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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养蛇指南(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正当明鸢以为他打算抱她抱到天亮时,墨玉却突然脸色古怪地松开了手。

“你先休息。”

他硬邦邦地将脸转过去,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还将衣摆往下扯了扯。

还没等明鸢询问,他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只给她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明鸢仍在恍惚之中,觉得他非常的莫名其妙。

“突然之间跑什么啊……”

***

墨玉将自己关进了院子角落的柴房里。

这里灰尘密布,看上去并不太干净,可他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些,随意寻了个地方简单擦洗之后,便动作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父亲带给他的血统,因他骨子里的龙血,他捣鼓起来时也要比寻常人多上两倍时间。木门被吹得吱呀吱呀地响,将他细碎的呼吸声掩在风中。

不知过去多久,石楠花香在阴影处终于绽放,他缓缓放下手,一言难尽地审视着狼狈的自己。

真是……太丢脸了。

段衡就算了,他竟然会妒忌一只蛇妒忌成那个样子,还险些对明鸢做出这种事。

还好她没有察觉到什么,否则……

墨玉怀着诡异的心情走出房间,刚一推开门就嗅到一股极其不同寻常的气息。

野兽的本能比思绪转得更快,他抬手向上一扬,用剑鞘生生挡住了这从天而降的袭击。

只听嗡一声,剑鞘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看来你在绫华宗这么久,身手也没有退步嘛。”封原将符收回怀中,似笑非笑地从暗处缓缓走出,“只可惜大哥送我的剑气,就这样被你浪费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墨玉盯着那张与自己八分的脸,藏在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攥紧。

与他的警惕不同,封原显得非常泰然自若。

“何必这么警惕,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他走到他跟前不远处停下,“说起来,姑姑可是想你想得紧呢,一直在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是么?”墨玉勾起嘲讽的笑,“那母亲还真是有心了。”

与其说是问他的近况,倒不如说是在通过他获取绫华宗的情报,若是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只怕会被她毫不留情地逐出家门。

就像他年幼时那样。

封原上前亲昵地想要拍拍他的肩膀,见墨玉躲开,他也不生气:“弟弟这里可是有病人,不若让我看看?”

墨玉垂眸瞥了眼他腰上的玉牌,扯扯嘴角:“你倒是消息灵通。”

他和明鸢才掉到这秘境里不久他就追来了,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其他人出力。

他在心里将裴家兄弟列入死亡名单,随后毫不客气地对封原一摆手:“这里有我够了,不必劳烦兄长。”

封原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阴阳怪气:“我也是担心明姑娘,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医修,而且她还是我的……”

“用不着。”他厉声打断他,曲指在剑柄上轻轻一扣,“这秘境里还有其他封家人吧,兄长还是以他们为先比较好。”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放人咯。”

“我的师姐,还用不着闲杂人等去操心。”墨玉死死地盯着他,并不打算退让一步。

说来也怪,他平时里都不屑于正儿八经地叫明鸢一声师姐,现在倒是较真起来了。

兄弟二人隔着石桌遥遥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炽热的火光。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是么。”封原笑笑,侧身像身后看去,“我没有资格,不知他有没有呢?”

他话音刚落,一道强劲的剑气便逼至墨玉跟前,他迅速抬手卸力,但还是被震得手腕发麻。

还不等他拔剑,对方再次向他背后空门处袭来,他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如密密麻麻的雨滴一般将墨玉团团包围在其中。

剑意一道比一道蛮横,招招都冲着他的要害处来。墨玉身上本就有伤,再加上因为受到主仆契约制约的缘故,实力仅有往日的□□层,他被他逼得连退好几步,身上也落下数道伤痕。

“铛——”

剑气斩断黑剑,墨玉避让不及,脸颊上碎片被擦出一道不浅的伤痕。

“你真的是个外门弟子?”他垂眸看着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剑尖,冷笑出声,“这种实力,当个长老都绰绰有余吧。”

“茯苓师弟?”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他们三人齐刷刷回头看去,就看到明鸢白着一张脸站在大门口,明显就是目睹了方才的这一切。

茯苓收起长剑,转身向她走来,却又在走到她跟前半步时停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她张张口想要询问,可第一个字还没出口,就感觉喉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

,她下意识伸手去掏,还未等动作,就咳出了一大滩血。

与此同时,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漆黑的森林瞬间被照耀得一览无遗,透过浓雾,可隐约看到隐藏在其中的黑色身影。

明月爬至树梢,瘴气渐浓,死气蔓延开来,不过一慌神的功夫,就已经将小屋完全笼罩在其中。

“所有人后退!小心那些虫!”

只听远处一声剑啸,刚刚试图扑到她身上的蜈蚣瞬间被斩成两截,但很快又有不少虫子爬上来,试图飞到他们脸上。

粘稠的汁液溅落在她的裙摆,将所触碰到的布料瞬间腐蚀。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普通的妖兽。

但还好他们人够多动作足够快,很快就将它们全部清扫干净。

可浓雾依旧没有散去。

而且刚刚的虫子有这么多吗?

“不好!”明鸢立即意识到什么,捂着嘴向后大退一步,用力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这些虫子会分裂。”

大抵是为了应验她的话,方才被劈成两截的虫子全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蠕动起来,迅速组合在一起,又变成了全新的姿态。

雾气越来越浓,可见度不足一寸,她甚至看不清自己刚刚抓的是谁,就用力拽着他朝某个方向奔去。

“你们都跟紧我!”她一边狂奔一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很快半空中便出现了一道碧绿色的光晕。虽然不亮,却足以为她指引方向。

青鸾是西王母的座驾,天生就拥有识破这种迷瘴的本事,不过这招尤其伤身,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使出。况且她现在还病重在身,体内灵力稀薄的可怜,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雾气越来越浓,周围不断有妖兽袭来,不过通常还没几步就会被她身边的强大队友一剑封喉,又在补上两刀。

他的手掌比她要大上一圈,很轻易就能将其包裹在其中,热意自掌心处传来,带给她说不出的安全感。

察觉她走的慢了,他还会给她渡一点灵气,然后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虽然此举不过杯水车薪,但她心里还是对这位看不清脸的大兄弟生出几分感激。

“多谢。”

恰好此时有两只妖兽扑来,于是她的道谢声便就这样被淹没在了打斗声中。

他们追着光晕一路小跑,终于来到一个废弃的水井旁。

绿光嗖一声钻入了深不可测的水井中,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鸢见状脚步逐渐慢下,可却妖兽们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待她动作稍微一缓,它们便蜂拥而上,黏腻的口水甩了她一身,又臭又恶心。

眼见它们数量越来越多,明鸢不再迟疑,拽着那人二话不说便直接往水井处跑去:

“跳!”

水花溅起,妖兽们扑了个空,只能怏怏地退回原位,试图去袭击另外一个人。

不过它们明显预估错了对手,刚想靠近就被几十把从天而降的剑被砍了个稀碎。剩下的妖兽们也不再坚持,转身便消失在迷雾之中。

一个暗卫打扮的男子收起剑,犹豫地看向眼前人:“主子,咱们是否也要下去?”

“没那个必要。”封原摆摆手,“他们爱跳就让他们跳好了,咱们在岸边收网等待就行。”

况且……想到方才茯苓毫不犹豫地跟着跳进井里的那一幕,他就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想不到他们师徒俩居然争抢一个女人,凌华宗还真是有意思。”

第42章 姐妹花(一)暗恋对象变成情敌了怎么……

“小姐,大小姐?”

迷迷糊糊之中,明鸢总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墨玉在搞恶作剧,刚要骂人,就听见身边女子激动地道:

“大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您要是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大小姐?

明鸢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围这陌生的一切。

这是一个不论是从装饰还是布局都能称得上富贵典雅的女子闺阁,与她的小药庐简直天差地别,明鸢几乎可以肯定,她之前绝对没有来过这里。

她警惕地向后缩缩避开那些丫鬟们炽热的视线,同时尝试着往脉搏一探,竟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一丝灵力,再一往头上摸,她那满头的银发不知何时也已变成了黑色。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最后的记忆,似乎就是在秘境中被那些妖兽追杀,随后掉进井里,关于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那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但好在发梢上的三根青羽还在,也可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暗暗松口气,转身看向那跪在床边不停打哆嗦的丫鬟们:

“这是可有铜镜?”

几个小丫鬟们面面相觑,皆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由一个较为年长的女子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认真地替她打理妆发。

便是在这一眨眼间,房间里又多出了好几个丫鬟。拿铜盆的拿铜盆,拿帕子的拿帕子,甚至还有几个丫鬟专门帮她拿不同的头面站在一旁供她挑选。

这排场之大,可以说是明鸢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见。

她定下心神,缓缓向镜中看去,不由怔住。

花容月貌,乌发雪肤,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金贵……镜中女子有九分像她,但周身气质却与她截然相反。若说她明鸢是天山雪莲,那眼前人便是洛阳牡丹。

她刚想回头问问那几个叫她的丫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她们噗通一声全都跪在了地上。

“大小姐息怒!都怪奴婢们不好,当时没有护好您,才让您受了惊。”

“受惊?”明鸢困惑不已,见她说着说着又要扇自己巴掌,赶紧将她拦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是那个贱人,呸,二小姐。”一个身着绿衣的丫鬟忿忿不平道,“那金钗明明就是王爷送给您的,她却偏要说是您抢的她,就不想想自己一个庶女也配肖想王爷?”

“况且咱们大小姐天生丽质,和王爷天生一对,她算个什么。”

“就是,比不过还下手伤人。也就是小姐心善,只是让夫人罚她抄几天书而已,若要是旁人,早就将她打发到别庄去了。”

丫鬟们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明鸢听的一个头两个大,但还是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间勉强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她叫季鸢,年方二八,是礼部尚书的嫡女。生母在她三岁那年就已病故,而她们方才说的那个什么二小姐,则是家中方姨娘所出。

这方氏虽说只是个妾,可在后院中却极其得宠,子女也跟着鸡犬升天。所以二小姐季玉也就逐渐不再将她这个嫡长女放在眼里,甚至就连她的未婚夫三王爷都敢妄想。

不仅如此,为了让毁掉这桩婚事,她甚至还想去划花季鸢的脸,还好家仆及时出现才没让她得手。

——以上,都是丫鬟们的原话。

明鸢听不懂什么嫡不嫡庶不庶的,她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现在多半是在某个高阶幻境之中,而且没办法使用仙法。

莫非这也是仙盟大会的考题之一?

她心里想着事,那些丫鬟们偏又在旁边哭个不停,明鸢烦不胜烦地曲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挑起眉:“我说,你们也差不多够了吧。”

哪怕她现在只是个凡人,但仙山灵兽的气魄还在,只一眼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噤了声,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说话。

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她们给她打扮速度也加快不少。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打扮完毕,明鸢看着铜镜中明眸皓齿的美人,有些愣神。

“大小姐,您今日这身真是好看。”绿意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金步摇,兴奋道,“一定能今日的折花宴上将所有京中贵女狠狠比下去,尤其是二小姐。”

折花宴明面上是皇后娘娘为庆祝春日而举办的宴席,实则是在给京中的未婚贵女们牵红线。据绿意说,明鸢去年就是在折花宴上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才被许给三王爷的。

“而且奴婢听说啊,到时候三王爷也会去呢。”绿意对她挤挤眼睛。

明鸢对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没兴趣,但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干笑两声,随后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小心踏上马车。

马车很是宽敞,按理说应该坐两个人才是。明鸢一打听才知道,季尚书原本是想让她们姐妹俩共坐一辆马车的,奈何季玉闹的厉害,他又偏宠这个女儿,于是便大手一挥,直接将前些日子得的新马车送给了她。

“她居然还嫌弃您起

的晚,抢先一步赶去赴宴会了,当真是视规矩如无物。”

说起这个绿意便咬牙切齿起来,真恨不得现在就将季玉撕成碎片。

相比之下明鸢的心态就好很多——反正他们世家大族的弯弯绕绕她又搞不懂,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欣赏欣赏长安风光。

她从小到大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是这样的人族都城,一时间看花了眼,就连马车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

“不好意思啊大小姐,咱们只能停在这里,前面还得劳烦您自个儿走进去了。”

“无妨。”明鸢瞥了眼前方挨挨挤挤的马车,颇为理解地点点头。然而还不等她跳下马车,就感受到了一股过分强烈的视线。

有人在看她?

但一扭头,那股视线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个被吓坏了的绿意在身后使劲拽她。

“大小姐,您不能就这样跳下马车。”

“抱歉。”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兴奋过头,明鸢赶紧道歉,哪知绿意被吓得更厉害了,小脸煞白一片。

她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膀,随着人流步入游园中。

***

折春宴总共会热闹七天,明鸢他们来时已是第三日,皇后娘娘自然已经不在。如今是由长公主来主持宴席,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好几个儿子。

贵女们拼了命挤到她身边跟前表现,阿谀奉承的话不要命地往外蹦,将小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

明鸢挤不进去也没兴趣挤,干脆找了个座位坐下,拖着下巴发呆。

凡人的宴会确实有意思,但太热闹她也不喜欢。长公主茹素,宴席上的糕点也都往清淡了来做,明鸢才吃两口就推到了一边,并不打算再碰。

绿意在一旁急得不行,多次暗示明鸢三王爷的去向,奈何她这位小姐就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她说破嘴皮都不动弹一分。

“大小姐,您要是再不过去,一会儿宴席就结束了,您要是再想见到他可就难了。”

“是吗。”明鸢满不在乎地微微颔首,突然对林中深处的凉亭一扬下巴,“那里是谁在弹琴,还挺好听的。”

而且还给她一种说不上的熟悉感。

绿意不情不愿地答:“是二小姐。”

她说完后又想继续催促自家小姐去找三王爷,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明鸢径直往凉亭走去了。

“大小姐,您等等!”

她在心中暗骂一声,也赶紧跟上,奈何明鸢走得实在太快,等她好不容易追上时,她已经钻进凉亭里了。

亭子周围皆用竹帘遮挡,看不清里面的环境,绿意在外面焦急不已,还要抽空应对一下红梳,也就是季玉贴身丫鬟的阴阳怪气。

她透过竹帘缝隙死死盯着里面,却又不敢贸然闯入,只能在门外独自紧张。

在她眼里,大小姐心地善良又柔弱不能自理,哪是那等恶妇的对手。

短短几瞬她甚至都想象到了大小姐会在里面被如何欺负,正当她打算推开红梳闯入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墨玉你小子也有今天!”

第43章 姐妹花(二)不慎中药

“你差不多得了吧。”

墨玉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个时不时从牙缝中挤出几声笑的明鸢:“就那么好笑吗?”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明鸢上下打量着他过分精致的五官,噗地一声又笑出声,“太漂亮了哈哈哈哈。”

事实上她这说的倒也是实话,季玉今日为了参加这折花宴下了不少功夫,穿的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半袖绣花襦裙,头上一朵簪花,俏皮又不失端庄,正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形象。

前提他是闺秀的话。

“明鸢!”墨玉低声呵斥。

“唉唉唉,我知道错了,我不说我不说。”她见好就收,捂着嘴在他对面坐下,“唉,所以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察觉到对方那若有若无地往下飘的视线,墨玉的脸色更黑。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用力将衣服下摆往下扯,见她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还是男子。不过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被迫扮作女子罢了。”

原来方氏在嫁给季尚书前还曾成过一次亲,并且为对方育有一子。奈何夫婿身子不好,早早就撒手人寰。而她也是在寡居两年后才在某次机缘巧合中被季尚书相中,给抬回家里当了贵妾。

能嫁给季尚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又担心带着个半大儿子重新嫁人会被夫家猜忌,只好将先让他扮作女子,以二小姐的身份入了季家的门。

这一扮便是八年之久,如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方氏和一个老仆而已,哪怕是贴身丫鬟红梳都不知。

“什么嘛,居然只是这样啊。”明鸢瞥瞥嘴,往竹帘外瞥了一眼,“说起来,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外面的人会听到么?”

“无妨,以她们的耳力听不到我们说话。”墨玉曲指在桌上轻轻一扣,将一本泛着微光的卷轴递给她,“你不妨先看看这个。”

“这是何物?”

“话本子,也是仙盟给的任务指引。”他稍稍一顿,古怪地看向明鸢,“难道你没有?”

明鸢一僵。

她好像从醒来之后就一直被丫鬟们推着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卷轴之类的。听墨玉这么一说她赶紧在各个口袋里到处翻找,好在她并没有把它弄丢,只是随手装在了一个小锦囊里,虽然纸条有些皱,但也不是不能看。

“这么说来,我们必须要好好演完这一出戏,才能离开这个幻境么?”她看着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小子,忍不住皱起眉,“怎么还有那么多限制呢,好麻烦。”

按照上方所说,她和墨玉所扮演的季玉不仅是一对异父异母的姐妹,还是两个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情敌”。

在故事里她与三王爷一见钟情再见定终身,本来该是一对恩爱的神仙眷侣,没想到中途却闯出个心肠歹毒的季玉。就因为他,男女主分分合合几十次才终于走在一起,女主也被在这其中被虐得死去活来。

“心肠歹毒?”墨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难道不是因为那个什么三王爷不信任你吗?”

要不然就他怎么可能屡次得手,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三王爷不够坚定,总是因旁人的只言片语而动摇。

“你管那个干嘛,这又不是重点。”明鸢双手一摊,“重点是咱们得商量个对策,以后要怎么分工怎么合作,争取早点从这里出去。”

卷轴只是将剧情介绍了个大概,并要求他们按照上方的内容好好扮演。很多细节却并没有告诉他们,只能靠他们自己去推测。

墨玉冷哼一声:“用不着。”

明鸢见他这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乎干脆一把将他刚倒满的茶水抢过,仰起头一饮而尽。

***

绿意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小姐已经在凉亭里待了至少半刻钟,而且自从那声爆笑后就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音。竹帘将凉亭遮掩得严实,她也看不到里面,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季玉不论是个头还是力气都比季鸢强不少,若是打起来,她家的这位娇小姐绝对讨不着什么好。

她越想越害怕,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季鸢被揍成猪头的样子。

“红梳,你让我进去。”绿意上前两步,想要将其推开,哪知对方力气更大,只捏着她手腕一扭就将她轻而易举地推远了。

“两位小姐在里面说话呢,懂不懂规矩啊你。”红梳叉着腰挡在前面,就是不让她进去,“小心待会儿把王府的人惹来,给你们小姐找

不痛快。”

提到三王爷,绿意那颗躁动的心又逐渐冷下去。

红梳见状更加得意:“被我说中了?也是,毕竟你家小姐这桩婚事来的本就不光彩,当时若不是她用计……”

“用什么计啊,那么有意思,不如说给我听听。”

“大,大小姐。”在背后骂人被抓现行,红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声音也磕巴起来,“奴婢正在和绿意姐姐开玩笑呢,没说什么。”

“是么?”

明鸢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哪怕红梳再如何看不起明鸢,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她就是再不受宠那也是主子,岂是她能在背后说闲话的对象。

她这边冷汗都要把后背打湿了,还好墨玉及时出现给她解了围。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咱们姐妹之间还是不要闹了和气为好。”

他冲明鸢笑笑,不动声色地挡红梳身前,对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若是妹妹不小心冲撞了姐姐,那便让妹妹来赔不是便好,为何要为难下人呢?”

他这话说的委屈至极,眼眶中的泪珠子要掉不掉的,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声小娘子真可怜。

然而明鸢却并不饶。

“妹妹这话就说的不对,这偏袒也不是这般偏袒的吧。”她向前两步走到他跟前,冷笑道,“妹妹不妨去问问你那好丫鬟,方才是怎么编排我的呢?”

不论是季玉还是墨玉都比她高一个头,她必须昂起脑袋才能勉强与他对视。好在季玉因为常年困在深宅大院的缘故,身板子并没有墨玉那么硬挺,她和他吵架时也有底气许多。

这么想着,她又骄傲地昂了昂下巴。

恰好此时有王府的仆从过来催促他们快些换上骑射服,好为接下来的马球做准备,二人也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跟着王府的仆从一前一后地进房间。

***

“怎么样,我演的还算不错吧。”

一进屋子,明鸢将那副端庄贤淑的贵女做派抛之脑后,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哼,你要是现在向我低头还来得及哦。”

她本就长得好看,打扮一番后更是光彩照人,墨玉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默不作声地挪开眼。

“也就那样。”他站起身,拍去袖子上的灰,“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出去了。”

“慢着。”见他要走,明鸢赶紧拦住,“你不换衣服吗?”

墨玉停下脚步,用看大傻子的眼神看她:“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我上场打马球?就我这个样子,到时候露馅了怎么办。”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幻境,若是他在众人面前暴露了男子的身份,颠覆剧情,惹了幻境主人的不快,会不会他们从此就被困在这里再也无法出去了。

明鸢明显也想到了这点,可墨玉的语气很差,让她心里也非常不爽。她嘴唇微动想要骂他,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吧。”她抱着胳膊撇撇嘴,“让绿意和王夫人说一声好了,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没心情出去玩。”

季鸢本就体弱多病,她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墨玉盯她片刻,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他人一走,明鸢二话不说首先就是给距离她最近的枕头一阵暴锤。

“我呸,摆个臭脸给谁看呢。也不想想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和我合作还能和谁啊,茯苓还是封原,人家有没有进幻境还另说呢!”

她将枕头想象成墨玉,又给它来了好几拳,等气消了才勉强停手,抱着枕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她掏出帕子去擦头上的汗,擦着擦着,猛地意识到了不对。

只是打个枕头而已,至于热成这样吗?

更重要的是这股热意居然集中在她的小腹中,就像是有一团火在其中燃烧一般,正在将她的理智一点点粉碎干净。

“该死。”

她行医多年,自然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媚药,只是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时候中招。凭借着之前的经验,她跌跌撞撞地想要推开窗通风,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开。

不仅如此,就连门也被一柄大锁给扣上了,就像是有人故意将她困在这里的一样。

回忆起方才凉亭中的那杯冷茶,她缓缓眯起眼。

墨玉和她一样是局外人,没有下药害她的必要,那就只能是他身边的丫鬟了。

她一边骂人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桌边走,想要给自己倒一杯凉水,没想到这屋子里连水都没有。她只能再次回到门边,将连贴在冰冷的木板上降温。

不知过去多久,正当她以为自己要因为这该死的媚药死在这里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而她也一个不稳落入了那人的怀中。

“你没事吧?”

男子清越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她趴在他的怀中,任由他的半拥着自己,听他用最温柔的语气唤她的名字:

“阿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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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姐妹花(三)姐姐二字,或轻或重……

“师尊……”

明鸢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清俊男子,情不自禁地向他靠去,却又在下一瞬被推开。

对方将她扶在座椅上坐下,随后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明鸢赶紧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

“别走……”她现在难受得不行,身上麻麻痒痒的难受的不行。若来的人是墨玉说不定还能宁死不屈一下,可那是师尊啊。

是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师尊。

在心上人面前,怎么可能还能撑得住。

男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去探她的脉搏。

“放宽心,你现在并不严重,缓缓即可。”他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递给她一枚丹药,“这颗清心丹你先吃着,我去叫其他人过来。”

“等等,你不要走啊。”

明鸢像八爪鱼一样扑上去试图抱住他,却又被他无情地掰开一根根手指,就在她还想着再扑上去时,他突然开口:

“这不合适。”

不过几个字,便如一盆冷水将她从头浇灌到脚,令她瞬间清醒。

不是师尊。

师尊不会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抱歉。”

明鸢低下头,将丹药服下。

正如他所说,她确实不严重。只是会让她有点发热和难受而已,还没有到不XX就会七窍流血原地暴毙的地步。

一枚丹药下腹,她又稍作调息,果真身体好多了。就连脖子上还有许多红印子,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看来给她下药的那个人,比起让她失身,更重要的是想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态丢脸。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去打马球,而是选择歇在房里。

热意一点点褪去,她也勉强缓过神来,看向眼前男子。

也不怪她方才认错,他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与段衡一般无二,唯有看她的眼神不同。段衡看向她时是疼爱与温柔,而面前人看她的眼神只有陌生和疏离。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询问详情时,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男子脸色一变,不等她开口便消失在了房间里。片刻后门外再次传来敲门的声音,明鸢推开一看,才发现来的是快要哭出声的绿意。

“大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绿意嗷一声扑进她怀里,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奴婢听说您中了药还被锁在这里,没事吧,没有人对你做什么吧。”

“你怎么知道的?”

“是郡主的人过来同奴婢说的,她说您生病了需要照顾,奴婢便带着张大人过来了。”

果不其然,待她一抬头时,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御医及几个丫鬟,以及来看热闹的嘉成郡主和好几个她不认识的贵女。

她隐约记得,这个嘉成郡主同季玉是手帕交,也是话本中的恶毒女配之一,对她敌意很

大。这时候拉着那么多人跑过来看她,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关心。

明鸢虽不懂凡间的规矩,却也隐约能从他们的神色猜出,这多半是个大坑。

“不必,我只是有些风寒而已,稍微休息休息便好。”她甜甜一笑,恭敬地对御医行了个礼,“便不麻烦张大人了。”

“那怎么行。”嘉成郡主轻笑几声,“您可是我未来嫂嫂,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的,表哥能饶么?这样吧,还是让御医给你把把脉比较好。”

他们几人七嘴八舌地将她围住,明鸢实在拗不过,只好同意。

一进房间,嘉成郡主对婆子使了个眼色。不出一刻钟她们便回到了郡主身边,脸色都不好看。

“房间里确实只有季小姐一人,而且完全看不出外男来过的痕迹。”

“什么?”嘉成郡主恶狠狠地偷偷瞪明鸢一眼,同丫鬟咬耳朵,“无妨,待会儿让御医给她把脉,还是不是清白之身一探便知。”

明鸢:……

把个脉还能把出能不能失身啊,你们人族好奇怪。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明鸢耳力超群居然将他们的对话完完全全听了去,见她嘴角抽搐还以为她是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心里更加得意。

“季妹妹别担心,张大人医术超群,肯定能瞧出你是什么病的。”嘉成郡主在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作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

明鸢才赖得搭理,将手往桌上一搁,任由着对方悬丝诊脉。

不得不说,这张御医确实有几把刷子。

他所看出来的一些情况和她自己检查的差不多,无非是些脾弱体虚的老毛病,但嘉成郡主明显不想看这些,她要的是御医在众人面前亲口说出明鸢失身的事。

明鸢勾起唇角,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正当她打算调整内息好好整整这所谓的御医时,突然感觉小腹一疼。

她用力捂住腹部,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

嘉成郡主见她脸白如纸,吓都吓傻了。她只是想让她难堪,可没想让她死啊。

明鸢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觉仿佛全身的气血都在往下涌,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流出。

但不应该啊,方才那人不是已经给她吃过药了么,为何现在还会这样,难道是药没用?

还好张御医很快反应过来,将明鸢的症状推给了她从娘胎里带下来的寒症,又给她随意抓了两副补气血的汤药,这件事才这样草草揭过。

他看着明鸢片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在嘉成郡主的虎视眈眈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告退。

嘉成郡主的目的没有达成,脸色很不好看。

她身为宴会的核心人物之一,她不高兴,其他人自然也就不能自在。明鸢也无意看她们小姐妹的脸色,便顺驴下坡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提前回家。

她本以为今天这场闹剧就能这样结束,没想到刚到门口就被告知她的马车轮子坏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压着心底的火气,冷声道,“可有查出是谁做的?”

车夫摇头:“回大小姐,奴才也不知它是什么时候坏的。”

明鸢用力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

不用他说她也能猜到,破坏轮子的人多半和嘉成郡主那群小姐妹逃不开关系。按照明鸢的性格她现在说什么也要回去给她们点颜色瞧瞧,但她现在是季鸢,只能忍着。

“无妨。”她轻咬下唇,挤出一个微笑,“那咱们去租个马车回去好了。”

“可是大小姐……”车夫犹犹豫豫道,“其实奴才刚刚已经去也已经去问过,但周围的马车都被租完了。”

明鸢头上的青筋情不自禁地再一跳。

季鸢啊季鸢,你过的真惨啊,周围群狼环伺的,这个大小姐当的,还不如她在山上过的自在呢。

就在她考虑要不干脆走回去时,绿意突然向她小跑过来。

“大小姐大小姐,三王爷说咱们可以坐他的车回去。”

“三王爷?”明鸢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叫扶钧的便宜未婚夫,“他怎么知道咱们的车坏了。”

绿意嘻嘻一笑:“那当然是三王爷心里有您,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啊。”

“别贫嘴。”明鸢剜她一眼。

绿意笑嘻嘻地还想再说,猛地瞥到来人,赶紧闭上嘴退至一边不语。

明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双杏眸缓缓睁大。

“是你?”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明鸢的这个态度,只是在注视她片刻后突然解下身上披风,披到了她身上。

独属于男子的冷香将她完全包裹在其中,明知道对方并不是师尊,但明鸢还是不自觉红了脸。

她紧张地想要拒绝他,却被他轻轻按住。

“阿鸢,你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见风为好。”他替她将披风拢好,“还是上马车吧,免得又着凉了。”

他不论是语气还是动作上的小细节都与师尊一模一样,明鸢好不容易坚定的心又开始摇摆起来。

她扶着丫鬟就要踏上马车,突然被人叫住。

她回过头,就看到季玉冷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眼神冷得像是能杀死人。

他不搭理她,而是径直走到扶钧跟前,躬身一拜:“臣女季玉见过三王爷。”

扶钧见她同自己搭话,忍不住皱眉:“季二小姐可有什么事。”

“妾身只是想着,季大小姐毕竟是女子,和王爷共座一辆马车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妥。说出去倒叫人传了闲话,不是么?”

他缓缓抬起头,明明话是对着扶钧说的,视线却一错不错地落在明鸢身上,

“所以,还请三王爷将姐姐还给我。”

第45章 姐妹花(四)开窍

“孤男寡女的,共乘一辆马车不仅有违礼法,而且也会落人口舌。”墨玉依旧笑着看他,“这点,王爷心里应该比妾身清楚才是。”

他这么一说,若是扶钧再继续坚持让明鸢坐他的马车,倒显得他强人所难了。

扶钧嘴唇微动,也没再继续坚持,只是叮嘱了贴身侍卫几句让他跟上他们,别被发现。

没想到还不到一刻钟那侍卫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他的披风。

扶钧嘴角止不住地抽搐:“是她让你拿回来的?”

不等侍卫开口,他又兀自打断:“算了,不必再说。”

左右她都是他的,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

“你干什么去。”明鸢嘴里嚼着红糖糕,含含糊糊道,“是不是又去陷害谁了?”

墨玉故意阴阳怪气:“对啊,去杀人放火了。”

她轻哼一声表示不信软绵绵地靠在马车上,又觉得这座椅太硬被膈得有点难受,于是在那里使劲调整姿势。

“你在那里瞎动什么。”墨玉实在看不过眼,用力将马车帘子拉上,“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有,你特别有,全京城的人加起来都没你像。”她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把披风还回去了。”

扶钧的衣服又厚又暖和,舒服的不行,她还想抱一会儿呢,就被这家伙不由分说地拿走了。

“你要是冷,就先穿这个。”

他话音才落,明鸢怀里就被塞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她用力抖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件披风。

不得不说方氏在家里确实得宠,就连她带进来的继子穿的都比她这个嫡长女要好,虽不如扶钧的厚实,但胜在精致,领口滚了一圈白狐裘,衣摆还有绣花。

但她讨厌狐狸。

“我不要。”她把披风往他身上一扔,叉腰坐回原位,“你自己留着穿吧。”

墨玉见她这样,还以为她是心里还念着扶钧的披风,脸色更差: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把他的东西穿回家里去?”

他越想越气,声音逐渐拔高:“那你就拿吧,你信不信你今天拿回去,咱爹今晚就能罚你跪祠堂。”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明

鸢本来肚子就不舒服,方才吵的那两嘴让她连着头也开始疼起来,语气更差,“还咱爹呢,你还挺入戏哈。”

墨玉被她呛得气不打一处来:“你难道就不想早点离开幻境?”

明鸢却不吃他这套,白眼一翻又瘫回马车上,哪怕是身子虚弱也不忘继续呛他:

“你那么厉害你就自己出去好了啊,反正你不是瞧不起我,不懈和我合作吗?”

“你!”他咬牙切齿地捏着披风,又将它扔回去,“穿上。”

明鸢纯心气他,干脆将披风铺在座椅上当垫子使,冲他昂起下巴,眉间眼里全是挑衅。

墨玉狠狠瞪她两眼,暗暗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马车吱呀吱呀地在某处大宅院前停下,明鸢回头瞪他一眼,扶着绿意头也不回地跳下马车。

红梳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面人似的大小姐发那么大的脾气,有些担忧地看着墨玉:

“二小姐,您和她这是……”

“没什么,吵了两嘴而已。”他揉揉微疼的太阳穴,似乎想到什么,又转身叮嘱红梳,“你待会儿给车夫和那几个随行的下人塞点银票,让他们嘴都闭紧点,别将今天的事情传到老爷耳朵里。”

他一边说些一边盘弄腕上串珠,红梳瞬间了然:“奴婢明白。”

她转身从车上把披风拿下来,忍不住唉一声。

“二小姐,您看。”

纯白无瑕的布料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如梅花绽放在雪里,看起来尤其触目惊心。

这件披风一直被他扔在车上,血迹看起来很新鲜,不可能是他的,那么就只能是……

墨玉眉心重重一跳,转身往府邸里走去。刚想往明鸢的院子走就被绿意拦下。

“抱歉啊,我们小姐已经歇下了。”

绿意方才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所谓的二小姐,现在对她观感更差:“还请二小姐该去哪去哪,别用来影响大小姐休息。”

“你什么意思,怎么对我们家小姐这样说话!”红梳急得想上前替他出头,却被墨玉拦下。

“那我就不叨扰姐姐休息,只是姐姐还有一物落在了我这里,可要我还回去?”

他声量不大,恰好能让屋子里的明鸢听到,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可他说完后等了半刻钟里面都没有任何回应,她就像是可以晾着他一般,就是不与他说话。

墨玉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那株从墙上探出头的花枝,感觉脸上的巴掌印又在隐隐作痛。

***

“哎呀呀,二娘真是出落地愈发标志了,这次去折花宴可有相上的小郎君没有?”

“若是瞧上谁,只管和你爹说,让你爹给你做主。”

“咱们二娘才貌双全,配谁配不上。”

当夜季家的饭桌上,几个长辈将他围坐一团,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论着京中的适龄男子。

墨玉一开始愿意还和他们闲扯几句,到后面态度就变得越来越敷衍,思绪也总是不自觉地落到斜对角的空座位上。

“看那个做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季尚书瞬间变了脸色,“她爱来不来。真以为自己攀上王府的高枝就了不得了?都不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和她亲娘一个德行。”

“夫君,您消消气。”方氏起身给他倒了杯酒,柔声道,“鸢儿也是好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倔,咱们往后好好教导便是。”

不愧是季尚书全心宠爱的妾室,三两句话就将他哄得服服帖帖,笑得合不拢嘴。

墨玉托着下巴看向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心说他可算是知道为何原书中的季鸢会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性子了。

有后娘就有后爹,她一个孤女又没有依靠,这府中上下唯一对她真心的,恐怕也只有那个叫绿意的丫鬟。

他一时间觉得嘴里精致的菜肴有些索然无味。

好在这顿饭也没有吃太久,季尚书有要是在身,随意扒拉几口后就起身离席。墨玉本也想跟着离开,才刚放下筷子就被方氏叫住。

“玉儿,你别和你姐姐争。”她摆弄着腕上的白玉镯,轻声道,“那三王爷就是个病秧子,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她嫁过去也是为了给你和你弟弟铺路,只要咱们能搭上皇家这条线,往后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你放心,等到时候娘被扶了正妻,你们兄弟还愁没有好日子过么。”

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但是墨玉却怎么听怎么不爽。怎么有人长得一副菩萨样,张口不是狗言就是狗语。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方氏:“所以在你眼里,季鸢就是块可以随便利用的垫脚石吗?”

说罢不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开。

***

“王嬷嬷,眼下可还有吃食?”

负责烧饭的王婆子看到是他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脸上又换上了谄媚的表情:

“真不巧,这个点厨房里也没啥东西了,要不让老婆子给您现场煮点?”

说完就要挽袖子给他露一手,墨玉生怕她真给自己弄个满汉全席出来,赶紧阻止。

“无妨,我自己来就行。”

“哎呀这怎么可以,这种粗活累活让咱们下人来就好了啊。”王婆子死死地捏着锅铲不放,大有与它共存亡的意思。

墨玉只好再次使出碎银大法。

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季玉的小金库早晚会给他败光。

王婆子尝到甜头后果然不再多嘴,眉开眼笑地就离开了房间,还悄摸摸给他塞了几个本来打算偷拿回家的鸡蛋。

明月又悄悄往树梢挪动几分,他叹口气,将鸡蛋放到一边,开始揉面。

***

明鸢是在迷迷糊糊中被一股香味唤醒的。

她捂着酸痛的小腹坐起来,刚想掀开幔帐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香,就猛地闻到了一股说不上的腥味。方才还安稳的胃部也瞬间翻江倒海起来,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先俯在床边哇的一顿干呕。

痛苦中,她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背。

“小绿,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来做什么。”明鸢擦擦嘴坐起来,刚想和他说话又再次闻到了那股腥臭味,于是继续抱着痰盂干呕。

她今夜没吃什么东西,左右也不过吐些酸水。她虚弱地摊回床上,捂着小腹瞥他。

“你身上带的什么东西。”她用枕头埋住脸,“腥。”

“胡说八道什么,要不是怕你饿死,你以为我想管你。”

她今天和他吵架他都没破防,却因为这短短一个字险些道心破碎。

“这可是我拿黄鳝熬的粥,煨了整整半个时辰,怎么可能会腥。”

“就是腥,你拿远点。”

她现在对气味敏感的要命,现在一点荤腥也闻不得。

墨玉敏锐地在空中嗅到血腥味,不由得想起披风上的那点点血渍:“你是不是受伤了。”

“你好烦。”明鸢肚子痛得要命,每呼吸一下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涌出,粘腻而难受。

她当了那么多年鸟,没想到才当人没几天就要经历葵水,真是倒霉透顶。

“反正说了你又不懂。”她撇撇嘴,小声咕哝,“而且是谁今早说孤男寡女不能独处的,那你半夜摸进我房间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墨玉没想到他也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一天。

他默了默:“我不一样,我关心姐姐不是应该的么。”

说完他有种想打自己嘴的冲动。

什么姐姐妹妹的,他还真把自己当季玉了。

明鸢难得地没有怼他,反而用很新奇地目光看着他。

“你真想帮我?”

墨玉不说话,用鼻子回应她。

明鸢坐起身,在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字,随后把字条塞给他。

“你拿着这张字条,去药铺帮我抓点药。”

说完后她就又躺了回去,丝毫不给他一丁点拒绝的机会。

墨玉无奈,只好回去先换身男装,随后趁着月黑风高摸出了季府。

好在洛阳没有宵禁的习惯,他很

快就找到了药铺。店里坐镇的是个中年郎中,显然也是才新婚燕尔不久,墨玉找来时他还在奶孩子。

“……枸杞,当归,红枣,都是女子补气血的,可是给家里娘子抓的药?”

“不是。”他果断否认。

哪知他看向墨玉的眼神越发玩味。

“能让你急成这样的,不是娘子,那就是给心上人的了?”

他本就是想逗逗这俊俏小郎君,哪知他竟呆在了原地。

没有急着反对,也没有点头承认。

他只是用手虚虚捂住脸,任由热意一点点漫过耳根。

第46章 姐妹花(五)人总会反复喜欢上另一个……

王婆子送的那两个蛋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明鸢抱着汤婆子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指点他做这做那一边打哈欠,还时不时调侃两句。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因为没穿女装不习惯啊。”

墨玉没说话,只是一味地低头煎药。

好在季鸢在家里不受宠,唯一还算忠心的绿意又睡得死,否则他们弄那么大动静早就被发现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明鸢也不放弃,依旧不屈不挠地招惹他。

大抵鸟就是这样,和其他人吵嘴的时候觉得累,不吵的时候又不习惯了。总得想点办法惹毛他。

她一会儿要求他给自己倒水,一会儿又让他把掉进缝里的玻璃弹珠捡起来,上面还不许有灰。

他都一一应下。

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汤婆子给她捂着,看样子还挺新的。

明鸢吃惊:“你吃错药了?”

这么听话,出去一趟该不会被哪个邪修夺舍了吧。

墨玉将煮好的红糖鸡蛋水塞给她,不咸不淡地一掀眼皮:“对。”

他觉得他就是被下药了。要不然为什么会因为那个郎中的几句话而心慌意乱成这个样子。

他甚至觉得明鸢说的有道理,他就该换上女装。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当做二小姐季玉,而不是那只觊觎师姐的蛇。

他心如乱麻,就连汤药洒在手上了都不知道。

“唉,我来吧我来吧。”明鸢看着心疼,干脆从他手上抢过。拿碗时指尖不经意间与他触碰,他心中一麻,迅速抽回手。

可那种麻痒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间,上不去下不来,连呼吸都觉得燥热。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答案堵在胸口呼之欲出,他却不敢去揭晓。

“我还有事,你自己好好休息。”

“唉!”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就已消失在了房里,跑的那叫一个着急。

明鸢撇撇嘴,将碗里汤药一饮而尽。

“那么急做什么,又没人逼他吃药……唔!好苦。”

***

自折花宴后,季家大小姐与扶钧的婚事也逐渐提上议程。

贵女们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这么俊俏的王爷以后就不能再随意肖想,欢喜的是这瘟神可算是被人弄走了。

三王爷扶钧俊是俊,但他命硬,之前的好几个未婚妻全都无一例外被他克死。就连皇上赐给他的几个美人,也没有谁能活过七日。

死因不明,下场不明,坊间都传闻他是不是拿那些美人当药引子使了,要不他这几年的身子怎么会好的那么快。

“这传闻怎么能随意信呢?他是身子不好无缘皇位,但人家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啊,而且后宅里一个侍妾也没有,你看看,多难得。”

方氏一边和其他夫人拉家常一边绣花,话里话外全身对女儿婚事的赞许,还时不时转过来看他:“二娘,你说是不是。”

若不是墨玉昨天听她说了这番话,他说不定就信了。

他干笑两声随意糊弄过去,同时扯扯自己绷紧的衣襟。

这女装他是怎么穿怎么别扭,也不知季玉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胸口紧绷成这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尚且如此,那明鸢岂不是……

“二娘,你怎么了?怎的那么不小心,喝水都能被呛到。”

“我没事。”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方氏的手,同时把脑子里浮现的脏东西驱散出去,“不必担心。”

方氏笑笑,偏头与嬷嬷吩咐两声,不一会儿,她们便拿来了一个锦盒。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盒子打开,这其中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黄金头面,见到众夫人羡慕的目光,她笑得更加灿烂:“这是有北凉使臣入宫朝拜,带来了不少好玩意,我阿姊觉得新鲜,便也给我也寄了一份。”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羡慕声。说她真是好命,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妃子,自己又贵为如夫人。虽说名份上有些欠缺,可在这府里,还有哪女人能比她更尊贵?

方氏被哄得高兴了,对墨玉招招手,将锦盒递给他,半开玩笑道:

“你拿去,给你姐姐也送一份,省得总有人说我们季家怠慢准王妃。”

来做客的夫人都与她交好,听她这么说,一个两个也顺着她的话笑起来。

唯有墨玉笑得勉强,连附和她都嫌累。

他端着锦盒走出,一出院子便递给了红梳。

“收进库房。”

“可是二小姐。”红梳捏着锦盒,有些犹豫,“方姨娘不是说要给您拿去给大小姐么?”

他冷哼一声。

就这种东西还想让明鸢戴,他就连摸一摸都怕脏了手。

他刚把红梳打发走,没想到转身就碰到明鸢。

她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带着细绒毛领的春装里,脸颊白里透着红,眼睛亮得发光。

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开始躁动起来。

“发什么呆呢。”明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打个响指,“我最近有点新发现,你要不要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瓣,有点心不在焉。

“哎呀,就是那个什么冥佩嘛,我好像感知到它的气息了,你说仙盟该不会是把它藏到这里去了吧。”

见墨玉仍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她用胳膊肘捅捅他:“喂,姐姐跟你说话呢。”

“别乱动。”他拍开她的手,和她保持距离,“况且你也不是我姐。”

“我看你昨天不还挺入戏的嘛,今天就不入了?”明鸢今天心情好,也懒得和他吵,“算了算了,总之咱们赶紧出去,再拖就天黑了。”

绿意紧张地搓搓手:“大小姐,但您的身子只怕不方便吧?”

“没事的。”她一摊手,眨眨眼,“今早起来就好了。”

只是头一回来葵水没有经验,所以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而已。还好她是个大夫还可以治治,她都不敢想季鸢从前是怎么过的。

“没经验?”绿意困惑。

“对啊我以前都是下蛋。”

绿意:???大小姐?

墨玉怕她再说下去就要露馅,赶紧将人拽走,二话不说塞上马车。

“唉唉唉,你轻点。”她冲他龇牙,“弄疼我了。”

她本来就是瞎嚷嚷一下,没想到墨玉还真放开了她,并低声说了句抱歉。

明鸢露出活见鬼的表情:“你刚刚是在和我道歉?”

墨玉动作一僵,闷闷地“嗯”一声。

明鸢头一回见他吃瘪,于是嚣张地笑起来。

“明小绿!”

“哟,还不好意思了?”她笑的更加放肆,刚想再挪愉几句,马车就猛地震动起来,还好墨玉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她才没有摔倒。

他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明鸢没将他的反常放在心上,探出头去询问车夫:“怎么回事。”

“大小姐,我们的马车撞上了公主

府的车。”

“什么?”

明鸢一怔,心说该不会是嘉成郡主吧。她本来就因为扶钧的原因对她有敌意,上次她让她丢了好大的一个脸,要真是她的话,那估计马车她也是故意撞上来找麻烦的。

就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一般,不过短短几息,女子的尖锐叫声就已经逼到了车门口。

“还不快给本郡主下来!躲在上面做什么呢?”

见他们不吭声,又狠狠拍了车门几下,将可怜的木门拍得摇摇欲坠。

墨玉见状正打算下车查看,刚有所举动就被明鸢拦住。

“别急别急,按照套路待会儿三王爷应该就会过来了,咱们犯不着触这个霉头。”

她也是实话实说,毕竟仙盟给他们的话本子上真有这段,她估摸用不了半刻钟,扶钧就会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了。

没想到墨玉听到这话后脸色更黑。

他不顾明鸢劝阻跳下马车,叫住正在骂天骂地的嘉成郡主。

“怎么是你?”嘉成郡主也没想到居然是他,不禁有些意外。

她想踮起脚往他身后的马车看,奈何车门关的实在太严实,愣是什么也看不到,她只好询问墨玉:“季鸢呢?”

她身上的脂粉味浓郁无比,他努力压下腹中的反胃感,冲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貌:“回郡主的话,家姐今日身体不适,并没有出门。”

“是吗?”

没堵到想堵的人,嘉成郡主不免有些失望,尤其是看墨玉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里就更加来气。

她叉腰挡在马车前,不让他们走。

“喂,撞完本郡主就想走,你们季家的人就这么不懂规矩吗?”

墨玉压下心底的厌恶:“那郡主想要臣女如何?”

嘉成郡主撇撇嘴:“你先回答一个问题,你昨天去哪了?说好一起去给季鸢找麻烦的,你怎么不在。”

“你难道不想当三王妃了?你之前可不是那么和我说的。”

他嘴角微微抽搐:“郡主误会了,臣女并没有这么想过。”

嘉成郡主却并不相信,又连着追问了他几次,直至确认他是真的不喜欢扶钧后,才不可置信地道: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上别人了对不对?”

墨玉凝在嘴角的笑瞬间变得僵硬。

“那郡主觉得,何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