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章
◎选择。◎
大夫处理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那件素衣处理完,辞盈得以看见谢怀瑾的裸|体。记忆中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毫无遮拦地看见谢怀瑾的身体。
他向来如玉,人如玉,脸如玉,手如玉,身如玉。
如今,这玉已经不止斑驳,而是碎裂成了粉末,浅淡的青色,风一吹,就如柳絮一般沉入水底,再也无法见到天日。
辞盈无法形容,面前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
从脖颈到脚踝,那些人似乎只给谢怀瑾留了一张脸,其他地方都是斑驳交错的血痕。她的眼眸凝在心脏那一处,那日那柄乌黑的匕首当着她的面插入谢怀瑾的胸膛,她好像能想到后来那蒙面人也只是无所谓地拔出,派人草草处理了伤口就将谢怀瑾丢进了大牢。
大夫最后处理心脏那一处,却又无从下手。
辞盈看着,心脏那一块的血迹都成了淡淡的痂,里面掺杂着些揉不出的棉絮。大夫又将其割开,放血,昏睡中的人蹙眉了一瞬,却很快归于平静,大夫长叹了一声,手中的动作更快速了些。
辞盈心颤抖着,手颤抖着,眼睛也在颤抖着。
余光中大夫在吩咐墨愉要快去寻一个停靠的地方,因为病人正在高热,经不起马车的颠簸,将谢怀瑾短暂地留给了辞盈。
责怪愈深,沉默越深。
辞盈的眼眸缓慢地停在谢怀瑾的手腕处,那里的纱布又被大夫换了一遭,上了药粉,血好像暂时是止住了,辞盈摩挲着衣袖中那枚碎瓷片,娇弱的手指尖抵在尖口处,感受到疼痛时她垂下了眸。
她没有再看谢怀瑾,吩咐一旁的暗卫照料好,掀开车帘出去了。
外面漆黑一片,朱光驾着马,见到她出来轻声问:“公子怎么样了?”
辞盈在朱光身边坐下,同朱光一起看着前方,轻声道:“高烧明日午时之前能退下的话,应该不会有大事。”
朱光驾驶着马车,余光中看见辞盈低下了头。
她其实很少见到辞盈如此挫败,连头都抬不起来,上一次是因为公子,这一次还是因为公子,却又完全不同。朱光组织着语言,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同辞盈一起看见了公子腕间的伤痕,她比辞盈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公子手腕间的伤口再深一分,按照公子身上这般严重的伤势,就有可能救不回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辞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墨愉将谢怀瑾安置好,辞盈寻了上来,她安静地恍若一副画,直直地看着墨愉。
不等辞盈开口,墨愉已经说:“我不知。”
辞盈轻声道:“我还未说什么。”
墨愉无声沉默了一瞬,还是摇头:“我不知。”
辞盈真的恨透了这些把她当傻子的人,谢怀瑾一个,墨愉一个,她出声威胁道:“他尚在昏睡中,按照你说的,谢家所有人现在都要听我号令,你也是。”
“墨愉,我命令你。”辞盈脸色很冷,还未说完却被墨愉打断了,漆黑的天色,外面下着雨,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垂着眸,他没有看面前盛怒的辞盈,只侧头望向内间的方向。
这时辞盈才发现墨愉的脸色同样苍白,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在看见谢怀瑾手腕上的伤口和染血的碎瓷片后,身体里勉强将她撑起来的一股气渐而散去,让她几乎想扶着墙坐下来。
朱光从她身后出来将她扶住,辞盈不再看向墨愉,只说自己有些累了。她推门回到了谢怀瑾所在的房间,青年仍在昏迷,额头上覆着一片白帕子用来散去热气,柔软的被褥将那些伤口都遮住,只露出那一张好看的脸。
辞盈恍惚觉得一切没有发生,她半垂着眸看着谢怀瑾,细小的汗珠一直从青年额间滑落,她伸出手拿起了他额头那方帕子,蹲下身在凉水里面拧了拧,再起身将帕子重新盖回去。
她不该对他有分毫内疚。
再来一千次一万次她仍旧会喊出李生的名字,但她看着谢怀瑾的侧脸,心中有什么渐而崩塌,她伸手很轻地为他掖好被褥,一声“恨”在心间说的平淡如水。
她眼前漫天都是血色,于是恨都变得浅薄。
她没有力气再坐在这个房间,起身出去,听烛二汇报说宇文舒的人正在追捕他们。烛二继续说道:“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但我们得早日离开漠北,等燕家军的精英部队回来,他们不一定能藏得住。”
这到底是在漠北,在宇文舒的地盘,走的每一步都要慎重些,如若再被找到,虽然还有谈判的余地,但还是太过凶险了。
辞盈同烛二商量起他们回去的路线,由一些人将人引开,然后她们从山间的一条路回去,安插在安淮的人这时就能用得上了,寻一些不会出乱子的人,让他们安排人在山的那头接应。
烛二一一记下,最后说“是”。
安排好一切,天已经亮了。
辞盈睡不着,她记挂着大夫那句话,谢怀瑾身上的伤太重了,特别是胸口那一处,熬了这些日已是不易,如今陡然昏睡过去,怕是大事不妙,身上又泛着高烧,似乎也有了几日,若是日午之前不能退烧醒来,怕是性命垂危。
辞盈明白大夫都会有把病情夸大的毛病,但她还是不由担心,即便她自己不想承认,但她的确不能看着谢怀瑾就这么去死。
清晨时,朱光送来早膳,辞盈勉强用了一些。
朱光的脸色也不太好,想来也是一晚上没睡。
一起用膳的时候,朱光说:“辞盈,如果公子死了,你还回长安吗?”
问题尖锐到辞盈久久咽不下嘴中一口粥,半晌之后她轻声道:“嗯,他如果死了,谢家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去收拾,我是他的夫人。”
辞盈这话说的甚至算平静,她垂着眸,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的粥。
“旁系和长老们打作一团,最后受苦的还是府中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旁系还是长老们谁上位成为了谢家新的家主,亦或者根本分不出就此分崩离析,谢家都会迎来一波清洗,说清洗只是两个字,下面却都是人命。”辞盈说着说着,就安静了下来。
朱光看出辞盈的心思不在此,轻声道:“要去看看公子吗?”
今天已经没有下雨,外面天色不错,还出了太阳,辞盈看着,却看见了满目纷飞的雪,她是从昨天才明白,她原来是接受不了谢怀瑾的死亡的,起码,辞盈手颤抖着放下碗筷,他不应该这般死。
朱光跟着辞盈一起去了,进到屋中发现墨愉早已守在一边。
床榻上的人很安静,惨白的一张脸却依旧风姿绰约,那双好看的凤眸安静地闭着,睡姿端正。
辞盈只看了一眼,就走到了窗边。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大夫来回踱步的声音,辞盈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上,太阳眼见着就要爬到头顶,但谢怀瑾始终没有动静,就如她进来看的那一眼那样安静。
太阳越爬越高,辞盈没忍住回身看了一眼谢怀瑾所在的地方,青年面色苍白,那双眼没有一丝睁开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将辞盈的心狠狠攥紧,她恍惚间看见谢怀瑾睁开了眼,但眨眼的一瞬,床上却又只剩下谢怀瑾闭着眼睛的身影。
大夫的叹气声越发大,辞盈眼眸垂下来,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她希望着有奇迹发生,但没有,一直到太阳要落下去,谢怀瑾仍在昏睡着。
房间内的安静变成了寂静,辞盈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走到门外轻声同烛二吩咐过几日回去的事情。
交代完一切后,烛二沉默问:“如若公子死了,尸骨该如何处理”
辞盈手指动了一下,原来已经到了黄昏,她要吩咐的话还没出,里面突然传来了朱光的声音:“公子!”
辞盈回身,越过重重的人影,就那么看见了谢怀瑾那双眼睛。
知道谢怀瑾醒过来了,她反而有些站不住,暗中用手撑住后面的桌子,轻声对烛二道:“不用了。”
人群又将那双眼掩住,辞盈坐在院中的板凳上,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她看着自己发软的腿,手一点一点攥紧,又缓慢地松开。
这些年,无数的人和事隔在她和谢怀瑾中间,爱、恨,或者释然,有关辞盈和谢怀瑾的故事,早就成为了一笔烂账。
后面,大夫进去又出来,一碗又一碗药端进去,辞盈始终坐在院外,长廊尽头处开着什么花,绚烂的一片,辞盈眼眸变得模糊,她用帕子擦了一下脸,一点一点走到长廊尽头。
她摘了一朵花,紫色的,很小的一朵,她揪下来一片花瓣放入嘴中,在吃到根部的时候尝到了一点甜味,但唇中仍旧被苦涩裹住,辞盈在长廊下坐下来,眼前又浮现谢怀瑾那双眼睛。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出入的人和药才停下来,辞盈望向门口,始终坐在长廊处没有进去。
房间内。
墨愉同谢怀瑾汇报着一路的事情,低声道:“长安那边夫人让人瞒住了,漠北这边料想宇文舒也不敢将消息放出去,按照夫人的安排从和安淮接近的山离开漠北,到了安淮就安全了。”
“嗯。”谢怀瑾没有力气,只望向门外。
墨愉低声道:“我去请夫人进来。”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但在墨愉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青年病弱的声音:“不用了,天色晚了,让她好生休息吧。”
墨愉只能应下,出门时将房门带上时,里面传来了青年压抑住的咳嗽声。
大夫交代的话语回荡在墨愉脑海间,他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间,沉默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朱光从柱子后面出现,坐到墨愉身边,轻声道:“师父,看在我将公子救回来的份上,可以原谅我吗?”
墨愉看向朱光,这些日来第一次看向朱光,少女的眼中满是期待和忐忑,身体下意识向他的地方缩,像小时候那样,遇见老虎的尸体就往他的背上跳。
墨愉有些欣慰,现在朱光遇见老虎,哪怕是一群老虎,应该也不会害怕了。他看着她,轻声道:“多谢你和夫人将公子救出来,但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朱光,你现在叫朱光,很好听的名字。”
朱光一下子咬住了唇,她以为趁着公子醒来墨愉心情好她能来讨个好,墨愉语气的确好,比平日温和不少,但是听着就是让人不舒服,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哼”了一声就想离开,余光中没有见到墨愉来挽留的手又生硬地留了下来,默默挪了一下屁股坐到距离墨愉远一点点的位置,但很快随着夜色渐深她又悄悄地挪回来。
熬了几日,便是最厉害的暗卫也受不住了。
朱光慢慢滚到了墨愉肩膀上,青年俯身看着朱光熟睡的脸,推开的手迟疑了一下
等到天明,朱光发现自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她想不起来这一段,身边却已经没有了墨愉的影子,她想着昨日墨愉说的话,很轻地瘪了下嘴。
好吧好吧,墨愉的心情还不够好
同行,辞盈再怎么避,也避不开谢怀瑾。
两个人又变成了无言的状态,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等到马车行至安淮,辞盈担忧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些,辞盈看了一眼谢怀瑾,青年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
她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同烛二交代后面的事情,谢怀瑾身体还未养好,连日的颠簸一定受不住,得现在安淮修养一段时间,等谢怀瑾身体好了,他们再回长安。
马车旁,辞盈和烛二轻声交代着。
风掀开车帘,谢怀瑾在马车上能看见辞盈的背影,少女穿着一身浅青色的长裙,头上的帷幔被风吹起波澜,像湖*水一般,他淡淡地看着。
辞盈若有所感回身那一刻,却只看见了马车。
同烛二交代完,她回到马车上,谢怀瑾已经睡着了。她怔了一下,起身将披风给他盖上,在对面坐下来时却已没了看书的心情,书被风吹动着,良久以后,辞盈用手按住,一点一点,缓慢地将一切都按住。
马车停下之后,一行人到了熟悉的宅子。
辞盈回身看着,门很大,她跨越台阶时,仿佛看见了前方的谢怀瑾和辞盈,彼时谢怀瑾为她寻到了绣娘葬身的那口井,她怀着感动地扑入谢怀瑾怀中,捧出一颗忐忑的心。
那时好像也没有在安淮呆很久,但她就是记得很多事情。
辞盈跨入台阶,谢怀瑾在她身后。
压抑的咳嗽声传入辞盈耳朵,她觉得有些发痒,不由走快了些,像是要避开什么。
墨愉在后面低声同谢怀瑾说着安淮的事情,青年眼眸看着前方,见到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消失,才轻声应了一声:“嗯。”
在院子中坐下来,谢怀瑾淡声问:“大夫如何说”
墨愉低头。
谢怀瑾也不意外:“说吧。”
墨愉看向谢怀瑾的腿,低声道:“可能还需要几年才能医治好。”
“只是几年吗?我还以为会断。”青年说的风轻云淡,眼眸很淡地望向那只被狱卒生生踩断的腿。
这几日墨愉一直搀扶着他,没有人看到异样。
墨愉跪下来:“那日的暗卫我都关押起来了,等公子回去处置,身为暗卫却没有保护好公子就是他们失职。至于宇文舒,公子,我请命去杀了宇文舒,若不能提着宇文舒的头来见公子,我以死谢罪。”
院子内安静了一瞬,良久之后谢怀瑾平静道:“是我大意,不怪谁。”
青年的眸光实在太平和,好似真的不在意。
“至于宇文舒”谢怀瑾低声念着,轻声道:“他该死,但不是现在。”
墨愉不解,却见谢怀集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墨愉将人推了回去,轮椅滚动时,墨愉轻轻地垂下了眼皮。
已经睡熟的人开口:“墨愉,不要去动宇文舒。”
墨愉明白自己已经被公子看破了,低声应道:“属下听命。”
院子外传来一些声响,墨愉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看见。
自然是朱光。
她听见了墨愉的军令状,墨愉身上还有伤,她哪里舍得墨愉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烛一烛二又太不靠谱了,思来想去,朱光决定自己去。
“辞盈,我要去杀了宇文舒。”朱光推门进来,对着书桌前的辞盈说。
辞盈摇头:“太危险了朱光,我们从长计议。”
朱光不知道能不能将刚才看见的一切和辞盈说,但不知道怎么朱光没有说,她看向辞盈:“你相信我,我做得到,我一个人的话可以在宇文府来去自如。”
辞盈还是摇头:“朱光,天下之大,不可轻敌。”
朱光明白辞盈说的是公子的事情,但她不想让墨愉去冒险,她眉心发蹙,握住辞盈的手:“不会的,我并不是公子,我可以”
“宇文舒能在当年保全性命,舍弃唯一的孩子送去长安这些年隐忍不发暗中壮大势力还能设计抓捕谢怀瑾,这般心思深重擅长谋略之人,朱光,你真的觉得凭借你一人就能杀掉吗?谢怀瑾被我们从宇文府救走,他会不会猜想到来自谢家的报复,他身边的高手会少于百人吗,你真的能保证自己以一敌百且不会中计吗?”
辞盈说的太认真,让朱光逐渐冷静下来,甚至有些颓废:“可是有人说,他可以为公子做到。”
辞盈下意识说出唯一的可能:“以命换命。”
这四个字出口那一瞬间,朱光脸色陡然发白,辞盈突然明白朱光口中的人是谁,她稳住朱光:“别怕,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墨愉去,但同样你要向我保证,你也不能单独去。”
朱光看着辞盈,辞盈对她点了点头,朱光看了辞盈一会才跟着点头。
等朱光走后,辞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出门。
她没有去寻墨愉,而是直接寻到了谢怀瑾。
青年病弱地躺在床上,翻着一本书,眼眸很淡,见到她来,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你来了。”谢怀瑾似乎早就料到。
辞盈问:“你知道我要来?”
青年放下书,轻声咳嗽起来:“墨愉同我说有人偷听,偷听却不被墨愉发现的,这府中应该只有朱光,可能听了一半就走了,她舍不得墨愉冒险于是会想自己去,去之前大抵会同你报个信,你定然不会同意,为了安抚她自然就要来寻我。”
这一段谢怀瑾说的断断续续,言语的内容却让辞盈心惊。
她总是对谢怀瑾对人心的算计惊讶,如果可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想同谢怀瑾这样的人成为敌人。
她的语言中含着讥讽:“谢公子猜的如此精准,当初如何被人掳去。”
“可能是我也没想到,在我和一个外室之间,夫人不选我选外室吧。”青年声音冷淡,略有些同辞盈针锋相对的意思。
这个人总是知道如何轻易勾起她的怒火,唤她为夫人又要将李生说成“外室”,好似她和李生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辞盈捏紧拳,堆压的情绪全部起来,她冷声道:“再来一百次,我还是选李生。”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一千次呢?”青年突然笑了笑,是那种带着咳嗽的笑,脸上的皮肉全都舒展开,像春花一般漂亮。
辞盈拳头松了一些,但还是诚实道:“还是李生。”
“一万次呢?”谢怀瑾安静看着辞盈,他没什么力气,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房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门口守门的侍卫都离开了,窗户是墨愉清晨开的那一扇,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长长斜斜的一条,辞盈站的那一片刚好是有光的地方,光温柔地将辞盈裹住,看上去连带着辞盈都是温热的一片。
谢怀瑾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辞盈身上阳光的味道,和辞盈的味道很像,柔软的,无害的,永远生在光中,就像这时候,光从背后照向辞盈,辞盈背对着光,谢怀瑾一时间看不清辞盈的脸,但他听清了辞盈的答案。
“李生。”
辞盈听见自己撒谎。
房间内传来很低的一阵笑声,青年佝偻着身体起来,那双凤眸中有泪,眼尾微微泛着红,他看着被光裹住的少女,淡青色的衣裳像那日他抱着她坠下去的湖水。
辞盈心头发颤着,听见谢怀瑾说。
“嗯,辞盈,你选得对。”
【作者有话说】
[摊手]对对对
第52章 五十二章
◎听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辞盈说完这一句,声音哑住,顺着阳光其实也不太看得清暗处的谢怀瑾,她眼眸模糊了一瞬,才继续说起朱光的事情:“别让墨愉去,宇文舒那边我会想办法。”
“不用,我本来也没答应墨愉。”青年声音变淡,也没了适才的情绪,甚至没有再看辞盈,只回身望着低矮的床榻的顶。
谢怀瑾缓慢垂眸,比起适才的“愤怒”,此时的漠然更为冰冷。辞盈手瑟缩了一下,但只轻声说了一句“好”就离开了。
辞盈走后,放假内只剩下空荡的一片死寂。
墨愉无声送来了药,谢怀瑾淡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同朱光说?”
墨愉无言,但在暗卫的规矩里,不得像主人隐瞒任何信息,他没有多少犹豫,轻声道:“不准备说,如若朱光向公子问起,烦请公子为我隐瞒。”
谢怀瑾看向墨愉,良久之后还是“嗯”了一声。
这可能是身为谢家长公子谢怀瑾难得的温情时刻,墨愉坐在床边,将一些密信传给谢怀瑾:“宇文拂说过两日想来看望公子。”
“不见。”床上,青年淡垂着眸,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密信,他难得问了墨愉一个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面色苍白的青年望着窗外许久,等到不知何时的一滴雨顺着屋檐落下的时候,他才很轻声地开口:“墨愉,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墨愉有些讶异,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公子口中听见过“错”这个字。
就算是这次的事情,在公子口中也不过是“是我大意,不怪谁”,墨愉不知如何回答,但谢怀瑾很明显也不需要他的答案
人无法预料未来。
所以在谢怀瑾意识到自己做错时,为时已晚。即便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操纵着天下的一切,也无法回到过去改变那错误的一笔。
曾经的戏谑和恶终于一日会发酵成苦果,即便还未发生,但谢怀瑾已经看见了未来,但他和辞盈,本来也没有什么未来。
辞盈部署了计划,要对宇文舒偏远一些的势力动手,先搅碎一些,等回到了长安再想办法对宇文舒动手。
谢怀瑾暗中让墨愉拦了下来。
这件事情自然瞒不过辞盈,辞盈也没有去寻谢怀瑾,只是另外部署了计划,但还是被谢怀瑾拦了下来,一次两次三次,谢怀瑾修养期间,两个人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却交锋了四五次。
等到计划第五次被打断后,辞盈闷着一口气,朱光劝辞盈说要不就算了,辞盈咬牙,觉得谢怀瑾就是想同自己作对。
只有辞盈和朱光两个人的院子,辞盈将谢怀瑾狠狠骂了一顿。
朱光在一旁咧着嘴笑,辞盈骂人真的很可爱,只会说什么“幼稚”、“笨蛋”、“愚蠢”,气不气得到公子不知道,反正她被可爱到了。
“可能公子有自己的计划。”朱光认真分析,其实觉得辞盈可以不管公子的事情,毕竟公子如若真的要对宇文舒出手,其实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辞盈安静下来,看着朱光,心中有一口气缓缓泄下。
她能违心地说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谢怀瑾,但心里清楚,她现在想对宇文舒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马车上大夫将素衣剪开青年身上斑驳血肉的那一幕。
朱光将辞盈抱住,轻笑着道:“好啦,别再去想宇文舒的事情了,等过几天我们就回去了。”
可是回去长安难道是什么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辞盈看着朱光的笑,觉得真是一团乱麻。
朱光走后,她坐在石凳上,发着呆。
谢怀瑾是怕打草惊蛇吗?
可是宇文舒但凡是个正常人就该知道,谢怀瑾脱困之后一定会被他动手,即便谢怀瑾重伤病死在回去的途中,因为流言的关系,谢家也一定不会放过宇文舒。
辞盈又想起流言。
讽刺的是,在大江南北的流言中,她和谢怀瑾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天作之合,辞盈将这些词一点一点念出,空荡的院落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回去长安的时候,辞盈原本选了陆路,但墨愉同她说,公子说要走水路。
辞盈没有意见,水路比陆路颠簸少一些。
有了上次的事情,一行人直接坐得谢家的船。
辞盈的房间在船舱中央,很大,朱光干脆就直接同辞盈住一间了,每日的膳食都是由人端来房间。漠北一行殚精竭虑,上了船后,辞盈骨子里的疲惫也出来了,每日懒散地在房间不愿出去,只写写文章看看书,偶尔同朱光学着舞剑。
朱光有时候对她说起谢怀瑾的事情,比如一直没有见到过谢怀瑾,比如谢怀瑾每日还是要喝许多药,比如墨愉对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怀疑是谢怀瑾教唆的,辞盈每次都安静听着,从不回应什么。
一日闲暇时,朱光问辞盈:“不后悔吗?”
辞盈其实一时间没有理解朱光的意思,但很快想到应该是关于谢怀瑾的事情。
后悔吗?
这一次应该不后悔。
朱光在辞盈身边坐下来,认真瞧着辞盈,轻声道:“这一次可能是最好的机会了,以后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长安固若金汤,没有人会蠢笨到对公子动手,辞盈,即便是你,回到长安之后也没办法取公子性命。”
辞盈一眼识破朱光的故作认真,轻声道:“没有到那个地步。”
朱光晃荡着腿,轻声道:“我觉得有。”
辞盈也笑起来:“那天下要死的人太多了。”
“辞盈,若有一日公子用他的性命威胁你”
朱光还未说完,辞盈就认真道:“不会有那一日。”
朱光看出辞盈神色中的认真,没有再说话。
辞盈推开客房的门出去,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其实不想坐船,毕竟上次坐船的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有时候感觉海水在自己身下晃荡,闭上眼就是那日刀柄横在几人脖颈间的场景。
她觉得谢怀瑾是故意的。
她不太开心,其实一直也不开心,生辰之后就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了。那时小碗她们一起回府看她,她是开心的,后面就有了谢怀瑾将李生剥干净送她房间的事情,然后一切就开始崩坏如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可收拾。
辞盈不知道他们还能走向何方。
像这大海上的浮木一样,生不由人,死不由人。
风吹浪打,石块暗礁,辞盈踮脚望着冰森的湖面,眼眸也随着湖水一点一点轻晃。她看向最东边,那里是谢怀瑾的房间,这几日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听朱光说她也就遇见过一次。
“脸色惨白,像鬼一样。”辞盈脑海中浮现朱光的声音,她不知道谢怀瑾是不是病又发了还是根本就没好。辞盈将那些念头都甩出脑袋,回去的之后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咳嗽声,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船舱最东侧的房间里。
谢怀瑾用帕子掩住唇,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他吐的脸色发昏,病症甚至有复发的迹象,墨愉一早准备的克制晕船的东西完整地放在一边,青年甚至没有拆开。
苍白病弱的青年半垂着眸,无声将帕子丢入火盆中。
他坐在轮椅上,轮椅滚动的声音在深夜很清晰,房间里面一直点着灯,青年滚着轮椅到了书桌前,望向书桌上摊开的那一本辞盈写的诗文。
他垂下眸,很轻很淡。
回到长安之后,辞盈听见的第一个消息是苏雪柔早产了,诞下了两个婴儿,只可惜因为双胞又早产,妹妹夭折了,辞盈听见楞了一瞬,问婢女:“苏皇后如何了?”
婢女迟疑了一下:“应该尚好,宫内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辞盈听着婢女继续道:“男婴一出生就被册封了太子,等到满月的时候就会举办典礼,消息传来的时候夫人和公子要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泠霜姑娘让奴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几身合适的衣裳,待夫人回来挑选。”
辞盈挑选了衣裳后,有些恍然。
物是人非用在这里并不算合适,但她莫名就想到了这个词。
在她见到凤座上的苏雪柔后,这个词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生产完后,即便已经尽力装扮,但再繁重的妆容也遮不住苏雪柔从骨子里散发的虚弱,像是生产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丝力气,如今不过是身体里的骨头在撑着肉,只剩下眼神里一点阴郁。
辞盈看了一眼就回头,见到谢怀瑾看着苏雪柔。
谢怀瑾唇角平直,明明是册封太子的大典却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清冷孤傲,没有一丝人气,恍若山间雪。
苏雪柔似乎也在向他们这边看,却不知为什么眼神又跳到了她们身后,辞盈往身后看,却只看见来往的婢女。
苏雪柔收回眼神,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皇帝不耐烦地侧过身,辞盈眼眸复杂地看着,心中甚至在想,是不是天底下的夫妻尽是如此,为了利益结合在一起,貌合神离,苏雪柔刚刚为皇帝诞下两个孩子甚至夭折了一个,当着满朝大臣夫人的面,皇帝的不耐烦甚至摆在脸上。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辞盈注意到谢怀瑾出去了。
再过一会,苏雪柔也出去了。
她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跟了上去。
一处废弃的宫殿里,苏雪柔摆手挥退了搀扶的婢女,直直向着谢怀瑾跪了下去。
一身雪衣的青年眼眸中毫无波澜,只轻声唤了苏雪柔的名字。
“苏雪柔。”
地上的人瑟瑟发抖,那双眼睛愈发混乱,她身上穿着同皇帝一样明黄的官服,但整个人却像被华服裹住的已然枯萎的花。
从皮肉到灵魂,都被吸食了干净。
“殊荷,你帮帮我,最后一次。”
苏雪柔甚至跪下去磕头,明明浑身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却将地板都磕响了:“殊荷,看在鱼花的面子上,你再帮帮我,最后一次,他要将我的孩子送给梁妃养,怎么可以呢我是皇后,我的孩子是太子,他们不能这样。”
辞盈站在柱子后面,看着苏雪柔发疯。
她跪着上前抓住谢怀瑾的衣角,将那一片雪衣揉的发皱:“他们不能这样,苏家也倒戈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他们明明答应、答应过我,殊荷,你再帮帮我,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那些人就不敢这么对我了,就像上次一样。”
苏雪柔祈盼的目光看着谢怀瑾。
但无论她怎么说,青年眼中始终冰冷一片。
苏雪柔哀求着,良久之后,上方传来青年淡淡的一句:“你上次已经拿和谢清予的生生世世交换了,苏皇后,你还剩什么?”
“谢清予”三个字将苏雪柔钉在原地,她抱着头捂住耳朵,茫然地望向黑暗中。
谢怀瑾淡淡看着,平静道:“苏雪柔,你还记得他叫谢清予吗?”
苏雪柔痛苦大叫起来,但最后还是哀求:“看在他的份上,你再帮我一次吧,殊荷,殊荷,求你”
见谢怀瑾不为所动,苏雪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咬着牙说:“你别逼我,你知道我手上有你的把柄,谢怀瑾,如若你不帮我,我就把你是个疯子的事情抖漏出去,还有那件事,你知道的,你也不想”
谢怀瑾抬起眸,看着苏雪柔。
苏雪柔脸色顷刻变好:“你帮帮我,我发誓,我这辈子不会将那件事情说出去,你知道,若是辞盈知道”
“苏雪柔。”空荡的宫殿落下这三个字。
苏雪柔嘴唇闭了起来,被谢怀瑾一个眼神威慑住了,却又忍不住在恐惧中疯狂:“你抬手就能帮我的事情为什么不做,谢怀瑾,你帮帮我。”
“苏雪柔,你还看不清吗?”青年的声音很平静。
苏雪柔崩溃地望向谢怀瑾,看见青年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语气淡薄:“你做不到。”
苏雪柔身体僵硬住。
谢怀瑾一双眸漂亮而冰冷,落下判词:“你永远也做不到。”
苏雪柔彻底疯了,她将头上的钗环丢过去,谢怀瑾没有躲,有一根直直划过了青年的脸,落下一道血痕。
苏雪柔见了血变得更疯狂:“我没错,我有什么错,我想要权势想走到最高处有什么错,是你们错了,你错了,谢清予错了,你凭什么不给我谢夫人的位置却宁愿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婢女,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明明知道”
“谢清予也是,他以为他很伟大是吗,爱我就为我去争啊,一边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一边又阻止我说我错了让我不要一错再错是什么,如果我生下来如你一般有权有势,如果我是个男子的话,我需要做这些吗?”
“他们偷拿我的诗文去给庶兄,拿出我想的点子献计上去,让庶兄扬名长安你们明明也都知道,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你,为什么,谢怀瑾,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我要是生下来就是你就好了,我用了这么多年才想清楚,我根本不喜欢你,谁会喜欢你这样一个疯子,我就是嫉妒你,想要拥有你的一切。”
谢怀瑾平静地等她说完,轻声道。
“嗯,我是疯子,那谢清予做错了什么。”
苏雪柔整个人卡住,辞盈眸色复杂地在柱子后听一身雪白的青年道。
“十六岁那年,你给我下药,事情败露你怕担责去寻了谢清予,他喝下你递过的茶水同你‘荒唐’一晚,隔日你哭着说自己清白,谢清予愧疚同你说上门提亲你哭着说不行,但你又哭着说如若事情传到了苏家耳中苏家会逼死你,为了你的清誉,谢清予出家做了和尚,嗯,然后他死了。”
苏雪柔手指都僵硬住,她眼眸颤抖地望向谢怀瑾。
谢怀瑾继续说着:“有趣的是,宫中记载侍寝的册子上,写苏皇后侍寝第一日落了红,苏雪柔,将自己说的那么清白作什么,你是觉得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还是谢清予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苏雪柔不愿去深究这句话。
但谢怀瑾如何会给她这样的机会,温和笑着,眼中却一丝情绪都没有:“你不会真觉得谢清予连自己有没有和人上|床都不知道吧。”
记忆中,这是辞盈第一次听见谢怀瑾说如此粗俗的话。
苏雪柔咽了一口气,很快又昂起脖子:“知道又怎么了,他心甘情愿的,他要是真的爱我当年我让他去给你下药的时候他就不该拦着我,我都选他了他却要选你,他给你下药凭借你对他的信任你如何能活,他的爱太廉价了,帮不了我什么。”
谢怀瑾眸色淡了下来,他望向苏雪柔,淡声问:“这些年我只不明白一件事情,你为什么逼他出家?”
苏雪柔破罐子破摔,笑着道:“哈哈哈哈那当然是因为我想嫁给你,但他喜欢我啊,你如此看中他,我靠着和他的关系才能和你说上两句话,才有了长安城中那些所谓的‘两小无猜’、‘金童玉女’、“天作姻缘。”
苏雪柔讽刺地将这些词一个一个吐出,像在吐出心尖血。
“他喜欢我,你就不会把谢夫人的位置给我,谢清予他挡路了,他不该不该喜欢我,我们做朋友不是很好吗,喜欢我干嘛。”苏雪柔说着说着哭起来,记忆仿佛回到年少,那个名叫谢清予的少年永远跟在她身后,她回身时就对她温和一笑。
不同于谢怀瑾流于表面的温和,谢清予是一个真正温和到骨子里的人。
苏雪柔感觉自己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她趴在地上,同灰尘化作一体,眼眸却还是望着谢怀瑾。
她不爱他,不喜欢,但她嫉妒他。
嫉妒到她的骨头里只剩下最后一分力气,也要将眼睛看向他,宫殿内安静良久后,苏雪柔突然低低笑起来,她怨恨地说:“没关系,谢怀瑾,总有一日你会从那高高在上的云巅落下来,我每一年生辰都许了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高高在上的审判我,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苏雪柔闭上的眼睛中,只有谢怀瑾雪白的衣角。
她一生好像就要这样结束了,却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她还什么都没有安排,如若她就这么死了,这吃人的深宫会将她的孩子啃食得骨头都不剩。
她撑着从地上起来,外面跑进来的婢女惊慌失措地喊:“娘娘、娘娘。”
苏雪柔想,如若她的贴身婢女阿和还在,应当是会唤她小姐的,但阿和不见了,和谢清予一样不见了,她怀孕的时候,阿和被她送上了皇帝的床,不凑巧,皇帝还给她的只有阿和的尸体,送过来的时候,阿和手脚都断了,她的阿和。
苏雪柔被婢女扶起来,一步步走向外面。
路过一处柱子时,苏雪柔止住脚步,示意婢女蹲下身。
“向左,再向左,嗯,拿起来给我。”
婢女恭敬递上来,苏雪柔手指揉捏着一颗珠子,很轻地笑了一声,她说了,她不会让谢怀瑾好过的。
宇文舒的人杀不死谢怀瑾,那就她来
回去的路上,辞盈有些沉默。
朱光轻声问马夫:“公子呢?”
马夫道:“没有同夫人一起回来。”
一直到了院子中,辞盈都忘不了苏雪柔癫狂的模样,她心情复杂。
她问朱光:“苏小姐从前有一庶兄?”
朱光点头:“嗯,后来死了,死之前的名声还挺好的,才学斐然,济世救民,不过英年早逝。”
“怎么突然问起苏雪柔了?”朱光想到什么,叹息了一声,闷声道:“她从前总之,辞盈,算了。”
辞盈也没有追问,只是望着空中的月亮。
似乎到了十五,变得特别圆。
圆乎乎的,里面似乎真的有一颗桂树,有传说中的天娥和通体雪白的兔子。她站起身,独身一人回到屋中
马车行驶在山间。
墨愉在一间寺庙面前停下,轻声对着里面的人道:“公子,到了。”
里面传来青年很轻的一声“嗯”。
良久之后,山间的寺庙敲了第一声钟,墨愉听见谢怀瑾说:“走吧。”
清晨,没有太阳,山间都是大雾。
马车行驶的声音在山间响起,一声,一声,寺庙敲钟的声音愈来愈远,马车内的青年半垂着眸,提笔之时不小心落下了“辞盈”二字。
【作者有话说】
“不小心”[摊手][摊手][摊手]
第53章 五十三章
◎祠堂。◎
这日晚上,辞盈做了一个缓长的梦,梦中浮现了很多人的影子,她熟悉的,她陌生的,最后定格在苏雪柔伏在废弃宫殿地上那张癫狂的脸上。
从梦中惊醒那一刻,辞盈眸猛地抬起,回复一些望向窗外时发现天还未亮,辞盈想了想还是掀开被子起了床,俯身点亮桌上的灯,烛火在眼中跃动几下后,她扶着桌子坐下来。
她捏起笔,想写什么,却又写不出。年少时没有人告诉她,原来长大之后会连诗文都变得枯涩,她很迟缓地意识到灵感是一汪泉水,被漫长的人生耗着,总有枯竭的一日。
她的心一直跳,感觉什么要发生,甚至有了出门去寻谢怀瑾的冲动。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无法支撑她推开一扇一扇紧闭的门。
她预感苏雪柔大抵会找上她,手中的笔顿了又顿,最后将毛笔放了回去。人和人之间可能就是会有一场见面,苏雪柔已经寻了她三次。
今日在废弃宫殿听见的一切让辞盈心悸,她踌躇着,不知道如若苏雪柔继续邀约她是否要去相见。从大婚之后那一次算起,已经有三次了。
隔日,苏雪柔的请柬被朱光递到她手中的时候,辞盈只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心在那一刻又跳起来,她手捏着那一份请柬,沉思良久后才翻开朱红烫金的封皮,里面是苏雪柔的字。
“辞盈,我时日无多,望能一见。”
朱光在一旁轻声道:“辞盈,要去吗?”
辞盈不知道,她缓慢地将请柬合上,问朱光:“谢怀瑾呢?”
“公子?”朱光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道:“按照府中暗卫说的,昨日公子离开宫门后就没有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公子在哪里。”
辞盈的思绪却停在了朱光上一句,她迟疑了一声问:“你能号令府中的暗卫吗?”
朱光无所谓说道:“可以呀,一直可以,从前也只有墨愉能管束我,府中其他人我都是能安排的,不过我平常出任务也用不到他们。”
辞盈眉心轻蹙了一下,看向朱光。
朱光被她的眼神看得也不由认真了起来,小声问:“怎么了吗辞盈?”
辞盈看着朱光浑然未觉的模样,轻声道:“朱光,按照你所转述的墨愉的话,你不是谢府的暗卫,又同他断了师徒关系,还离开了谢府,你如何能号令府中其他的暗卫?”
朱光也被问住了,她更小声道:“这怎么了吗?”
辞盈将请帖放到一旁,只觉得心间思绪纷乱,她喝了一杯凉茶,将心间莫名的烦躁压了压,轻声道:“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朱光在一旁补充着:“那些人有一部分是我帮着练出来的,我能从他们那里探听到消息很正常呀,辞盈你是不是有没有睡好,我看你眼底都是乌黑。”
辞盈点头:“嗯,昨天做了梦。”
朱光走到辞盈身后,揉压起一些穴位:“我学过一些,大夫说按压这些地方,晚上能睡得好一些,等以后让婢女在屋内燃安神香,今日晚间再随我舞个剑,保证今天晚上你能睡得很熟。”
辞盈点头,将请帖收了进去。
朱光看见问:“不去了吗?”
辞盈摇头:“嗯,不去了。”
无论苏雪柔知道什么,但就昨天大殿上所见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辞盈觉得已经够累了,她本也同苏雪柔不相熟,并不想掺和到苏雪柔和谢怀瑾的事情中,无论谁对谁错。
有一刻,辞盈甚至觉得自己在为谢怀瑾辩白,明明按照昨日所见是苏雪柔满身是错,但总觉得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什么。
请帖被一本本书压住,辞盈提起神去写昨日没写完的诗文,江南那边的计划已经取得了初步成功,现在“李辞”人人喊打,“姜薇”的名号已经传到了长安,她计划着下一步,想着即将举行的科举,心间主意犹豫不定。
宫中的女学初创立,虽然还不成气候,但传到民间一宣扬就是开了先河,下面的地方效仿起来路走的会比宫中的顺,只初期定然会遇见诸多波折,辞盈想着要不要借着科举和女学,趁着姜薇的名声尚盛,推一波。
泠月和泠霜回来汇报外面的事情时,辞盈正将写给李生和谢然的信封起来,低头的时候听见外面敲门的声音,她说了一声“进来”低下头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晕。
泠霜间了,忙从怀中拿了一颗饴糖递到辞盈*唇边,关心道:“主子是不是有没有用膳?”
辞盈撑着头,轻声道:“是忘了。”
泠霜出门寻人去传膳,泠月上前将辞盈要翻账本的手压住:“用完膳再看吧,我和姐姐都整理好了,最近没有大事。”
辞盈也不倔,温柔点了头。
用膳的时候,泠霜和泠月说起外面的事情:“前些日出了一桩奇案,青楼中一女子被两个富商争夺豪掷千金,谁也没有争过谁,一人半夜,结果隔日清晨老鸨去寻那女子时,看见其自缢在了房中。”
辞盈咽下一口小米粥:“官府怎么说?”
泠月撑着手:“没传出来,事情刚开始传的满大街都是,后面又都销声匿迹了,那日撞见女子尸体的老鸨都换人了,青楼倒是照样在开。”
辞盈有些用不下去,放下碗筷。
泠霜看了一眼泠月:“好了,让主子吃饭。”
泠月不好意思笑笑,辞盈摇头:“和泠月无关,可能是天热了,我没有什么胃口。”辞盈说着,内心微微发皱,用茶水压了压心间的感觉。
泠霜和泠月对视一眼,泠月小心道:“主子,你是不是怀孕了?”
辞盈一口茶咳嗽了下去,有些被呛到,躬身吐了出来,眸色复杂地接过泠霜递过来的干净帕子轻声道:“别胡说。”
这样看着反而更像了,泠霜忙起身,泠月出门要去寻大夫,辞盈想拦都没有拦住,扶着泠霜的手无奈说:“真没有。”
泠霜用帕子给辞盈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那让大夫来看看也好,主子脸色也不太好。”言语间竟还是不相信的意思。
辞盈无奈,不好意思说成婚四五年了她都没有同谢怀瑾同过房。
泠霜将帕子放下,见到辞盈羞红的脸,温声道:“主子,怀孕了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女人怀孕生子如走鬼门关,如若有了,主子定要小心一些。”
辞盈脸皮发烫,轻声道:“我知道,但是真的没有。”
泠霜见辞盈说的真切,明白恐怕是她和泠月误会了,轻笑着道:“那大夫来为主子瞧瞧,我和泠月也放心一些。”
辞盈不好说什么了,很轻地点了点头
谢怀瑾坐在马车上回来,入府恰好看见了泠月匆匆忙忙领着大夫往辞盈的院子去,泠月太着急了,甚至没有看见谢怀瑾。
“去看看怎么了。”青年温声吩咐一旁的人。
烛二领命,转身向着辞盈的院子去,半晌后带回了消息,彼时谢怀瑾已经到了书房,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红漆木盒子的锁扣上。
“回公子,打听清楚了,是去为夫人请喜脉的。”
木盒陡然盖下,青年面不改色将手指拿出来,抬眸望向烛二:“那大夫如何说?”
墨愉低头看着地面,烛二轻声道:“说夫人只是天热了胃口不佳,并未怀孕。”
书房内安静了许久,良久之后,青年才淡声道:“出去吧。”
很快,书房内只剩下谢怀瑾一人。
他看着面前红漆木的盒子,手指轻柔地摩挲着那颗珍珠,良久之后才缓慢地垂上眸。
是李生,还是旁人?
其实好像也不重要。
书房的窗被风吹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夜了,谢怀瑾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衣,步到了辞盈的院子。
奴仆见了他自然不敢拦,他轻声推开门,坐到辞盈床前。
屋内只留了一盏安睡的烛火,房间内燃着安神香,床边放着书,辞盈睡得并不太熟的模样,谢怀瑾将书小心拿起来,坐下去,看着辞盈蹙起的眉。
他伸手在辞盈眉心一点,往日这般辞盈眉间的小川就会散去。
但这一次没有,青年冰凉的手指停留在少女蹙起的眉上,半晌之后化为轻柔的抚摸。
辞盈睡得本来就不太熟,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着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了谢怀瑾。
对于她突然醒,青年似乎有些意外。
月光从窗外淌进来,辞盈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再去看谢怀瑾的眼睛就没有了意外的情绪,青年看着她瑟缩的身体,只轻声说了一句:“你醒了。”
辞盈看向窗,又看向门,捏紧被子:“你怎么在这?”
谢怀瑾看着辞盈,淡声道:“烛二说你请了大夫,我过来看看。”
辞盈于是想起白日的乌龙,脸上不由红了一些:“我无事。”她甚至不想和他计较又监视她的事情,只觉得很晚了,算了。
但谢怀瑾好像没准备这么算了。
两人对峙间,难得是谢怀瑾先开口说话,但很快辞盈就明白了什么叫说了不如不说,因为下一刻青年那张好看的唇就说出了辞盈实在听不懂的话。
“怀孕损伤身体,你年纪尚小,房事的话切忌不要怀孕。”
辞盈思虑了很久才明白谢怀瑾在说什么,她抬眸向谢怀瑾看去,房间内烛火微弱,她却还是看见了青年的眼睛。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注视,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他们之间其实已经鲜少有如此柔和的时候,如若如若谈论的不是这般奇怪的话,青年看着辞盈,少女的脸上还有刚才睡觉的印,他伸手轻轻地碰上去,想一点一点揉平。
半夜,青年声音温和:“大夫说的话也不要全听,书中说即便是来葵水的日子也有怀孕的可能,喝避孕药会损伤你的身体,服药的事情让旁人做就好了。”
辞盈一个字听不明白,她眼眸缓慢地垂下去,适才一点脸红此时都散干净了。
青年声音温和大方:“我请宫中的老太医开了方子,明日我让墨愉将方子送过来,同他们成房前记得让他们服用。”
辞盈眼皮一跳,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她心惊肉跳,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她竟然觉得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谢怀瑾也不算稀奇。
她抬眸望着谢怀瑾,见青年还温和笑着。
偶尔她真的很佩服谢怀瑾,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安淮那日的争吵还隔在他们中间,但他好像就是不记得了。
她讽刺地笑了一声:“药会很苦吗,他们怕苦。”
不出意外,青年的脸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低声道:“再苦也是他们该喝的。”
如果可以,辞盈真想问“他们”姓甚名谁,但此时她只是看着谢怀瑾的眼睛,温柔说:“可是我舍不得,药太苦了的话,就算了。”
辞盈看见谢怀瑾怔了一瞬,然后垂眸:“我明日再去问问太医。
辞盈半撑着身体靠在床栏上,看着谢怀瑾,一字一句道:“如若我真的有了孩子,谢怀瑾,怎么办?”
青年看向少女平坦的肚子,低声道:“若你真想要——”
“我真的想要的话。”辞盈打断谢怀瑾的话。
良久以后房间内传来青年的低声:“嗯,那要吧。”
辞盈心一颤,耳边又传来谢怀瑾温柔的声音:“只是你年纪尚小,再大些,等”
一巴掌被辞盈打了过去,她掀开被子,推开门就要出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谢怀瑾留在屋内,没有追出去,外面的婢女已经点燃灯,谢怀瑾坐在床边,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被褥,轻薄的被褥将青年冰凉的手埋住,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
床褥残留着适才少女的温热。
谢怀瑾垂着眸,起身准备离去时,却看见辞盈去而复返。
门被关上,辞盈对着他一点一点解下衣衫,冷声道:“药很苦有多苦?你自己喝过吗,你先尝,等你觉得不苦了我再给他们喝。”
她说一句,解开一个口子。
谢怀瑾怔在原地,看见辞盈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手停在他素衣的衣领上,轻声道:“是不是我要先叫人去煎药?”
“泠月!”辞盈大叫起来,外面院子的灯火一点点亮了起来。
泠月在外面敲门问:“主子怎么了?”
辞盈挑着眉看着谢怀瑾,只觉得心中再闷下去她就要受不住了,也不管顾谢怀瑾的神色,不想看他的脸也不想看他的眼,手直接扒开他素衣上的纽扣。
外面叩门的声音愈来愈小,辞盈自己的衣衫已经褪到只剩下最后一件里衣,里面除了肚兜空无一物。
谢怀瑾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辞盈的手抚皱了,他蹙眉捏住辞盈的手:“我只是让他们喝药,是为了你的身体好,你又在气什么?”
言语间竟然有三分她在无理取闹的样子,辞盈也不知道是气够了,还是怎么,竟然直接笑了出来:“我也不过是要同我的夫君同房,谢怀瑾,你又在气什么?”
谢怀瑾有一些无奈,语气温和了下来,眼眸温和地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辞盈,我没气。”
“那我们同房吧。”辞盈言简意赅。
谢怀瑾怔了一下,轻柔地摸了摸辞盈的头,低声道:“你不用为了气我做到这般地步去。”说话间,他将辞盈抱到床上,俯身为辞盈将鞋子取下来。
辞盈抬起眼眸,看着躬身的青年。
她感觉自己的脚被青年温柔地放到床上,然后是被褥,谢怀瑾坐在她床前,温柔地看着她:“夜深了,你是睡觉还是如何?”
辞盈轻声道:“如何?”
谢怀瑾手摩挲了一下指腹,才温声说:“我为你寻了已经喝药的人,如若你觉得那般是作践李生,旁人也可以,我听大夫说,女子也会”
辞盈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谢怀瑾声音很低,也没有刚才温和,他问:“是因为我提到了李生吗?”
辞盈不知道和李生什么关系,但咬着牙道:“是又如何?”
青年安静了半晌,再向辞盈看过去时眼中已经恢复了温和:“那我以后不提了。”
说完,谢怀瑾就要离开,辞盈一把拉住了谢怀瑾的手,她淡声道:“可是我已经生气了。”
深夜,青年抬起那双好看的眼,仿佛在说“你要如何”。
辞盈躺在床上,示意谢怀瑾上来。
院子里面的烛火又黯了下去,天上的月亮也一点一点被云层隐住,房间内葳蕤的烛光映亮少女泛着泪光的眸
谢怀瑾从裙摆下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
辞盈浑身瘫软躺在床上,也没有管顾自己散乱的衣衫,轻声问谢怀瑾:“你是不是忘记喝药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些许喘息,眼眸却冰冷得可怕。
谢怀瑾手指僵硬,唇齿中的涩味让他有些说不出来话,他俯视着床上的辞盈,少女就那样冰冷着眼看着他。
房间内安静良久,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谢怀瑾重新坐在床边,用帕子擦干净辞盈腿|残留的体|液,辞盈被碰得咬住唇,感觉青年冰凉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被帕子包裹着往里面探了一些。
微弱的烛火下,青年垂着眸,没有一丝情|色|的意思。
辞盈闷哼着,双眸含着泪望向青年,明白他是故意的,她也就故意说:“那你回去记得喝药。”
青年的脸明显有些冷,为她擦拭的动作也停下了,俯身亲了上来。
辞盈不让他亲,但被青年一把掐住下巴,亲了上去。
谢怀瑾没舍得亲太深,只浅浅让辞盈尝了一下就移开了唇,辞盈用手指擦过唇,恨恨地盯着青年。
架吵成这样肯定是吵不下去了,谢怀瑾看了辞盈一眼,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来,轻声道:“漱口吧。”
辞盈端起水杯,喝水,漱口。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明日让墨愉将册子和避孕药一同为你送来。”
言语间竟是在奚落她不懂这样不会怀孕的意思,辞盈忍住了,开口刺道:“那你记得喝药。”
青年看着少女俯下去的身影,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声“嗯”了一声。
熟睡的辞盈不会想到,谢怀瑾回去真的喝了药。
青年呕吐了许久,将药喝进去,又吐了出来,一直隐忍的一切都在回到自己院子后爆发,一直吐到面色潮红,整个人都许虚弱得没有了力气,他才停下来。
桌上的药还剩下一半,谢怀瑾坐在凳子上半垂着眸,眼睛陷入药汁乌黑的汤水里。
隔日。
墨愉将东西送过来。
辞盈笑了。
气笑的。
谢怀瑾让墨愉送过来了两样东西,一是避子药;二是春宫册。
辞盈将避子药放到一边,手指缓慢地翻开春宫册。
看见册子的内容,辞盈的手指僵硬了一瞬,眼睛不知道怎么有些酸疼,不知道是气还是什么,反正手翻不下去了,
谁家春宫册上密密麻麻都是注解。
谢怀瑾的字很好认,于是辞盈还是看了下去,随着册子翻动的声音,辞盈面上的怒火都变成了一类很复杂的情绪,她看着每一页上密密麻麻的注解,直到春宫册关上才回过神。
她不知道谢怀瑾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一本注解,细致到喷在口中不会怀孕、男子不会怀孕和哪个姿势可能受伤。
辞盈将春宫册丢到一边,看见一旁的药,整个人都埋到了被褥中。
朱光见状要拾起来看,辞盈红着脸说:“别看!”
朱光将册子放回去,看向一旁的药,轻声问:“辞盈你生病了吗?”
“没有。”被子里面传来辞盈闷闷的声音。
朱光又道:“那这药是给谁喝的?”
被子里面安静了一会,辞盈道:“给谢怀瑾吧。”
朱光不问了,只和辞盈说过段时间要出去一趟,辞盈从被子里面起来:“他给你派了任务吗?”
朱光摇头,眉宇间难得有些沉默:“我查到了一些事情,想去看看,最近长安没有什么事情,你在谢府,我很放心。”
辞盈轻声道:“嗯,别担心我。”
朱光又说:“苏雪柔你注意一些,能离远一些就离远一些。”
朱光这么说,是因为苏雪柔又递来了请柬。
辞盈又说出之前说过的话:“你好像很厌恶苏皇后。”
朱光卡了一瞬,望向辞盈,声音低了下来:“应该算厌恶吧,她害死了一个人,那个人从前对我挺好,对公子也挺好的。”
辞盈在心里说出“谢清予”的名字,轻声道:“那你想过为他报仇吗?”
朱光点头,但又很快摇头:“不知道算不算想过,报仇太简单了,但是报仇了那个人也回不来,而且那个人不希望我们报仇,不说我,这些年公子吹口气,苏雪柔早没了。公子没有,我更不会了。”
说着说着,朱光还是有些气愤,再次对辞盈叮嘱:“一定一定离苏雪柔远一些,上次她那样子她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
辞盈点头,没有回答,又听见朱光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快死了我也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辞盈,以后有机会我给你讲那个人的故事,或许有一天公子也会讲给你听,他是我除了墨愉以外遇见的最好的人了。”
“不对,还有辞盈。”朱光笑着,抱住辞盈。
墨愉这时候从院子里面来,朱光不知道怎么又和墨愉闹了别扭,轻哼一声就大声说“我要离开长安了”,说完就撞着墨愉的肩膀过去了。
辞盈本来心中有些郁结,此时竟然好了不少,她温声道:“你又惹她生气了吗?”
墨愉轻咳一声,摇头。
辞盈不信,她晃悠着腿,看着墨愉:“为什么不好好和她说?”
明明在意的两个人,就是要这样。
辞盈哪里看不出墨愉对朱光的感情,她不太确定是不是一定是爱情,或者说一定不只有爱情,爱情在墨愉和朱光之间好像只是最轻的东西,两个人从年幼的时候相伴,一路走到现在,哪里会没有感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墨愉一直逃避着朱光,辞盈刚才想,朱光多晾一晾墨愉也好,只是太刻意了些,不过也好,朱光出去一段时间也好。
时间会教会一个人思念的,等墨愉想通那一天,墨愉晾了朱光这么久,朱光也多晾一晾墨愉,想着想着,辞盈开始笑起来,觉得自己幼稚得可怕。
墨愉没说什么就走了,辞盈有些迷茫,但也没有多想。
阳光洒在少女眯起眼的脸上,泠月和泠霜在一旁说着上次青楼那桩事情,辞盈的眼睛偶尔看一眼一旁的册子和药,一切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那时风吹过辞盈头顶的珍珠簪的时候,辞盈抬眸看了看天,万里无云,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
谁都没有想到,命运会残酷至此。
朱光抱着手从屋顶飞起,甚至没有看一眼墨愉的背影就去淮南一带追踪身世有关的事情,其实走出府就有一些想墨愉了,但是想了想墨愉的态度,朱光觉得自己的确不能这么好脾气。
等她回来墨愉就是说上很多句“我错了”,她也不会动心一分,又行了十里路,朱光叹口气,觉得算了,她笑着想,墨愉只要说一句“我错了”,她朱光大人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吧,谁叫他是她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夫,古书里面果然说得对。
阳光洒在朱光的脸上,她今天还没有易容,于是脸上的红晕也格外明显。翠绿的鸟从朱光身边飞过,她觉得和辞盈那只“高兴”有些像,看了两眼一不留神被一处树枝刮伤。
她轻哼了一声,手中一个飞镖过去,树枝被拦腰砍下,飞镖回来她继续赶路
苏雪柔的请帖又发了过来。
辞盈这一次都没有打开看,就放置到了一边。
辞盈拆着李生他们写的信,谢然在信中说,现在已经有书院愿意请“姜薇”过去授课,虽不是最有名的那几处书院,但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宫中创办女学的事情传到了江南,因为“姜薇”的名声,也因为巡抚大人暗中的助力,现在江南也掀起了一股招收女学生的风,不过名额都很少,大多也只对一些诗书世家的小姐开放。
辞盈不意外这个进展,上次科举的事情她思虑了一下,觉得步子迈太大了也不好。她原本是想用今年科举的题目作为噱头,提高“姜薇”的影响力。新帝平庸,又依靠着王家、苏家和林家,今年的科举一定不太太难。
之前她一直在从往年科举的题目中探寻今年可能的方向,又派人收集了王、苏、林家今年科举的人的文章,大抵确定了方向,如若可以以此去打开女学的名声,对江南女学的兴办有很大助力。
但风险太大,步子太快,必然会招惹是非。
辞盈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慢慢来。
辞盈提笔给谢然回信,再看了一遍信后,如往常一般将信烧了。等火苗舔噬干净后,辞盈出门去净手,吩咐泠月去准备一些上好的药材送去江南。
泠月一一记着,轻声道:“是给李公子吗?”
辞盈应声:“嗯,谢然说,最近他身体养好了一些。”
泠月笑着,拉来泠霜说:“那位李公子据说身体好了一些,我和姐姐第一次见到李公子的时候,还见他咳血了,我和姐姐都吓坏了。”
辞盈怔了一下,李生没有在她面前吐过血,但是朱光私下同她说过,说有好几次看见李生的帕子红了。
“会好的。”辞盈说。
泠月和泠霜都笑起来,一起说:“会好的。”
阳光明媚。
到了晚上,外面突然下了雨。
辞盈关窗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道素白修长的人影,青年撑着伞站在她院中,半夜如幽灵。
辞盈其实已经几日没有见过谢怀瑾,或者说,自那日之后她就没有见过谢怀瑾。
雨下得有些大,辞盈也看不清谢怀瑾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冷。
她迟疑半晌,从里面拉开门,轻声道:“先进来吧。”
青年似乎没有听见,却因为看见了她向她走来,辞盈回身准备去倒一杯热茶,就被谢怀瑾一把抱住。
伞落在地上,上面的穗散在雨里,辞盈被抱着,屋檐下雨水一直滴答落着。
是一个比起平日有些重的拥抱,青年明明打了伞,手腕间那一部分却全是湿的,抱住辞盈的时候头埋在辞盈肩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姿势。
潮湿冰凉的雨气让辞盈鼻子发痒,打了一声喷嚏就看见青年缓慢地松开了手。
雨中的灯笼也湿哒哒的,最后一丝微弱的灯火下,辞盈听见青年垂着眸说:“抱歉。”青年将眼皮垂的很低,唇角平直,将辞盈推回房中,自己却走了。
辞盈看着谢怀瑾的背影,她捏紧了手。
她没怎么见过谢怀瑾这样的样子,想来整洁的青年俯身拿起掉落在雨中的伞,淡黄的穗潮湿地缠上青年的手腕,青年的声影很快消失在雨中,一刻钟后,暖姜茶被人送了过来。
辞盈其实觉得谢怀瑾比较需要。
她揉了揉额头,望着桌上的茶壶,手轻微地摩挲着杯子。
算了。
雨下了一整夜,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屋檐都还在滴雨。
辞盈咳嗽了一声,泠月和泠霜关心问是不是风寒了,只听泠霜说:“长安下了一夜的雨,天陡然就寒了,还不知道今日还下不下雨,主子要注意身体。”
泠月拿了一个汤婆子给辞盈:“我去吩咐厨房煮驱寒汤。”
辞盈只是嗓子有些痒,没有风寒,她本来想拦住泠月,但想到什么,还是让泠月去了。
雨现在并不大,但泠月还是撑了一把伞出门。
辞盈蓦地就想到了昨日谢怀瑾撑伞身姿颀长的模样,昨日没觉得,如今想起来却觉得青年身体很是僵直,辞盈垂着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
这些日子关系柔和了不少,但的确也只是柔和,她还是想不清楚她要和他怎么办。
发生了太多事情,全部混在一起,她忘不了茹贞,也忘不了那日马车上谢怀瑾的伤口,潺潺的血淌在月色中,辞盈每次想到都觉得是一场噩梦。
陡然变大的雨让辞盈回身,泠月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了一个东西。
只快到的时候摔了一跤,请柬落在地上沾了泥土,摔的不重,辞盈和泠霜还未赶过去,泠月就自己爬起来了,只看着手中满是泥土的请柬蹙眉。
辞盈在屋檐下喊着:“先回来。”
泠月马上跑了回来:“主子抱歉,我不小心,请柬落下去了,沾了泥土,我想想法子。”
辞盈拍了拍泠月的衣袖,见泠月没有摔伤心放下了一些,看见请柬时眸色复杂:“不用,烧了就行。”
“好,麻烦姐姐。”泠月递给泠霜,整个人蹦蹦跳跳了几下:“主子放心,没有摔伤的,我小时候练过两天武,身体很健康。”
泠霜在后面无情戳破:“主子别听她胡说,拿了两日木剑就哭着不干了。”
火盆里面烧着,辞盈看过去,沾着泥土的一片不太好烧,烧了许久请柬才烧完。泠月又讲起那个上吊死的青楼女子:“外面现在都传,那一日不是两个富商在争抢,其中有一人啊,是那位。”
辞盈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泠月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轻声说:“那位。”
辞盈眉微微蹙起,轻声道了一句:“荒唐。”
泠霜走过来:“你别整日把茶馆里听见的对主子胡说,谁知道那些茶客是谁的人。”
辞盈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直跳,望着外面一直不住的雨也有些发闷,她回身看了一样火盆中的请柬,拿了把油纸伞对泠月说:“你先在屋子里休息,泠霜,同我出去一趟。”
泠月想说自己没事,但是被泠霜一个眼神止住。
泠霜上前:“主子,我们去哪里?”
辞盈轻声道:“出府。”
下着日,茶坊里面人很多。
辞盈和泠霜坐在包房里,耳边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正如泠月所言,青楼女子的事情都在传言是皇上干的,听说是皇上偷跑出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一掷千金,甚至和另一富商共享一女,导致该女子羞愤自杀。
泠霜解释:“那女子是清倌,原是一大臣偷养在外面的外室生的女儿,后面原配发现了,将外室和那女儿都卖进了青楼,外室直接自缢了,老鸨怕女儿也自缢,哄着说可以做一个清倌,但青楼嘛”
辞盈却一下子想到什么,覆在泠霜耳边说:“你说那女子是不是”
泠霜猛地一怔:“主子你是说——”
辞盈脸色凝重地点头,那女子大概是认出了偷跑出宫逛青楼的皇帝,宫中的人为了皇帝声誉将其灭口,却又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
饶是性情一向清冷的泠霜也不由怒骂:“当真荒唐。”
辞盈却想到了更久远的事情,皇帝非治世之才,不止中庸,已经到了昏庸的地步,靠着王家、苏家和林家撑起来,用后宫的裙带关系去维系皇权,这样能有几时?辞盈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未来。
但未来在何方?
当今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子嗣,满月也不过过去一月,其余势力不成气候,若真的打起来天下定是要被分割成好几块,唯一成气候的宇文舒辞盈眉心发蹙,不知道路在何方。
谢怀瑾若是对皇位有意,这天下早已改姓。
他很显然没有,如若谢怀瑾有,辞盈一定是支持的。不去探究很多事情,谢怀瑾是一个谋略出众有治世之才仁德之心的人,如若谢怀瑾上位,定然会比现在的皇帝做的好很多。
也不全然,谢怀瑾其实也不太适合,多智近妖,但谢怀瑾徒有君子的皮,没有君子的骨,若谢怀瑾成为君王,辞盈不清楚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但大抵也不算什么好的模样,谢家便是。
早些年小姐和夫人还在时,也曾同她说起谢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最后都只能摇摇头,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总是浅浅提了一句就不说了,辞盈自然也不会问。
小姐曾说过一些别的,那时候她因为小姐大病一场哭得眼睛通红,小姐身体好一些后安慰她说如若不是意外她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她问为什么,小姐说夫人是不想有一个孩子的。
她那时又问小姐为什么,小姐摸了摸她的头,温柔说:“因为我姓谢,谢家每一个孩子都姓谢,比这高高的围墙更可怕的,是‘谢’这个字。”
辞盈思虑着,下面争吵的声音也一并传入她耳朵。
风雨欲来,但她看不见前路。
她想起谢家,想起曾在谢怀瑾书房中看到的卷宗,眉心蹙得更深。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在这乱世里面,谢家总“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仿佛一切纷乱都同它无关,天下谁为主,都不妨碍谢家的庞然大物。
谢怀瑾在安淮和宫宴上所做的一切,远超出谢家在史书上张扬的层度,辞盈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先停下思考。
泠霜轻声道:“主子,还好吗?”
辞盈点头:“我没事。”
回去府中的路上,雨还是没有停,辞盈想起昨日谢怀瑾半夜站在她门外的身影,缓慢地垂下眸,手指摩挲着帕子上的绣花,望向外面的雨。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了。
泠月端来了暖活的驱寒汤,辞盈和泠霜都用了一碗。
夜深时,辞盈照旧去关窗,这一次她没有看见谢怀瑾的身影,按在窗棂上的手停了一下,随后轻轻将窗户关上
森冷明亮的祠堂里,青年穿着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于众多排位前。
烛火明晃晃,映出青年冰冷的脸,亮堂的光照上去,像是寒冬雪寂一片的山谷,漠然,森寒,透彻的冷意。
青年那双漂亮的眼此刻冰冷异常,眼神一点一点顺着牌位往上爬,良久之后,祠堂里面传来了一声轻笑。
很轻,很淡。
在漫天的火光里,变成明亮火光的一部分。
森寒冰冷的祠堂变成了血红的一片,谢怀瑾用帕子擦着手,缓慢着步子从火里面走出来,他没有回身望,只是看着不再落雨的天。
很黑,很黑,青年长身玉立于祠堂前,仿佛被留住,成为了火光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猫爪][猫爪][猫爪]
第54章 五十四章
◎偏爱。◎
辞盈听见祠堂走水的事情已经是隔日清晨,她轻蹙眉看向带来消息的泠月:“火势这般大,可有人伤亡?”
府中的事情大多由她安排,唯祠堂有些特殊。百年来,谢家祠堂都是由长老堂那边管理,祠堂所在的位置距离她住的院子极远,几乎是两个方向。
也正因为此,昨日深夜莫大的火势都没有传到她耳中。
泠月摇头:“主子放心,没有人受伤,就是祠堂都烧干净了,我早上远远去看了一眼,一眼看过去只剩一片废墟了。”
“可知是如何起的火?”辞盈揉着额头,让一旁的泠霜去将屋中的香熄灭了,虽是安神用的,但她总有些不适应,脑子总晕晕沉沉的。
泠月继续道:“府中传的是看守的人玩忽职守,外面的柳絮飘进去,不知道怎么就燃起来了,看守的人怕担责,连夜跑了,其他人发现火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辞盈没有再问,只是揉着额头。
外间的雨明明停了一日,但空气中依旧带着雨气,才清晨,雾湿漉漉地笼罩着天空,辞盈出门的时候眉心又是蹙了一下,她说不清心中的烦闷感,远处风压着雾,池塘边的垂柳随风僵直地摇曳着。
辞盈还是吩咐泠月注意一下祠堂那边的事情,虽同她无关,但到底是府中发生的事情,作为主母总得关心一番。
泠霜熟练地为辞盈披好衣裳,轻声道:“主子可要去花园里散散步。”
辞盈轻应了一声,泠霜拿了一盏灯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准备好养生的药膳,等辞盈回来能用。辞盈想说不用,却被泠霜扶住手:“主子这两日眉心紧锁,面色虚浮,再不调养一些,怕是又要惹病。”
“只是未睡好。”辞盈温声道。
两人行走在清晨的浓*雾中,泠霜手中的灯笼也只能照亮前面一片,灯笼的光融在雾中,将两人周身的雾散开一些。一路到了花园,一行人在亭子里歇息下来,辞盈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无端地觉得心悸。
“还要下雨。”泠霜俯身为辞盈抚摸着背,轻声道:“主子这两日可要换厚一些的被褥,前些日的薄被待到再降温怕是会寒了。”
辞盈摇头,蹙眉看着外面的雾:“吩咐人将府内的柳絮清理一番,祠堂那边明火太多又多书册,可能因为才走水了,府中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地方,让负责的人注意一番。”
泠霜应下,轻声道:“主子放心,现在本也不是干燥的天气,祠堂的事情想来也是巧合,不会再发生了。”
辞盈点头,看着被泠霜放在地上的灯笼,火苗在里面一跳一跳,恍若在她胸膛里面的心,半晌后她揉了揉自己额头,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确没有休息好,心中不知怎么就很是慌乱。
“回去吧。”辞盈低声道。
大雾的天气持续了数日,在朱光回来的那一日才有所消散,雨水顺着朱光的脸颊落下来,耳朵上的伤口已经成了深色的疤痕。
朱光将剑放在桌子上,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辞盈。
辞盈一看,是个木笼子,里面有一只翠绿的鸟,和“高兴”生的很像,几乎是同胞兄弟的地步。
朱光笑着说:“去的路上看见的,回来发现还在,想着有缘就抓了起来。也不是抓,也是巧,辞盈,我一伸手,这翠鸟就落在了我的掌心。”
辞盈低头看着鸟,这几日来第一次笑了笑:“嗯,有缘。”
朱光将翠鸟递给辞盈,撒娇道:“辞盈可以为我养两日吗,我没有养过,这么乖的小雀我养死就不好了。”
见辞盈笑着看过来,朱光作出一个“拜托拜托”的手势,辞盈自然答应,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接走就好了。”
朱光趴在辞盈身上,水汽也染了辞盈一些。
但朱光整个人暖洋洋的,于是身上的雨气和外面也有些不同,辞盈用帕子擦去朱光额间的雨珠,轻声道:“如何?”
朱光低眨了眨眼睛:“没找到,寻过去时他们说那家人早就死了,我其实也记不清了,本来也没有什么执念,没找到就算了,家人这东西嘛”
朱光无所谓道:“我才不需要。”
辞盈摸了摸朱光的头,朱光顺势将头埋在辞盈肩膀上,叫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墨愉什么时候理我,早知道我就不用书中那些法子了。”
辞盈温柔听着,其实也明白,朱光和墨愉两个人之间是割舍不断的,即便朱光一直同她说着墨愉又不理她了又怎么了,嘴上埋怨担忧甚至气恼,但其实朱光心里清楚她和墨愉将话说的再难听,两个人也割舍不开。
“哪里来的书?”辞盈笑着问了一句。
朱光将嘴悄悄贴在辞盈耳边:“公子暗室里面看见的。”
辞盈惊讶,略带迟疑:“他还会看这样的书?”
朱光声音低了些:“不是,是谢清予的,谢清予出家之前将东西给了公子要公子好好保管,公子将东西都放在暗室里。”
辞盈又一次听见了谢清予的名字。
她轻声道:“这样啊”
朱光又哈哈笑起来:“还有很多东西啦,比如谢清予写了没送出去的情诗,自己写的小说手稿,被旁的小姐送的手帕,很多很多,将公子的暗室堆了一半,我有时候惹了墨愉生气就躲去公子暗室里,墨愉不会进去。”
辞盈安静地听朱光讲着,偶尔能从里面看见不一样的谢怀瑾。
外面雨一直下,一直到朱光走的时候,也还在下。
辞盈将朱光送到了长廊处,看着朱光走远后回到书房,坐下来处理事务。胸口不住的心悸散去一些,提笔却发现笔墨直直滴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信纸已经黑了大半。
乌黑一团盖着,原本写好了的那部分也不能用了,辞盈轻叹一声,将信纸揉了放到一旁,揉了揉自己额心。
不远处两只雀鸟,小碗送过来的那只叫着“高兴、高兴”,朱光寄养在她这里的那只立在杆子上一动不动,很久以后那双同羽毛一样翠绿的眼才眨了眨。
辞盈又站起来走了走,提神一些后继续去处理府中的事情
又等待了两日,朱光还是没耐住,直接去找了谢怀瑾。
半个月不见,朱光总觉得公子变得更难接近了一些,青年神色实在太冷,朱光开口都小心翼翼的:“公子,你知道墨愉在哪吗?”
谢怀瑾手中的笔停了一下,没有看朱光,只淡淡摇头。
朱光轻咬了唇,明知道面前的公子在骗人又无可奈何,她也就寒暄寒暄,哪里真是问的这个问题,朱光讨好地在谢怀瑾对面坐下来,低头道:“我知道错了,公子你就告诉我墨愉在哪,我去向他道歉嘛,生气也不能气那么久,他都好久没有理我了。”
朱光卖着委屈,往日谢怀瑾面无表情看一看就会指一个方向,但今日谢怀瑾只是说:“朱光,你有自己的名字了。”
朱光楞了一下,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向谢怀瑾看过去,才发现公子的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透着病气,纤细的手腕上多了些许火燎的伤痕,朱光蹙眉:“烛一烛二是废物吗,怎么又让公子伤了?”
谢怀瑾平静地看着朱光,声音同样平静:“朱光,你太任性了。”
朱光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她看着一脸淡漠的谢怀瑾,明白公子今日是不会告诉她墨愉在哪了。
她求和着:“公子最近有没有什么想杀的人,几个都行,或者我抓几个回来让公子开心一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做那些事情的,我真的知道错了公子,我说我不当暗卫也是骗人的,我不是一直都在辞盈身边吗。”
朱光小心说出辞盈的名字,祈祷着。
但这一次,谢怀瑾只是淡淡说:“没用,回去吧。”
朱光努起嘴,轻声道:“那我自己去找,公子你太过分了,我一个月内不会帮你杀人了。”说完,朱光就跑了。
谢怀瑾看着朱光没有关紧的门,缓慢地垂上了眸。
燃着香的书房内,青年一身素白的衣裳,只头顶的玉冠有一点翠绿,其他地方都白得出奇,衬得苍白的脸越发苍白,像高山上皑皑的雪,清寒之余,尽是寂静
三日后,辞盈提着裙子匆匆跑去刑堂,这是自上次房中避子药后她第一次见到谢怀瑾,青年脸色惨白,脖颈间有一道细细的血痕,半垂着眸冷冷看着地上的朱光。
朱光被烛一用脚压着跪在地上,平日用的软剑碎成两半落在地上,手指上全是血,眼眸通红地望向高座上的谢怀瑾。
除开烛一以外的暗卫都守在刑堂附近,见到辞盈低头,辞盈没有被阻拦但是对上谢怀瑾看过来的眼心跳的越来越快。
她在谢怀瑾淡淡的眸光中,颤抖着手,一点一点走到朱光旁边。
“辞盈,过来。”谢怀瑾轻声道。
辞盈捏紧衣角,看向朱光,朱光却没有看她一眼,只红着一双眼狠狠盯着高堂上的谢怀瑾,她还要反抗的时候,被烛一一脚踩跪下去,辞盈看得不由大喊:“谢怀瑾!”
“过来。”青年还是说。
辞盈捏紧手,跪下来将朱光扶起来,见朱光唇角有血身体里的愤怒也起来,看向谢怀瑾:“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朱光?”
她伸手将踩住朱光的烛一推开,但烛一纹丝不动,朱光喊着:“辞盈,不关你的事情,你走。”
辞盈哪里走得开,她轻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远处,青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辞盈身体背对着他,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朱光护在身后。
很熟悉。
他的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在对峙的两方里永远对外人心软。
谢怀瑾看了许久,终于觉得有些腻了。
辞盈低声同朱光说着,朱光原本红的眼睛更红,最后哭了起来:“我找不到墨愉,怎么都找不到,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墨愉一定是出事了,我查到的墨愉的最后踪迹是去执行王家的任务。”
辞盈蹙眉,轻声道:“是不是任务还没有完成?”
朱光摇头:“那人死了,我抓了一个王家的人逼问,他说他们将墨愉抓了起来活埋了,尸骨让野狗吃了。”
辞盈手指尖一颤,朱光嚎啕大哭起来,想要挣脱烛一的桎梏向前却怎么都做不到:“谢怀瑾,我明明说了有任务可以交给我,你为什么还要让墨愉去,你明明知道墨愉受伤了,暗卫营那么多人,我恨你,我恨你!”
辞盈算是了解了来龙去脉,她回身复杂地看向高座上的人,但谢怀瑾没有看她。
青年一步一步走到朱光面前,淡声道:“我同你说墨愉离开了长安,你不信。”
朱光红着一双眼:“你撒谎,撒谎,我昨天在暗室里面看见了墨愉的剑穗,他从来剑不离身,也根本不可能去暗室,那剑穗上还有血,是你、是你拿进去的!”
辞盈拦住朱光的手松了一瞬,随着朱光一起看向谢怀瑾。
青年还是没有看她,只对着朱光说:“朱光,我不需要你信。”
朱光大叫起来,即便被灌了药还是挣脱了烛一的桎梏,从衣袖中拿出匕首就指向谢怀瑾。
匕首锋利的光从辞盈脸上划过,落在青年苍白的脸上。
谢怀瑾终于看向辞盈,他问辞盈:“朱光好像要杀我。”
辞盈手颤了一下,同青年对视着,久久没有说话。
于是谢怀瑾明白了辞盈的选择,一如既往。
谢怀瑾要吩咐暗卫时,辞盈颤着声道:“她只是想知道墨愉的事情。”
“所以她就可以拿剑指向我?”青年眉眼冷淡,像是第一次认识辞盈,又像是终于认识了辞盈。
辞盈看着谢怀瑾,心莫名发颤,但身后朱光仍在哽咽,她眸色复杂道:“她只是想知道墨愉的事情。”
谢怀瑾突然轻笑了一声,他抬起眸,眼睛里面装满辞盈的影子。
辞盈被他看着,没有像从前一样哀求,只是拦在朱光身前。
她此时才发现,矜贵的青年脖颈间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交谈的时候,那血就细细一条淌下来,将青年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但同朱光狼狈地被人踩在地上,满手的伤满手的血比起来,显得那么轻。
辞盈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心悸,心越跳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在她的心即将要跳出来的那一刻,青年移开了眼神,辞盈的心陡然止住,眼眸颤了一下。
大堂内又响起一声低笑声,谢怀瑾轻声笑着,眉眼中都被缝满了笑意,他抬眸是眼睫轻缓抬起,直直看向辞盈和朱光二人,眼神如蛇一般从辞盈的手臂爬到少女直白僵硬的唇角,最后是那双压抑着愤怒担忧的眼睛。
谢怀瑾终于觉得自己错了。
他总用心软或者不心软来定义辞盈。
但在他出声吩咐暗卫辞盈下意识护在朱光面前的那一刻,谢怀瑾终于明白,不是,这不是心软,辞盈只是护着在意的人,无论那人做了什么,无论那人对或错。
她也只是不在意他。
所以她挡在茹贞面前,挡在小碗面前,在船上选择李生,现在又挡在朱光面前。
但谢怀瑾不知道怎么,还是想试试。
于是他直直看着辞盈的眼睛,轻声道:“辞盈,过来。”
辞盈听见了,但辞盈眉头揉皱了也只是说了一句:“谢怀瑾,你好好同朱光解释,我知道其中有误会。”
她知道其中有误会,知道一切不过是朱光的臆断,但还是挡在朱光身前。
于是谢怀瑾又想。
她真的不在意他。
谢怀瑾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辞盈的在意或者什么,他不需要有人挡在身前,他只是疑惑。
为什么呢?
他惊才绝艳聪慧过人的夫人,他心怀理想胸有大志的夫人,他给她能飞的翅膀,做她脚下的石块,恍若江河涌入大海一般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可她好像看不见。
比起地位,权势,财富,她更割舍不下的竟然是那些人无用的眼泪。
她看得见世间一切喧嚣,她苦痛哪怕路边的草木,她俯身将陌不相识的孩童搂入怀中,但唯独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苦痛,也吝啬给予他哪怕一次的偏爱与信任。
为什么呢,辞盈。
谢怀瑾轻轻抬起手,对着朱光挥了下去。
周围的暗卫顷刻间动手,看着乌泱泱围过来的人,辞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大声喊着:“谢怀瑾!”
暗卫的动作慢了一瞬,辞盈怒目看着谢怀瑾:“你答应过不动我身边的人,谢怀瑾!”
适才的温和像面具,辞盈的声音大起来,眼眸中的情绪也逐渐浓郁。
谢怀瑾看着,分析好像是恨啊,怨啊一类的情绪,他淡着眸看向辞盈,笑着道:“如若我今日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辞盈不言,只是更加将朱光护在了身后。
谢怀瑾看着,于是也知道了答案。
谢怀瑾淡淡的想,天地就该只剩下他和辞盈二人,让辞盈别无所选,永远、永远只能选他。
“下去吧。”青年淡淡开口。
烛一有所停留,但接触到青年的眼神,也默默地退了下去。
朱光唇都咬破了,握紧拳恨恨地看着高座上的谢怀瑾。
他一身雪白的素衣,不染尘埃一般,脖颈间的血反而增添了一抹神圣感。朱光恨声说:“我不会杀你,我不会再做墨愉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只求你告诉我,‘墨愉’究竟在哪?”
辞盈的手放下一些,整个人有些缓不过来,但明白此时她不能晕过去,于是努力撑着,她掐着自己的手,却发现原来手上早已满是掐痕。
她无声看向谢怀瑾,青年听了朱光的话,他问:“真的吗?”
适才狰狞的感觉一下子过去,朱光颤抖着唇,哭着说:“是,无论你给墨愉派了什么样的任务导致他死了,我都不会对你动手”
她本来也无法对谢怀瑾动手,谢怀瑾脖颈上那道血痕都是不小心留下的,她要是真的想对谢怀瑾动手,那些暗卫拦住她之前谢怀瑾脉搏就不会再跳动了。
她只是
辞盈拍了拍朱光的背,不知道为什么心又开始跳,愈来愈快。
青年淡着眸看着朱光,良久道:“你真的知道墨愉要什么吗?”
朱光哭着说:“他要你好,要你事事顺心如意,为了你甚至愿意一命换一命去刺杀宇文舒。”
谢怀瑾看着朱光。
不是。
他甚至想将朱光的话重复一遍。
谢怀瑾想起从前的事情,书房里,墨愉突然跪了下来,他抬笔还未放下之时,墨愉已经开口:“希望公子能隐瞒我的死讯。”
谢怀瑾怔了一瞬,问:“为什么?”
他其实问的是墨愉为什么要死,但墨愉却对他说:“如果朱光知道了,会陪我一起死。”
是从那一日谢怀瑾才知道,原来谢家的暗卫从入“兽论”起,就会被下一种药,是药也是毒,能让暗卫的身体更好体能更强,却也会让暗卫的生命止于而立之年。
而墨愉,早年同他一起受了长老们的惩罚,药发的更快,已经快到了。
青年的手难得颤了一下,他问墨愉,问他漫长年少走过来站在他身后的唯一一人:“如果我瞒不过呢?”
墨愉无声了许久,最后说:“公子尽力就好。”
雨纷纷。
朱光不可置信地跪在墨愉的墓前,虽然她看见染血的剑穗就猜到了,但真的看见时还是不能接受,她一点一点扒开土,手指血肉模糊时看见墓穴空空的还笑了出来,但下一刻谢怀瑾很淡道:“他怕你硬要同他合葬,最后跳崖死的,这是衣冠冢。”
朱光呆滞地看向谢怀瑾,眸眨了一下。
青年同样垂眸:“你可以不信,你最好不信。”
朱光大哭起来,却没有声音,辞盈看着朱光一点一点抱住坟墓,将自己的头埋入泥土之中,雨水落在朱光耳尖的疤痕上。
很久之前,墨愉看向朱光,少女因为他的疏离委屈得眼圈全是红的。
墨愉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却最后也没有抬起手。
自由是什么呢?
自由是一只墨愉手心的小鸟,墨愉张开手,小鸟便会叽叽喳喳地降临他的手心。
所以墨愉不能张开手。
不仅不能张开手,还要闭上嘴巴,关掉眼睛,戳聋耳朵,其实也没有,生命的最后,他看着朱光飞身从林间而过,树叶随着朱光的跳动轻轻落下,漫天的光都为其舞动,她是光明的一片。
【作者有话说】
[摊手]
第55章 五十五章
◎雪人。◎
墨愉同谢怀瑾说起自己的死亡时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墨愉那时还是穿着那身常年不变的黑色锦衣,说话语气平淡,像交代已经完成的任务一般交代完自己的后事。
后面提到朱光,墨愉的脸上才有些情绪。
一身黑色锦衣的墨愉跪在地上,人生中第二次相求于面前的青年。
第一次是因为朱光,第二次还是因为朱光。
谢怀瑾听着墨愉一点点安排的后事,他一一应下,等墨愉走后,他寻到了长老堂唯一残留的长老——二长老。
不同于长老堂其他长老,他早早向谢怀瑾投了诚,故而留下了一条命,但也只留下一条命,深山里,瘸着一条腿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屋外回来,身上背着柴火,看见破屋面前一身雪衣的青年,脸上浮现些许意外。
岁月好像磨平了老人的棱角,亦或者谢怀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童,身上上位者的气质越发明显,风烛残年的老人行礼:“见过家主。”
谢怀瑾随着老人进去,屋子里面的破败从有缺口的茶杯中仓皇透出来,白水上浮了一层最末等的茶渣,青年修长骨感分明的手按在陶瓷茶杯上,问:“暗卫营的毒有解药吗?”
二长老很慢地摇头:“家主,那不是毒。”
意思是是毒好解,但那不是毒,只是一种能“焕发”生机的药,透支的生命无法从药理上弥补,无解。
谢怀瑾安静坐了良久,转身离去的时候,路边恰好有一片竹叶落在青年肩上,谢怀瑾还未来得及拂落,风一吹,翠绿的叶就那样落了下去。
朱光离开长安的时候,墨愉其实已经下不来床了。但他说想去送一送朱光,于是谢怀瑾寻二长老要了一瓶“药”,亲手递给了墨愉。
谢怀瑾面无表情看着墨愉拿起喝下,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怀瑾没有再看,只步到了窗边。
最后的最后,墨愉走到青年身边跪下,也没有说话。
身后归于寂静时,谢怀瑾在桌上看见了墨愉从不离身的剑,他低头从上面解下了剑穗,大抵是系得太紧了,青年解了许久才解开,之前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一滴血就蔓了上去。
谢怀瑾将剑穗放在暗室,同谢清予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谢清予的东西多,暗室被占了一半,墨愉的东西很少,他只拿了这一个剑穗
朱光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先是去同谢怀瑾认错。
她低垂着头跪在撑伞的青年身前,声音全都哑了:“对不起公子,我错了。”朱光一个头一个头磕着,脸上沾满了泥土,手上,身上也全都是。
谢怀瑾淡声道:“墨愉希望我隐瞒他的死讯。”
“我没做到,是我对不起他。”青年俯身,很难得地温柔了一些,将朱光从地上扶了起来,轻声道:“抵消了,朱光,好好活着。”
这是那个叫墨愉的人唯一的心愿。
处理完朱光的事情后,谢怀瑾回到了暗室,不出所料,剑穗已经被朱光拿走了,暗室里面又只剩下谢清予的东西,谢怀瑾也没有再寻朱光去要回来。
只回到内室之后,吩咐烛一烛二去这段时间去看着朱光。
烛一烛二对视一眼,烛一低声道:“公子,我们可能拦不住朱光姑娘。”
谢怀瑾无端想到了墨愉那句,他说:“尽力就好。”
辞盈本来想一直陪在朱光身边,但谢怀瑾走后,朱光让辞盈先走。
雨还在下着,朱光轻声道:“辞盈,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辞盈还是担忧,但实在无法拒绝朱光,要走的时候,朱光同辞盈说说不起,说害她和公子又吵架了,辞盈摇头,摸着朱光的头,朱光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别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
走的时候,辞盈回头看了一眼,那时朱光已经转了回去,跪下身用手一点一点将土堆回去,辞盈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一路回到院中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
泠霜和泠月忙将她扶住,外面的雨还在不住的下,架子上名叫“快乐”的那只雀鸟还在一直叫着,辞盈洗漱一番也让泠霜和泠月先出去,两个人同样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辞盈只摇头说“没什么”。
门被关上后,辞盈沉默地坐下来,想起那日朱光离开长安那日,墨愉突然来寻她却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事情,只问候了两句就离开了。
应该是来看朱光的
辞盈又想到谢怀瑾,她揉捏着帕子,将成为一团的帕子放在桌子上后,犹豫了一番还是出门了,泠霜和泠月见她出来,忙撑着伞过来,辞盈接过来轻声道:“我自己去就好。”
去的路上,辞盈一直低着头,几乎生出转身就离开的冲动,但最后还是一步一步到了谢怀瑾书房前,侍卫们俯身对她行礼。
辞盈将伞递给一旁的婢女,轻扣了门。
一个婢女从里面打开门,也躬身对辞盈行礼,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辞盈已经习惯了,她提着衣裙走进去,又迈过一道门槛才到了谢怀瑾书房内。
青年脖子上已经包扎好了,手上持着一卷书,听见婢女对辞盈行礼的声音也没有抬眸。
里面的婢女给辞盈开门后就出去了,门从身后被关上,辞盈觉得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但还是向谢怀瑾走过去。
一直到她停在青年身前,青年才抬起那双漂亮的风眸。
对视良久后,辞盈轻声说:“节哀。”
谢怀瑾看了辞盈良久,最后说了句“好”。
两个人沉默地用了一顿晚膳,其间辞盈几次想说今日的事情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看着谢怀瑾下垂的眸,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谢怀瑾碗中,轻声道:“对不起,今日是我误会了你。”
谢怀瑾一怔,轻声道:“我不吃荔枝。”
辞盈这才发现自己夹的是一块荔枝而非肉,又是一声抱歉后用公筷夹了回来,重新选了一道茄子松鼠鳜鱼夹了过去,半晌对面又传来一句:“我也不吃鱼。”
辞盈又用公筷夹回来,往返几次后发现,谢怀瑾一样都不吃。
辞盈放下筷子,看向谢怀瑾:“那你有什么吃的吗,我去给你做。”
谢怀瑾看了她良久,轻声道:“果子。”
辞盈怔了一下,轻声道:“厨房有果子吗,果子如何做,糖滚的可以吗?”说着辞盈要起身,却在路过谢怀瑾时手被拉住,她怔了一下,随后青年从身后抱着她,外面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起来。
青年只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从身后将她拥抱住时,辞盈能闻到青年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心底到底有些愧疚,顺从着被青年按住肩膀扭过来,一个很轻的吻覆上来,辞盈恍惚了一瞬,但还是闭上了眼。
青年吻得很轻,很温柔,烛光映出两个人相拥长长的影子,外面的雨又一点一点下了起来,随着风吹开窗户发出声响,辞盈睁开眼,发现谢怀瑾一直没有闭眼。
他就那样看着她,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眸,鼻子,嘴唇。
她眼眸眨了一下,随后青年就又吻上来,这一次他缓慢地闭上了双眼,风吹过两个人交缠的头发,辞盈犹豫地抬起手,半晌之后轻轻地拍了拍谢怀瑾的后背。
吻住她的青年僵硬一瞬后,原本激烈的吻温柔了下来,辞盈的手一直没有停,可能她也开始了解身前这个人,甚至不需要睁开眼,她听见他的心在落泪。
是从这一刻,她开始觉得谢怀瑾像个活人。
最后的最后,她留了下来,他们其实没有怎么同床共枕过,辞盈躺在谢怀瑾身边时看了青年一眼,他也在看着她,很轻地向她的地方靠了一下,在被褥中握住辞盈的手。
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辞盈枕着雨声,闻着身边淡淡的檀香味入睡了。
而谢怀瑾始终睁着眼,垂眸看着身侧的辞盈。
辞盈睡觉很安静,除了轻微的呼吸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了,外面响了一声雷,她下意识向谢怀瑾的方向动了一下,谢怀瑾得以直视辞盈的侧脸,他伸手很轻地碰了碰辞盈的脸。
这一夜过后,谢怀瑾和辞盈的关系有所缓和。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但用晚膳时会一起,辞盈开始继续接手府外的一些事情,一些拿不准的都会询问谢怀瑾,但很快,辞盈已经能独当一面。
漠北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谁都没有再说关于宇文舒的事情,就像从前的很多事情一样,睁眼闭眼,让事情就那样过去。
好似这也成为了谢怀瑾和辞盈之间的默契,两个人不再谈起一些永远说不拢的话,偶尔因为一些事情两人有争执时也总是放放就过了,大多数时候是谢怀瑾后退一步,有时候谢怀瑾不退时,辞盈就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