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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八十一章

◎始终愿意当他在这人世间的浮木。◎

后面的治疗不算顺利,徐云和李军医将治疗方案改了又改,谢怀瑾还是没有站起来。

到五月时,徐云和李军医说先停下来。

辞盈问为什么,徐云诚实道:“怕谢公子身体受不住。”

辞盈听见这个回答时,沉默了很久,在徐云担忧的目光中,她说:“没关系,我们一早就想过现在的情况,不算全无准备。”

话如此说,等徐云离开后,辞盈还是大哭了一场。

像是一场乌云密布,而今雨终于落了下来。

沉默与痛苦之间,还有说不明的解脱意味。

晚间,辞盈去寻谢怀瑾。

身为病人,青年一早就知道了,辞盈上前无声抱住他。

安静的室内,烛火晃悠,辞盈轻声说着重复的话:“没关系。”

谢怀瑾温声笑笑,轻捏了捏辞盈躬下来的脸,在辞盈泛红的眼眸中温语:“夫人不嫌弃就好。”

辞盈想笑笑,却笑不出来。

她忍不住将额头抵住青年的额头,轻声说:“我才不会嫌弃。”

青年却说:“嫌弃也是常事。”

辞盈忙瞪眼睛:“我都说了我不嫌弃!”

辞盈的生气是浮在表面的一层,只轻轻一戳,就露出柔软的内里。

谢怀瑾牵住辞盈的手:“其实也习惯了。”

一件事情久了,就会习惯的。

燕府里面的门槛台阶都重新修缮过,谢怀瑾屋子里的床,凳子,书桌,都是按照适合的大小和高度打造的,包括一些更细微的东西,例如辞盈的手永远在青年触手可及的地方,眼睛也总是注视着青年的一切。

两个人坐在夕阳中,大手牵着小手。

夕阳的光照在两个人身上,辞盈依偎在青年一侧的肩膀上,轻声道:“我才不会嫌弃你。”

她又说:“我现在很厉害。”

谢怀瑾温声笑了笑,然后点头:“非常厉害。”

辞盈也笑了起来,只是适才的悲伤并没有全然消散,看上去只是很浅的一层,夕阳为其渡上一层橘黄色的光彩,辞盈靠在青年肩上,缓慢地闭着眼睛。

“谢怀瑾,我们会不会就这样变老?”少女轻声问。

她已经比从前又长大了不少,时间一步一步往前爬,她回望能看见的人生轨迹越来越长,而春夏秋冬交替,记忆中的一切开始模糊。

谢怀瑾说:“不会。”

辞盈没有睁开眼,唇角轻轻扬起。

青年说出剩下的那一句:“辞盈永远年轻。”

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于是辞盈又说“骗子”,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和骗子接吻了起来,夕阳在青年和少女恒久的吻中落幕。

世人说长长久久,相濡以沫,辞盈未曾想到,有一日这些词能用在她和谢怀瑾身上。

送别谢怀瑾是在五月,长安那边的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因为谢怀瑾的身体一直耽搁着,而现在那边出了一些小乱子,需要谢怀瑾回去坐镇。

辞盈暂时无法离开漠北,于是他们又要分别。

分别半年,相聚半年,明明都是一样的长度,辞盈却觉得相聚的这半年格外短暂,她站在码头,目送谢怀瑾上了船。

等船只开走了,徐云才面色复杂对辞盈说:“谢公子不是晕船吗?”

辞盈怔了一下,才轻声说:“晕船?”

徐云看着辞盈的表情:“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他临行前寻我拿了许多晕船的药,如果不是特别赶时间,为什么不走陆路,也不会慢上几天。”

辞盈怔了良久,最后说:“我好像也不知道。”

徐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同谢怀瑾一起回去,她准备坐明日的马车回长安,除了腿之外,谢怀瑾的身体已经大好。

船上也有专门的医师,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因为此徐云才能放心独行,准备在路途中停靠几日,去拜访她从前的师叔。

隔日,辞盈在不同的地方送别了徐云。

徐云同她摆手,笑着对辞盈说:“快回去吧,风大了天黑了,怕是要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原本是不适合出行的,但徐云说她拿师叔性情古怪,前些日写了信说过两日拜访如果到时候没到的话可能就闭门不见了。

于是辞盈明白还是因为谢怀瑾的病,她躬身对徐云说“谢谢”,徐云看多了只点头:“快回去吧辞盈,我在长安等你。”

辞盈点头。

七月的时候,辞盈听见了殷策起兵造反的消息,但在天下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再听见消息就听闻殷策已经被斩于马下。

虽早有预料,但面对一条生命的流逝,辞盈仍旧唏嘘。

她一日没有怎么用膳,燕季听闻时蹙眉:“不是讨厌他,怎么还因为他人死了吃不下饭?”

自然不是。

辞盈轻声道:“我只觉得乱世人命太过轻薄。”

一路上很多人都是,她爱的,她恨的,生命如此短暂。

燕季哈哈了两声,说:“打仗嘛,就是这样的,我第一次和义父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就死了好多人,我也差点死了,要不是义父一枪把我挑了回来。后来,那些战友们也伤的伤死的死,现在军中看着我长大的那一批人都没了大半。”

辞盈安静听着,任由盛夏炽热的光照进来。

八月的时候,辞盈收到谢怀瑾寄过来的信,结尾依旧是那一句——“我很想你”。辞盈的唇轻微扬起,因为繁忙的公务而困倦的精神也得到少许安慰,思绪放空时就想到当初青年突然错乱的一封信,她好像一直忘了问是因为什么。

只是也不好书信中问,现在不在一起,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先忍一忍。

辞盈拨算着下次和谢怀瑾见面的日子,好似又要等到年关了。

九月的时候,李生带着茹贞一起来了漠北,辞盈开心了许多天。

茹贞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见到辞盈先抱了上去,然后就哽咽起来。辞盈摸着茹贞的头,看向李生,轻声道:“谢然呢?”

李生依旧拿着辞盈送的那把扇子,一遍摇扇子一遍摇头:“谢然她在忙书院的事情,要过几日再过来,我们商量在漠北小住一段时间,不知道辞盈小姐是否愿意暂时收留。”

辞盈哪里能说“不愿意”,只笑着说:“一早便给你们留好了房间。”

“这次我也有吗?”李生“斤斤计较”上次辞盈避嫌的事情。

辞盈点头,笑着说:“都有。”

李生看着辞盈的笑,突然有些释然。

茹贞和辞盈走在身前,李生慢一步跟在身后。

辞盈将自己身世的来龙去脉简略地和茹贞说了一遍,茹贞听完后楞了很久,才轻声说:“宇文拂前两年去找过我一次。”

辞盈点头,看向茹贞。

茹贞说:“我让他走了。”

辞盈牵住茹贞的手,安抚地捏紧,茹贞长吁一口气,轻声道:“他竟是辞盈的亲哥,难怪难怪我最开始觉得他的神韵同你有一些相像。”

辞盈笑了一声:“上一辈的人说我和燕小姐长得很像。”

“娘亲?”茹贞说。

辞盈点头:“嗯,过两日我带你去见她。”

茹贞一下子局促起来,辞盈温声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茹贞相信,因为大抵只有很好的燕小姐,才会生出辞盈这样的孩子

后面,辞盈又迎来了谢然,又送走了李生、茹贞和谢然,泠月和泠霜常忙于军队和铺子的事情不回府,燕季倒是来的勤,多是和辞盈商量漠北这边世家的问题。

最开始她们选定的盟友是殷家,但殷策对她动了手,留不得,辞盈用雷霆手段将其赶出了漠北。

根本上是因为漠北这边世家这些年下来已经不成气候,所以在辞盈掌权之后,分崩离析更为严重,不能让世家气焰盛,却也不能让其完全不成气候,辞盈和燕季一直在*探寻适中的方案,最后选定了望家。

明面上,望家逐渐发展起来,从以前没落的四大世家之一重新回到世家之首的位置,暗地里,望家已经全部归属于燕府,或者说王府。

掌管军队之后,辞盈天然成为燕家的话事人,而宇文舒死后,王府的一切头衔也落在她身上,但比起“王”这个继承宇文舒的称号,辞盈更喜欢大家将她称为“燕家主”。

十一月的时候,辞盈同燕季说,她需要离开漠北一段时间。

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个人关系已经和家人差不多。

燕季问:“最近谢公子身体怎么样?”

辞盈想起信中所写的:“徐云说还不错。”

燕季笑着道:“那就好,去吧,这边的事务有我。”

辞盈轻声道:“泠月和泠霜我都不会带走,你有难以解决的事情可以和她们商量,如果实在拿不准,就差人去报信给我。”

燕季点头,突然抬手摸了摸辞盈的头。

“去吧。”

“开心一点。”

辞盈笑了笑。

十一月底的时候,辞盈乘船前去长安,她没有提前告知谢怀瑾,想给青年一个惊喜。

船行在水中时,辞盈一直在想徐云的话,也就是谢怀瑾晕船的事情。

她的记忆中浮现很多画面,恍惚中觉得她好像不应该完全不知道,但又的确,在徐云说之前,她完全感觉不到。

她靠在软榻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湍急的水流。

晕船怎么还要坐船?

她肯定是想不出答案了。

但也没那么想问谢怀瑾。

比起这个,她更想问那封错乱的书信。

到长安时已经十二月,长安一日既往地冷,不知怎的比漠北那边还干燥一些,辞盈的嘴唇上生了轻微的裂痕。

客栈里,辞盈对着铜镜抹着药膏,婢女在身后将膳食布好。

吃过这一顿,她就要去见谢怀瑾了。

因为刚上了药,辞盈怕沾染到药膏,吃的很慢。

一直到外面下起雨,辞盈才用完这一顿。

说也奇怪,长安已经半月未下过雨,偏就让辞盈赶上了。

婢女在后面轻声说:“怎的下雨了,出行难免沾湿衣裙。”

辞盈却不知怎么笑起来,她走到窗边,手接着雨。

“可能是因为我快和谢怀瑾见面了吧。”

毫无关联。

但辞盈说是,婢女也说“是”。

最后,两个人也没有坐马车,一人撑着一把伞,走到行人匆匆的大街上。

“小姐,鞋袜可湿了?难受的话我去拦一辆马车。”

辞盈仰头看着漫天的雨:“漠北好久没有这么大的雨了。”

婢女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附和道:“漠北干燥,比不上长安这边。”

“那你应该去江南,那边雨更多。”辞盈笑着。

婢女也笑了起来:“再过两年离府了奴就去看一看。”

辞盈笑着说:“那我到时为你添行囊。”

婢女不好意思:“小姐给我们的已经很多了,奴这些年攒的银子应该是够的。”

辞盈接手燕府的事情后,节衣缩食依旧入不敷出的燕府改了面貌。

婢女名为昧青,一年前被泠月挑到辞盈身边做贴身丫鬟。

泠月和泠霜总是很忙,所以一般辞盈的日常起居都是由昧青负责。

此次泠月和泠霜离不开,辞盈也就将昧青带在了身边。

从侧门进府,辞盈原本想给谢怀瑾一个惊喜,但才走到青年院子前,就看见坐在轮椅上在长廊下温柔看着她的青年。

辞盈走过去,将手中的伞收起来,抱怨道:“你怎么知道的?”

说是抱怨,脸上的笑却掩不住。

她一把抱紧出门迎接她的青年,轻声道:“谢怀瑾谢怀瑾谢怀瑾。”

名字恍若咒语。

青年一把抱住她,温声道:“我原以为你要再迟一个月。”

辞盈笑着道:“本来应该是的,但恰好能将后面的事情先做了,暂时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最后余下一些,我拜托了泠月泠霜和燕季,赶在十二月中旬之前到了。”

她说完之后,就那么看着谢怀瑾。

青年始终温柔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眉心。

辞盈推着青年的轮椅,推过长廊,已经到了十二月,上面的藤蔓却还是乌青的,被雨水一淋,绿油油的,格外有生机。

关上门,辞盈蹲下身握住青年的手,轻声道:“这么冷,等了多久?”

谢怀瑾说:“没有多久。”

明明小半年未见,但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生疏,辞盈胎膜看向青年含笑的眼睛,要说什么突然忘了。

只记得——

“谢怀瑾,我好想你啊。”

这句话无数次消弭于漠北的深夜,如今终于说给了思念的人听。

青年长久地看着她,看得辞盈眼睛泛红,忍不住抱上去,将自己的头放在谢怀瑾的肩头,她轻声说:“你是不是不想我”

辞盈当然知道不是,但人很奇怪,特别是在爱的人面前,有时间就想任性地确定一些什么。

谢怀瑾开口,轻笑了一声。

辞盈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她埋着脸不说话。

“想你。”青年温柔开口。

“很想辞盈。”青年继续说。

“很开心辞盈能来长安,很开心。”谢怀瑾一句一句说着,他的手抚摸着怀中人的头,轻声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开心啊,高兴啊,这样的词挂在谢怀瑾嘴边,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但很快辞盈又觉得,就是因为这样。

谢怀瑾就应该开心,应该高兴。

以后要一直开心,一直高兴。

她笑着抱住谢怀瑾的脖子,轻声道:“我乘船来的,刚到长安只用了一顿饭就下雨了,看见下雨了”

下雨了,就很想你。

未尽的话语湮灭在不知从何起的吻中,一直到了褪去衣衫的时候,辞盈看见青年眼眸中片刻的僵硬,她收回了手,眨了眨眼睛,轻声问:“谢怀瑾,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一定的有的。

辞盈将脸贴向青年的脸:“不说也没关系,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做就是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青年不爱她,嫌恶她,所以连她的亲近都觉得恶心,但很明显她想错了,他爱她,但哪怕亲近的这个人是她,他依旧身体僵硬成这样。

辞盈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从前她还能问一问朱光,现在

辞盈贴着谢怀瑾,轻声道:“那我起来。”

她尚未完全起身,就被青年抱了回去,辞盈听见两个人之间蔓延的心跳声,她安静地靠在青年肩上,感受俩人同频的心跳。

谢怀瑾许久没有说话,辞盈想了想,抬起手,一遍一遍轻轻摸着青年的头。

她轻声说:“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谢怀瑾看着辞盈,还是没有说话。

会有人喜欢将自己的残缺讲给爱人听吗?

谢怀瑾不知道。

但他不喜欢。

于是他陷入一种难言的沉默。

辞盈鲜少见到这样的谢怀瑾,她温柔地看着青年,额头贴着青年的额头:“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我以后可以注意一些,你能接受到哪一步?”

辞盈在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倒影。

她的手一点点爬上青年雪白的衣裳,停在肩头。

她吻在他的眉心:“这是亲吻。”

又吻在他的鼻尖:“这也是亲吻。”

然后是唇,轻轻一下,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辞盈温柔说:“这还是亲吻。”

她想继续时,被谢怀瑾一把抱住,青年无声将人抱入怀中,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辞盈没有再说话。

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的爱人习惯将她拥入怀抱,其实,她也可以是伞,也可以是树,她始终愿意当他在这人世间的浮木。

让他落地生根

深夜,谢怀瑾看着春宫图,面无表情看完一本册子,闭上书还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闭上眼,从前的一幕幕又交织在眼前。

他蹙眉将手拿来离册子远一些,良久之后,手指又再抚上春宫图的书页,沉默地将其翻开,一页页翻开,一直到又全部看了一遍,他才忍不住又吐出来。

这般下来,循环往复几次,谢怀瑾的胃里已经吐的没有什么东西,只剩清水。

暗处的烛一出来处理,看了一眼远处的公子,又无声地开始清理打扫。

人生病,有些尊严就是会失去的。

即便这个人是谢怀瑾,也没有办法避免。

黑暗蔓延的夜,青年垂眸,无声坐在轮椅上。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夜空中并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夹在着雨丝的风,一点一点从窗户吹进来,扑到青年的脸上,他抬手去抹,却又没有。

温热的茶水被烛一递过来,谢怀瑾沉默地漱口。

春宫册被烛一收了下去。

辞盈知道这件事情是几日后的一个深夜,她有些想念谢怀瑾已经起身去看他,看见青年的书房亮着灯于是直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了,走到一半就看见从里面推门出来的烛一。

烛一见到辞盈,有些惊讶,但很快垂下头。

辞盈意识道不对,绕开烛一就往里面走去,等看见吐的脸色苍白的青年时,辞盈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忙跑过去问谢怀瑾怎么了。

见到她来,青年有些怔愣。

辞盈的眉缓缓蹙起来,抬眸一看,就看见了书桌上的春宫册。

春宫册是翻开的,而青年现在的样子,辞盈不是笨蛋,很容易联想到什么。心疼和怒气几乎是同时涌上辞盈心头,她一边拍着谢怀瑾的背一边喂着他喝水,然后拿过一旁的杯子让他漱口。

青年难得有些心虚。

只是比起心虚,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难以言说的沉默更多。

是青年先开的口:“被雨声吵醒了吗?”

辞盈直直看着他,现在当然也不会说什么“想你了”,但也不想说是被雨声吵醒了。

她拍着他的背,见到青年向她看过来。

青年低垂着眸,轻声道:“辞盈,别生气。”

原来是知道,她会生气的。

辞盈还是看着谢怀瑾,没有说话。

青年咳嗽了起来,辞盈装不下去了,忙起身拍着谢怀瑾的背部,端了茶水焦急地让谢怀瑾再簌簌口,如果吐的东西卡在喉腔里会出事。

“我、我没事”

“辞盈,别生气。”

第82章 八十二章

◎只灰烬轻浮——◎

青年说完之后,就这辞盈的手饮下了一口茶,随后躬身吐到一旁的空盆子里,辞盈凝视着谢怀瑾苍白的侧脸,攥紧茶杯的手紧了一瞬。

青年吐完水后,垂下眸,指尖有些轻颤。

辞盈很难形容此时心头的感觉,大抵是生气混杂着愤怒,却又被无法克制汹涌至极的心疼湮没,她看了谢怀瑾良久,没有等到他再说别的话。

她转身,手就被青年牵住了。

她轻声道:“我只是去放一下茶杯。”

青年又缓慢地将她的手松开。

辞盈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子前,将茶杯放下。

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不起。”

辞盈背对着谢怀瑾,眼前泛起微微的红,声音更轻了:“谢怀瑾,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背后一时无言。

辞盈转身,怒气涌了上来,她看着青年又变得苍白的脸:“为什么又要作践自己身体?”这一句说出来后她的眼泪落下来:“我在你尚且如此,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做的,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在乎吗,我不是说了我不在乎”

辞盈哽咽地将后面的话说完,情绪决堤,蹲下身哭。

谢怀瑾肉眼可见的慌乱了,他宁愿辞盈指责他,责怪他,生气愤怒,也不愿意看见辞盈现在的模样,他想用手撑着轮椅起来,可是腿上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推着轮椅到辞盈身边,手指颤抖地落在辞盈的肩头。

一旁是因为崩溃大哭的辞盈,他的手茫然无措地不知如何安置辞盈因他而起的情绪,他张了几次口,才艰难地开口:“我只是,只是”

有些东西说出来对谢怀瑾太难,他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辞盈发颤的身体和青年颤抖的手指。

不远处的烛火跳跃着,随着“噼啪”一声炸了一下。

辞盈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看向谢怀瑾。

“我没有逼迫你说,我不是一定要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同你说的。我只是不想你作践自己身体,谢怀瑾,我会担心,我很怕、很怕你的身体拿天又坏了,我只是要你平安健康地活着。”

辞盈看了一眼桌上的春宫图,轻声哽咽着:“为什么要看这些东西,为什么看吐了还要看。”

辞盈一手将册子扔了出去,册子砸在墙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后坠地。

但辞盈的情绪并没有恢复,她红着眼看着谢怀瑾,忍住转身欲走的冲动。

青年的眼睛也红了,衬得那双凤眼格外地漂亮,修长的脖颈上是苍白的脸,墨发并未完全束起一部分散在腰间,他伸手牵住辞盈的手。

辞盈甩开,他再牵住。

辞盈再次甩开,他还是牵住。

辞盈大可以直接走,但看着这样的谢怀瑾,又舍不得。

她上前将人抱住,声音很轻,字里行间有无声的沉默与委屈。

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谁都舍不得哪怕小小的闹掰一次。

辞盈的声音从拥抱之间传来。

“我明明说过我不在乎了。”

青年低垂着眸,没有说话

“对不起”

谢怀瑾最后还是轻声说。

辞盈抬手抚摸青年苍白的脸,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不许再作践自己身体,你再作践一次”

辞盈想说什么狠话,却又想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谢怀瑾的人只有她,但她不想用分别和离开这样的话,于是话说到最后,她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咬了谢怀瑾一口。

要在谢怀瑾的手腕上,嘴唇碰到凸起斑驳的伤疤,辞盈的眼睛又开始想落泪。

心疼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酸涩胀痛,却又难以用言语表达。

青年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安抚着,辞盈的牙齿越来越松,她没舍得用很大力气,青年手腕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青年还是在说“对不起”。

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轻声说:“我不原谅你。”

但两个人太了解了,只这一眼,谢怀瑾就能看出辞盈已经消气了。

他还是说“对不起”,辞盈又看了眼他,轻声道:“那以后还看春宫册吗?”

落在墙边的册子传来无声的呻吟。

青年轻垂着眸,不知道怎么说。

辞盈轻声道:“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窗外的风涌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似乎还有月光,落叶,远处音乐的鸟雀的鸣叫,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告诉谢怀瑾——

谢怀瑾,你可以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试图辩驳:“很多事情需要做。”

辞盈执拗地看着他:“你不想做就不要做。”

说话间,她站起身,走到谢怀瑾身前,躬身将人搂入怀中:“无论什么事情,你不想做、不喜欢做,我们就不要做。”

青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说:“总有一些事情”

辞盈捂住这个人的嘴,和燕季待久了,她身上也染了些“无赖”:“不管不管,就是不做,谢怀瑾,你不要说话了。”

谢怀瑾真的就不说话了,只是愣愣看着辞盈。

两个人都明白,这句玩笑的话辞盈说的有多认真。

“我不需要你为了我一定要做什么,权势我会自己去争,我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己努力,我不需要你日夜看这些春宫册子,也不需要你暗中铺那么多路。”

辞盈依旧捂着青年的唇,直到指尖传来一个淡淡的吻,她颤抖了一下手指,重新将人拥抱住。

青年的声音也月光一样淡:“辞盈好厉害。”

而他好像是无用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辞盈的负担。

辞盈盯着青年的眼睛,轻声道:“谢怀瑾,你又在想什么?”

昏暗的烛火下,青年抬起眸,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他如实说:“只是觉得辞盈的夫婿好像不该是一个如此无用的人。”

辞盈起初没有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明白过来之后,她捏紧了拳头。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眼泪:“那你觉得我的夫婿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谢怀瑾想了良久,说:“不知道,好像什么人都不太配得上。”

辞盈看着谢怀瑾,手一点一点松开:“我还以为你又要将我推给别人。”

这是辞盈第一次真正谈起这个话题。

她看着谢怀瑾的眼睛,轻声说:“如果这样的事情你再做一次,我真的会离开。”

她的语气甚至说的平淡,只有她知道,她衣袖下的手在颤抖。

谢怀瑾看了辞盈许久,只俯身牵住辞盈的手。

这一夜,两个人是在一张床上睡的。

矛盾其实也没解决,但两个人之间好像就是这样,那日谁都没敢在说下去,没有到那个地步,人总是心存侥幸,也愿意为了相守暂时敷衍过去。

那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变化,那日晚上的争吵只像一个小小的插曲,在两个人心中都埋了一根刺。

虽然离开了漠北,辞盈每日还是要处理公务。

谢怀瑾一般陪在辞盈身边。

辞盈第二日其实还有些生气,但处理公务的闲暇看见在她身旁看书的谢怀瑾,那一丝气就彻底消了,她后知后觉那日的话有些决绝和威胁,但她说不出口。

后面两日,燕季送来的公务特别多,辞盈有时甚至要忙到深夜。

谢怀瑾始终陪在辞盈身边。

两个人每日晚上也总是同床共枕。

辞盈曾想看谢怀瑾的腿,被青年拒绝了。

他鲜少拒绝她什么事情,于是青年无声拦住她的手的时候,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辞盈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看,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医师能看,婢女能看,烛一烛二能看,她不能看?

她总觉得他在避着她。

很多事情上。

辞盈觉得夫妻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也无人可以倾诉,于是她也一日日变得沉默。

后来争吵的爆发是辞盈又一次发现谢怀瑾在看那些春宫图,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被她发现脸色苍白的人,颤着声音问:“谢怀瑾,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青年的身下是呕吐的污秽,手中的帕子沉默地放在嘴边,烛一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再说话,辞盈一手将桌上的春宫册丢了出去,怒气使她整个人有些失态。

她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放得了那样的狠话。

她被日午的太阳照的头晕,晕眩的感觉涌来之际,她冷静至极地说:“谢怀瑾,你要是想将自己作践死,就作践吧,我好好活着,免去我漠北长安两处奔波,哦,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她脑中晕眩,但面上看上去很清醒,说完了就离开了。

始终未抬起头的青年在她说出那一句“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时”,终于抬起了头。

盛午的光下,青年看着远走的身影,只觉得阳光刺眼。

他看着身上沾染的污秽,手中有着涎水的帕子,动不了的腿,很轻地笑了笑。

烛一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但良久之后只听见青年说:“为我换一身衣裳吧,麻烦了。”

烛一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明明他也觉得不应该这样。

烛一还是去拿衣服了,谢怀瑾在屏风后解着盘扣,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然后是烛一将他翻起来,先褪下他的衣服,然后拿干净的帕子为他擦拭,再帮他将干净的衣袍穿上。

谢怀瑾看着自己残废的腿,他的手安静地放在腿上,等烛一转身发现谢怀瑾腿上满是血时惊呼:“公子!”

谢怀瑾清淡地说:“烛一,还是没有知觉。”

烛一忙说:“徐大夫说了,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谢怀瑾停了一瞬,烛一忙着为他处理腿上的血,他看着烛一,轻声问:“烛一,我是不是很怪异?”

烛一怔了一下,其实一开始没有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但联想到腿的事情,烛一忙摇头:“没有。”

谢怀瑾却好似不需要烛一的回答,他只轻声说:“从前姨母总说我是一个怪物。”

烛一不能置喙。

幸好,谢怀瑾也不需要烛一的回答。

他只是看着盛午炙热的光,眼眸缓缓下垂。

他好似应该感谢辞盈的“什么都不在乎”,辞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爱人,不在乎他对她伤害的过去,不在乎他重病的身体和残疾的腿,也不在意他能否人道。

想到这两个字谢怀瑾都有些想吐,但想到辞盈,他又能短暂地咽下去。

就因为辞盈是一个很好的爱人,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比盛午的阳光还纯粹的光亮,所以他无声的凝视着自己。

凭什么?

谢怀瑾,你凭什么呢?

一个怪物,一个身体随时会生病的残废,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凭什么这么被辞盈包容呢?

是,是包容。

是辞盈自上而下将他照亮,而他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不堪。

他死死拉着辞盈不愿意放手的丑陋嘴脸。

容颜终会老去,终有一日,辞盈也会不再喜欢他这张脸。

彼时他要如何?

眷恋,欲望,自毁的意识交缠,有些陌生的情绪没人能告诉谢怀瑾是什么,他自小天之骄子的一生未受过如此缓长的挫败,他自卑于自己的爱人。

他望着未来,只能看见不堪的过去。

那些由爱欲织成的网,将他的灵魂死死困住,他看着手中的春宫图,脑海里只有汹涌的海啸,将他的一切,肉身乃至于灵魂全部湮没。

哪怕辞盈一次次说她不在意。

原来爱人眼中的心疼也是利刃。

可你如果问谢怀瑾他要什么,他怔然许久又只能说出“辞盈”的名字

好像成为了一个怪异的恶性循环。

很久以前,谢怀瑾将自己套进一个美好温柔的壳子。

将死时,谢怀瑾劝服自己放开辞盈的手,他做了一系列缜密的计划,安排好了他去世以后辞盈在世间的一切,那间隔愈来愈长的信亦是其中一环。

他很平静地在赴死,哪怕甚至不能同辞盈告别。

可辞盈来了

辞盈说他要活着,辞盈说他不能死,辞盈说爱他。

她一次次拉住他的手,将他的生命线一点点延长。

他从茫然到无措到惊喜到惶然,他开始在心中祈求老天的眷顾,努力地吃药治病,惊险万分地将一切都熬了过来。

好像终于好了

好像,终于好了。

他好似能这样和辞盈相守

嗯。

他残废的身体,残缺的灵魂,沐浴着爱人的包容。

谢怀瑾歉疚,感恩,却又眼泪不住落下。

他困住了自己的爱人。

于是在辞盈一次次说自己不在意的时候,谢怀瑾想,怎么会不在意呢?辞盈对他的爱能在漫长的岁月中消耗多久

能消耗到他死的那一天吗?

艰难求生的人竟有一日会觉得死亡漫长。

书房里,烛一看着沉默的谢怀瑾,轻声问:“需要我去请夫人回来吗?”

青年摇头,看向自己的腿。

嗯,甚至他都不方便出府去寻人。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谢怀瑾说。

烛一想说什么,却见青年已经推着轮椅去了暗室。

屏风后,青年的身影单薄,带着无言的沉默

辞盈出府后寻了一间茶馆,去了二楼的包间,小二送上茶,辞盈饮了一口,脑子才从晕眩中回过神。

怒气让她整个人有些僵硬,滚烫的茶水烫着舌头都有些感觉不到。

等感觉到时,舌头已经失去了知觉。

好似一切反应都是滞后的,许久之后,辞盈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硬,却又在心中说。

又不是她的错。

反正这一次谢怀瑾不亲自来哄她,她不会回去的。

辞盈又添了一句,哄一次也不行。

至于几次?

辞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因为一整个下午,她不仅没有见到谢怀瑾,甚至连烛一烛二都没有见到。

真的生气和较真好像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辞盈很清楚自己后面有谢家的尾巴,她一个下午都没有离开茶楼,谢怀瑾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

辞盈的委屈几乎要蔓出来,甚至有些想回去漠北。

但舍不得。

舍不得分别半年才见了几日就又分开,而且她也不希望谢怀瑾到时候拖着病重的身体长途跋涉。

辞盈不避讳自己的心软,她很明白自己爱谢怀瑾,就想她很明白谢怀瑾爱她。

所以她不明白,不明白谢怀瑾为什么要这么不在乎自己身体?

有为什么

辞盈看向外面乌黑的天,委屈于自己甚至得不到一个台阶。

深夜。

烛一向谢怀瑾汇报辞盈今日的行踪,青年怔了一下,轻声说:“将她身边的人撤了吧,她不喜欢我派人监视她。”

如今辞盈身边有保护的人,谢怀瑾对自己说。

烛一说“是”,却没走。

谢怀瑾看了烛一一眼,,说:“你先下去吧。”

烛一只能下去。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青年没有做什么,只是抄写着佛经,一页一页,等到书桌上堆的全是,他就将其一页一页燃了。

火光中,青年神态沉默,灰烬落在雪衣上。

有那么一瞬间,谢怀瑾觉得火光燃起来也不错。

从很久以前开始,辞盈就不再需要他了。

是他一直需要辞盈。

甚至赖着辞盈,才能又活了几个春。

烧完之后,他将烛一唤进来。

雪衣上有个燎洞,适才被火星染出来的,他轻声道:“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裳。”

烛一说“是”,然后又是重复的,烛一看着青年腿上的伤,眼眸垂下。

等换好衣服后,谢怀瑾就让烛一出去了。

他继续抄写着佛经,一室的灰烬中,唯有他如尘雪一般。

只灰烬轻浮,飘啊飘,落上去,一室内干净的一点就有了杂污。

*

次日,从客栈醒来。

辞盈唤出暗卫,问昨日是否有人来寻她。

暗卫摇头:“没有,跟着主子的那些人也不见了。”

辞盈怔了一下,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觉醒来,辞盈其实没有很生气了,甚至更担心谢怀瑾的身体,但听见暗卫的话,辞盈咬牙了一瞬,她这些年学会的最有用的东西就是生气的时候不要伤害自己,而是去找让她生气的人。

她想了想,又唤出来暗卫,让他去雇几个人。

暗卫听着,不敢对主子的行为置喙分毫。

辞盈在客栈呆了一整日,中午的时候暗卫和她说“办好了”,晚上的时候辞盈准备出门。

路过戏园时,里面的戏子正甩着衣袖唱着:“生不同衾,死不同寝,与君长相离。”

辞盈怔了一下,心里不知道什么情绪。

她没有想过说那么狠的话的,但是辞盈走过戏园,寻路边的老伯买了一只糖葫芦,不是从前那个了,几个月前那个老伯死了,谢怀瑾还在信中同她说了这件事情。

辞盈咬着手中的糖葫芦,不知怎么眼睛发酸,她不知道谢怀瑾为什么不来寻她,不是他的错吗?

她就算说话难听了一些,也是因为他先做了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向她认错。

明明

辞盈已经有些不记得昨日自己说谢怀瑾认错也不会原谅的事情了,她走在大街上,长安的大街其实和从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仔细看看,又都换了人,辞盈陷在这种物是人非之中,口中的糖葫芦都变酸了起来。

更酸的是她莫名流下的泪,有好心的女子向她递来帕子关心,她连声感谢并说自己没事,一路走到河边,她坐在草地上,其实已经有些冷了,但按照计划她要再等一会。

拙劣的计划,但辞盈想不出别的了。

她想让谢怀瑾也尝一尝她每日的滋味。

等暗卫将谢府的人引来,场面突然变得混乱起来,又许多人从草丛里面出来围住辞盈,刀光血影之中,辞盈被身穿黑衣的人打晕带走,谢家的人看见忙上去追,但是来不及,黑衣人连带辞盈已经消失殆尽。

留给谢怀瑾的只剩草地上新鲜的血迹。

第83章 八十三章

◎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青年坐在轮椅上匆匆赶到时,河边格外寂静。

朦胧月色中,谢怀瑾只看见了草地上一滩滩的血,有什么东西汹涌着从心间淌出,青年看向烛一,烛一汇报之前的情况。

“辞盈姑娘身边的人公子之前让撤去,所以得到消息的时候辞盈姑娘已经被贼人掳走,属下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查,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青年凝望着草地上的血,声音寂静到可怕:“多久了?”

烛一说:“半个时辰。”

一股气血晕上心头,但还未安全寻回辞盈,谢怀瑾生生将胸口的血气咽下去,轻声道:“去查,宫里还有王家”

可能到底有些晕沉,亦或者关心则乱,谢怀瑾一时间脑海中想不到到底是哪方的势力。

他敢撤走烛一安排在辞盈身边的人,就是因为辞盈身边现在有自己的人手,光天化日的长安,不该有这般的亡命之徒,还是他漏了什么

烛一见谢怀瑾脸色不对,忙从衣袖中拿出药瓶,倒了一颗放到青年嘴边。

谢怀瑾惨白着脸匆匆咽下,低声道:“派人去将宫中那位,王家那位全部请到府中,还有李家和林家。”

烛一吩咐一旁的人去做,寂静的夜,河畔,青年吞咽着喉腔中不住涌起来的血气,生生压着,一言不发。

烛一站在谢怀瑾身侧,低垂着头。

不知道谁家的胆子这么大,如若辞盈小姐平安无事*,一切尚好说,如若烛一看着地上的血,空气中浓郁的血味模糊了月色,预示这长安即将变的天。

一直到天亮时分,外面查探的人才带来了消息,并带回了一张纸条。

审问了一晚上精疲力尽只靠一口气撑着病体的青年手指颤抖地打开纸条,上面是辞盈歪曲颤抖的字迹,还有斑驳着血的指纹。

信上写着:“谢怀瑾,救我我好怕、这里好黑,好多人。”

谢怀瑾目眦欲裂,眼中泛白,烛一忙将人撑住。

一旁的徐云蹙眉将银针扎下去,生生吊住了青年的意识,他颤抖地将信交叠上,想起身却想到现在他只是一个残废,腿生生传来了剧痛,但还是站不起来。

徐云一把将谢怀瑾身体按住,怒声道:“不要命了吗?”

谢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皮一直在颤抖,良久才开口:“去备马车,烛一烛二你们同我一起去。”

徐云蹙眉道:“我同你们一起去。”不看着一点,她怕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死在路上。

谢怀瑾甚至已经精神保持礼数,他唯剩的理智就是死死看着暗卫送过来的纸条。

上面的确是辞盈的字迹,说明辞盈还活着。

对面定是有所求,没关系,有所求就好。

谢怀瑾就是他一条命,能将辞盈换出来,也是幸事。

马车颠簸间,青年不住咳嗽起来,眼皮不住颤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辞盈这般的语气,从前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对他说过“救我”“我好怕”,谢怀瑾的手颤动的越来越厉害,从烛一手中拿了药,又生生咽下去。

呕吐的感觉涌上来,青年俯身,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徐云看着谢怀瑾近乎自虐的维持清醒,无可奈何,闭上眼就当做看不见。

等到了目的地,暗卫将这偏僻的一处农舍包围,淡淡的血腥味从里面传来。等烛一推开门,长廊间满是血痕,抓印,轮椅碾压过木地板,一路到了一处庭院。

和河边一样,这里长着茂密的草,同人的小腿齐高。

“咯吱——”

轮椅推到长廊尽头,谢怀瑾停在一场门前。

烛一飞上屋顶去看,跑了一圈回来没感受到对面驻守的人。

谢怀瑾推开面前的门,进院子时淡淡的血味在里面变得浓郁,谢怀瑾眼皮跳了一下,轮椅自己动了一步,辞盈满身是血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就映入他眼中。

十二月的清晨,一旁的草上还有未垂落的露珠,辞盈躺在一片被血洇湿的草丛中,眼睛紧闭着。

“辞盈”

青年的声音微不可察,眼睛陡然变红,推着轮椅到了辞盈身边,轮椅却陷入泥土中,连带着困住双腿不方便的谢怀瑾。

隔得近了,谢怀瑾看清了辞盈的脸。

苍白的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有淡淡的血痕,胸膛前的一片都是血红的。

轮椅如何都推不动,陷在泥土中,越来越深。

谢怀瑾也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人,看着血泊中的辞盈,焦急之中,他踉跄起身,却瞬间没有力气摔下去,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眼睛里只有辞盈。

修长的双手扣在泥土中,一步一步爬了过去,手拖着残废的身体,被长而尖的草割破了手指才缓慢狼狈地爬到辞盈身边,他现在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同幕后之人盘旋的心思了,只颤抖地摸向辞盈。

“辞盈”青年沾染泥土的手触碰到辞盈温热的血,他不敢去触碰辞盈伤口也不敢去感知辞盈鼻息,粘稠的血染满他的手指,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

“徐云、徐云!”青年呕着血嘶吼着:“救救辞盈”

徐云蹙眉,没有上前,甚至一早就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烛一。

关心则乱,青年没有发现处处不合常理的地方。

也没有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比起人血,更像其他的东西。

青年垂眸,温热的泪落在辞盈鼻尖,她恰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谢怀瑾比她想的还要狼狈,明明是她一手设计的,辞盈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青年见她睁开眼,还活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动她,怕加重她的伤,只又喊徐云。

徐云这时才走上前,连带着烛一。

谢怀瑾对着辞盈说着:“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

青年慌乱的模样,脸上泪和血混这,手指上满是伤口和泥土,在青年血红的眼中,辞盈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抹去脸上的血,一双眼安静地看着谢怀瑾。

风吹拂着满院的草,见到辞盈明亮清醒的眼睛,青年也逐渐安静下来。

也终于成为了这小院中后知后觉的最后一人。

青年看着辞盈,眼中的泪再次落下,用唯一干净的一块衣袖去擦拭辞盈脸上的血,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长安哪里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掳走辞盈,又能抹去所有踪迹让谢怀瑾陷入如此被动之中。

包括那封信。

辞盈其实处处留了漏洞,不知道是因为心软还是担忧谢怀瑾身体,她只想要他的感同身受并不像将他弄的如此狼狈,但关心则乱,谢怀瑾的确有一处都没有察觉到。

辞盈看着面前落在泪的人,轻声道:“谢怀瑾,好丑。”

青年脸上的血渍还没有擦去,就那样红着眸看着辞盈,抬手想摸一摸辞盈,手却颤抖地不敢放上去,人很难说清什么是失去,失去可能就是——就算那一瞬是假的,在明白真相后,心中山崩海啸一般的绝望也会长久地延续。

辞盈主动将头碰了上去,安静地看着青年。

谢怀瑾手颤抖着,唇也是。

辞盈扑入青年怀中,轻声道:“这样才公平。”

聪明人之间只需要说一句。

谢怀瑾狼狈地将辞盈拥入怀中,抱紧,再抱紧,他哭着说:“对不起。”

辞盈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不原谅你,谢怀瑾。”

说着不原谅,辞盈却也红了眼睛。

身上的血让她很难受,因为不仅有她叫人伪造的,还有谢怀瑾的,透过衣服贴在她皮肤上,像柳絮一般柔软地要钻进去,钻入她的心中,缠住她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而辞盈丝毫没有办法。

她感受着谢怀瑾的血,眼泪和身上的泥土,感受着青年颤抖心和抱住她仍旧颤抖的手,她声音嘶哑:“心痛吗,疼吗?每次我看你作践自己身体都是这种感觉。”

她被抱得更紧,青年的眼泪淋漓而下。

辞盈抬摸了摸青年的头:“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威胁你,我也不想威胁你,但你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从前是,现在是,我明明就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都说了不重要,我不在乎,为什么你还是要做,为什么”

辞盈的声音柔软,没有什么抱怨,只有无奈。

草被拂到两个人脸上,很痒,辞盈的眼泪被痒了出来,她同青年一起哽咽着:“谢怀瑾,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行吗?”

青年无声地落泪。

眼泪落在两个人相触的脖颈,辞盈的眼泪也落了上去,她用手捧起谢怀瑾的脸,才发现青年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惨白的脸上挂着一双通红的眼,眼底的乌青象征一晚上没有休憩,生生撑着的一口气在看见辞盈醒过来时也早就断了。

辞盈无声的眼泪随着谢怀瑾的昏迷落下帷幕。

她手指颤抖地将人交给烛一和徐云,两个人一早就看出了辞盈的伪装只是都没有戳破,而今徐云往谢怀瑾口中塞着药丸,烛一按照吩咐点着青年身上锁命的穴位。

辞盈落泪。

她生生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鬼门关。

有那么一瞬间,辞盈都觉得她和谢怀瑾的强求是错的,她们可能生来就不适合在一起,她们的相爱相守,似乎永远伴随着血和泪,蔓延的痛苦像是春日最酸的山楂果子,爱是掩盖山楂酸涩的美好的糖衣。

可她舍不得。

辞盈舍不得。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没有她,谢怀瑾会死。

与其让谢怀瑾去死,不如让她们两个都痛苦地活着吧。

辞盈看着不远处脸色惨白昏迷着吐血的人,手指一点点冰凉,脸上的泪也干枯成泪痕,她颤抖着躬下身体无声哽咽。

徐云看了辞盈一眼,缓了一会才继续扎针。

老天无声欣赏这场闹剧,在日午时分,下了一场雨。

彼时,辞盈一行人已经回了谢府。

这一次青年昏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人责怪辞盈,最维护谢怀瑾的烛二都劝辞盈去休息,但辞盈没有,她不信,日夜守这昏迷的谢怀瑾,谢怀瑾三日未醒,她就三日未睡。

辞盈不信,不信已经熬过了那么多,自己就是找不到一条关于辞盈和谢怀瑾相守的生路。

谢怀瑾醒的时候恰好是日午,阳光很像前几日俩人吵架那一日的太阳。

青年睁开眼,看见脸色同样苍白的辞盈。

他的眼泪就那么落下来。

“对不起辞盈,对不起”嘶哑的声音传入辞盈的眼睛。

之所以说的眼睛,是因为只有眼睛才能落下眼泪。

两个人对视着,就一同落下眼泪。

然后是蜷曲的拥抱,辞盈被虚弱的谢怀瑾拥抱住,两个人挤在床小小的一侧,辞盈的眼泪埋入谢怀瑾的脖颈中,温热的水流像是心跳浸入青年的皮肉。

辞盈不说“对不起”,她也不想听谢怀瑾的“对不起”。

她不要他的歉疚。

她要他好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但这并不是谢怀瑾的错。

她哽咽着,在青年的怀中一直,直到青年虚弱的手抚摸上她单薄的背脊,十二月的天她的身上冷的可怕,像是三月连绵的阴雨。

两个人相拥着,一直到盛午的阳光落下,一直到天色阴沉。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辞盈说:“我饿了。”

这三日她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谢怀瑾醒了之后,她才感觉到饥饿。

说着“饿”,辞盈却没有起身,她只是用牙齿磨着谢怀瑾皮肉,一点一点咬深。

很久以前,她精神压迫到极点咬下青年虎口一块肉,血肉淋漓,青年却依旧笑着,她咬下来也没有觉得痛快,只是一遍一遍说“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温柔地尝到了谢怀瑾的血,低垂着眸轻声说:“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谢怀瑾,我恨你。

辞盈的唇齿变得温柔,一点一点舔舐着青年手上的血痕,舌尖一点一点划过伤口,用唾沫将伤口缓慢地封住,亦或者,是从脸上淌下的温热的眼泪。

爱怎会如此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痛苦,人们才将其称之为爱。

狰狞地从斑驳淋漓的心跳中跃出来。

辞盈的身体颤抖着,嘴逐渐松开青年的手腕。

她和她的月亮,都伤痕累累。

辞盈昏睡过去,过儿一会,徐云就来了。

徐云第一时间为辞盈诊脉,确认辞盈无事后,脸上神情松了一分。

她照例为谢怀瑾针灸,作为长期医治谢怀瑾的大夫,那一日徐云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问:“那日你是怎么站起来的?”

虽然站起来一瞬就倒下去了,后面靠爬才能移动身体,但也是站起来了。

谢怀瑾摇头:“不知道。”

徐云捏着谢怀瑾的腿,问:“现在有知觉吗?”

“有一点。”

徐云在房中转了一会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将门关上:“休息一会,我让烛一准备了药膳,等会你们两个一起吃。”

“嗯,多谢。”

寡言的道谢之后,房门被关了起来。

谢怀瑾看着自己怀中的人,哪怕已经昏睡三日,他的心仍在为那日的场景颤抖。他无声对怀中的人说着“对不起”,漂亮的眼睛像落下的星辰。

辞盈被唤醒时,烛一已经将药膳送了过来。

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整好了,端了碗要喂她喝。

辞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病人,但看了眼谢怀瑾,张开了口。

粥很温和清淡,适合辞盈和谢怀瑾这种几日未进食的人,辞盈的粥是谢怀瑾喂的,喂完之后还拿帕子给辞盈擦干净了嘴。

辞盈将头埋进被子,出来之后发现青年还是在看着她。

她也就看着谢怀瑾,然后起身将人抱住了。

“那日我说的是气话。”

指的那一句——“我们现在不是夫妻,百年之后也不会合葬。”

青年低声说:“也没有说错。”

辞盈用了粥,有了些力气,看先谢怀瑾。

她判断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青年眼眸中有疲惫和笑意。

辞盈本来想呛声也忍住了,她伏在青年胸膛前,手轻轻摸着青年疲惫的眼睛:“真的吗?”

和谢怀瑾呆久了,损人不利己的话辞盈也是直接说:“那我死了之后真的不和你合葬哦。”

话说到一半,嘴就被青年捂住了。

不是因为合不合葬,是因为晦气话。

“辞盈”青年的话语间有哀求。

这就是辞盈不理解谢怀瑾的地方,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沉默不语,又在另一些细枝末节上溢满浓郁的爱。

辞盈轻声道:“你不能这样。”

话这样说着,她却抱紧了谢怀瑾。

她很清楚她不喜欢这样的爱人,但她喜欢谢怀瑾。

于是她缓慢地喜欢谢怀瑾的一切,哪怕是这样的缺陷,她喜欢大方自信的爱,光明磊落的爱人,但真的做到那一切,又好像不是谢怀瑾了。

谢怀瑾是不温暖的太阳,是水中的月亮,是一场潮湿的雨。

辞盈是只看见光亮的飞蛾,是捞月的人,是同雨相伴的云。

于是爱也这样,恨也这样,让她们永远在一起。

十二月中旬。

徐云带来一个好消息,说谢怀瑾的腿可能有救了。

辞盈这才回忆起那日的插曲,原来情急之下,青年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徐云说过很多次谢怀瑾的腿有希望的话,所以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当真。

辞盈没收了谢怀瑾书房里所有奇怪的册子,并告诫烛一烛二不许再听谢怀瑾安排。

烛一沉默不言。

烛二抬手保证:“我一定管好哥哥。”

辞盈拍了拍烛二肩膀:“年底我给你赏银。”

烛二小声说:“麻烦夫人多向小碗送一份礼就好,她有孩子要养”

辞盈其实已经快忘记小碗和烛二的事情了,陡然想起来,下意识说:“不用,小碗那边我自然会送。”

烛二也没有意见,笑嘻嘻说:“那夫人还是给我吧。”

辞盈有些被逗笑,走远了却觉得好像不是很好笑。

烛二其实已经很久没笑了。

她走回去,路上看见野花,蹲下来摘了一束。

很小的一束,放在青年修长的手中就显得更小了,辞盈好奇地看着,又看看自己的手,想着下次可以多摘一些,角落处的野花也就能生长一日。

谢怀瑾正在处理公务,辞盈拿起来随便看了看,不是很感兴趣。

漠北那边的事情已经足够她忙了,她不想再管长安这边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辞盈尊重谢怀瑾对这个天下的想法,他如若要争权夺位,她为他争,他如果要归野山林,她就把人带回漠北,他如若要推一个新的天子上位,她也支持。

政治敏锐和才能方面,辞盈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谢怀瑾。

就像做一个正常人方面,谢怀瑾这辈子也胜不过她。

辞盈想着,苦中作乐地笑起来,吸引了谢怀瑾的眼光。

辞盈走上前去亲吻,只亲吻。

她现在连旁的触摸都视为越界,青年安静看着她,又亲了下来,辞盈忍不住要触碰谢怀瑾时,都逼迫自己生生忍住了。

至于生理需求

辞盈一般自己解决。

被撞破

嗯,辞盈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但是身体在不自觉发颤,屏风后青年坐着轮椅看着她,她思绪茫然,才想起来自己衣襟是散开的。但身下发软,手指一时间也动不了,辞盈眼神迷离之间,只觉得脸上潮红,尴尬得恨不得这是一场梦。

来不及等热潮过去,辞盈就拉起被子,心猛烈地跳着语气轻却带着忐忑:“只看见我身体,会让你不舒服吗?”

说话间,她的衣襟散落,露出凝白如玉的肩。

辞盈是真的有些尴尬,又将被子裹了裹,甚至觉得谢怀瑾应该先出去,这样盯着她看很不礼貌。

青年却站在原地。

辞盈怕谢怀瑾误会,批好衣衫后轻声说:“这很正常的。”

谢怀瑾怔了一瞬,转身要走,却被辞盈唤住。

辞盈声音很轻,可谢怀瑾还是听见了,他身体有些僵硬地回身走向辞盈,辞盈坐在床上抱住了他,试探性地看着谢怀瑾的反应。

他的神情变化并不大,辞盈松了一口气。

青年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辞盈真的很怕听见一声“对不起”,幸好谢怀瑾没有再说。

她安静躺在谢怀瑾怀中,轻声道:“会不舒服吗?”

谢怀瑾手僵了一瞬,看着怀中的人善解人意的眼睛,他摇头。

辞盈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她不问原因,只是和从前一样说:“那就好。”

两个人的手牵着,半晌之后,辞盈半知半觉

但此时说要净手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辞盈让自己忽视,脸却一点一点红起来,整个人像一只焖熟的虾子,连皮肉都滚烫了起来。

幸好,谢怀瑾也不明白这些。

谢怀瑾其实是明白的,春宫册看多了,常识是有的。

失明过一段时间,所以青年对气味的感知很明显。

明明他应该有些厌恶的,但看见辞盈不住泛红的脸,又觉得好像没有那么恶心。

从年少走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辞盈如此脸红的模样了,他亲亲吻了吻辞盈额头,辞盈抬起眼,眼里亮晶晶的,藏着不好意思。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被子,屋内的炭火已经燃了起来,辞盈的脸上有细微的汗珠。

她问:“不是说今日要在宫中留宿吗?”

青年说:“又不用了。”

辞盈的思绪缓慢恢复,有些忍受不了,轻声说:“你先出去。”

谢怀瑾不明所以。

辞盈同他对视着,良久以后嗡声说:“我要净手。”

青年楞了一下,然后轻笑了出来。

等青年唤人端过来一盆温热的水,青年的手覆盖着辞盈的手一起放入铜盆,温热的水被青年浇到辞盈手上,甚至青年还好心细致地用皂角给辞盈搓了搓手指,辞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

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一大箩筐,但很奇怪的,这种不起眼的细微时刻,辞盈却能感受到幸福。

她看向谢怀瑾,抬起眼睛亲了一下青年的脸。

青年有些愣住,哪怕亲吻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寻常。

辞盈又笑起来,她很难能在一件事情上捉弄谢怀瑾数次,但这个百试百灵。

等青年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干手,辞盈笑着捏住了青年的脸:“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谢怀瑾抬起眸,也笑了出来。

只是眼睛泛红,他含笑看着辞盈,轻声道:“我只是给你净了一次手。”

辞盈对比谢怀瑾的优点大概就是,她不倔嘴的时候,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哪怕是很害羞的话,也能就那样说出口。

辞盈晃荡着笑,温柔说:“因为你是谢怀瑾,所以哪怕你只是给我净了一次手,我也觉得很爱你很爱你呀。”

那日之后,辞盈常反思自己。

她想,可能她把爱表现的再明确一点,可能谢怀瑾就不会那样了。

在她说她们现在不是夫妻,日后不要合葬的时候,谢怀瑾就可以抓着她的手说“就要就要”,当然这并不是谢怀瑾能说出口的话,但辞盈可以,她想,她要给自己的爱人足够被爱的自信。

今天的事情是意外。

她其实都尽量避开谢怀瑾了。

但被撞破也没关系,辞盈害羞,但也坦然。

谢怀瑾今天没有走,辞盈吩咐婢女换了床褥后就和谢怀瑾呆在了床上,她按压着谢怀瑾的腿问有没有知觉,有时候青年说有,有时候青年说没有。

他还是不让自己看他的腿。

辞盈又小小揉捏了一下,然后躺下来抱住身侧的人,嗡声道:“明天徐大夫是不是又要为你针灸?”

谢怀瑾说“是”。

辞盈用手摸着青年身上的穴位,轻声说:“你病得太久了,我都认识所有的穴位了。”

谢怀瑾摸了摸辞盈的头,温声道:“那辞盈好厉害。”

很明显的恭维,但辞盈的小尾巴翘了起来,那一股忧愁也就这样被冲淡。后面辞盈想起这一段日子,总觉得很多问题不是一定要分个高低对错的,人生很长,只偶尔糊弄一下,也可以过得很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开始变冷,愈来愈冷,最冷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

今年辞盈一个人堆雪人,谢怀瑾坐在轮椅上在一旁陪着她。

辞盈几次让谢怀瑾回去,但谢怀瑾不肯,最后只撑了一把伞陪她一起在风雪中。

辞盈蹲在地上,身侧也摆着一把撑开的伞。

院子里面没有其他的人,辞盈得以无所谓地落泪。

她才堆了小小的一个,眼泪就把雪融化了,辞盈笑着对谢怀瑾说“有雪欺负她”,青年推轮椅到她身边,用自己的手裹住辞盈的手。

只是谢怀瑾的手也是冰冷的,辞盈的手仿佛被一块冰裹着,她不由笑了出来。

与笑一起出来的是眼泪,辞盈将又堆好的雪人放到一边,轻声道:“朱光,又下雪啦。”

“你还好吗?和墨愉在一起吗,我再堆一个墨愉,你们都要好好的。”

青年抬手拂去辞盈眼中的泪,温声道:“那再堆一个,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辞盈点头,雪大了,比刚才好堆一些了。

她不小心将墨愉堆大了一些,放在“朱光”身边,就显得格外的大,辞盈看着看着就笑了出来,看向谢怀瑾,发现他正看着她。

辞盈将自己带来的伞放置在两个相依靠的雪人旁边,然后自己跑回谢怀瑾所在之处,青年撑着伞接住她的拥抱。

不远处,伞遮住了从天而落的雪,伞下,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依偎在一起。

辞盈看了一眼,推着谢怀瑾离开了。

长廊下,辞盈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帮谢怀瑾将身上的雪也抖了抖。

她轻声说:“以前朱光带我去很高很高的山顶。”

谢怀瑾安静看着她,明白辞盈并不是需要他的附和或回答。

她只需要——

青年牵住身前人的手,同辞盈十指相扣。

他安静温柔地看着她,辞盈又开始说:“谢怀瑾,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最开始哭的是辞盈,笑的是辞盈,后来笑的谢怀瑾,哭得是谢怀瑾。

辞盈看着谢怀瑾泛红的眼睛,很轻柔地吻了上去,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谢怀瑾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想将她推开,但是算了比起这些,他们相爱这件事情更重要。

有情人。

终成眷属。

辞盈在这个除夕许下的心愿是和谢怀瑾长相守。

而谢怀瑾,每年的心愿都一样。

希望辞盈岁岁平安。

一起守夜,然后初一两个人都赖床到了中午,烛一烛二都识趣地没有来打扰,两个人一直到下午时分才起床。

辞盈指着谢怀瑾,又指了指自己:“小猪。”

谢怀瑾安静看着,辞盈上前一把抱住青年:“新年好,谢怀瑾。”

一张床上起来的,但也要说新年好。

“新年好,小猪。”青年的声音含着笑意。

辞盈眼睛瞪圆,手立马上下揉捏谢怀瑾的脸,青年就宠溺地笑着,辞盈揉捏累了,轻“哼”了一声,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

一个荷包被青年塞到辞盈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