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梦境
◎手上染血,只为护她◎
次日,舒窈起了个大早,路过寿康阁的时候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丫鬟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
她赶时间,便也没去探究。
房间里,老夫人昏迷不醒,整个人死气沉沉,露出来的小腿更是黑如木炭,几个郎中跪在地上帮她把毒血引出来,他们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摇头叹息。
这蛇可是剧毒的花斑蛇,被咬一口差不多一只脚就进了鬼门关,更何况老夫人年岁已高,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季大勇一大早被人从柳巷叫回来,离开了温香软玉,他心情有些烦躁,打着哈欠看着那群郎中:“我娘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救活?”
为首的郎中伏在地上:“我等尽力。”
季大勇眼睛困的都睁不开,他走去旁边的小榻上补觉:“等救活了再叫我。”语气平淡,好似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不是他亲娘。
……
舒窈昨日请了一天假,哪知道今日刚到醉香坊门口,就看到一群睡眼惺忪的女人站在门外等她。
“哎呦,舒姑娘快来,上次你帮我化的那个妆陈公子可喜欢了。”
“我第一个,舒姑娘先帮我化。”
“……。”
舒窈被簇拥着进到后院,妆粉箱一打开,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今日来的姑娘格外多,一上午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认真分析每个人的脸部特点,尽量化出最适合她们的妆容。
最后一个女人出去后,她终于得空坐下来喘口气,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又清点了下今日赚到的银子,竟然有八两多,抵得上她以往两天的工钱了。
舒窈开心的把钱放进衣袖里,打算小睡一下,可还没躺下,就瞟到一道瘦弱的身影在门口徘徊,瞬间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谁在那里?”
外面的人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她捏着衣角,有些无措,连头都不敢抬。
舒窈瞧着她,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十分朴素,脸上也未施粉黛,她问道:“你是这里面的姑娘吗?”
女孩小心地迈过门槛,慢慢走到舒窈面前,声音细若蚊音:“我叫蔷薇,刚到坊里来,听姐姐们说你化妆很厉害,可以给我化一个吗?”说着,她从衣服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我有钱。”
舒窈让她先坐下,亲切地问:“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呀?”
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像是未成年,古代十五及笄,这个小姑娘估计十五都没有。
蔷薇乖乖回答:“十四。”
舒窈没有太惊讶,只是有些怜悯:“小妹妹,你现在……在。”
“接客”两个字她问不出口。
“你手上这些钱攒了多久啊?”她换了一个问法。
蔷薇把手里的铜板小心递过去:“姐姐,这些钱是我干粗活攒的。”
听她这么说,舒窈松了一口气:“小妹妹,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根本不用涂这些脂粉。”蔷薇生的清秀,怕她化完妆后被有心之人惦记,毕竟这坊里面的大多是一些酒色之徒。
听舒窈这么说,蔷薇有些失望,她低头,眼圈泛红。
舒窈顿时就心软了,她重新打开妆粉盒,只取出眉笔和口脂:“我给你轻轻描一下,不收钱。”
蔷薇喜出望外:“谢谢姐姐。”
两人时不时攀谈几句,舒窈知道她是被好赌的哥哥卖进的醉香坊,好在醉香坊的老板梅娘为人宽厚,看她年纪小,没过早让她接客,日常也只是派给她一些轻松的活儿。
舒窈给她简单描了两笔,不敢化的太惊艳,怕引来不怀好意的人。
蔷薇拿起镜子照个不停,她看着自己的远山眉以及唇间一点红,整个人欢喜的不得了,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舒窈收好东西*,躺在藤椅上小憩。
这边,蔷薇守在楼梯口,伸长脖子往人群里张望,因为激动,她的手脚不停发抖,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等看到那抹紫色身影时,她心跳漏了一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紫色身影越来越近,她身体发烫,早已激动不已,低头,只见一双金云纹靴子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急忙出声:“见过世子。”
沈镜桉随意点了点头,面上是一贯的浪荡,正准备从旁边绕过去,但蔷薇也移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镜桉微微不悦。
蔷薇因为紧张,声音都在颤抖:“世子,我叫蔷薇,前几日你还帮过我。”说完她抬头,脸颊已经红透,活像七月份的红石榴。
沈镜桉只是轻轻的瞥她一眼,对面前这张脸并无太多印象。
蔷薇看他忘记了自己,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扬起一张笑脸:“那日我不小心被人推了出来,摔在地上,世子帮我解了围。”说完紧张的看着他,企图在他眼里找到点什么。
沈镜桉“嗯”了声:“是你啊。”
蔷薇点头如捣蒜,世子还记得她。
沈镜桉对她笑了笑:“你今日这眉化得不错。”说完抬脚往楼上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蔷薇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细眉,心里很是甜蜜。
沈镜桉推开沈千潇的房门,沈千潇正在梳妆,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碧玉簪子顺势戴到她发髻上:“美簪配美人,我家千潇真是清水出芙蓉。”
沈千潇放下梳子,转身抱住他的腰身,语气委屈:“世子,这两日我好想你。”
沈镜桉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这两日有些事要处理。”说完他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眉目带笑。
沈千潇站起身:“今日泡了世子爱喝的茶,世子可要赏脸多喝几杯。”
把茶奉到他面前,他笑得很坏,握住她染了丹蔻的细指,凑近她耳边低语:“千潇喂我。”
沈千潇羞红了脸,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抿着嘴小喝一口,然后捧起沈镜桉的脸,把嘴里的茶水渡给他。
嘴唇碾磨,沈镜桉按住她的腰肢,亲的缠绵多情。
一室旖旎。
一刻钟后,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府里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
望着旁边熟睡的容颜,他没了刚刚的意乱情迷,披衣而起,推开窗子看向后院,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棂。
这天中午,舒窈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季时净从暗处走来,他官服加身,身材修长挺拔,早已没了往日的弱不禁风,三品官帽也压不住他那双深邃的眼。
眉峰如刃,俊美孤傲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贵气冷漠,如山顶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他慢慢走向她,他身上强大的气场让舒窈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丝恐惧,他弯腰俯身靠近她耳边,热气灼灼。
等他再起身的时候,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颗人头,鲜血淋漓,他原本白皙的手也被染得星星点点。
周围血气弥漫。
舒窈钉在原地,不知所措。
季时净一步步后退,嘴角擒着一抹诡异的笑。
“砰。”
身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转过头,惊恐的发现身后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手里还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要不是季时净,她可能就被身后的人给……
舒窈被吓傻了,想要逃离这里,她茫然无措的跑着,冷汗打湿了后背。
“小窈儿,醒醒。”
舒窈痛苦的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梦里缓过来。
沈镜桉拿出手帕替她擦掉额头的汗珠,温声询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舒窈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
沈镜桉就这么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窈儿肯定是做了极凶的噩梦,瞧这小脸都还白着呢。”
舒窈发现他老爱盯着自己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沈镜桉道:“这不是闲来无聊,来看看小窈儿嘛。”
舒窈站起身走到窗边吹了吹冷风,清醒了不少。
沈镜桉来到她旁边:“那日老太婆没有再为难你吧。”
舒窈摇了摇头:“没有,那日多谢世子。”
沈镜桉伸手折过一枝红梅,把它簪到她的发边,嘴角浮起淡淡笑意:“那小窈儿要不要报答我一下。”
“世子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小窈儿。”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舒窈瞧着漫天白雪,又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沈镜桉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看雪,他看她。
……
回府的时候,她把买来的烧鸭藏进衣服里,搬来春华阁有一个地方不好,就是每日都要经过寿康阁。
她小心翼翼的从寿康阁门口走过,听到屋里老夫人正在发脾气,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个小丫鬟捂着被打肿的脸哭着跑了出来。
舒窈拉住她:“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抽抽咽咽:“老夫人昨夜被毒蛇咬伤,现下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双腿残疾,以后都走不了路了,这下正拿下人们出气呢。”说完就哭着跑远了。
舒窈望着寿康阁,若有所思。
老夫人竟然被毒蛇咬伤了,看看看,这就叫恶有恶报,要不是她派人抓那么多毒蛇回来,她自己也不至于被蛇咬伤。
屋子里,老夫人接受不了自己不能走路的事实,正在歇斯底里地发疯,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个粉碎,屋里的丫鬟婆子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老夫人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眼神怨毒,毒蛇怎么会溜进她的屋子,她明明让人都丢去了春华阁。
春华阁!
想到这,她指着地上的丫鬟吼道:“你们几个去春华阁看看那两个贱人有没有命丧毒蛇之口,快去。”
第四十二章 惊艳
◎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舒窈一回来就看到季时净坐在院子里看书,他坐在梧桐树下,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听到动静后才看向她。
舒窈坐到他对面,瞧着他手里已经泛黄破碎的书页,一看就是翻阅了无数遍:“你喜欢看书?”以前在北院的时候他柜子里除了衣服就是书,但从没见他看过,以为他是用来垫桌角的呢。
季时净把书放下:“无聊,消遣罢了。”
舒窈把刚刚的见闻跟他说:“我经过寿康阁听丫鬟说老夫人被毒蛇咬了。”
季时净挑眉,不动声色的翻过一页:“哦?”
舒窈想了想,老夫人被毒蛇咬伤,肯定会心生疑虑,到时候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新花样,她拉起他走进屋子,从箱子里翻出一小盒粉脂,认真解释道:“我觉着老夫人肯定会让人来我们院里查看,到时候我们也装作被毒蛇咬伤,不然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季时净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她打开盒子开始往他脸上涂粉脂,尽量涂的憔悴一些,不过他脸色本就苍白,这样一来像是病入膏肓了一样。
她柔软温暖的指腹在他脸上揉搓,季时净喉结滚动,心里有些异样。
……
老夫人派的人来到春华阁,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来开,便推门而入,他们先是看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舒窈,舒窈眼眸半瞌,脸色煞白的不像话,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伸出手想要求助:“我和二公子被毒蛇咬伤,救……救我们。”
一听到这话,几个丫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往季时净的屋子走去。
片刻后,她们离开了春华阁。
听到外面安静下来,舒窈才掀开被子下床,抚了抚心口,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另一边的老夫人听到舒窈和季时净也被毒蛇咬伤后心里稍微平衡了些,她躺在床上:“他们可还活着?”
大丫鬟:“吊着一口气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倒是命大。”估计咬他们的不是花斑蛇,但总归是毒蛇,没有郎中医治,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
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对金镯子,这件事情她一定要查清楚。
……
天色黑沉,吃过晚饭后,院子里已伸手不见五指,舒窈在屋里点了两根蜡烛,季时净坐在烛光下看书。
苍白干净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响声。
舒窈在他对面撑着下巴静静看他,恍惚间,她想起了今日中午的那个梦,他一身官服,封爵拜相。
她目光再次落到他手里那本已经翻烂的书上,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阿净,你要不要试一下考科举?”她隐隐间觉得季时净并非池中物。
季时净反问她:“为何要考?”
舒窈只说了两个字:“改命。”
他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
屋子里罕见的缄默,舒窈以为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便笑着出声:“阿净,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提个建议。”
他抬头看她,表情明然,眼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舒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胡乱拿起桌上的书翻开挡住他的视线,忽而发现书上的字迹瘦窄刚劲,十分漂亮。
她自以为自己的字不错,可和这本书上的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她捧着书问:“阿净,这是你写的字?”
季时净瞥了一眼书上的字迹,这字应该是他心情郁闷时所写,所以并不算得上好看,他皱眉,有些懊恼,这么丑的字怎么让她给看到了?
他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轻轻的“嗯”了声。
舒窈忍不住夸赞起来,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阿净,你的字真好看。”
“啊?”他有一瞬间的疑惑,这字好看?
被她这么一夸他耳根开始泛红,低头咳嗽了两声。
舒窈以为他又犯病了,连忙给他顺背。
他耳尖更红了。
系统:[经检测,信任值为17%。]
……
这几日大雪总是断断续续,寒风也是一阵一阵的来,舒窈又拿出几两银子给自己和季时净置办了两套更厚的冬衣。
醉香坊来找她化妆的姑娘也是一日比一日多,才短短一个月,她的“存钱罐”就快要装满了。
她想着等赚够了钱,就去开个小铺子,到时候就不用依附季府过活了,她和季时净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天晚上回来,她刚翻过矮墙,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老夫人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精神萎靡,但那双眼睛依然淬着毒,直直的朝她射来。
老夫人看舒窈这么生龙活虎,一团浊气堵在心口,想不到被毒蛇咬伤后还能如此活蹦乱跳,可真是命大啊。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腿,心里愤愤不平。
一群丫鬟婆子围在她身边,有蹲下给她捏腿的、有弯腰给她揉肩的……可比宫里的太后还会享受嘞。
舒窈看见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壮嬷嬷走到舒窈面前:“舒姑娘,我们老夫人请你过去。”
她心沉了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舒窈没有半分惧色,老夫人将手里的暖手炉重重的砸在她身上,暖炉里的炭火滚了出来,烧了她的下衣摆。
舒窈低头看见自己的新衣裳被烧出来一个大窟窿,气得捏紧拳头,她这衣服才不过半个月,以后还怎么穿出去。
她捡起暖炉又扔了回去,里面剩下的炭火落在老夫人的毛毯上,瞬间就起了火星子。
老夫人吓得哇哇乱叫。
舒窈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老夫人,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心帮你捡东西。”
老夫人的表情像是会吃人的恶鬼,她激动地对旁边的嬷嬷说:“为老不敬,给我打烂她的嘴。”
嬷嬷身材魁梧,一看就力气不小,她撸起衣袖气势汹汹的朝舒窈走去,扬起巴掌,寒冷的北风直往舒窈脸上招呼。
不过舒窈一个闪身就躲开了,嬷嬷气急败坏还想上前,哪知舒窈一个出脚就把她给绊倒了,她牙齿正好磕在石头上,两颗门牙全都掉了,血呼啦流了一地,疼的她直喊“娘”。
老夫人看到她敢反抗,气的身体都在抖:“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来人,给我抓住她。”
舒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请问我犯了何事?你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抓我。”
老夫人睨着她:“你跟我老实说说,这几日都干嘛去了?”
舒窈站在风里,一脸的无所畏惧:“赚钱。”她猜到老夫人应该是发现了,那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老夫人冷笑:“堂堂季家儿媳去青楼赚钱,说出去我都觉得丢脸。”
舒窈也笑了:“如果我不出去挣钱,恐怕我和二公子早就饿死在了这座宅子里。”想了想她继续说,“毕竟老太太你不给我们吃不给我们穿,不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舒窈把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全部抖了出来,她面上有点挂不住,所以声音格外大:“一派胡言,你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已是犯了大忌,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禁足。”
舒窈挺直腰身:“出入烟花之地就是犯禁忌,那季天宝呢?”
老夫人哼哼:“你也能和天宝比?”
舒窈心里只觉得讽刺,两个嬷嬷上前来抓她,她冷声呵斥:“我自己会走。”
走到老夫人身边,她状若无意的说:“老夫人,如果不想被京城的人知道你虐待孙子孙媳,那你就只管关着我。”
老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你威胁我?”
舒窈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天之后,春华阁就被封了起来,舒窈和季时净不能踏出门外半步,外面站着几个守值的家丁,正围着院子来回晃悠。
几日过去,舒窈也不急,她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描妆化红。
被禁足的这几日,她用自己的脸研究出了好几种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妆容风格。
她从窗外摘下一朵红梅,将花瓣贴在眉心处加以胭脂晕染,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便赫然绽放开来,任谁看了都不禁要驻足观望一番。
许是这段时间养的好,她没了一开始的蜡黄肌瘦,模样也逐渐水灵起来。
镜子里面的人美的清新脱俗,额前的碎发随风而动,掩着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
舒窈非常满意自己今天的妆容,她刚准备卸下,就瞧见季时净走了进来,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她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中午了,这个妆她足足化了一上午,这么想来她突然有点舍不得卸了。
她起身接过那碗粥,冲他笑了笑,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阿净,今日中午记得喝药哦。”
季时净看着今日的她,眼里闪过一抹极快的惊艳,他抿唇不语,眸色却深了几分,似乎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曾看过的神话本子,里面的神女光彩耀人,就和眼前的女子一样。
“今日为何这样好看?”他盯着她露出来的那截白皙脖颈问道,眼里有光隐隐浮动。
舒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今日新研究出来的梅花妆,化这个妆可费了我一个上午呢,等过几日去醉香坊,里面的姑娘们肯定会喜欢这个妆容。”
“嗯。”他从衣袖里拿出一颗油纸包的糖果放到她手心里,“今日这粥没有味道。”
舒窈接过那颗糖,明白他的意思,白粥没有味,所以要吃颗有味道的东西。
她突然觉得他还挺细心。
刚把糖放进嘴里,一位矮胖的家丁就冲进了院里:“舒姑娘,醉香坊的姑娘们来闹事了,老夫人让你去一趟。”
舒窈挑了下眉,看来还不需要她自己出手,醉香坊的姑娘们就来帮她了,真是天助她也。
不过,她有些疑惑,没有跟楼里面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醉香坊的姑娘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带着怀疑踏出门槛,家丁又惶恐的说了句:“老夫人让你好好说话,长襄王世子也在。”
舒窈脚步一顿,双手一拍,这感情好啊,她的朋友又来帮她了。
正想着,季时净突然拉住她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也去。”
第四十三章 撑腰
◎姐姐妹妹一起上◎
他俩还没走近大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郭翠萍叉着腰站在门口与醉香坊的姑娘们对骂,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一群来看热闹的路人。
醉香坊今日来了数十位姑娘,为首的是盛气凌人的水仙,她大声嚷嚷:“你们季府真不是个东西,我呸。”
旁边的季大勇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打上去:“你个骚娘们,看老子不打死你。”
醉香坊的打手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随便一出手就按住了嗷嗷乱叫的季大勇,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季大勇的右手骨折了,他痛得破口大骂。
打手们又提起他另一只手,一用力,季大勇两条胳膊都脱臼了。
这下,他痛得满地打滚,两只手翻折在背后,龇着牙齿惨叫连连,忙让小厮扶自己去了医馆。
郭翠萍心疼坏了:“我跟你们拼了。”说着就扑过去。
但直接让打手给按住了。
郭翠萍往地上吐了一口:“你们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告诉官老爷,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她横眉冷竖,看起来凶极了。
水仙抱着手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意有所指的看向右边那辆豪华马车:“那我倒要看看是你口中官老爷威风还是我们世子爷威风。”
郭翠萍气焰瞬间就熄了一半,动了动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水仙看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立马高声说:“大家都来看看啊,季府家大业大,居然还会苛待刚进门的新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可还不等水仙继续说,一道怒喝声就传了过来:“闭嘴。”
老夫人被人从门后推了出来,她坐在轮椅上,脸色不好。
被青|楼女子上门讨说法这事她丢不起这个人,可哪知道自己的儿媳这么不中用,还让别人占了上风。
也亏她来的晚,不然看到自己儿子的惨样,也不知道会闹出个什么来。
她白了一眼郭翠萍。
郭翠萍讪讪的退到她身后。
紧接着她又扫了一眼底下众人,看到沈镜桉的马车时,她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世子,真是阴魂不散。
再把目光放到前来闹事的一群女人身上,十分厌恶:“你们一群勾引男人的货色,为何要到我季府来闹事,还出口污蔑我们苛刻新妇,简直是丧良心的鬼话。”
“我看今日老夫人说的才是鬼话。”舒窈走出来,刚刚在来的路上她想了想,又带着季时净回去换了一套破烂的衣裳。
她并不是卖惨,因为他们是真惨。
老夫人看到她后愣了一下,明明她早就为自己置办了新衣裳,怎么今日又穿上了这套,真是个有心机的人。
众人看到舒窈和季时净的穿着,心里更加确定季府虐待人的事实,早在前一段时间,京城就隐约流传出季府老夫人苛待府里的二公子和刚进门的新妇,现在看来所传非虚。
直到听见舒窈的声音,沈镜桉才慢慢掀开帘子,半靠在矮塌上,抚摸着挂在腰间的紫玉,好整以暇的望向她。
老夫人看到舒窈就没好脾气:“你看看你在外面惹的这些事儿,我季府孙媳居然去青|楼挣钱,这传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搁?”
“也不知道你在里面做什么肮脏生意,真是污了我家的门楣,像你这种不守妇道的玩意,就应该丢进猪笼沉进水塘。”
舒窈听到她这么侮辱自己,马上就怼了回去:“老夫人,我为什么会出去挣钱?想必你最清楚。”
“我嫁进府里那日,大公子突然暴毙,你认为是我克死了大公子,于是便把我扔在最破烂的北院,没有吃食也没有保暖的衣裳,日日受冷挨饿。”
然后她看向人群:“想必大家也知道,大公子本就病入膏肓,早已是强弩之末,我真是运气不好,刚一进府就碰上他咽气,可怜我不过十八年华就守了寡,又有谁会知道我的心酸?”
底下看热闹的人也有一些年轻的寡妇,她们心疼舒窈的处境,也可怜自己凄惨的身世,不由得呜咽起来。
舒窈又看向旁边的季时净:“我也就罢了,可二公子毕竟是老爷的血脉,可怜他在这里举步维艰,老夫人从来不管不问,甚至还把大伯一家给接了过来,扬言说以后这季府的家财都要留给大伯,我真替二公子鸣不平。”
季时净看着舒窈泛红挂泪的眼角,他抬起手,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老夫人听到她的这些话,气得直哆嗦。
舒窈眉毛一挑:“刚刚老夫人说我在醉香坊做的是皮肉生意,为何这么肯定?可有证据?还是你亲眼看到了?”
老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那种地方难道还有什么清白的生意不成。”
舒窈不卑不亢:“依照老夫人的意思,醉香坊的姑娘就只能靠接客过活是吗?”
老夫人反问:“难道不是吗?”
舒窈看向醉香坊的姑娘们:“青|楼里并不只有酒池肉林,里面说书吟诗自成一派,歌舞弹琴的才艺应有尽有,每一个人都是在堂堂正正的挣钱,不偷也不抢,她们挣的钱怎么就肮脏了!”
在醉香坊这么久,这里面并不是单纯的以色示人,更多的是因诗作乐的才情。
底下的姑娘们听她这么说,个个红了眼眶,外人只知道她们挣的是不清白的钱,可从来不明白这些钱她们一不偷二不抢,都是正大光明挣来的,有何不可公之于众。
但如果可以,她们也不想干这一行,毕竟总是遭人诟病,可世道艰难,她们也要活下去啊。
老夫人根本不理解舒窈的这番话,她只信奉自己所知道的,于是出言反驳:“不要在这给我颠三倒四,既然你做出了对不起大郎的事,今日就家法处置,进猪笼沉塘。”
舒窈:“我平日里给坊里面的姑娘们化妆,这也叫做了对不起大郎的事?”
老夫人话头一噎,她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你说你去那种地方就是给人化妆?这话说出去谁信。”
此话一出,坊里面的姑娘们纷纷作证。
老夫人还是不屑一顾:“你们肯定都是一伙的。”
她自以为终于找到理由可以将舒窈给收拾了,就在她洋洋得意之时,一道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舒姑娘每日去醉香坊给姑娘们化妆,除此之外,再没做过别的事。”沈镜桉不知何时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径直穿过人群来到舒窈身边,颇有一种为她撑腰的气势。
沈镜桉站到她右侧,忽然觉得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看过去,只见舒窈另一侧站着一位面容冷峻的瘦高少年,少年低着头,并未看他。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嘛。
沈镜桉收回目光,他不喜欢季时净,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喜欢。
季时净垂眸看着舒窈手背上未干的眼泪,终是提起袖子为她擦了擦,动作小心。
舒窈瑟缩了一下,瞧着他的举动,小声问:“你在干嘛?”
他愣住,收回手:“不小心碰到了。”
老夫人看到沈镜桉过来,缩了缩脖子,心里忍不住咒骂起来,这个世子真爱多管闲事,不过面上还是陪着笑脸:“世子爷,你可不要被这个小丫头蒙蔽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镜桉打断了:“老夫人意思是说本世子也在说慌?”
老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连忙否认。
沈镜桉转头对下面的人说道:“舒姑娘是我挚友,若是日后我听到有谁乱嚼舌根,定不轻饶。”
舒窈出入烟花之地,肯定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散播谣言,他必须得给他们提个醒。
别人说他可以,但绝不能编排他的小窈儿。
底下众人连声应是。
舒窈靠近他,轻轻说:“世子,你又帮了我一次,谢谢了。”
其实这次他不帮她,她也有办法脱困。
沈镜桉宠溺似的摸了下她的头。
旁边,季时净冷漠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暗了暗。
老夫人恨的牙痒痒,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沈镜桉上前将舒窈护在身后,她咬碎了嘴里的银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舒丫头,你好本事。”
舒窈笑了笑:“老夫人过奖了,对了,我和二公子的月例是不是该发放了?”
老夫人小心地看了眼沈镜桉:“每月二两银子。”
舒窈“哦”了声:“这好像是丫鬟每月的月钱数吧,我和二公子最少每人每月也有五两。”
老夫人差点两眼一翻没晕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
舒窈心里畅快,她又说:“以后我还是会去醉香坊给姑娘们化妆,老夫人就不要再说什么我是去做不干净的生意了。”
老夫人抬头,眼里全是愤恨:“都给你月钱了,你怎么还要去外面抛头露脸。”
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没她两天在醉香坊挣得多,舒窈可不想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况且今日来了这么多姐妹,她也不能辜负她们。
“老夫人,一个月五两银子本就不够,二公子抓药就要花去七八两,剩下的银子怎么过活?”
她话锋一转:“除非老夫人每月再加二十两。”
老夫人指着舒窈,嘴里唾沫横飞:“你个贱东西,真是给你脸了,把你卖了都不值二十两。”
沈镜桉皱眉:“老夫人,慎言。”
老夫人欺软怕硬,面对沈镜桉一个“屁”都不敢放。
沈镜桉跟舒窈说:“刚好我名下还有一间铺里,就在醉香坊旁边,你可以在那里帮姑娘们化妆,别人也不会再说什么。”
这下老夫人什么刺都挑不出来了,只能一个人生窝囊气。
舒窈想了想他的提议,点点头。
沈镜桉又转向老夫人:“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她“哼”了声:“既然世子都开口了,那便就这么做吧。”
说完以腿不舒服为由进屋去了。
醉香坊的姑娘们全部围在舒窈身边,七嘴八舌的打闹起来,争着让她给她们化妆,舒窈一一应答下来。
沈镜桉对她说:“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那间铺子。”
舒窈点头:“谢谢。”
“还跟我客气什么。”
舒窈坐上沈镜桉的马车去了醉香坊,她掀开帘幔,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季时净,说道:“你先回去吧,今日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说完放下帘子,马车远去。
季时净站在原地,寒风吹动他的衣襟,冷冽刺骨,他眼神冰冷的盯着那辆马车,马车上面的黄金宝石晃得他眼睛疼。
……
这天下午,季府又来了一个熟面孔,葛永带着一百两银子来提亲了。
第四十四章 吮吸
◎那处灼热的温度◎
他宝贝似的护着怀里的破箱子,一脸讨好:“老夫人,这是一百两,您可要说话算数。”
老夫人今日心情不好,但是看到他带来的那一百两银子,她郁结的心口稍稍缓和了些。
不过站在她身后的郭翠萍却紧紧拧着眉,想不到这个穷书生竟然凑到了一百两,不行,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他。
她上前一步,把他使劲往外推:“谁知道你这钱是不是问亲戚们借来的,到时候招儿还得跟着你还债,我可不同意。”
葛永有点怕这位未来的丈母娘,他有些发怵,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这……这钱是卖地换来的。”
郭翠萍惊呼,瞪大眼睛:“你把家里的田地全部变卖了?”
农民以地为生,要是没有地,他们靠什么谋生,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吃什么,她越想越怕,不行不行,招儿绝对不能嫁给他。
葛永不明白郭翠萍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解释说:“明年我定中举人,不用再倚仗那些田地,招儿跟着我必不会吃苦。”
郭翠萍翻了个白眼,明年的事谁说的准,这葛永果然是个不靠谱的。
但老夫人明显没有想这么多,她招手让葛永把装钱的箱子捧到她跟前,看到箱子里面装着的白花花的银子,她慢慢咧开嘴角,笑意直达眼底,她拿起一块碎银子咬了咬,差点没把牙齿崩掉。
身边的嬷嬷接过箱子。
她难得露出好脸色,对着葛永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招儿的婚事我老婆子同意了。”
她眯起一双眼睛,眼里全是算计。
招儿和葛永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招儿必不可能再在京城寻到一户好人家,还不如用她换一百两银子实在。
葛永大喜过望,他偷偷环顾了一圈季府的装潢,富贵迷人眼,他终于攀上了大户人家,往后再也不用守着家里的那两头牛几亩地过日子了。
忽然想起母亲对他的嘱托,忙说:“老夫人,我家算了时辰,五日之后是难得的吉日。”
他想早点把季招娶回去,以免生出什么变故。
老夫人接下他的话:“五日之后你来接亲便是。”
葛永高兴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告辞。
等他一走,郭翠萍就迫不及待的跪在老夫人脚边,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娘,招儿不能嫁与他呀。”
老夫人冷眼看她:“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不好?”
郭翠萍垂泪:“他家的情况我派人去打听了,家中有一位刁钻的老母和整日酗酒的父亲,三人只有一间破屋蔽身,现在他们把田地都变卖了,招儿嫁过去可怎么过活呀。”
“娘,求你可怜可怜你的亲孙女,她不能嫁过去受苦啊。”
老夫人微微动容了一瞬,但表情很快又冷了下来:“你先起来,如今我收了他的聘礼,此事已成定局。”
“放宽心,这葛永是个有上进心的,他不是正在考举人嘛,万一明年中个小官,我们招儿就跟着他过好日子了。”
老夫人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她也不知道葛永才学如何,到底能不能考中举人,但自己原先在寿宴上放出了话,现在事已成*定局,季招必须嫁给他。
看着还在哭哭啼啼的郭翠萍,她不耐烦起来:“一天就知道哭,家里的福气都快被你哭没了,好了,记得招儿出嫁那日不要办酒席,让她从侧门走。”
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孙女下嫁了个穷书生。
郭翠萍用衣袖擦掉眼泪:“那招儿的嫁妆?”
老夫人立刻防备起来:“什么嫁妆?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打府里财产的主意。”
郭翠萍急了:“如果没有嫁妆招儿嫁过去一定会受婆家磋磨。”
老夫人不想再跟她多说,让嬷嬷推着自己走了。
郭翠萍闭了闭眼,眼下只能拿出自己这几年攒的私房钱补上了。
……
晚上舒窈回来的时候,春华阁里一片寂静,季时净的屋门也关得紧紧的。
她觉着奇怪,往常回来他都会支一盏小油灯等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她估摸着时间也不晚,于是敲了敲他的门。
里面没有动静。
舒窈:“今日我带了糯米糕,阿净要不要尝一点?”
等了一会,四周依旧静悄悄。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屋子,把怀里的糯米糕拿出来,还是热乎的,香气阵阵,她忍不住拿起一块尝了尝。
糯米糕粘粘糯糯,因为加了桂花酒,口感十分清甜。
吃着吃着她余光瞥见放在一边的药熏包,她一拍脑袋,差点忘事了,今日还要给季时净做药熏呢。
老郎中说过药熏千万不能断,六日一次最佳。
她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糕点,把药熏包放到滚烫的开水里面加热,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她拿上暖和的药熏包去了季时净的屋子。
她站在门外:“阿净,你睡了吗?今日还要做药熏。”心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她看着手里的药熏包陷入沉思。
刚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门开了。
季时净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门口,墨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他淡淡看了一眼舒窈,声音低沉:“有事?”
舒窈觉得今日的他有点怪,她上前一步,笑着问:“阿净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
季时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今日又是坐他的马车回来的?”
舒窈想了一会才明白季时净口中的“他”是谁,她点头。
他忽然歪头看她,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看似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转身回了屋。
舒窈被他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跟上。
屋子里点亮了一盏小油灯,她瞧见床铺整整齐齐,根本就不像刚刚有人睡过的样子,她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拨弄灯芯的季时净。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走到她身边,盯着她手里的药熏包。
舒窈忙把东西递给他。
季时净看着她,没接。
她有些疑惑,又把药熏包往前推了推,谁知他突然俯下身,靠近她的耳廓,薄唇轻启:“今日嫂嫂不帮我吗?”
热气灼灼,舒窈只感觉有一股酥麻热浪席卷全身,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后才说:“那就请阿净脱……宽衣吧。”
她本来今天没想帮他敷药,但人家都提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况且这也是拉好感的一种方式。
季时净长指一挑,衣带松开,他面对着她,里衣一脱,舒窈看到了他腹部薄而匀称的肌肉以及那一条完美的腰腹线,她赶紧偏过头去。
季时净看到她的反应,眼底的情绪终于松动了些:“嫂嫂怎么不看我?”
舒窈轻咳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弯了弯嘴角,把外衣彻底脱下,然后乖乖趴在床上。
入目的依旧是那些新旧交替的伤疤,舒窈第二次看到还是有些震惊,她深吸一口气,把药熏放到他的背上来回滚动,动作轻柔。
丝丝暖意传入心间,季时净用余光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恍惚间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座神女像,神女的面容和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合。
他清楚的记得曾在神女像前许的三个愿望。
桌上的油灯越来越暗,舒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季时净坐直身子,或许是因为药熏的温度,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一滴汗珠沿着狭长的眉眼落下,在锁骨处停留一秒,然后沿着肌肤纹理一路往下,最后不甘心的落入不可窥探的暗处。
舒窈正对着他,少年蓬勃的身躯让她莫名燥热,她伸手扇风给自己降温:“今天……还挺热。”
季时净眨了眨眼睛,忽然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嫂嫂,我这里好疼。”今日看到她跟着沈镜桉离开,他心脏处没由来地传来阵阵绞痛,直到现在才稍微好些。
舒窈感受着掌心下灼热的温度,以及那颗跳动的心脏,她身子越发燥热起来,想要抽回手,但季时净却按着她的手不放,轻轻一拉,她弯下腰,抬头时,两人鼻尖相碰。
他靠近,舌尖轻舔了下干燥的唇,呼吸渐重。
他贪婪吮吸着她的气息,嘴里呢喃:“嫂嫂啊,你可曾听过——兄终弟及。”
舒窈脑袋开始发晕,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
后半夜,舒窈才回到自己屋子,她躺在床上,不自觉抚上脖颈,那里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她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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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她很早就到了和沈镜桉约定的地方,她以为自己来的够早,哪知他早就等在那里了。
沈镜桉刚准备上前和舒窈打招呼,就看到她旁边站着的季时净,他收回脚步,冲舒窈灿然一笑。
舒窈:“世子怎么来的这么早?久等了。”
沈镜桉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到。”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季时净,“这位是季府二公子吧。”
舒窈低下头,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季府二公子季时净,今日他想上街买几本书,便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沈镜桉笑了笑:“想不到季府竟然还出了个如此绝色的美男。”
舒窈:……
季时净表情淡淡。
打开新铺子的大门,舒窈以为铺子许久不用里面肯定积了不少灰尘,但一眼望过去,所有的家具都擦的锃光瓦亮,她心里喜滋滋的,至少不用再搞卫生了。
铺子店面不大,但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沈镜桉好朋友似的揽过她的肩:“小窈儿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多谢世子了。”
“朋友之间不说谢这个字。”他道。
季时净站在二人身后,看到沈镜桉搭在舒窈肩上的那只手,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他们每一个亲昵的动作都让他生出想杀人的想法。
“每月租金多少?”舒窈问。
“不收小窈儿的钱。”沈镜桉说着便玩起她垂下的一缕头发。
舒窈连忙后退一步。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递给舒窈一杯茶:“小窈儿累了吧,先喝口茶歇歇。”
舒窈刚好口渴,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她也没有察觉。
沈镜桉抿唇,摩挲着手背。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千潇带着十几个坊里的新面孔走进铺子,她快步走到沈镜桉身边,挽着他的手:“世子。”
沈镜桉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坊里的姑娘们都纷纷拿出自己的化妆奁,想让舒窈快点帮她们化妆。
舒窈让她们先别急,一个一个来。
季时净刚好从后屋出来,掀开帘子的瞬间,看到铺子里站着这么多人,他微微错愕了一瞬。
姑娘们也看见了他。
她们纷纷面露惊艳之色,以前只觉沈世子是京城绝色,那知世间更有惊艳少年郎。
不远处的少年虽然瘦弱,但身量极高,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了他的绝代风华,姑娘们眼睛都看直了。
醉香坊里寻乐的客人大多都是肥头方脸,极少有这样标志的人儿。
刚刚还围在舒窈身边的姑娘现在一窝蜂的全部扑向季时净。
“公子可否要去醉香坊坐一坐?”
“公子……”
季时净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周围吵得不可开交,庸俗的脂粉气让他忍不住作呕,一位姑娘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摆,他眼神渐冷。
舒窈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吃瓜的表情。
季时净看向她,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
舒窈对上他的目光,他漆黑的眼瞳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她立马意识到他现在情绪不对,于是赶紧走过去帮他解围。
第四十五章 怕我?
◎为何一看见我就躲◎
她拉着他的手从人堆里挤出来:“阿净,要不你先去书铺买书,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季时净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
舒窈这才发现他的手很凉,心下一惊,抬头问他:“很冷吗?”
“不冷。”他淡淡道。
醉香坊的姑娘们一个个自觉的排起队等着化妆,瞧着季时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们也不敢再去“调戏”他,可还是会有人偷偷问舒窈。
在得知季时净是季府二公子时,她们一个个的开始摇头,谁不知道季二公子是个灾星啊,刚出生就克死了亲娘,据说跟他沾上边的都得倒霉,还是老老实实化妆吧。
沈镜桉抱着沈千潇坐在一边,她摸着他的唇,目光却是看向季时净:“世子,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姿色如此上乘之人。”
沈镜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细指,声音不悦:“千潇是觉得他好看?”
沈千潇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捧起他的脸,很认真的说:“在千潇这儿,世子独一无二。”
沈镜桉这才笑了,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下,然后揽着她走向外面的马车,径直去了醉香坊。
他们走后,季时净过去“啪”的一声把门紧紧关上。
沈镜桉听到动静朝身后看了看,看到紧闭的铺门时,他微微一愣。
舒窈忙活了一个上午,季时净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她,她给浓颜系的姑娘们都化了梅花妆,她们个个满意极了。
中午一过,铺子里就只剩下了舒窈和季时,知道下午不会再有姑娘过来后,她打算关门回家。
两人走到街上,许是临近年关,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一些酒楼书社也换上了喜气的大红妆。
舒窈买了两份糖炒栗子,把其中一份递给季时净:“暖暖手。”可一想到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她就不自觉的和他拉开了距离。
季时净看着她:“你怕我?”
舒窈剥开一个板栗:“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看见我就躲?”他追问。
舒窈语塞,认命似的拉起他的手:“好好好,我不躲行了吧。”
季时净这才勾起嘴角。
走到西街道,舒窈看到季天宝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一间十分豪大的庄子,他红光满面,周围全是吹嘘他的人。
舒窈抬头,只见庄子的牌匾上写着“赌坊”两个大字。
她握紧了手里的糖炒栗子,看来季天宝是染上赌瘾了,难怪这几天在府里没有看见他,原来是宿在赌坊了。
“赌”这东西一沾上,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季时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想进去。”
舒窈赶紧摇头,拉他进了另一边的书铺,挑了几本经书。
再出来的时候,她匆匆瞥了一眼对面的“赌坊”,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是季招出嫁的日子,可是宅子里并无一丝喜气,就连红绸都没有挂,下人们也各司其职,仿佛不知道今日府里有喜一样。
郭翠萍帮女儿梳着头,强忍眼泪,语气满是不舍:“招儿,昨日你还像小孩一样被娘抱在手里,今日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季招满心欢喜等着情郎来接自己,并没有理会母亲的情绪,一个小丫鬟不小心把口脂涂歪了,她就使劲拧着丫鬟的耳朵:“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的这双手也不想要了。”
丫鬟惊恐,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季来捧着嫁衣进来:“姐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饶过这个小丫鬟吧。”说完就上去为她更衣。
季招踢了那个小丫鬟一脚,让她滚出去,转眼看到季来拿进来的嫁衣时,她立马不满起来。
只见这件嫁衣十分朴素,用的也是一般的料子,上面并无任何宝石点缀,连金线都找不出几根,她来了脾气:“昨日我看中的那件金缕嫁衣呢?”
季来斟酌道:“祖母说,那件衣裳不能给姐姐。”
季招拿起手边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在地上,转头看向郭翠萍:“娘,女儿想要那件嫁衣。”
郭翠萍心疼女儿,但也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她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季招这才缓和下来,不情不愿的穿上眼前的嫁衣。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在镜子前不断的来回照着,对自己的打扮非常满意,她问郭翠萍:“娘,我的嫁妆有多少?”
郭翠萍目光闪躲,拍着她的手安抚:“到时你就知道了。”
盖上盖头之前,郭翠萍再次问她:“娘再问你一遍,你真想好嫁给葛永了吗?”
季招羞涩的摸了摸小腹:“我已经有了永郎的骨肉,生死都要跟着他。”
郭翠萍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给她盖上盖头。
好歹是女儿出嫁,该有的礼节不能少,郭翠萍让季来包好喜糖给各屋送去。
季来拿着喜糖来到春华阁,舒窈这才知道今日是季招出嫁的日子,出于礼貌,她恭贺了几句。
只是季来看起来不太开心,她说:“嫂嫂,你说姐姐嫁过去会幸福吗?”
舒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出府的时候因为走的是侧门,她刚好碰上前来接亲的葛永,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往里走。
舒窈闪身进了一旁的回廊。
葛永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新郎服,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戴了一个“官帽”,脸上神情骄傲。
而葛父葛母则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看着偌大的后花园,他们眼睛瞪的老大,嘴巴里发出“哇”的一声,这有钱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样,种花的地方都这么大。
前来帮他们引路的婆子看不上他们的做派,忍不住嗤笑一声:“几位请跟我走吧。”
等他们走远了后,舒窈才慢悠悠地出门。
一路走来,葛父葛母连连感叹,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可以住在这儿,他们就止不住的窃喜。
走进季招的屋子,葛母先一步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啧啧”称道。
季招隔着盖头看到搭在自己手上那双枯老的手时,忍不住一阵恶心,立即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紧接着就捂住胸口不断呕吐。
葛母见此,脸色阴沉下来,她抱着双臂冷冷站在一边:“怎么?这是新媳妇嫌弃未来婆婆了?”
葛永给了母亲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说了,葛母不情愿的闭上嘴,只是转眼,她就看到了摆在梳妆台上的黄金首饰,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眼里全是贪婪。
趁没人注意,她把上面的金钗珠宝全部藏到了衣袖里。
葛永牵起季招的手,深情款款的说着至死不渝的情话,季招感动的一塌糊涂。
他牵着季招走出屋子:“招儿,今日来的客人都在前厅吗?”刚刚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宅子里面一点喜气都没有,冷冷清清,他心里一阵不安。
季招顿了一下,吞吞吐吐:“祖母不让办酒席,永郎你直接把我接到你家去就行。”
葛永笑容僵硬,又问道:“招儿,你的嫁妆有多少?”
葛父葛母竖起耳朵听。
季招脸色有些发白:“我娘还没给我呢。”
葛永松开她的手,语气也没了刚刚的温柔体贴:“你都要出门了,还不给你嫁妆,是打算不给了吗?”
一听这话,葛母立马大嗓门道:“什么!你们家居然没有嫁妆,我们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来娶你,如果没有嫁妆那我们不得亏死。”说完还剔了剔牙,往地上吐咸菜星子。
葛父也是个暴脾气,一听没有嫁妆,就打算来拉扯季招,葛永还算看得清形势,知道在人家的地盘不能动手,于是挡在季招身前。
就在他们一行人准备去要嫁妆的时候,郭翠萍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看到葛永一家人时,面上都是嫌弃,尤其看到葛母,葛母面容刻薄,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她深呼吸几口气,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季招手上,在她耳边悄悄说:“这是娘给你的嫁妆,你回去就放好了,千万不要给葛永他娘。”
葛永给自己父母介绍郭翠萍,郭翠萍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季招掂了掂手里的箱子,沉甸甸的,估摸里面有不少银子:“娘,刚刚你还答应过要单独给我一些钱票,那些钱票呢?”
郭翠萍拍了拍盒子:“都在这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