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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盈好奇要打开,却被青年捏住了手:“过几日再看。”

辞盈轻声说:“好吧。”

但转身就打开了。

谢怀瑾好像已经习惯了,看见辞盈拿出那张经书包裹的东西,轻声道:“是平安符呀。”

青年轻声:“嗯。”

“你何时去求的?”辞盈盘算着日子,走到青年身边坐下。

“有一日闲暇的时候。”青年随意略过。

辞盈笑着将平安符收起来:“我改日也要去为你求一个。”

从前总怕青年重病哪天人就不在了,辞盈不敢求这种东西。

现在谢怀瑾身体好了,反倒觉得可以求求了。

辞盈捏住谢怀瑾的脸:“我的新年愿望是,谢怀瑾答应我,好好爱自己。”

谢怀瑾怔了一瞬,良久以后才轻声说:“好。”

辞盈思来想起,对着过往翻来覆去的想,终于让她发觉一些蛛丝马迹。

谢怀瑾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爱自己。

他给她的爱太多了,而给自己剩的爱太少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怀瑾温柔地看着辞盈,在他的生命中,只有辞盈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用额头抵住辞盈的额头,轻声道:“徐大夫说,明年我的腿可能可以好。”

“真的吗?”辞盈立马问。

从谢怀瑾口中说出来的消息和徐云口中是不一样的,徐云为了安慰她,万分之一也会说有可能,可谢怀瑾如若不是有大半可能,几乎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辞盈的眼泪啪嗒落下来,谢怀瑾手轻柔抹去。

“别哭,辞盈。”

辞盈哭着说:“控制不了。”

如果有人同她一起看了谢怀瑾每日要扎多少针,要喝多少药,要吐多少次,看了一年复一年,听见这个消息也会哭的。

青年笑着看着辞盈。

而辞盈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在那之前,青年一直在自卑。

谁会想到自小天子骄子的谢怀瑾呼会自卑呢?

所以辞盈后来听见的那一瞬,第一反应就是心疼,眼泪比现在掉的还严重。但现在辞盈不知道,她只知道,谢怀瑾开始在乎身体,无论谢怀瑾的腿能不能好,辞盈都很开心。

她上去给谢怀瑾一个大大的拥抱。

果然,黄昏的时候,徐云就来了。

一起用过一顿饭后,徐云就开始给谢怀瑾针灸和推拿,这是结合了李军医的建议改良出来的,很适合谢怀瑾的情况。

辞盈无以为谢,哪怕朱光救了徐云一命,徐云也还给他们很多条命了。

辞盈坚持给了丰厚的诊金,徐云推辞两次后收下了,隔日就送给辞盈一支漂亮的珠花,笑着说:“新年礼物!”

几年下来,徐云和辞盈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

见到辞盈看着珠花不说话,徐云说:“我是一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而救我不是你们的职责,好啦好啦,我天天赖在辞盈的家胡吃海喝,真的不需要什么银钱,你看我们都一起过了两个年了。”

“那明年也一起过。”辞盈闷声说。

徐云忙摆手,她认真看着辞盈:“那我还是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在云游四海。”

辞盈听出了徐云的画外音,只能轻声说:“谢谢。”

徐云云游四海,说明谢怀瑾的病就彻底好了。

辞盈没有听过比这个更好的祝福。

她伸手抱住徐云,徐云也回搂住她,想起之前的事情,徐云说:“辞盈,我很羡慕你的勇敢,我要是像你一样勇敢的话,我可能就不会错过自己的爱人。”

辞盈没听徐云说过。

天上落在雪,徐云说起从前:“他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我给他爹治病认识的,他总是缠着我,要给我当小药童。我嘛,他说要当,那就当咯。抓药能抓错,熬药能熬枯,烧个火都能把自己的头发烧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男孩子哭,哭的眼睛通红,我被哭的头疼就说自己不计较了,结果他说他计较,因为我他头发烧了毁容了我必须负责。”

说着说着,徐云自己也笑起来:“我当然不负责,将他丢给了他爹,他爹将他好一顿管教,但隔天他就又来找我了。辞盈,你好勇敢,他也好勇敢,懦弱的是我。”

徐云笑着说:“他爹病得太重了,我虽然救了几次,但有一次还是没救回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他爹死了,他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那些叔伯啊看见都想抢他家产,他娘又早死了,我一个大夫又护不住人,唯一能护住他的他奶奶说要他娶表小姐。”

“他说不,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甚至自己爬墙逃出来来找我,腿都摔断了,我为他包扎的时候问他疼吗,他说不疼,你不知道他很怕疼的,但是那次骨折了都咬着牙说不疼,明明疼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他和我说,你带我私奔吧,他说的好认真,我差点就答应了。我多给富贵人家医治几个人也能养活我和他,说不定还能养的比他爹更好,但看着他,我总觉得他以后会后悔,因为他和他爹关系很好,家产真的被那些叔伯抢了,他肯定心里不舒服,他梦里都在哭着说爹,我想了好久,还是不敢。”

徐云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笑了:“我不敢负担一个人的命运,特备是他的命运,我自小学医,救了很多人,但人的命数是有限的,我帮他爹尽力续了命却也没办法让他爹一直活着。”

“然后我就跑了。”徐云又笑了起来:“他估计估计会很伤心,但伤心之后就会和那位表小姐结婚,他们婚后应该也会过得不错,他还和我说那个表小姐也有心上人但是也被拆散了,刚好,刚好能凑一对,他是很好的人,所以也一定会善待那个表小姐,所以,辞盈,你真的很勇敢。”

徐云见证了一路,她觉得她是辞盈早就放弃了。

辞盈擦了擦徐云的眼睛,不知道能说什么。

徐云口口声声说着放弃,字里行间却全是爱。

辞盈虽然不明白具体的事情,但觉得徐云一定隐去了一些事*情没有讲。

徐云的确隐去了,例如那个表小姐跪在她身前说自己怀孕了唯有同表哥成婚才能救自己一命,又说表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在意老爷子是早些年被叔伯暗害的,说徐大夫你不能这么自私让表哥因为你放弃这一切。

徐云很难说清是表小姐袒露隆起的肚子的可怜模样触动了她的心,还是爱人睡梦中依旧不忘的一声又一声“爹”让她彻底下了决定,总之,她就是离开了。她见过不幸的婚姻,她知道哪怕相爱的两个人后面也能蹉跎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模样,与其最后难堪成那样,徐云想,不如算了。

看见辞盈和谢怀瑾的很多次,徐云也在心里说“算了”。

但每一次,辞盈都坚定地选择了谢怀瑾。

雪地里,徐云对辞盈摆手告别,也没告诉辞盈,去拜访师叔时她曾暗中去看过曾经的情郎一次,他宠溺地牵着一个女童,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模样。

徐云一边酸着想他可真大度,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这么疼爱,一边又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当初才会喜欢他。

她只看了那一次,就走了。

从师叔那里知道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不错,家产也都夺了回来,徐云就放心地走了,她很难说清心中的感觉,但又觉得很好,很好

初五的时候,辞盈去祭拜了小姐和夫人。

谢怀瑾第一次同她一起来,她在前面祭拜,青年就撑着伞安静坐在轮椅上。

辞盈跪在雪地里,烧着纸钱,等一边都烧了很多,才开始插香。

两边都是三柱,香上头猩红的一点,散开的火星差点烧到辞盈的手。

即便已经许多年,辞盈还是有些不习惯。

青年在身后问:“烫到了吗?”

辞盈笑着说:“没有,每次总是看着要烧到了,其实没有,可能小姐和夫人也在冥冥之中保护着我吧。”

说起小姐,辞盈总是笑着。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良久以后才说:“嗯。”

回去的路上,谢怀瑾久违地谈起从前的事情。

辞盈其实有些困,但是谢怀瑾在说话,她就强撑着眼皮。

但马车颠簸,颠簸着颠簸着,辞盈的意识就半睡过去了。

谢怀瑾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用手刮了刮辞盈鼻子,轻声道:“这个时候怎么就睡了”

辞盈没有回声,只是更搂紧了青年的手。

谢怀瑾轻声道:“好吧,那睡吧。”

辞盈打着小呼的声音传来,谢怀瑾轻声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昨日他们处理了半宿的公务,今日早上辞盈还很精神的模样,他以为她真的不困呢。这般想着,青年温柔地用手抚着辞盈的背,嘴里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辞盈迷糊看了一眼谢怀瑾,往里面拱了拱。

谢怀瑾看向烛一,烛一轻声吩咐马车慢一些。

路上有积雪,马车行到一半又绕路,路过一处街市时,谢怀瑾看见糖葫芦,轻声道:“烛一,去买。”

烛一下去,过了一会,将整个糖葫芦串抗了上来。

烛二在一旁捂嘴笑,谢怀瑾也笑了出来:“那辛苦烛一先扛着吧。”

烛二实在忍不住,又怕吵醒辞盈,只能捂着自己嘴边。

街市的声音将辞盈吵醒,她迷糊揉了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一车糖葫芦。

嗯,梦。

是梦。

辞盈眼睛闭上再睁开,发现不是梦,她伸手戳了戳谢怀瑾的手腕,青年笑着低头看她,辞盈看了一眼扛着糖葫芦的烛一,做口型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见辞盈醒了,谢怀瑾将人扶起来,俯身为辞盈揉腰。

青年附在辞盈耳边轻声道:“下雪了,外面天太冷了,烛一不想老人受冻。”

辞盈点头:“我要吃!”

谢怀瑾挑了一串最漂亮的,递到辞盈嘴边,辞盈咬了一口:“好甜。”

烛二也拿了一串吃,吃了一口:“酸、酸死了!”

辞盈大笑起来,趴到谢怀瑾怀中。

谢怀瑾宠溺看着辞盈坑人,就着辞盈的咬了一口,平静道:“没有,很甜呀。”

烛二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串,又看了看辞盈手中那串,没忍住看向烛一:“哥,你帮我挑一串。”

烛一无奈,告诉烛二:“都一样。”

用一批果子串的,哪里有什么区别,但烛二没听懂,自己又挑了一串,一咬,又是酸的。

辞盈慢悠悠吃着自己的糖葫芦,吃不完的就放到谢怀瑾嘴边。

烛二面带怀疑和探究地吃完了两串酸葫芦,从此以后看见糖葫芦就敬而远之。

那一日,谢怀瑾和辞盈院子里所有未归家的婢女小厮都分到了一串糖葫芦,怕太酸,辞盈还让厨房给每人配合一盘糕点。

等糕点发到烛二手中,烛二才知道被骗了,他咬着牙看向烛一:“哥!”

烛一吃着糕点:“嗯,哥在。”

烛二不可置信看着烛一,从烛一手中抢过咬了一般的糕点,泄愤一般全部塞入口中。

烛一也难得笑了起来。

慢慢地,过年的记忆被覆盖,辞盈就有些想不起来从前过年那些绝对算不上好的日子了,连着两个年都很开心,于是辞盈也开始期待过年。

也因为,过年,她和谢怀瑾总会相聚。

燕季前两天给她传信,说漠北一切都好,让她在长安多呆一些时日。泠月给她写信开玩笑说燕季最近勤勤恳恳,一副想篡位的模样,但也说漠北一切都好,主子新年快乐,开心最好,泠霜倒是没提燕季,只祝辞盈新年快乐。

初七初八的时候,李生和谢然一起上门拜访。

辞盈问茹贞的近况,李生和谢然相视一笑,说茹贞现在在书院里面陪几个没回家的女孩子过年。

辞盈也笑了起来,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方册子,递给谢然。

谢然翻看着,惊叹道:“可以翻新书院了辞盈。”

李生笑道:“前些年才翻新,怎么又要翻新?”

谢然打了一下李生:“我很明显是在形容辞盈给的银钱多。”

辞盈轻声道:“我能出力的只有钱财的部分了。”

也不全是她的,还有小姐和夫人的那份。

谢然摇头,还是摇头:“辞盈,你对你的慷慨一无所知。”

李生被逗笑,这些年身体好了,李生整个人也开朗了一些,突然,李生想到:“辞盈,我从前给你的扇子你打开了吗?”

辞盈被问住了,有些忘了,她好像打开了,又好像没打开。

拜托朱光了吗?

辞盈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寻到了那把扇子,是李生送的礼物,一直被她很珍重放在匣子里。

打开扇子,辞盈的记忆恢复了一些。

“打开过,但里面的东西看不懂,当时看见时还以为是你随手画的地形图。”

李生点头:“的确是地形图,不过不是随手画的。”

辞盈怔了一下,在场也没有外人,李生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李生不好意思道:“说到底不是我的东西,我当时将东西给辞盈也是希望能帮助你,觉得以你的才智明白其中暗语应该很容易,没想到这些年你都没有”

耳边回荡着李生的话,辞盈却想起很久以前——

那时马车停在一处陌生的地方,辞盈被谢怀瑾牵了下来,青年牵着她的手,月光一片洒下来,辞盈问谢怀瑾:“这是哪里?”

青年的声音和此时李生的声音重叠上。

李生说:“就在长安附近,有关翠微山的传说你知道吗?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但是是一处山脉。”

那时谢怀瑾说:“长安附近的山脉。”

李生说:“翠微图,长安附近的山行图,传闻中先帝曾在长安附近的山脉中藏下通天的财富,乱世之中谁若能寻到,就能成为王朝新的主人。”

那时青年问她:“记住了吗?”

她当时看向青年,明明已经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记得青年那张温柔的脸。

谢怀瑾说:“我尚是幼童时父亲曾带我走过这座山,也是在这个位置,父亲戏谑同我说山中有宝藏。”

现在李生说:“宝藏真的存在。”

那时辞盈问谢怀瑾:“你想找到家主口中的宝藏吗?”

那时谢怀瑾说:“想送给你。”

辞盈的眼圈红了起来,她想起那时的自己,看了谢怀瑾许久之后才说:“很好的礼物。”却在心里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原来,是真的宝藏。

李生不知道辞盈为什么哭了,辞盈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不知道谢怀瑾隐晦表达了多少爱意。

不知道那些他们曾共同践踏后来也没有拼好的,究竟有多少的真心。

辞盈甚至有些生气。

一直到现在,谢怀瑾都没告诉过她这件事情。

如果不是李生提起,她这辈子根本不会发现。

谢然用手肘碰了碰李生,李生递过帕子温声问:“怎么了?”

辞盈说:“没事。”

她同李生说:“多谢,过两日我们一起去寻,全部用于书院的开销。”

这连谢然都觉得不合适了,忙摆手,挥舞手中的册子:“辞盈我们只是开一个书院不是养一只军队,够了,里面的东西你来年再给,再这样给下去我快不认识数了。”

辞财大气粗盈勉强同意。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她想去找另外一个人算账。

这实在是一步很难算的账,反正辞盈“怒气冲冲”地前去,看见青年略带茫然的脸就开始俯身亲吻了,青年招架不住笑着问“怎么了”,辞盈一边说“我讨厌你”一边又吻了上去。

谢怀瑾伸手将人抱住,也闭着眼睛开始温柔回应辞盈的吻,一直到辞盈停下来,双手捏着谢怀瑾的脸一遍一遍说:“你是讨厌鬼、你是讨厌鬼。”

青年眼眸上挑,凤眼精致矜贵,泛红的眼尾格外漂亮。

辞盈不想被迷惑心智,于是又吻了上去,吻着吻着又哭又笑了起来。

她没见过人这样表达爱意,就像她又找到了谢怀瑾藏于蛛丝马迹中的爱意。

他总是在她看不见时,爱的格外明显。

辞盈湿着眼睛想,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他们的爱更没有错。

不能怪罪谁,于是化作带着眼泪的吻。

吻的最后,两个人抵着额头,辞盈跨坐在谢怀瑾身上。

青年的腿已经能感受到重量,他将人抱住,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辞盈摇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同她说,她也不要同他说。

很难说有没有什么赌气的成分,活着只是辞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要怎么说在偶然的一天发现了他曾经散落的关心与爱。

欣喜,责怪?亦或者是其他的。

辞盈走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她要生气,看见谢怀瑾却又气不起来,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疑惑,她始终不明白的很多东西或许也会在未来某一日降临,只要他们在一起。

辞盈又亲吻上去,随意胡乱地亲。

像小猫贴贴一样。

谢怀瑾索性就让辞盈亲,辞盈亲够了就趴在谢怀瑾身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谢怀瑾,我恨你。”

青年轻声道:“没关系,我爱你。”

辞盈眼中盈满笑意,却很快又收回去,捏着谢怀瑾的脸轻声说:“我说我恨你!”

青年温柔看着辞盈:“嗯,我爱你。”

辞盈没有招了,她投降,笑嘻嘻说:“我也爱你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

我最爱你。

外面的雪无声地落,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轻声道:“又是一年。”

青年也随着她一起看向窗外,他们为墨愉朱光堆的雪人早就没了,只留下厚厚的一团雪,比旁的地方的雪都厚一些,就像人死后鼓起的坟,也会一年一年地变矮I,直至最后除了墓碑高高立着,土堆全部变平。

谢怀瑾轻声说:“又是一年。”

辞盈笑着道:“学我说话。”

青年将人一把搂住,主动亲了上去,辞盈闭上眼睛,月亮落在她的眼睛里。

月亮,晚安。

隔日,两个人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

实在不像一个主人家的态度,辞盈好生在被子里又反省了半个时辰,谢怀瑾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雪,辞盈赖够床之后披着衣服起身走到谢怀瑾身边:“早安。”

青年温柔一笑:“早安。”

辞盈站在青年身侧,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雪。

谢怀瑾说:“我吩咐人先带李生和谢然出去游玩了,等晚上回来一起用膳。”

“有说我没起床吗?”辞盈小心眼问。

青年笑着看向辞盈,辞盈摸一摸鼻子,总觉得是因为和燕季呆久了。

她毁灭性揉捏谢怀瑾的脸:“坏人坏人。”

谢怀瑾始终看着辞盈:“好。”

辞盈一边觉得没意思,一边嘴角又翘了起来,她安静地站在谢怀瑾身边,轻声道:“今年的雪好大。”

谢怀瑾说:“去年的也差不多。”

辞盈抱住谢怀瑾:“那明年,希望谢怀瑾能和我一起堆雪人。”

“而不是。”辞盈笑着补充:“一个人在那淋雪。”

青年辩解道:“我有撑伞。”

辞盈捂住耳朵:“就是在淋。”

辞盈难以形容那一日看见的场景,她在那堆着雪人,转身就看见青年孤身一人在雪中,轮椅压出来的痕迹都被掩盖了,明明知道他是来陪她的,但她却感受到了他身上前所未有的孤寂。

那时辞盈想,不管怎么样,她不要再让谢怀瑾的身边空无一人了。

她会永远站在谢怀瑾身边。

过去,什么过去。

未来,她们拥有无数的未来。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雪,就开始洗漱了,谢怀瑾没有之前抗拒,辞盈开始帮着谢怀瑾洗漱和起身,她其实能感受到谢怀瑾还是在意的,但她在努力,他也在努力。

谁都不希望那一日农舍的事情真的发生。

两个人都想好好地在一起。

谢怀瑾那些藏起来已经腐烂的伤口和自卑,被辞盈强硬地拉到阳光下,阳光暴晒,两个人都很痛苦,但幸好,痛苦后面是缓慢的新生。

两个人都在努力克服很多东西。

辞盈越来越习惯和谢怀瑾一起处理公务,比起从前,她问他的时候开始变少,有时候甚至能给谢怀瑾一些意见。

不过长安和漠北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有时候谢怀瑾问的时候,辞盈也只能说不知道。

后来,辞盈也开始逐渐关注长安的事情,她之前总是特意将其分割开,后来想到她和谢怀瑾是一体的,似乎没有太大的必要。

两个人偶尔一起处理公务,辞盈的公务总是比谢怀瑾多一些,这让辞盈很不愤,觉得燕季没有好好做事,但一想到燕季平日做事的效率,比如抓了十年才抓到谢怀瑾,辞盈就又释怀了。

当她将这个事情讲给谢怀瑾听,青年点了点她额头:“不要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辞盈低下头,批改着批改着就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真正的释怀是什么样,但她觉得这样比之前好。

青年见她笑得笔都拿不稳,沉思了一会,问:“选一千万次的话,辞盈,你选谁?”

一下子辞盈就知道笑出事了,步子迈太大果然不行。

她抬眸看向青年,青年眉目温和,并没有算账的意思,甚至很真诚,就像真的在问:“如果有一千万次,辞盈,你会不会选我。”

辞盈会。

她扑上去,抱住人,在青年的心跳声中,轻声道:“选你。”

怕青年没有听清,辞盈完整地说:“我选你,谢怀瑾。”

“真的吗?”这三个字从青年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辞盈甚至觉得是幻听,因为她很难想象这种犹疑不定的话从谢怀瑾的口中说出来,但的确,就是谢怀瑾说的。

辞盈可能这一瞬才明白她到底给了谢怀瑾多少的不自信,以至于他听见她选择他的答案都要问那一句“真的吗”。

她眨着眼,很认真地告诉自己的爱人:“真的。”

她垂下眸,言语依旧坦诚,很艰难说出:“其实我以前也”

不舍得她为难,青年在她说到一半时已经将她拥住,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辞盈觉得谢怀瑾不知道,她努力张口许久,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其实我以前也会选你,除了第一次,后面每一次,我都会选你。”

这就是辞盈的答案。

她无法罔顾道德人伦,但道德人伦之外,她的心始终偏向谢怀瑾。

这是她很久以后才明白的自己的心。

她又用了很久才能说给自己的爱人听。

谢怀瑾怔了许久,开口带了浅淡的笑意。

辞盈看着,觉得谢怀瑾像春日的花。

春日的花说:“谢谢你。”

辞盈眼眶缓慢红了起来,她小心地用手抚摸上青年的脸,一点一点抚摸到了眼睛,温热的泪珠顺着她的手指滑落,她不敢想象谢怀瑾因为她一句话哭了。

她亲吻他的眼泪,他见她拥入怀中。

辞盈感受到两人湿润的心跳,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爱和眼泪好像总是分不开。

晚膳的时候,大家坐成了一桌。

时至今日,谢然依旧觉得很奇妙,因为有一日她竟然可以和长公子坐一桌吃年夜饭,虽然不是年夜饭,但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此情此景,她只想到一个词——“鸡犬升天”,谢然看看李生,在李生犹疑的目光中,觉得李生可能也是如此想的,这可谓是高尚山流水觅知音。

李生看着谢然向他乱眨的眼睛,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安静饮着酒。

从前他身体不好,尝不得,如今身体好了,谢府的好酒自然要试一试。

辞盈很开心,喜悦从眉梢溢出来。

看见辞盈开心,桌上一桌人就都很开心。

吃完饭后,谢然神秘兮兮让辞盈的等一会。

辞盈说“好”,不出意外后面就是礼物环节,辞盈也准备了礼物。

过了一会,夜空绽起烟花。

她怔了一下,看向谢怀瑾,谢怀瑾同她摇头,辞盈又看向李生,李生同她点头。几个人一起欣赏了谢然的惊喜,谢然回来的时候,烟火正盛,辞盈说:“好漂亮。”

谢怀瑾跟着:“漂亮。”

李生跟着:“亮。”

谢然牵住辞盈的手:“嘿嘿!”

辞盈也将自己的礼物送出去,是一本新编的书。

她陆陆续续写了几年,一直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告诉谢然。

谢然眼睛顿时就红了,谁都没她知道这份礼物有多珍贵,她抱住辞盈:“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辞盈轻声道:“闲暇时做的,没花很多时间,你知道的,你们来的那日我还在赖床。”

谢然当然知道不是。

肯定化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也没有说的这么容易和轻松,辞盈除了过年时间一年都没有几日能休息,漠北的事务那么多又要为了长公子的兵来回奔波,谢然都不知道辞盈怎么还能抽出时间来。

烟花结束后,谢然和辞盈去说悄悄话,谢怀瑾和李生留了下来。

李生问:“身体好些了吗?”

谢怀瑾:“嗯,比从前好了许多。”

李生看着谢怀瑾,也不嫉妒,羡慕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了,一路看着他们走来,他心里那点火花很早以前就没了,他也是很偶然才知道原来当年谢怀瑾以为辞盈喜欢他,要不也做不下那么多荒唐的事情。

但荒唐吗?

李生又觉得没有。

谢怀瑾喜欢辞盈,而在觉得辞盈喜欢另一个人时,他并没有迫害和强占,而是同他交付利益问他能不能入府伺候辞盈。

平心而论,李生愿意,不愿意的是辞盈。

李生很明白辞盈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谢怀瑾,但当时为了自己心中的私念,李生还是同意了。

只这一层,李生便觉得自己没有嫉妒乃至羡慕的资格。

他祝福谢怀瑾和辞盈。

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生笑着道:“准备什么时候去漠北?”

谢怀瑾轻声道:“等过完年。”

两个人明明不相熟,甚至关系算得上不太好,但此时相谈起来像老友一般。

李生甚至比辞盈更快想到,在辞盈又一次长途跋涉千里之后,谢怀瑾不会舍得再同辞盈分离,于是长安的事情会加快,这天下也马上要有另一番格局。

话聊到这里,其实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辞盈和谢然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李生突然听见青年一句:“你父亲和我父亲的时候,我代谢家向你道歉。”

这是李生一辈子也未曾想到的。

他看向谢怀瑾,青年坐在轮椅上,缓慢地躬下了身体。

李生话语有些涩:“同你无关,家父罪有应得。”

谢怀瑾摇头:“往事不可流转,我能给你的只有一声抱歉,谢谢你曾经帮过辞盈。”

李生突然就释怀了,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辈子没有这般爽朗笑过,看着谢怀瑾道:“偶尔我希望你坏一点,那样我还有分毫的机会,但谢公子,你是一个好人。”比谢清予,比他的父亲,比那些蛇鼠一窝的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生不觉得谢家能养出真正的君子,却在这一刻,觉得因为辞盈,谢怀瑾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君子。

如果没有辞盈,按照李生所了解到的时候,谢家这位长公子大抵会和谢家这艘巨轮一起湮没,按照谢家祖训豢养出来的怪物最后撕咬开谢家肮脏的一切,当然他李家也不干净,这长安城世家哪里有干净的。

“没有机会。”被他评为“好人”的青年冷淡说。

李生笑起来,看着从远处来的谢然和辞盈:“祝福谢公子和辞盈百年好合。”

“好人”应该给人留有一分挽尊的余地,但牵扯到辞盈,谢公子不给也正常,是他他也不好给一个觊觎自己夫人的人好脸色。

李生又想到过去谢怀瑾同他谈“共侍一妻”,脸上的笑压抑不住。

辞盈和谢然讶异地看着两人,辞盈上前捏了捏谢怀瑾的耳朵,谢然好奇问:“怎么笑成这样?”

李生摇头:“秘密。”

辞盈始终看着谢怀瑾,觉得青年手有些冰凉轻声说:“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如果你们要去看外面的百戏的话我让护卫带你们出府,今日应该还算热闹。”

谢然摆手说不用,说已经累了,让辞盈快些回去安寝。

李生也说不用。

辞盈应下,吩咐婢女将两人送回厢房,自己推着轮椅往谢怀瑾的院子走。

等走远一些后,辞盈温柔的声音响起。

“怎么啦?”

青年摇头。

辞盈轻声一笑:“可是夫君脸色很冷。”

她们鲜少用如此亲密的称谓,辞盈头伏下去:“不能告诉我吗?”

谢怀瑾看着辞盈,辞盈眉眼温柔,眼眸包容。

他捏了捏辞盈的脸。

也是平日不会做的动作,辞盈将谢怀瑾推入房间,一个想法在心里油然而生,她轻声道:“吃醋了吗?可我今日都没有同李生讲过几句话耶。”

辞盈哄着谢怀瑾,哪怕谢怀瑾面上并没有不高兴。

青年摇头。

辞盈知道问不出来了,抱着人:“不是吃醋那是什么,和李生吵架了,打架了?”越说越不可能,辞盈将自己都说笑了起来。

谢怀瑾看出来,辞盈今天很开心。

他亲了亲辞盈的脸,轻声道:“没有吵架,没有打架。”

辞盈轻声道:“好哦。”

“谢怀瑾,我爱你。”

谢怀瑾怔了一下,额间就拥有了一个轻柔的吻,很轻,很温柔,带着浓烈的安抚意味,哪怕他没有说,哪怕他没有表现分毫。

青年怔怔地看着辞盈,他好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要很好很好,才能包容这样的他

李生和谢然呆了几日就走了,书院的事情马上又要开始忙了,来长安本就是抽空过来的,辞盈不舍却也明白的确有要是,不好挽留只送了一堆东西让她们帮忙带给茹贞,自然也有很多是送给李生和谢然的。

看着谢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她挥手的身影,辞盈有些出神,转身扑入了青年怀中。

人和人之间的分离好像就是这样。

从前日夜朝夕相伴的朋友,后面一年见一次,几年见一次,即便已经习惯了,但真正道分别的时候,辞盈还是会有些怅然。

而当这个人变成谢怀瑾,辞盈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年后她最多再在长安呆一个月,就得回去漠北,如果有比较紧急的事情,说不定她过几日就要走了。

辞盈还没想到如何同谢怀瑾说,但她也明白,谢怀瑾不会不知道。

于是两个人相拥着,辞盈的舍不得从紧闭颤抖眼睛中溢出来。

这样的情绪本来还要持续几天,但一个好消息让辞盈暂时忘却了,隔日,徐云上门来,又施了一套针,辞盈清晰地听见了谢怀瑾的闷哼声。

有疼痛的感觉就说明有知觉,等徐云扎完一套针已经兴奋起来。

徐云将新的药方交给婢女,吩咐了要紧事项后又开始继续针灸,后面的推拿,辞盈从谢怀瑾额头上的细汗看出恢复的希望,但紧握着手等徐云的答复。

半个时辰后,徐云放下手中的针,轻笑着对辞盈道:“辞盈,这一次好像真的成功了。”

辞盈捂住嘴,还没有看见谢怀瑾重新站起来,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徐云让辞盈过来,将谢怀瑾的手搭在辞盈肩膀上,辞盈侧目看着谢怀瑾,青年现在明显并不好受,但看见辞盈还是轻声道:“唤烛一烛二来,我身子太重,你撑着会累。”

徐云觉得谢怀瑾说的也有道理,但她觉得这样的时候辞盈应该更想自己来。

果然,辞盈一声不吭就扛起了谢怀瑾:“不要。”

谢怀瑾轻声笑笑,额头上的细汗继续淌着,意识其实也没有那么清楚。

辞盈将人撑了起来,见到青年缓慢地迈出一步,但很快就跪了下来,辞盈担忧地将人扶起来,一旁的徐云说:是正常的,长久没有下地,虽然每日都有按摩和推拿,但起初还是会不适应的。”

辞盈心安了一些,继续将谢怀瑾撑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有了汗。

谢怀瑾看着辞盈,用尽力气站起来,也没有再说让烛一烛二过来的话,两个人缓慢走着,到了长廊的地方,徐云让辞盈将谢怀瑾放下,辞盈和谢怀瑾一起坐了下来,徐云在一旁说:“要循序渐进,不能太快,每日要坚持。”

然后徐云提笔,简略地写了一张康复方子:“按照这个,这两日我都在,等两日后我再给谢公子调整方子。”

辞盈说:“多谢。”

谢怀瑾也说:“谢谢。”

徐云看着两个人,笑着道:“怎么夫妻俩还谢两次。”

看着两个人紧牵住的手,徐云伸了个懒腰,心中也轻松了一些,钻研了几年,拜访了李军医又拜访了师叔甚至还去师父坟前取了经,终于长公子的腿有了康复的苗头。

后面一段时间,辞盈都陪同着谢怀瑾在做康复训练。

一开始谢怀瑾必须有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两步,后面能走十来步,再后来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走一两步,然后是一段路

期间,谢怀瑾的腿跪下去无数次,辞盈看着都疼,连夜将护膝缝在裤腿上,那样跪下去的时候不会那么疼,无法直接戴着,因为会禁锢腿的动作。

辞盈每日都陪着谢怀瑾练着,开始她搀扶着谢怀瑾,后面她虽然没有搀扶但是也一直在一旁小心谢怀瑾摔倒,有一日,谢怀瑾所自己可以走了。

辞盈站在长廊尽头,看着青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的心跳的很厉害,青年一把将她抱住的时候,她的眼泪直直流下。

她觉得现在她哭的次数一点不比以前少,但又那么明白,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她死死抱住谢怀瑾,哭着说:“谢怀瑾,你好棒。”

青年清润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辞盈哭得更厉害。

走到辞盈身边,谢怀瑾就没有什么力气了,这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让他习惯将一部分力压在辞盈身上,这在从前是很少的事情。

谢怀瑾对爱人的期望从来不是撑起自己。

但如果要说他有什么期望。

好像也只是那个人是辞盈。

而辞盈撑起了他。

在辞盈的眼泪中,青年温柔道:“辞盈更棒。”

辞盈哭着说:“嗯,我也很棒,我、我超棒!”

谢怀瑾笑着,辞盈哭着,三月的风吹向相拥的两人,院子中散落的花瓣又随着风扬起,阳光温柔地照下来。

后面,一封来自漠北的加急文书,预示了辞盈要回去的事情。

辞盈不舍得,却还是要赶快动身,这几个月已经过于麻烦燕季,到底她才是话事人,加急的文书到了她必须回去。

她在晚间同青年说起了这件事情,她实在太不舍,于是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一刻没有从青年脸上移开。

谢怀瑾听完之后,只摸着辞盈的头,轻声问:“最晚何时就要动身?”

辞盈在心中推着日子,轻声道:“三日后。”

然后她乘做快的水路,能赶在燕季说的时间之前回去。

青年温声说:“好。”

谢怀瑾本来是想瞒一瞒辞盈的,毕竟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三日后他能不能完全去漠北还不确定,但看着辞盈发苦的小脸,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辞盈。”

辞盈轻声应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谢怀瑾,恨不得能将面前的人折进衣袖带回去。

但又只能想想。

她很轻亲了亲青年的唇,然后安静地等着青年说话。

青年先说:“我不确定。”

辞盈其实根本没听清谢怀瑾在说什么,乖巧地“嗯”了一声。

谢怀瑾继续说:“长安这些的事情我快忙完了,说不定我能和你一起回去。”

辞盈嘴比脑子快,“嗯”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青年说了什么,她开心地立马起身抱住青年的脖颈,轻声问:“真的吗?”

她的声音不敢太大,怕这是一场梦,但唇角的笑已经掩不住。

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嗯,真的,就算三日后不行,一个月之内我也一定去见辞盈。”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八十四章

◎家。◎

三日后,辞盈离开的时候,谢怀瑾在长安这边的事情尚未忙完,不能一同回去。

送别辞盈的那天,谢怀瑾坐在轮椅上,虽然腿上情况的好转已经能够行走,但尚在初期,长时间的康复训练已经让腿部的肌肉疲惫,过长时间的站立并不利于病情好转。

那时是清晨,谢府的院子中忙忙碌碌,婢女和侍卫匆忙地装点行装。

辞盈吩咐几声后,不舍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他正温柔着眸对她笑,辞盈跑过去抱住轮椅上的人,一双修长冰凉的手抚摸上她的头,最后停在辞盈微红的眼上。

明知谢怀瑾会守诺,拥抱中辞盈还是用自己的小拇指够上青年的小拇指,谢怀瑾垂眸看着辞盈幼稚的小动作,轻声笑着配合辞盈盖章。

再怎么不舍,还是要走。

辞盈的黏糊也仅限于同青年拥抱的瞬间,等婢女说行囊装束好了,辞盈看着谢怀瑾的眼睛,轻声道:“我走啦。”

青年轻声说:“嗯。”

他目送着辞盈上马车,推着轮椅一路送辞盈到了府外的大街,等马夫驾驶马车的速度变快,他推动轮椅的手缓慢停下来。

清晨,街上人并不多,在谢怀瑾的轮椅停下来后,辞盈从马车里面探出身子同谢怀瑾挥手,做了口型:“一个月后见。”

谢怀瑾温柔一笑,才生起的一些黯淡情绪又被冲淡。

他也抬起手摆了摆,辞盈看见了,笑着回到马车内。

如若来日有相聚,分别并不算可怕。

一直等到马车走远,青年才收回目光。

后面的一月,谢怀瑾的生活都很规律。

清晨起床按照徐云的医嘱做康复训练,汗水淋漓,每次做完谢怀瑾浑身上下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等体力恢复一些后,再去沐浴,用过午膳后开始一日的公务,用过晚膳后开始晚上的公务。

为了能早点见到辞盈,一个月内谢怀瑾几乎没有停歇过。

若不是身体虚弱,没有精力熬住,大抵晚上睡觉的时辰谢怀瑾能缩减到每日两个时辰。

徐云一路看着,起初玩乐打趣,后面只剩佩服。

身为医者,大抵只有她能明白,谢怀瑾到底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一路熬过来。

哪怕到了现在,隔几日谢怀瑾还是需要针灸一次。

谢怀瑾启程是一个雨天。

长安风云变幻,宫中也不太平,一切都将在谢怀瑾离开长安后拉开序幕。

如若是旁人,定要留下来观摩自己的成果,但谢怀瑾离开长安时,雨水淅沥,青年在马车上一眼都没有回看。

烛一烛二仍旧在谢怀瑾身旁。

前些日子,谢怀瑾曾经问过两人是否要离开。

烛一烛二对视一眼,默契摇头。

两个人跪下,像很久以前那样,说“一生一世追随”。

谢怀瑾安静半晌,没说话,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退下。

烛二笑出来,更沉稳一些的烛一也勾了个唇角,这就是随他们的意思。

两个人退下后,青年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花树。

可能是因为辞盈,谢怀瑾如今觉得人有感情也不错。

花树无数次出现在他的信中,出现在辞盈的口中,出现在他们共同的眸中,如今看这树,竟也生了一丝感情。

临行前,烛一问谢怀瑾:“公子,我们走陆路还是水路。”

从前谢怀瑾总选水路,但烛一还是私心将陆路放在了前面。

这当然不能左右谢怀瑾的选择,但烛一听见青年平淡道:“陆路吧。”

没有辞盈在,谢怀瑾脸上其实是没有什么笑意的,凤眼虚虚抬着,嘴角平直,修长如玉的手指骨弯曲扣着茶杯,杯中的茶水却是满的,杯壁从未触碰到青年单薄殷红的唇。

病气褪去,那些生长起来的年岁似乎没在青年身上留下任何变化,只将那周身的锋利和缓了一些,淡淡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始终如一。

烛一原本已经做好水路的打算,也提前问徐大夫准备好了晕船的药,冷不防听见“陆路”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谢怀瑾随意应了一声

雨水滴落在马车上,谢怀瑾闭眼,面前是从前在船上时所见的远方的水面,那股恶心的感觉有一瞬涌上心头,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马车上,不舒适的感觉又缓慢消失了。

青年垂下眸,他想,他大抵不会再坐水路了。

他已然得到他在这世间要的一切,他拥有同辞盈无限的未来,所以他不用再一遍遍坐船试图体验辞盈同别人一起走过的路。

那种隐秘的,谢怀瑾对自己尚且难言的心思,在那些曾经翻涌的胃浪里,化作青年苍白的脸色和沉默下垂的眼眸。

而今,谢怀瑾平静看着窗外的雨,很浅地笑了一下。

团聚的日子是一个晴天。

辞盈像分别时那样,扑入谢怀瑾怀中。

一脸赶路十几日,就算是谢怀瑾也风尘仆仆。

辞盈扑在青年怀中,阳光下像一只蝴蝶,谢怀瑾小心翼翼揽住自己的珍宝,唇边又荡漾出笑意。

温热的怀抱中,心跳声将辞盈包裹,过了好一会儿辞盈才意识到什么。

她双手握住谢怀瑾的双手,眼中有惊喜:“已经可以这般行走了吗?”

不怪她惊讶,青年太自然了,自然到辞盈最初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怀瑾说:“嗯,徐大夫说,只要不是双腿碎大石,基本上都可以了。”

辞盈一听,就觉得是徐云的原话。

她向后张望,谢怀瑾轻声道:“徐大夫半路下车了,她说想去看一个故人。”

辞盈想到什么,牵住谢怀瑾的手:“那我们回家。”

“回家吗?”青年眉眼温润,轻柔吐出“家”这个字。

辞盈当然明白谢怀瑾的话中意思,她牵紧青年的手,抬眸笑着看着谢怀瑾的眼睛:“嗯,回家,我们的家。”

辞盈碎碎念着:“我以为你来的时候还需要做轮椅,这一个月将家中全部改成了方便的模样,没想到不用了,等过段时间我们再改回来还有,我在我们院子中也种了一棵花树,但好像没活下来,如若不是太远,我都想把府中那一株移来了。”

谢怀瑾安静地听着,眸色始终温柔。

辞盈幸福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在一个拐角处抱住谢怀瑾,身后是汹涌的人群,吵闹交谈声不断,两个人在小巷的一角拥抱,只是拥抱,就很满足。

其实辞盈从前并不会说这些事情,很多事情默默做了好像就行了。

但现在又觉得,要说,为什么不说。

她想让他知道她爱他。

谢怀瑾低头,轻轻吻在辞盈的额心。

阳光在两个人脚下。

*

带谢怀瑾回到燕府时,已经是黄昏。

两个人才用过膳食,并不饿,于是没有急着传饭。辞盈牵着谢怀瑾的手,考虑到谢怀瑾的腿,她走的速度都很慢。

这甚至不是刻意的,而是下意识的迁就。

辞盈带着谢怀瑾去看去掉的门槛和新砌的台阶,笑着道:“工人们一直怕来不及,前些日才修好,你看,这里还有刚干的小狸花的爪印。”

谢怀瑾顺着辞盈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小小浅浅的一枚。

“府中养的吗?”

辞盈摇头:“应该是野猫,我从前在东厢房那边看见过,很精瘦,不像有主人。”

为了能让轮椅推上去,台阶修的很缓长,辞盈牵着谢怀瑾从台阶上走过,笑着道:“原来两步的路修成了十步,我带着你认认路。”

一处一处认识了,谢怀瑾才明白辞盈为了他行走便利做了多少。

不仅仅是一句吩咐就能做到的,每一处的细节,设计,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的。

辞盈并不算闲暇,当初离开长安也是因为漠北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她回漠北处理,回到漠北后,辞盈一边要处理积攒的公务一边要处理紧急的事情一边又要操心他的事情。

甚至还会有一些别的,谢怀瑾眼眸轻抬。

少女双眼含笑的模样撞入他的眼中,他有一瞬的怔然,甚至有些说不出话。

大抵是气氛烘托到这里,大抵这就是辞盈一开始的目的。

她显眼地将一切都摆在谢怀瑾面前,眼眸却在出声的那一刻变得格外地温柔。

辞盈的声音缓慢地从温和从容的笑中透出来,她浅弯着眸看向谢怀瑾,轻声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我很爱你?”

这一句话让谢怀瑾楞在原地,从前他们没有这样表达过爱。

含蓄的内敛的不求回报的,甚至不需要让他人知晓,大部分人总是这样被教导付出。

谢怀瑾和辞盈从前也跳不出这个圈子,两个人都一样,做的永远比说的重上千万倍,行动永远比言语诚实,最硬的嘴和最软的心,那些伤害悄然成立,为未来扣下许多爱才能消弭的罪名。

但可能改变就是悄然发生的,辞盈需要的东西不多,确认了谢怀瑾爱她后,她富足的灵魂和精神就足以滋养她的爱。

于是她反而成为两个人中更主动的一方,或者说,很久以前,就是她始终牵住谢怀瑾的手。

人们将相爱的人称为爱人。

辞盈上前一步,贴近谢怀瑾的眼睛,两个人严重都只剩下对方的影子,温热的呼吸交缠间,对视。

辞盈对谢怀瑾说——

“一处一处带你看,就是想炫耀一下我对你的爱,就是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是一点一点,辞盈明白谢怀瑾当初的退却。

是他觉得她不爱他,或者她不够爱他。

那时候辞盈就想——

谢怀瑾真是个笨蛋。

后来辞盈又想,那就让她大发慈悲天神下凡来拯救笨蛋吧。

只要她一声声说“我爱你”,只要他能看见她的眼睛,他要怎么才能觉得她不爱他呢?

如若年少的过往诞生的是晦暗的情愫。

辞盈摘下一个太阳,她抱着太阳告诉谢怀瑾——

“嘿,我在这里。”

“嘿,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85章 八十五章

◎这是谢怀瑾和辞盈的一日。◎

庭院里,谢怀瑾久久看着辞盈。

堵塞的胸腔塞满了浸水的棉花一类的东西,团在他胸口,压在他心上,变成青年看向辞盈移不开的眼神。

黄昏时分漫天的晚霞中,谢怀瑾听见“我很爱你”时的神情甚至是沉默更多,类似于委屈却又同委屈全然不同的情绪侵袭着青年,狂风暴雨中,他轻笑出了声。

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辞盈的身影。

辞盈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襦裙,同黄昏的景色格外适配,见他不说话,又作着口型,大抵是“谢怀瑾谢怀瑾”一类的东西。

拥抱自然而然,相拥之后,辞盈开始笑,温热的呼吸吐在谢怀瑾脖颈间,痒痒的,谢怀瑾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是一个院子。”辞盈说。

其实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是辞盈又说了一遍。

她牵着谢怀瑾的手:“夫妻就应该住一个院子。”

完全胡说,大户人家大多数主君和主母都不会住一个院子,谢家亦然。

“好。”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

气氛很好,辞盈不想提坏气氛的事情,于是将当初春宫图的事情咽下去。她摸了摸肚子,被谢怀瑾看见了,青年温声道:“饿了?”

有些,于是辞盈点头:“我去让人传膳,再晚些就不合适了。”

燕府中奴婢并不多,同从前一样,大多数都是战场上落了残疾的兵士,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

从前燕季在时,军队都入不敷出,府中更是紧巴巴。

辞盈来了之后,情况有所好转,起初辞盈自贴腰包,后来观察了府中情况后寻了残疾人也能坐的活计,大多数以件计费,辞盈再贴上一些,让府中的兵士能多得到些银钱。

到了辞盈院中,才有专门伺候的丫鬟。

辞盈吩咐了晚膳,忙让谢怀瑾坐下。

院子中的人明白这人就是姑爷,个个都很恭敬。

在谢怀瑾来之前,辞盈特意吩咐了。辞盈平日待她们和善宽容,特意吩咐的事情不多,既然吩咐了就是很重要的事情,丫鬟们都知道孰轻孰重。

辞盈平日待她们太好,有这样的主子,又被承诺了等到了年岁都可以出府,没有人想整出什么幺蛾子,甚至三两私下交谈时,都说这般好相处的主子,在府中讨一辈子生活,好过日后出府嫁人白生蹉跎。

谢怀瑾坐下之后,辞盈要蹲下身查看谢怀瑾的伤,刚做一个动作就被谢怀瑾扶住了身体,不让她蹲下去。

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见青年坚持,就没有继续蹲下去。

“干什么?”她轻声说,她不信他看不出来她只是想帮他按摩一下腿。

青年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太好”。

彼此之间太熟悉了,辞盈一下就明白了谢怀瑾的意思,她扁嘴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这有什么。”

周围的仆从还在忙碌,辞盈又笑着看向谢怀瑾。

她无法说这不是爱。

但她依旧觉得没什么。

她不在意府中可能的流言。

用完膳后,辞盈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扶着谢怀瑾到了内室,蹲下身去查看青年的腿,轻声问:“今天行走了这么久,也站了不少时间,疼吗?”

谢怀瑾摇头,辞盈轻轻揉按着,到一处时手下的腿轻颤了一下。

“又说谎。”辞盈还是笑着,她认真地将青年两条腿都按了按,等抬起眼就看见青年正在看她。

辞盈净手之后回来,用温热的毛巾盖在青年的腿上。

两个人对视着,辞盈捏着谢怀瑾的手,笑着问:“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长安突然出了很大的乱子,你必须得回去,我又不能”

被辞盈玩弄的手生痒,忍了下,没忍住,谢怀瑾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辞盈的唇。

温热的呼吸吐在他手心,辞盈见他受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谢怀瑾伸手将人拥抱住,轻声说:“不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会,他们不会再分离。

辞盈很明显没有打算放过青年,嘴皮子上下一动就是:“万一,万一呢?”

她坏笑得坦荡,让人一看就是故意的。

谢怀瑾却耐心万分地重复:“不会,永远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已经做了作为谢怀瑾该做的,能做的所有的事情。

无论对谢家,还是天下,他都问心无愧。

君子常求一个坦荡,谢怀瑾没有觉得自己是君子,却还是为坦荡服了数年的刑,他任由自己被困住,哪怕生命的尽头亦未忘怀。

他不欠谁,除了辞盈。

他只亏欠于自己的爱人。

如若辞盈知晓他心中所想,大抵没有觉得谢怀瑾亏欠于她。

如若一定要说一个谢怀瑾亏欠的人,辞盈只觉得谢怀瑾亏欠谢怀瑾。

她和谢怀瑾漫长的恩怨情愫在重新选择拥抱的那一刻就化为了虚无,并非指不存在,而是除了追怀已然没有意义。

哪怕是日后吵架,按照她和谢怀瑾的性子,也没有人会翻出从前的事情。

爱让一切翻了页。

那些轰烈纠缠抵死哀怨的一切,在他们未来的人生中写作前尘。

辞盈又将自己小拇指勾了上去,谢怀瑾也配合地用小拇指勾上辞盈的小拇指,两个人动作都不快,慢慢得一点一点勾上,玩乐一般,只在最后“盖章”的时候对视一眼。

辞盈轻笑起来,扑入谢怀瑾怀中。

青年伸手将她搂住,腿上已经不再散着热气的毛巾在他们的打闹中掉落下去,等两个人拥有意识时,已经在亲密无间地亲吻。

意识回暖,两个人却都选择了放纵。

窗外的风打着枯死的花树,都说漠北的气候和土壤养不活一棵娇弱的树,辞盈不信,移了好几次树都死了,但没关系,辞盈很耐心,死一棵她移栽一棵,再死一棵她就再移栽一棵。

还是会死吗?

那她还是会再移。

她要承认,她不再是年少那个看着水中的月亮都会沉默退却的少女,那个坐在墙头仰望远方余光却看向小姐滚动的轮椅。

她已经有过天底下最大的耐心,区区花树而已。

成长大抵是如此。

爱是她的战利品。

辞盈又吻上去,幸福浸着她的心,眼泪无声地从眼尾划过。

她捂住谢怀瑾的眼睛,在拥抱之中感受青年的心跳,她一声一声说“我爱你”,说给谢怀瑾,说给年少的自己。

隔日。

辞盈和谢怀瑾一起种花树,两个人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一棵身形瘦小的。

辞盈的理由是,大概率都会枯死,那选小的。

谢怀瑾的理由是,辞盈选了它。

两个人挖土,挖坑,移树,埋土,踩实,听着步骤很简单,但两个人都不怎么会,纸上得来终觉浅,真做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最后总怕天气没有枯死小树,他们手中的铲子要将小树铲死了,请教了园工师父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小树的位置和栽种的深度,几次下来,整整一日都耗在上面。

等做完一看,天色已经黄昏。

晚霞很美,黄昏的光将一切都照得格外地温柔。

辞盈其实不知道一棵树为什么她们栽了一天,但是看着栽好的树,成就感油然而生。从前都是看侍卫们种树,甚至挑选都不用她来,枯死了也不用她安排,吩咐一声,自会有人做好。

可能是因为这样,太轻易,所以觉得枯死了也没关系。

但现在,辞盈看看谢怀瑾额头的细汗,又看看瘦弱的小树,她抚摸着小树的枝干,抚摸翠绿的嫩叶和还不粗糙的树皮,轻声道:“活下来。”

谢怀瑾也躬身,学着辞盈道:“活下来。”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辞盈突发奇想。

谢怀瑾:“小树?”

辞盈为谢怀瑾的起名天赋沉默一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烛一烛二朱光叫烛一烛二烛三,她一直怀疑会不会有人叫烛四烛五烛六,后来她还真问过谢怀瑾这个问题,青年沉默一下后说没有“烛四烛五烛六”,但有“鱼一鱼二鱼三”。

然后这颗树就叫小树了。

辞盈又摸了摸树皮:“小树,好好长。”

谢怀瑾牵起辞盈的手,没再让她对一棵树抒发情思。

辞盈回看一眼,然后笑着看向谢怀瑾。

她明白的——

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名字可以取,她的要求下,谢怀瑾却只起了一个敷衍的“小树”。

谢怀瑾也顺着辞盈的目光看向小树,瘦小的一只,不知道长多少年才能长成大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或许谈到冬天也太漫长,瘦瘦小小的,看着明日就要被风压死的模样。

认真取了名字的东西,真死了,哪怕一早有预见,辞盈也还是会伤心的吧。

所以就叫“小树”吧,树如齐名。

以后长大了,就叫“大树”。

以后他们老了,就叫“老树”。

啊,原来他和辞盈会一起变老,世间将这叫什么?

谢怀瑾问小树,小树只在风中摇曳着仅剩的几片绿叶,并不说话,谢怀瑾见小树不说话,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大发慈悲十分善良地告诉小树,这叫白头偕老。

这叫——

谢怀瑾和辞盈会白头偕老。

不用偷冬日的雪作白头,也不用用梦中的妄念作相守。

到了长廊上,两个人一起躬下身净手,洗着洗着就握到一起,手一层包着一层,然后又变成十指相扣。

天色暗了下来。

月亮半挂在天空上,云层浅淡,隐隐透出月光的轮廓,一旁,星星眨着眼睛,一颗接着一颗。

春日,夏日,秋日,冬日。

这是谢怀瑾和辞盈的一日。

【作者有话说】

小树:为我花生为我花生!

第86章 八十六章

◎他们在过去的未来。◎

晚间入睡时,辞盈诉说着对小树活不下来的担忧。

谢怀瑾曾在信中听闻辞盈几种几死的战绩,此时想要安慰都不知从何开口,良久后只说:“不行我们就再种一颗。”

“也叫小树吗?”辞盈笑着道。

青年平静说:“比这次的树粗壮一些的话,可以叫大树。”

辞盈闷在谢怀瑾胸前笑,眼角一点一点弯起,两个人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交缠在一起,连带着温热的呼吸。

心跳声在暧昧的情绪中蔓延,辞盈脸上的笑逐渐变淡,眼中的情愫缓缓增生。

她看着面前的人,在床上,他们依偎在在一起,于是两颗心的距离只有两具温热的皮骨,滑腻复杂地裹着两颗相近的心。

吻到来的时候,辞盈闭上眼。

她沉沦于这样浅显的亲密,手被青年悄然握住,等青年的手停在她脖颈时,她像浪流拥上去抱住了他。

辞盈炙热的呼吸洒在谢怀瑾修长苍白的脖颈间,印出淡淡的一片红,她伸手将人拥紧,恍若河流包容地接纳谢怀瑾整个身体。

她始终没有再问关于床事的一切。

只平常地,用每一场亲密无声诉说她的不在意。

四月中旬的时候,辞盈回来时,谢怀瑾告诉她小树长了新叶,她提着灯笼拉着谢怀瑾的手去看新长出来的叶子,用灯笼的光照亮那一抹新绿:“真的耶!”

“嗯,起码能活过春天。”谢怀瑾淡淡看着辞盈的高兴,伸手将辞盈手中的灯笼接过来,方便辞盈看得更清楚。

那小小的,嫩绿的一片叶子。

看完叶子后,两个人也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手牵着手在府中散步。

一路上鲜少遇见人,辞盈笑着讲着军中的趣事,轻声抱怨公务的繁琐,谢怀瑾偶尔摸一摸辞盈的头以示安慰,偶尔跟着辞盈一起笑起来。

“等夏天的时候,我们去绵南避暑,燕季说那里有燕家的山庄。”

“好。”

辞盈靠在谢怀瑾的手臂上:“漠北的夏日很热的,比长安还要热上不少,你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秋冬在漠北,不知道。”

谢怀瑾轻笑着用手背贴了贴辞盈的脸。

青年手常年的冰冷的,辞盈舒服地眯起眼睛,笑说:“夏日晒一晒就热了,不过嗯,现在还不错。”

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下来,奴仆在一旁奉上棋盘。

辞盈下棋水平一般,当然是和谢怀瑾相比。

她知道谢怀瑾不会让她输的很难看,于是次次兵行险招,果然,露出的破绽青年不抓,该围堵的路青年不堵,但即便让到这个地步,辞盈依旧只和谢怀瑾打了个平手。

倒也不丧气,只是对谢怀瑾对棋局的把控能力又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她耍赖一般从谢怀瑾的棋篓子里拿上两颗,弯着眸放到桌面上。

好,现在是她赢了。

谢怀瑾温柔看着,半晌后缓慢露出手心两颗白子,同辞盈的两颗放在一起。

辞盈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看了看周围,见到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才眨了眨眼,手将四颗棋子一拢然后全部放回棋篓子:“不下了不下了。”

对面的人是谢怀瑾,她总想耍赖。

两个人又牵着手回去,谢怀瑾提着灯笼,身上的雪衣被光映得恍若淌下的月色,偏哪一张脸又生的不似凡人,看上去浑然天成的一片。

辞盈常觉得是自己是人间。

是人间留住了月亮。

后来,辞盈很偶尔地得到一些消息,她不知晓自己是否要看,却又无法出声询问谢怀瑾。

打开一封关于爱人过去的书信,她觉得应该征求谢怀瑾的意见,却又明白她无法将一些话说出口。

再三思考下,辞盈将其放入书房最深的红木箱子底下。

后面,辞盈陆续将红木箱子中原本的东西一一放回去,一层一层压住,人性顽劣,固有的窥私欲披上了一层关心的壳,却还是在手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辞盈心头涌起强烈的不适。

她的手指尖停在信封处良久才缓慢压下心中浓烈的探究欲望,红木箱子渐渐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充满,那封信被压了又压,最后连浅浅小小的一角都不再有。

辞盈缓慢地将那些谢怀瑾始终不愿透露的过去掩埋。

红木箱子被盖上,然后被放回了原处,除了箱子底多了一封拆开未读的信,其他的和从前没有区别。

辞盈想,那封信大抵不会再见天日。

长安的局势一变再变,皇帝上位了又下位,下位了再上位,世间至尊的地位恍若儿戏。

辞盈明白一切背后都有谢怀瑾推动的手,但她没问,她只是按照观察着权势的脉络,也无声息地为漠北和自己夺来一份利益。

人在权久了,总会如此。

或许是因为此,因为辞盈真正站在了谢怀瑾当初所在的位置,于是她明白了曾经的很多事情。

哪怕她和谢怀瑾需要面对的,是那么那么不同。

于是,辞盈开始明白,从前的谢怀瑾和辞盈就是无法相爱,那些拥抱和试探都是他们对爱情的贪婪。

幸好,他们在过去的未来

长安混乱的局势一直到六月下旬才结束,一个更为年轻的宗亲上了位,明面上还是宇文家的,但到底是不是谁都说不清,几番轮转下来,无论是世家还是宗族都气血耗尽,如今只能将就着咬着牙混着血往下咽。

辞盈认识新上位的那人,几年前谢怀瑾同她说过。

她已算天资聪颖,却依旧在某些时刻沉默地望向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谢怀瑾不算一个张扬的人,当初美名扬天下是因为诗文,在他权势最盛之时,也始终拿着谢家作幌子,除了水阁惨案和皇帝发难的那次宫宴,青年始终低调得可怕。

是在这一刻,辞盈缓慢明白了苏雪柔口中的嫉妒。

但她嫉妒吗?

辞盈好像觉得没有。

她好像只有心疼。

过去朱光还在时,几次提起难掩沉默,一直到朱光死辞盈都未能从朱光口中真正听见什么。

什么东西这么难言,辞盈不知道。

她记忆中只有朱光始终发蹙的眉。

那日大殿上,苏雪柔将谢怀瑾称为“怪物”。

辞盈想,她到底是偏袒的。

在苏雪柔说出“怪物”的那一刻,比起认同她心底升起来的是隐秘的心疼,即便那时他们并未心意相通她甚至还在想办法逃离他的身边。

心最会骗人,也最骗不了人。

那些迟钝的酸涩在有一日绞得辞盈心生疼,而因为一人滋生蔓延的疼痛比心,比嘴都要诚实。

回去之后,辞盈抱住了谢怀瑾。

那时谢怀瑾正在院中浇树,被辞盈抱住,就伸手将水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才浇一会,天热,好像要多浇一些。”

辞盈轻声笑着,看向青年。

一开始连名字都取得敷衍的是谢怀瑾,到后面最上心的也是谢怀瑾。

她拿过水壶,完成了后面的浇水。

谢怀瑾就安静在旁边看,等辞盈浇完之后用干净的白帕给辞盈擦额头很微小的汗珠,辞盈凑近看,惊讶于这么热的天谢怀瑾居然连汗都没有出。

辞盈聊起避暑山庄的事情:“我同燕季说好了,我们半个月后启程。”

“燕将军也要去吗?”谢怀瑾问。

辞盈摇头:“他说不想去,觉得路上太奔波了。”

“好拙劣。”青年看着辞盈温声道。

辞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觉得,他苦思冥想好久寻了个借口,应该只是想留下来陪泠霜。”

“在一起了吗?”谢怀瑾问。

辞盈摇头:“没。”

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两人的事情,轻声道:“未来的事情未来再看吧。”

看了一两年了,辞盈觉得应该到不了她出手。

燕季一直追的很尊重。

她想了想,问谢怀瑾:“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吗?”

谢怀瑾看着辞盈的眼睛,摇头。

一语成谶。

七月上旬,辞盈和谢怀瑾准备出发去避暑山庄的那一天,燕季突然背着个包裹找了上来:“辞盈,我也要去。”

辞盈和谢怀瑾对视一眼,掀开帘子让燕季上来。

燕季整个人沉稳了不少,辞盈偶尔觉得燕季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这么天真也多亏她那个不想让燕季长心眼的爹。

辞盈小心问:“怎么了?”

燕季垂头,很久之后才说:“没什么。”

谢怀瑾悄然牵住辞盈的手,侧头很轻地摇了摇头。

辞盈拿出叶子牌,让两个人陪她打。

打着打着,燕季话变多,说来说去也就一个意思:“泠霜不喜欢他。”

辞盈无法安慰,这个命题她和谢怀瑾都无法作答。

她们曲折的爱情只有延绵的群山,感知不到的爱,沉默与退后的徘徊。

没有、没有过从一开始就没有过的爱。

背着燕季,两个人牵着手,然后让了燕季很多局,燕季一连赢了十几把,都察觉不到异样,只嘴上喊着“公平”,什么“情场失意牌场得意”,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说真的,辞盈有些吓到,但她上去安慰一句,燕季哭得更厉害了。

她拍着燕季的背,看着平日断了腿都笑兮兮的燕季哭得佝偻下身体,嘴中说着:“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辞盈没有再问,她将很甜很甜的糕点全部摆到燕季面前,燕季吃了一个,嗓子被齁得糊住,倒是哭不出声了,就一双眼瞪着辞盈。

作为小辈,辞盈又“恭敬”地递上一块糕点。

燕季恨恨地接过,垂眸吃了起来,眼泪落在桌上,声音齁着说:“真难吃,辞盈你能不能带点好吃的东西在路上。”

辞盈觉得冤枉,但还是说:“那我下次换换。”

说话间,风掀起车帘,狗尾巴草正迎着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