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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谢怀瑾的错。

“是我的错。”青年俯身,轻声道。

辞盈怔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有,谢怀瑾的确说了他错了这句话。

“我没有说清楚,是我的错。”谢怀瑾再次说道。

辞盈抬眸看着谢怀瑾,又拿起鱼汤开始喝,将下面的话藏进去。

“没关系。”

朱光在外间听见了,透过窗户往里面看了看,她看着辞盈又开始喝鱼汤,谢怀瑾坐在一旁饮起了茶。

两个人颇有一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朱光更大咧,于是一些事情感知得更细腻,她看了这些日下来,其实觉得辞盈和公子之间不是没有爱的。

怎么不算爱呢。

朱光于是又想起墨愉,她已经一些日子没有见到墨愉,去暗卫营那边打听了一番也没有打听到墨愉的踪迹。

朱光其实有些担心。

她上次刺伤墨愉的伤口还未好,墨愉如若去出任务,她怕会出事。

但是她去寻公子,哀求了好久公子就是连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还同她言:“你总要习惯的。”

朱光气得牙痒痒,但又不能拿谢怀瑾怎么样。

她比谁都清楚,公子是墨愉唯一的底线。

小时候墨愉带着公子来见她,将她牵出山洞,半跪下来擦拭她脸上的血的时候,就让她起过誓,此生要忠于公子。

朱光倒不信这些东西,如若墨愉不是让她用他的性命起誓的话。

外面天色昏暗,朱光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她迄今不知道那一剑是怎么刺入墨愉手臂的,她回忆着那日的招式,随后在院中重现着当日的招式。

停下来时,辞盈已经站在屋檐下看她。

“好漂亮的剑法。”辞盈拍着手,学着朱光的模样舞了一下,朱光将心中繁复的思绪放一放,上前纠正:“是这样,往这边,手用些力气。”

辞盈挥舞着软剑,良久之后,终于重现了朱光的第一招式。

“好了好了,累了。”辞盈本来也处理了一整日的公务,此时早就疲累了,兴趣起来也抵抗不了手臂的酸痛。

朱光笑着给辞盈揉一揉:“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墨愉回到长安时,是一个清晨,正碰上赶集,街上有许多平日看不见的小玩意。墨愉吩咐了后面的护卫,自己下了马车。

逛了一圈,他买了一块铁。

是从一个很小的摊子上买的,摊主不识货,不认识这东西,见墨愉给了一锭银子,怕墨愉后悔一般忙将人赶走了。

去见谢怀瑾时,墨愉先换了一身衣裳。

书房的门被扣响,谢怀瑾淡声道:“进来吧。”

墨愉推门进去,躬身道:“公子,我将李生和谢然带回来了。”

书房安静了半晌,一身素衣的谢怀瑾点燃了香炉中的香,低声道:“谢然?”

墨愉迟疑道:“谢然小姐撞见了属下同李生交谈的画面,听闻是回来见辞盈,也要随着一起来。”

谢怀瑾提笔写着什么:“也好,一起安置了吧。”

“属下将其先安置在府外了,在城东那处宅子,李生身体不太好,太医已经过去了。”

“嗯,下去吧。”青年低声道。

墨愉看着谢怀瑾一眼,只见青年端坐坐在书案前,安静抄写着什么。淡淡的檀香从不远处的香炉中传来,墨愉向着香炉看了一眼:“有些重了,属下为公子换了。”

“不用。”谢怀瑾清淡落下两个字。

重重的檀香里,青年端正抄写着佛经,面色清冷,君子如玉。

而青年背后的书架上,不知何时也多了许多佛经。

墨愉转身出去,不敢置喙。

将门从外面闭上之后,墨愉眼眸缓慢地抬起,他抱着剑在书房前面坐下,台阶上来往的婢女并不敢出声惊扰。

朱光几乎半个时辰内就得到了消息,但她赶来时,墨愉已经不见了。

朱光抓着一个婢女追问,但婢女只是摇头:“一刻钟前就走了。”

朱光问:“往哪个方向?”

婢女回忆了一番,指了一个方向:“好像是东边,我也记不清了,姑娘可以沿路去问问,亦或者去墨愉大人的住所?”

朱光、朱光不敢去。

她上次干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哪里敢去住所见师父,她想了想,敲响了书房的门。

里面许久没有传来声音,朱光轻哼一声,知晓公子在里面肯定听见了,想了想轻声说:“公子,朱光进来了。”

朱光走进去,看见的场景同墨愉看见的无异。

浓重的檀香让朱光眉心发蹙,她走上前,轻声道:“公子,帮帮我。”

这些日下来朱光算是看明白了,墨愉就是不想理会她了,她不知道是因为香炉的事情还是因为什么,前些日她还刺伤了墨愉,跪下来墨愉也没有同从前一般心软一下,墨愉好像是打心底不想理她了,偏偏她还真没有什么法子。

思来想去,这府中能够治墨愉的向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面前的公子。

谢怀瑾眼皮都未抬,清淡道:“我帮不了。”

朱光低着头:“公子是在为辞盈的事情和我生气吗?”

提到辞盈,青年手中的笔停住了,他抬眸冷淡地看向朱光,淡声道:“我从未因辞盈同你生气。”

“我背叛了公子,公子也不生气吗?”朱光不死心问道。

却见青年淡淡一笑:“夫妻一体,投靠辞盈如何能叫背叛我?”

第46章 四十六章

◎生辰。◎

五月初的时候,辞盈独身去祭拜了小姐和夫人。

那日下着小雨,到墓前时,辞盈将伞放下,轻轻地跪下来,先给夫人上了三炷香然后走到了小姐墓前。

几年过去,周围满是青青的草,辞盈有些日子没来,随着春日的风一长就是半人高。辞盈照例用镰刀割了一圈,等墓前又干净了,她跪坐在小姐墓前。

她细碎同墓碑讲着最近的事情,讲着讲着声音就轻了下去。

辞盈看着墓碑,垂下眸来。

她很想开心一些,她很努力在开心一些。

在谢府尚好,到了小姐墓碑前,就一点都装不住了。雨水渐大,手指的纸钱也都被雨水浸湿了,辞盈将新鲜的糕点换上去,眼泪“啪嗒”滴在白碟的边沿。

雨幕下,孤身一人的少女垂着眸掰算着手指,一年,两年好多年。

以后也还有好多年。

年岁如此,她也如此。

长大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辞盈没有像茹贞一般得病,却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了。

“阿素,阿素。”

空荡的院落里传来辞盈适才的回声。

雨大,直到辞盈回府了都还没有停歇。

在马车上,她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看上去已经干爽了。但肌肤上粘着雨水,擦拭过后那种同衣服摩挲粘稠的触感也没有消去,辞盈轻声吩咐了院落中的婢女准备沐浴的水。

木桶里,辞盈将自己整个人沉下去。

直到呛出水,她才从里面浮出来,在外面守着的婢女见了,忙跑进来扶住辞盈,用毛巾擦去辞盈脸上的水珠,辞盈眼周一圈都是红的,轻吐出一口水,轻声道:“去给我端一杯冷茶。”

婢女忙应下,半晌之后,将新泡好的冷茶递给辞盈。

辞盈慢慢地饮完了一杯,沐浴完后没有穿戴好衣裳,只披了一件里衣走到窗边。外面还在下雨,她安静地看了许久,等到雨停下之后,穿好好衣裳去书房处理完了剩下的事务。

又是一月下来,辞盈已经算得心应手。

泠月和泠霜也已经回来,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就去处理之前长安落下的事情了,还带来了一部分江南那边需要辞盈决策的事情。

茹贞的病情有所好转,辞盈犹豫着何时真正同茹贞说去江南的事情,犹疑着日子就这样过去,那日梦见宇文拂的事情辞盈仍旧记得,不想将那个梦告知谢怀瑾,她自己派人去查,只是漠北的确太远,派去的人现在也没有回来。

朱光同她搞了个假就跑出去了,辞盈猜想大抵是去寻墨愉了。

说起墨愉,辞盈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谢怀瑾身边见到他了。

晚间同谢怀瑾吃饭时,辞盈说起墨愉,谢怀瑾温声道:“朱光让你来问的吗?”

辞盈摇头:“没有,朱光一早就离府了。”

今日喝的又是鱼汤,乳白乳白的,很鲜美。

她看向谢怀瑾,青年似乎并没有说的意思。

外面的天色渐暗,辞盈用完膳也准备走了。

临走之际,她听见谢怀瑾的声音:“墨愉去养伤了。”

辞盈忙回身:“他受伤了吗?”

“很关心?”青年带着笑说出来这句话,辞盈一怔,轻声道:“他不是很厉害,怎么还会受伤,最近有什么很艰难的任务吗,需要朱光帮忙吗?”

“朱光来了会添乱。”青年同她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手中提着一个灯笼,灯火悠悠地照亮前面的路,辞盈为朱光辩驳:“她很厉害的。”

谢怀瑾不否认:“只论武功,朱光的确在墨愉之上。”

“那她为什么帮不上忙?”辞盈轻声反驳着。

看着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消息的人,谢怀瑾温声一笑:“不太合适。”

走过无人的长廊,奴仆对他们行礼:“家主,夫人。”

即便已经听了数次,辞盈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等这一列人走远后,她的心才松了一些。

“还是不习惯吗?”青年看着辞盈的反应。

辞盈没有掩饰:“嗯,人多了就会有一点。”

她在花园里的石凳坐下来,望向谢怀瑾:“如若你是我,可能也会不太适应。不过你生来是主子,生来尊贵,受人敬仰,可能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

谢怀瑾的确体会不到:“那是什么感觉?”

辞盈思虑了一下,形容着:“就是好像一根很细很细的木刺,不经意没入了手指之中,手抚摸上去能感受到木刺的痕迹,但用力一些挤压木刺却出不来,只剩疼痛的感觉。”

说着说着,辞盈轻笑起来:“是不是很滑稽的比喻?”

“没有。”谢怀瑾说。

他像很多时间一样站在她身侧,垂眸就能看见辞盈仰着脖子的脸,她总是很喜欢看向月亮,于是谢怀瑾就想起李生。

那几篇诗文中,辞盈总是将李生比作月亮。

谢怀瑾同辞盈一起看向月亮,他温声道:“不用特意挤压,将手浸泡于温水中,一刻有余木刺会重新扎出皮肉。”

辞盈不言语了。

她不再看向月亮,而是看向谢怀瑾。

而她望向谢怀瑾的那一刻,青年却在看月亮。

辞盈偶尔想,谢怀瑾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无关于男女情爱。

但好像是没有,哪怕是人的一生中最重要之一的父母——已经逝去的家主和夫人,她也未曾在谢怀瑾的眼中看见过丝毫怀念。

可能人身居高位久了,就是会变成谢怀瑾这样。兄弟阋墙,父子反目,高门贵族之间多的是,长安近十年流传的便不下十件,而那些人远没有谢怀瑾位高权重。

权势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辞盈不知道。

能救人,是很好的东西。

将她困住,是很坏的东西。

她握着手中,却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些决定,流血,牺牲,那日在书房时,谢怀瑾说她不用负担每一个人的命运

辞盈私心觉得这句话其实应该是——她负担不起每一个决定背后所有人的命运。

于是辞盈总是在踌躇,犹豫。

哪怕她的诗文里,也总是温和的向往。

她很轻地踢了踢自己的裙子,起身:“我回去了。”

再次听见苏雪柔的名字是在一次宴会上,几个大臣的夫人戏谑道:“宫中那位想创办女学,想让我们将自家姑娘都送进去为她背书。”

尚书夫人掩唇笑着:“我家小女儿倒真被说动了心,只是我家那老迂腐不肯,要不然我也让小女儿去凑热闹。”

“苏皇后也是,女子读书有什么用”一个继室讨好地看着几个人脸色说着。

周围人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也不太瞧得起这位硬挤进来的继夫人,调笑着:“王夫人说的有道理。”

其间几人看着辞盈的神色,但辞盈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几人看了许久也看不出。

宴会后半程时,辞盈就先离开了。

马车上,泠月翻了个白眼:“那些夫人话说的也太难听了,女子读书哪里就无用了。”

辞盈笑笑:“只是说给我听的。”

“她们怎么敢?”泠月脸上马上有了怒火,鼓起脸略有要回去算账的意思。

辞盈摇头:“不是,那位尚书夫人家中的小女儿素有才名,一直没有插话的侍郎夫人家中小姐也都上了私塾。”

泠月道:“那为什么她们要如此说?”

辞盈温声道:“她们都是谢家一派大臣的夫人,苏小姐,也就是皇后来自苏家,苏家和王家同谢家明面上是两个派系,苏小姐要做的事情,拿到我面前来说,如若我没有表示肯定的态度,她们自然也不敢附和。”

“尚书夫人那一句就是试探,进也可说,退也可说。”

泠月用手撑着头:“那主子怎么想?”

辞盈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的。”

如若宫中的女学真能办起来,民间自然会争相效仿。

“前朝的宣武帝喜爱细腰,于视察时得一宠妃,腰只有手掌粗细,宠妃得宠,家人全都鸡犬升天,消息流传出去后到现在民间都流传细腰,因此饿死的也有不少。”

“女学也是一样的道理,如若能从宫中开办起来,是好事。”

这也是当初谢怀瑾和谢然都说长安比江南更似她愿景乐土的原因。

辞盈想走的路比苏雪柔如今正在走的路温和一些,她原本是准备等“李辞”和“姜薇”的身份揭晓之后,在江南用其影响力去和当地的一些不算顶流的书院谈判,以一些利益相诱。开放女子入学。

她原本准备了一些牌,只是还未到时机,一直在等舆论发酵成型。

泠月于是问:“主子觉得皇后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吧。”

很久之后,马车内传来辞盈的声音。

她并不了解苏雪柔这个人,但苏小姐现在做一件很好的事情,她不想同恶意去揣测她分毫。

她无法用谢家夫人的身份去为她背书,但是以辞盈的身份,她很支持。

皇后要创办女学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到了民间,一时间议论纷纷,出乎人意料的是,反对的声音并不算多,甚至一些书坊和茶楼都在赞颂如若真创办了女学,是开朝以来一代功绩。

皇宫。

苏雪柔抚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反响如此和善?”

她艰难地从软塌上爬起来,面上有些许讶异,她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流言裹挟的准备。

一普通模样的宫婢在下面回声:“应当是有人帮忙了。”

苏雪柔摸着肚子:“能查出来是何人吗?”太顺利了以至于苏雪柔会犹疑是不是对面的陷阱。

宫婢摇头:“查不出来,只知道那人散了很多银子,在流言最开始兴起之际,就将书坊和茶馆的人的嘴都堵住了,然后还有几位管家小姐暗中为您背书,长安本也尚学,流言就愈发向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苏雪柔眉心放下一些:“再去查查。”

说完,她就疲惫地躺了下去,软塌之上,少女面庞的人肚子隆得很大,完全不似平常怀孕六个月的人。

谢府内。

泠月同辞盈汇报女学流言的事情,辞盈和泠霜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笑。

泠月说累之后,坐在椅子上,突然说道:“到时候女学需要夫子的话,主子要去吗?”

辞盈还未出声,泠霜就拉住泠月的手:“好了,主子的事情不需要你担心,江南那边货物的事情你还没有处理完吧,偷懒了几日了该去了。”

泠月吐了吐舌头,同辞盈说:“主子我去了。”

泠霜也道:“主子我也先下去了,有事主子再唤我们。”

两个人吵吵闹闹下去,泠月负责吵闹,泠霜安静地听泠月尚未停歇的澎湃心绪。

辞盈看着两个人远去

朱光失魂落魄回来时,是五月的中旬,朱光推开书房门,一眼就看见了辞盈。

辞盈听见动静,抬眸就看见了眼睛通红的朱光,她放下手中的笔,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朱光不说话,就只是哭。

哭来哭去,就一个意思:“我找不到墨愉。”

辞盈摸着朱光的头,无奈叹口气:“我去帮你问问。”

朱光立刻对着辞盈眨了眨眼,转涕为笑,辞盈笑着戳了戳朱光额头:“等晚上,你先下去洗漱一下,然后休息一会,眼睛都是红的。”

朱光忙点头,转身时辞盈脸上的笑变淡了一些,她不一定能问到,上次谢怀瑾就只说了一个大概。

晚间用完膳后,辞盈又一次问起了墨愉的情况。

谢怀瑾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说辞:“在养伤。”

辞盈眼眸认真了一些:“病得如此重要,已经过去半月了。”

谢怀瑾低声道:“嗯。”

辞盈迟疑道:“墨愉在哪养伤?”

月色温柔,青年看了辞盈一眼,摇了摇头,在辞盈疑惑的目光中,他点出来:“墨愉不想见朱光,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辞盈怔了一下,为谢怀瑾的态度。

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可是我答应朱光了。”

青年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怎么又笑了出来,他问:“那你自己想想墨愉在哪?”

辞盈最开始觉得谢怀瑾在打趣,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说:“我知道了。”

青年啜了一口茶,没有再多说什么。

辞盈回去,走到院子前就看见朱光坐在院子里了,睁大一双眼看着她,见到辞盈连忙跑过来,借着灯笼辞盈看清了朱光的脸,眼睛倒是没有那么红了,但一看也没有休息好。

她轻声道:“谢怀瑾没有明确说,但墨愉人应该是在府中,在府中哪里我就不清楚了,你同墨愉熟悉,你好生想想。”

“公子还说了什么吗?”朱光睁大眼睛看向辞盈。

辞盈迟疑了一下,握住了朱光的手:“他说墨愉是在养伤,在府中也是我猜的,烛一和烛二最近一直不在谢府,谢怀瑾身边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墨愉大抵在府中暗处。”

辞盈原以为她说墨愉受伤了朱光会担心,但听见墨愉受伤了,朱光反而无所谓:“暗卫受伤很正常的,伤的重就死外面了,还能回来说明没事。”

“谢谢辞盈。”朱光有些咬牙切齿:“你去问公子立马就告诉你了,我问了好几次公子愣是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辞盈没有说话。

月色下,辞盈看着朱光远走的身影,眼眸弯了弯。

她回身到书房中,推开门的时候想起青年适才说:“快到你生辰了。”

这是谢怀瑾第二次提起她生辰的话题,经历上一次,辞盈没有再多想什么。

她淡淡地望向谢怀瑾:“那我又长一岁了。”

说话的时候她正靠着门,青年的眼眸在她和门之间徘徊,轻声说:“好像有长高一些。”

明明靠得不是很近,辞盈还是闻见了青年身上的香味,同从前不太一样了,她又闻了闻,觉得像是檀香。

一旁香炉里面还有余烬,辞盈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辞盈生辰那日,收到了许多礼物。

宫中和各府的礼物先不提,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小碗和小碗信中曾提到的那位猎夫。

是泠月和泠霜将小碗带进来的,泠月挽着小碗的手,那个猎夫不好意思地跟在小碗身后,泠月开玩笑取乐两人天生一对时,那人高马大的男人立马红了脸。

男人同小碗一起向辞盈行礼,小碗轻轻打了一下男人的手臂:“男子不是这般行礼的。”

那猎夫左右不是,泠月笑起来,泠霜轻声道:“不用行礼,小碗。”

别欺负人。

辞盈将后面的话补全,亲自将小碗扶了起来,她看着面色红润的小碗,知晓成婚之后她过的应该不错,辞盈很欣慰,好像自己真的嫁了一个妹妹一样。

茹贞也还没有去江南,辞盈同茹贞说好等她的生辰过后。

茹贞最近病情稳定了很多,见到小碗竟然也认得出了,小碗见了茹贞的模样,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红了,猎夫跟在身后不知所措。

辞盈温声道:“好了,多住几日,我让泠霜给你们安排好了厢房。”

小碗忙摆手:“那是客人住的,主子,我们”

辞盈牵住小碗的手:“小碗当然是我的客人。”

小碗眼见着又要流泪,辞盈忙笑笑:“好了,赶了很久的路吧,其实只是一个生辰,不用特意来的。”

小碗忙摇头,看向一旁的猎夫,猎夫忙将背了一路的篓子拿下来,泠月和泠霜凑近看,发现是一只很漂亮的鸟。

“主子,我亲自捕到的,很通人性,还能学人说话。”

“八哥吗?”泠月问。

颜色艳丽的鸟雀飞出来,不是八哥,但的确很通人性,猎夫不知道做了一个什么手势,鸟雀就自己飞了一圈,然后停在了猎夫手上,对着辞盈叫道:“快乐、快乐!”

泠月和泠霜对视一眼,泠月摇头道:“输了。”

泠霜没说话,但也是这个意思。

茹贞上前和鸟玩起来,辞盈看着,心中也溢出一种久违的幸福。

好像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大家也都还在。

泠月和泠霜的礼物是一艘船,两个人交给辞盈一把钥匙,恭贺的词说完后,泠月眨着眼说:“主子,我和姐姐真的攒了好久,很有心意的,虽然没有那只鸟漂亮可恶,我们的小船也要叫“快乐”,不,叫‘幸福’好了。”

泠霜在背后掐了下泠月,泠月夸张地叫出来,辞盈也跟着笑出了声。

说是小船,其实并不小,她握着手中的钥匙,也对两人*说“谢谢”。

茹贞一直在府中,记忆断断续续的,听见今日是辞盈生辰,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辞盈手中:“嗯,礼物!”

辞盈眼眸又红了,她侧身,大家都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

等太阳落下的时候,泠月和泠霜带着小碗和其夫郎下去安置,茹贞回去喝药针灸,人影一点一点远去,房间内又只留下辞盈一人。

也不是。

辞盈看向不远处的鸟雀,鸟雀似乎真的很通人性,见她望过来,立马又叫起来“快乐、快乐”。

辞盈轻声道:“你叫‘快乐’吗?

鸟雀:“快乐、快乐。”

辞盈温柔地笑出声,昨日谢怀瑾同她说今日不用去他院子中用膳。

去了许多日,陡然不去辞盈甚至还有些不习惯。

一日的热闹后,她坐在桌前提笔写着诗,想着过两日就要寄给谢然和李生了,又想到好像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两人的回信了。

深夜时,辞盈才落下笔。

窗外的月亮很圆,月光从窗户洒进来,辞盈伸手就能得到一片。

她想起谢怀瑾从前说过的生辰礼,今日她连墨愉的人影都没见着,更别说谢怀瑾的。

幸好,她也没有期待。

这般想着,她最后对“快乐”说了声明日见。

鸟雀的声音在书房内响起:“快乐、快乐。”

辞盈满意地推门离开书房,走过长廊,一路到了寝室。

她不喜欢有人伺候,晚上往往也只有外间有人,见到屋内有微弱的烛火时她是有些讶异的,但只当婢女怕她夜里摔跤特意留的。

她轻笑着,想着明日去看看小姐,缓慢地关上门。

木门轻响了一声,寂静的夜里,辞盈甚至能听见远处烛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的眼神被烛光吸引,觉得好像同从前的蜡烛不太一样,绕过屏风就看见了惊悚的一幕。

本该远在江南的李生就那么突兀地坐在她的床榻上。

病弱的青年轻声咳嗽着,身上穿着轻薄的一层

辞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看,又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心中怒火骤起,但来不及去寻谢怀瑾。

只先转过身低声对李生道歉。

少女脸色羞窘:“对不住。”

第47章 四十七章

◎原配。◎

身后传来一阵病弱的咳嗽声,辞盈听得快被愧疚心压垮。

饶是心如死水,在看见谢怀瑾真做出这般离谱之事时,辞盈也不由生出满心的难以言喻。她的手指因为愤怒轻颤着,脸却因为适才的一幕泛红。

一是羞,二是愧。

背后的李生似在努力压抑着咳嗽声,背身的辞盈都不敢细想谢怀瑾到底对李生做了什么,少女眼眸颤了又颤,下垂几次后才被李生的咳嗽声唤回了思绪。

她手颤抖地从一旁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回身覆盖上李生的身体。又是一声“对不住”从辞盈口中吐出,少女羞红着脸,完全不敢抬头看李生。

李生咳嗽着,披风被少女俯身覆在他身上,辞盈躬身间一缕青丝落在他的手臂上,耳尖的红如烛光一般动人。

“无事咳,咳咳,辞盈。”

辞盈哪里敢再面对李生,但又需要好生道歉,她红着脸:“是谢怀瑾荒唐冒犯了你,你放心,我一定让他来同你道歉。我等会让婢女带你去厢房,舟车劳顿,你先好生休息一晚,等明日我一定让谢怀瑾登门道歉。”

说完,辞盈匆匆离去。

看着被少女紧关上的门,李生笑着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辞盈也成急性子了,他还一句话都没说

纳|妾的事情,怕是他和谢公子一厢情愿了。

李生咳嗽着,也没有抬眸多打量周围的环境,毕竟是女子的闺房,他若做了入幕之宾还好说,没有的话再看便是没礼数了。

走出院子,辞盈的羞啊愧啊就都变成了怒火,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骨青白了也没有松开分毫力道,婢女要跟着直接被辞盈出声阻止,她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谢怀瑾书房。

还未进门,就闻见一股重重的檀香。

辞盈推开门,灯火葳蕤间,青年正端坐在书案前抄写什么,浓重的檀香味直扑辞盈鼻腔,她被呛的有些想吐,却忍着不发。

听见响声,青年抬起眸,那双漂亮的凤眸中隐有讶异。

屋内灯火葳蕤,并不算亮,谢怀瑾第一时间没有看见辞盈的神色。不知为何,他握着毛笔的手僵硬一瞬,想了想,他将笔放置在笔架上。

等谢怀瑾做完这些,发现辞盈一直站在原地。

风涌入房间,房间内浓重的檀香味去没有散去多少,香炉里还悠悠燃着。谢怀瑾走上前,一直走到辞盈身前,一直到两人间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青年才看清少女眼中异样的神色。

但灯火微暗,他其实也没有看清多少,他似乎为了证明什么,眉宇间特意温和了一些:“怎么出来了?”

被檀香带来的呕吐感压下去一些的怒火又重新燃起来,辞盈衣袖下的手捏的青白,细弱的青筋顺着脉搏一点一点跳动。

“还未对你说‘生辰快乐’。”青年抬起眸:“生辰快乐,辞盈,我送的生辰礼物还算满意吗,他为何这般快”

辞盈再也忍不住,紧紧捏紧拳头,然后抬起右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青年的脸被扇到了一侧,暗夜中,血迹从唇角悄然淌下。

谢怀瑾保持被打的姿势许久,辞盈就愤怒着一双眼同他对峙着,伸手还要再打时被青年一把握住手,声音温和,脸缓缓地侧过来正对着辞盈,唇边的血缓慢地淌入了脖颈。

青年面色温柔,看似温和却强硬地“攥住辞盈的手:“夫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辞盈听见这个称呼就想笑,她怒声道:“谢怀瑾你答应过我什么?”她的声音实在有些大,让谢怀瑾一向的体面的笑也保持不住,不等他说话,辞盈已经挣脱了他的手,一巴掌又甩了上来。

“我已经留在你身边了,你为什么还要动我身边的人,谢怀瑾,事事我都按照你想要的做了,你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作践别人?说话啊!”

辞盈的手被又被拦住,她气不过,另外一只手也胡乱地打上去,两只手都被紧紧攥住时,她怒着一双眸瞪向谢怀瑾。

青年唇边已经没有再流血了,淡淡的烛光中,唇边只依稀能看见一道血痕。他看着辞盈良久,直到辞盈的眼睛盈出泪,才轻声道:“我同李生说好的,我没有强迫他。”

辞盈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讥讽着反驳:“你当然么没有强迫他,就像谢公子上次对我说的,你要做什么何须强迫一个人,你一个眼神,手下自有千千万万人争抢着为你做好。”

谢怀瑾严肃了一些:“我没有。”

辞盈愤怒道:“你当然没有,你同李生说好,谢公子说的真好听,你说什么李生敢不从吗?让一个君子披上那样的衣裳深夜衣不蔽体在你夫人的房间,谢怀瑾,你这不是在作践人是在干什么?”

“我没有。”谢怀瑾握住辞盈的手:“冷静下来。”

辞盈冷静不下来:“疯子,你是疯子,滚不要碰我,滚、你——”

话语被湮没在温热的怀抱中,辞盈脑中一根弦已经断掉,她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着身前的人,却被青年一把吻住。

凉薄的人的唇原来也是软的

辞盈推拒的动作轻了一瞬,在相触到唇齿间的血腥时,半晌的恍惚后,她一把将人推开。

她冷静了一些,浓重的檀香又一次涌入她的鼻尖,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辞盈躬身吐了起来,但又吐不出来什么,只干呕着。

青年半跪下来为她拍着她,辞盈想将人推开却没有什么力气,月光淡淡地映在两人身上,谢怀瑾低声道:“为什么不开心?”

青年话语间有淡淡的疑惑,辞盈抬眸望向谢怀瑾,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甩开他搀扶的手起身要走,青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走过几个拐角后,快步疾走让辞盈失去了大部分力气,她靠着墙边蹲下来,安静地将头埋在怀中。淡淡的月光下,少女的眼泪一点一点落下,那股恶心感涌上来,俯身又干呕着,一次两次

等到思绪回笼一些后,辞盈已经坐在了青石地板上。她靠着墙,向外看着乌黑浓重的夜色,应当已经三更了,她又长了一岁。

这一天晚上,她没有回寝室,虽然此时李生定然已经被婢女带去厢房,但辞盈只要去就会想起来那惊悚的一幕,她直接回了书房。

鸟雀见到她歪了歪头:“快乐、快乐!”

辞盈同鸟雀绿豆般大小的眼睛对视片刻后,无声地睡到了软塌上,鼻腔间那股浓重的檀香味似还没散去,辞盈屏住呼吸,那股香味却停不下开,一刻不停地往她的骨子里钻。

辞盈想,她迟早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墨愉的身影如鬼魅,从暗处出来的时候不言语跟在谢怀瑾身后,青年垂着眸,向来白玉一般的脸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声音很淡:“跟上去,将人送回去。”

墨愉无声应“是”。

书房内又只剩下谢怀瑾一人。

青年跪坐下来,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了杯茶,漱口半晌后,将口中的血沫尽数吐了。

一片寂静中,烛光将青年的影子拉长再拉长。

隔日,辞盈从软榻上清醒时,头晕脑胀,想到今天要面对什么,人直接倒了下去。她昨天太生气,现在打谢怀瑾巴掌的那只手还在隐隐发疼,辞盈从软榻上爬起来,望向初生的太阳。

五月,长安一时冷一时热,明明还是早间,辞盈却已经有些呼吸不过来了。起身时几乎全身腰酸背痛,她唤来外间的婢女梳洗打扮,收拾好后却久久不能起身。

婢女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先用膳吧。”

辞盈没有用膳的心思,拒绝了轻声道:“随我去泽芝院吧。”

她得让谢怀瑾去同李生道歉。

到了泽芝院时,辞盈久违地见到了墨愉,她轻声问:“他在里面吗?”

墨愉俯身恭敬道:“回夫人,在。”

说完,墨愉也没有进去通报,就直接将门打开了,辞盈走进去,内间的门是她自己推开的,青年的脸看上去没有上药,此时看过去已经红肿了。

辞盈自然不会愧疚,怒火甚至一点都没有消。

墨愉在外面一声“夫人”,谢怀瑾自然知晓辞盈进来了。

但一直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谢怀瑾也没有抬起眼,始终端坐着誊写佛经。

浓重的檀香味将辞盈呛得难受,她忍着怒气看向面前的人,有些难以言喻谢怀瑾看起来甚至在同她生气。

她出手握住谢怀瑾的毛笔,登时,青年的眼眸停住。

辞盈冷声开口:“同我去道歉。”

青年温声一笑,话语间却没有什么温度,他抬眸淡淡地看向辞盈,一个字也没有说。

辞盈咬着牙,压抑着怒火温和了一些声音:“如此冒犯了李生,我们两个都需要去道歉,谢怀瑾,就算用权势压人也不能如此作践人。”

谢怀瑾松开毛笔,将誊抄了一半的佛经捏成团,放到烛火下点燃。

灰烬的味道在青年指尖蔓延开,火苗快要舔舐上青年手指的那前一刻,青年才缓缓松开,淡淡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浮现又消失,辞盈得以看清谢怀瑾那双眼睛。

比起昨日,添了一分冷淡。

“按照夫人的心意做,我为何又成了冒犯作践之人?”

辞盈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压抑着怒火:“什么叫按照我的心意,我让你将李生从江南抓来扮成那样放在我的床榻上的吗?”

谢怀瑾用帕子擦拭着修长的手指,半晌之后道:“嗯,是没有尽如夫人心意。”

在辞盈瞪大的眼睛中,青年温和一笑:“我应该自请下堂,给李公子腾位置,李公子为正我为妾,夫人就满意了。”

辞盈要甩过去的手被谢怀瑾捏住,辞盈恨恨地挣扎着,青年贴近她:“还是还不够,要同李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情诗里写的那样,君为明月我若云”

辞盈脸气得泛红,眼睛也红了起来。

青年眉宇间的笑彻底冷下去,眼眸中冰寒一片:“夫人的心变得可真快,情诗一人送一封,从前送我,现在送李生,来日是要送谁?”

“无事,我不善妒,李生病弱定然伺候不好夫人,多几个也”

辞盈彻底忍不住了,自小被小姐教导的礼仪这一刻也破功了,她一脚向谢怀瑾左腿踹过去,很实的一脚,但谢怀瑾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慢条斯理地看向辞盈的腿,在辞盈意识到不对转身欲走的片刻一把拉住辞盈的手,俯身将其按在了书桌上。

“你放开我。”辞盈咬着牙。

“如何,要去寻你的李郎?”谢怀瑾挑拣着辞盈和李生出逃路上的事情:“挽着李生的手臂,同店小二和小乞丐说李生是你赘的夫婿,嗯好生般配,如此般配,我如何能让李生无名无分跟着你,夫人喜欢病秧子,我就勉为其难为夫人将病秧子纳入门,比起做一个外室,李公子定然更愿意有一个名分吧。”

辞盈被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怀瑾眸色很淡,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语气却诡异地温和:“做外室做的人尽皆知,同夫人你出双入对,做个妾就是作践是侮辱了,是要我这个原配去亲自请吗?我没去江南倒是我的不是了。”

“你”辞盈听见牛头不对马嘴的阴阳之言,嘴唇气得泛白:“我同他扮作夫妻是无奈之举,打消县衙怀疑,当时是为了将谢然完好地救出来。”

“是吗?”青年温和一笑,眼睛里面哪有半分相信的影子。

辞盈讲着道理:“他身体不好,从江南到长安多有颠簸,又被你如此对待,谢怀瑾,于情于理你都该同我去道歉。”

她讲了许多,落在谢怀瑾眼里,语气却更冷了些:“心疼了?”

辞盈觉得谢怀瑾不可理喻,她也气糊涂了,直接说:“是,我心疼,同我去道歉可以吗?”

青年淡笑了起来:“我不去,是夫人心疼,我心也疼。夫人去哄你的李郎还不够,还要我一起,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辞盈捏紧手:“你到底想干嘛谢怀瑾?”

青年温和一笑:“自然是做一个大度的原配,即便是勾引了夫人心看着柔弱不能理的外室,我也不会有分毫为难。”

有那么一刻,辞盈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能的丈夫,平衡不好原配和宠妾的关系,问题是她不是啊!

她惊叹于谢怀瑾还能想出这么气人的法子。

她拉住谢怀瑾的衣袖:“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青年被她拉住动了两步,然后就不懂了,不远处香炉燃着浓重的檀香,呛得辞盈用另一只手捂住嘴,身后传来青年温润的声音:“一日就能有孕了吗?”

辞盈被气疯了,转身不可置信看着谢怀瑾。

她耳朵因为青年这一句嗡嗡的,好半晌只能听见白茫的噪音。

她觉得自己真的气疯了,也不想拉着谢怀瑾去道歉了,缓慢地松开拉着谢怀瑾的手。

今天实在是闷热的一天,明明外间也有风,但被风吹来的只有闷热的一切,辞盈久违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的手指僵硬地一点一点伸直,两只眼紧紧地看着谢怀瑾。

青年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一双吐出刻薄言语的唇上还留着昨天被打时留下的伤痕,左边侧脸也红肿一片,但就是如此模样不仅没有一丝狼狈,反倒一举一动间透露着无与伦比的矜贵。

辞盈有些累了,还是愤怒,但是已经愤怒到疲倦。

就像她对谢怀瑾一样。

她真的已经再懒得同他计较很多东西,从江南回来以来,她克制着自己不再往他身上堆积爱恨,如履薄冰地维持着所有人之间的平衡。

但谢怀瑾总是有法子。

她从不曾如此对待谢怀瑾以外的人,也从未见过谢怀瑾对旁人如此刻薄。

她们见识着对方最丑恶的嘴脸。

她不知道夫妻该是什么模样,但一定不是她和谢怀瑾这样。

他们不相爱,甚至不相知,一刻不曾。

从她和谢怀瑾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刻起,从婴儿的啼哭声开始,她降落于定阳偏僻落后的小乡村,有着本该一眼看得见尽头的命运,他降落在长安巍峨的百年世家,长公子的荣耀从他分化出性别开始。

他们从始至终隔着数以千万计的人流,若非一环接一环,无数的意外和误会,命运强硬地将他们推拉捆绑在一起,他们甚至不会出现在彼此的余生里。

猜疑,顾忌,不同床,但异梦。

——她们真是天下最可悲的夫妻。

辞盈没有再回身看谢怀瑾,强硬地撑着身体走了出去,跨过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辞盈拒绝了婢女的搀扶,挺直了身体,一点一点走向背离书房的方向。

书房内,谢怀瑾垂下了眸,他看着空荡无人的外间,长久地站在原地。

浓重的檀香一刻未停,轻烟缠着青年的手腕,在虎口伤疤那一处轻轻啃食,细若丝线一般钻进去,似乎要融入青年的骨血,浸透长睫下那双漂亮的凤眸。

谁人能拥有伶俐的爱恨。

谢怀瑾很久以后才坐回书桌前,提起笔却一个字都落不下,风吹开窗户将满桌的佛经吹得四飞,一页又一页工整誊抄的佛经都散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像是最后的枷锁。

漫天飞舞的佛经坠地的那一刻,青年短暂地捕捉了风的轨迹。

等佛经全都落下,外面天色陡变,雨声伴随着雷电响起,这一日的闷热继续被雨下着,慢慢地沁入青年的眉宇

辞盈回去收拾一番后,去寻了李生。

再难面对,也终要亲自登门去道歉。

她让婢女留在外面,敲响厢房的门,李生咳嗽着从里面将门打开,温和道:“你来了。”

辞盈实在不好意思,扶住门:“我代谢怀瑾来向你道歉。”

李生也没有问为什么谢怀瑾未来,只将辞盈请进来:“如何能怪你和谢公子。”

辞盈人走进来,却没有将厢房的门关上,李生注意到了,眼眸微微下垂。

辞盈在李生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低声道:“我不知道谢怀瑾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李生,对不起,你身体还好吗?”

李生解释起来:“无事的,我和谢小姐在长安安置一月有余了,谢公子每日都有为我请大夫。”

辞盈捏紧手:“还是对不起,我知晓你并不想回来长安。”

李生咳嗽两声,温声笑道:“也没有,我家中人出事是他们咎由自取,我未曾觉得长安是什么不可留之地,也不会因此勾起什么伤心事情,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

说着,李生继续解释道“我从前离开长安是为了躲避一些人的追杀,你不在时,江南也去了几波人,如若没有护卫可能我今日就见不到你了。想来我的踪迹早已被他们寻到,如此看来,长安可能比江南还安全一些。谢然也同我一起来了长安,前两日本来说着要来见你,但是在街上碰见了她阿弟,这几日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了。”

辞盈担忧地望向李生,她捏着拳:“但还是谢怀瑾胡作非为,李生,我不需要你原谅他,但我真的很抱歉。”

李生犹疑了一下,他轻声道:“辞盈,其实我是愿意的。”

辞盈第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抬眸就看见李生温和地望了过来:“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认识你之后,我知道了很多东西,辞盈,并非是谢公子强迫我到长安,早在江南,谢公子同我聊起时,我便没有拒绝,只是从前总是寻不到机会说,如今来了长安,有了昨日一遭,倒是能好好同你说一说了。”

辞盈愣在原地,眉心微微蹙起。

李生见了,轻声咳嗽着:“每个大夫都说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可能明日,可能就在下一瞬,你也知晓我的身体,辞盈”

辞盈有些害怕李生说出下面的话,在李生温和病弱的眼神中,一句“对不起”却又说不出来。

李生却瞧见了辞盈的迟疑,将后面的话默默咽了下去,他温柔看着辞盈:“此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可否同辞盈成为家人,我比你年长一些,日后你可以唤我兄长。”

【作者有话说】

[摊手]原配哥

第48章 四十八章

◎海盗。◎

辞盈松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谢怀瑾隔在身前,她对于情爱实在难有多的心思。

辞盈轻声道:“好,但你不要胡说,整日将生啊死啊的挂嘴边,没事的,库房里珍贵的药材很多,我让朱光全部取来,谢怀瑾如此冒犯你还不来道歉,他应得的。”

李生看着尽量将话说的轻松的辞盈,温和笑了一声,也没有戳破。

五月的阳光不知怎么就炙热了起来,从窗户边照进来的时候,像是一团金色的火,光焰灼烫着屋内的人。

辞盈欲走时,李生唤住辞盈,回身翻出一本用布小心包裹着的册子,轻声道:“算不得生辰礼物,是我和谢然在书坊印册前为你誊抄的一份,我们的墨迹,你的诗文,望能留作纪念。”

辞盈接过,只觉手中之重。

她看着李生,心中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却还是扬起笑来。

“我很喜欢。”她说了一遍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谢谢你。”

“还有谢然。”李生笑着说。

辞盈将书抱在怀中:“改日我见到阿然,再感谢她一遍。”

李生出声笑起来,目光柔和地望着辞盈。他似是想说什么,辞盈却先一步说出了口:“府医昨日开了方子,我去吩咐厨房。”

于是李生不再言语,只点头说“多谢”。

辞盈抱着怀中的书走了,最开始脚步还正常,到了自己院子后,关上门背对着门坐了下来。她小心解开手中的布,翻开里面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书,眼泪倏地落下来那一刻,整个人埋了上去。

书房里面的鸟雀又在鸣叫:“快乐、快乐。”

*

小碗和夫郎在府中一处小花园坐了一会想要回去时,迎面遇上一人,小碗怔了一下,回身对夫郎说:“遇见熟人了,能稍微等我一小会吗?”

夫郎点头,自己去了一遍。

小碗看着身前的烛二,笑着说:“好久不见。”

烛二不言语,只是看了一眼小碗夫郎的方向,小碗也跟着看过去,夫郎见了立马咧嘴笑起来,烛二握紧剑,直直看着小碗,却见小碗对着那男人笑了笑。

烛二咽了一口,说不出话。

小碗弯着眸,其实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喜欢过面前这个人,泠月说她梦中都唤过烛二的名字,她开口道:“之前借生辰用一碗酒迷晕了你和烛一,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烛二捏紧剑:“我不在意这个。”

小碗看着烛二的眼睛:“我好像只在意这个了。”

后面其实好像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人生在世,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小碗没有过一个家,所以当她意识到和烛二毫无可能后,就彻底死心了。

她向远处的夫郎招了招手,轻声说:“我现在有家了。”

夫郎走过来,牵住小碗的手,小碗出声:“夫君,打个招呼,这是烛二。”

夫郎脸上一笑:“兄弟你好。”

烛二愤然离去,听见身后小碗对那个男人说:“他脾气向来不好,你别介意。”

“无事”

声音走远了,烛二回身,脸上涌现一股无措。

但命运好像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哪怕彻底失去了,身在局中的人也不一定能明晰,要等到许久、许久以后,亦或者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

辞盈将书本好生收藏后,吩咐婢女去叮厨房的药,然后就开始处理府中和府外的事务,她比从前熟练了太多,日午时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闲下来,脑子里就不可避免响起谢怀瑾那些话。

她身体缓慢地失去了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上,同斜对面的鸟雀开始对上眼时,鸟雀又开始叫起来。

一声声“快乐”让辞盈听得发闷,逃一样离开了书房。

可偌大的府中,她竟然也无处可去。

辞盈回到了最初和小姐的院子,她已经许久未来,这里每日都有奴仆打扫,看上去很干净,但就是同从前不太一样了。

辞盈抚摸着院子里面的一草一木,最后坐在从前她和小姐最爱坐的窗前,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天。

她好像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东西了。

年少时她做了一个梦,隔日都能讲给小姐听,她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记得很清楚,讲西园的角落多了几株梅花,讲东边树上的果子又熟透了,讲春日的纸鸢和夏日的云,讲梦中流转的四季。

恍惚间,辞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睡醒后再也没有记起什么。

小时候她和小姐总爱谈论长大,一觉醒来,辞盈望着同儿时一样的景色,看着干净空荡的院子,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她回身向后看,却看不见小姐也看不见茹贞。

渐渐的,她也看不见当初的自己。

*

春夏交接之际,欲下不下的雨水,闷沉的天空。

书房内浓重的檀香味久久未散去,谢怀瑾放下抄写完的整整一本佛经,将毛笔端正放置在笔架上。

外间,有侍女禀告李生求见。

谢怀瑾安静垂眸良久,同一直跪地的婢女言:“领他进来。”

李生一进来,就被浓重的檀香味呛得直咳嗽,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墨愉轻轻将窗户打开,谢怀瑾看见了但是没有说什么。

墨愉又拿来一张椅子,让李生先坐下,李生也没有推脱,行礼相谢后坐下来,低声咳嗽着:“长公子,冒然来打扰,是在下唐突。”

“无妨。”谢怀瑾眸色很淡,眼神一直凝视着手中的经书。

李生看过去,轻声道:“长公子是在为谢大人祈福吗?”称呼谢怀瑾为长公子,李生口中的谢大人,自然指的是已经逝去的谢清正。

“何须为死人祈福。”不知是否是因为李生提到了谢清正,谢怀瑾声音格外地冷淡。

李生咳嗽着:“在下曾有幸在谢大人临终前同大人见过一面,谢大人交给了在下一些东西,思来想去,在下觉得是时候物归原主。”

谢怀瑾对此兴趣不大,听着李生娓娓道来。

墨愉在一旁看着公子神色,半晌之后出去关上了门。

李生停住话语:“便是如此了。”

谢怀瑾脸上表情没有变化分毫,他淡声道:“他想的倒是好。”

李生咳嗽着笑了一声:“谢大人也只是只是关心长公子,我如何能阻止长公子什么,只是借我的口对公子说些话。”

“他不是如此对你说的吧。”谢怀瑾一语戳破。

李生不言,却已是承认。

李生咳嗽着,轻声说:“长公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不承认反而是一种承认。”他好像在说谢大人的事情,又好像不是,总之墨愉将李生带出去时,谢怀瑾只又拿起了笔。

谢清正真正对李生说的话是,弑主。

李家为奴,谢家为主。

李生为奴,谢怀瑾为主。

那日风雨交加,李生跪在谢清正床榻边,听那位病如枯骨的家主说:“若来日我之忧成真,李生,想办法杀了谢怀瑾,保全谢家。”

谁也没有当真。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如何能斗得过权倾朝野的谢家长公子,谢清正临死之前的遗言如水月镜花,是只需要鱼儿吐一个泡泡便能破散的谎言,而说不来也不过是明白谢家大厦将倾做最后的自我宽慰罢了。

李生原不想同谢怀瑾有任何交集,一路躲避谢家探查的人,南下四处漂泊,为了看尸骨一眼回到长安又在路上遇见了辞盈,在奔丧的宴会上,李生曾见过辞盈一面,她是那场宴会上唯一真心落泪的人。

于是船舱内,李生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心的夫人。

心软的辞盈。

李生偶尔想,辞盈这般心软,他多赖上几分,表白一番咳嗽几声吐吐血,说不定真能进府,但看着辞盈却又觉得舍不得。

辞盈的凋零,像一朵被生锈的银针生生刺入屏风的花。

每一刻都在盛放,于是每一刻都在凋零。

他无法成为生锈的下一笔。

*

如非谢怀瑾不在府中,两个人一起用膳几乎是定下的规矩。

从江南回来的每一日都这样,只有谢怀瑾不在府的几日辞盈独自在院中用膳。

但今日有所不同,墨愉吩咐人上膳食时,谢怀瑾看了一眼空荡的院子。

辞盈上午愤而离去,谢怀瑾原以为辞盈晚间不会再来了,他也没有多少用膳的心思,但刚要将膳食撤下去的那一刻,外间的婢女说夫人来了。

通报的婢女只比辞盈早一些,几乎是婢女话音刚落下,辞盈就推门进来了。

婢女悄然退下,内间只剩下谢怀瑾和辞盈二人。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用着膳,一直到用膳完时,谢怀瑾才开口:“今日下午,李生来见了我。”

辞盈眼眸停了一下,轻声道:“嗯。”

这个字说完,竟然已经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房间内又安静了一会,等辞盈放下筷子,转身就要走。

谢怀瑾淡淡看着辞盈的背影,没有说话。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辞盈再一次主动同谢怀瑾说话,是因为茹贞的事情,她看着谢怀瑾说:“过两*日我要送茹贞去江南,同之前说的一样,我需得在江南停留半个月,然后你可以派人接我回来,府中府外的事务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谢怀瑾,明日我便不过来吃饭了。”

辞盈温和,有礼,望向谢怀瑾的眸中已经没有了什么情绪。

谢怀瑾摩挲了一下大拇指,只说“好”。

“嗯。”辞盈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长安就这样到了六月,今年很热,雨下的不少,但越下越热,闷得人心发慌。皇城又出现了一件大事,苏皇后乘坐步辇时突然被一野猫冲撞,摔落下来,出血险些滑胎,太医在苏皇后宫中足足呆了三日才保下来。

后面问责,却只说是一宫女私自豢养的,那日野猫不知如何发了狂,宫女畏惧责罚,竟跳井自杀了。

辞盈听见时,已经在去江南的路上。

茹贞没有坐过船,所以她选的水路,一并在船上的,还有李生、谢然和谢怀瑾。

谢然是本来就要回江南的,李生的被辞盈劝回去的,至于谢怀瑾

辞盈望向一直关闭的门,同茹贞、谢然还有李生说:“吃吧,不用等他。”

谢然和李生面面相觑,茹贞显然听进去了,这些日她也回忆起来不少,自然对谢怀瑾没有好印象,不由比平日吃得更多了一些,就是想让谢怀瑾没东西吃。

辞盈了解茹贞,自然看出了茹贞的想法,笑着说:“风浪大时不晕船的人也会有些晕,茹贞,少吃些,等会晕了会吐。”

茹贞吐吐舌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那我吃饱了。”

李生和谢然都笑起来,不谈船上安静的一处,气氛的确算得上祥和。

吐的另有其人。

房间内,谢怀瑾脸色惨白,又一次漱口。屋外传来众人的笑声,昏暗的屋内,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眼眸很低地垂下。

墨愉没有同行,烛一跪身在一旁,低声道:“公子,首领让我们带了一些能够压抑晕船的药,是太医院的方子,您试一试。”

一瓶药被递到了谢怀瑾手中,但青年只拿在手中并未打开,低垂着眸让烛一先出去。烛一不敢多言,起身出去了。

夜间时,果真如辞盈所言,起了大浪。

便是辞盈也有些晕,谢然也有些,从来没有坐过船的茹贞反倒是最不晕的一个,茹贞扶住辞盈:“我们下次走陆路好了,辞盈,吃一点压一压。”

一瓣桔子被茹贞放入辞盈嘴中,酸涩的味道传来的时候,辞盈觉得自己的头晕真的好了一些。

另一个房间,谢然敲开了李生的门。

李生有些讶异,但还是用手比了一个姿势:“谢姑娘请进。”

谢然走进去,看向一旁的药炉子,炭火已经熄灭,但是还是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药味,她摸了摸鼻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李生,你觉得不觉得辞盈她好像很不希望我们留在长安?”

其实也不是长安。

李生默然补全:“她只是不希望我们留在她身边。”

谢然眼眸垂了下去:“你也这样觉得吗?她私下同我说,希望我以后能多看顾茹贞一些,我说不用这么客气,都在江南我自然会照顾好她的朋友,她看着我就没有说话,最后将我抱住时抱得很紧,但是松开的又很快。”

李生没有说话,只望向辞盈房间的方向。

谢然轻声道:“其实江南和长安对我差别不大,这次回去我就想通了,我脸伤成这样了,父亲他们都拿我没什么办法了,那门婚事也告吹了,日后顶着这张脸,也不会有旁的婚事再落在我身上了。如果可以,我想留在辞盈身边。”

李生安静了很久,才出声道:“她不会同意的。”

谢然看着李生,突然就哭出来,白日的平和安详在深夜被大浪打破,寂静的房间内,向来看得开的谢然眼泪完全停不住,她哭着说:“她好不开心,李生,辞盈怎么办,她看起来好累好累,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能让她不那么累,什么都可以,为什么”

李生安慰地拍了拍谢然的背,他看着谢然说不出话。

怎么能让辞盈不那么累呢?

李生望向船舱最东的方向,他犹豫着,轻声道:“没有法子。”

他比谢然看得更为深远,他明白,没有法子。

他们只是局外人。

李生想起从前父亲对于权势的狂热,他始终不能理解,从前清廉的父亲为何成为了谢家手中的一把刀,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更可悲的是,李生脑海中缓缓浮现青年修长的身影,手指僵硬住,轻声咳嗽起来。

横在辞盈和那个人之间的,不止有权势。

海上明月,风愈大,吹开了雾,月亮一点一点被遮住。

船在不知觉中被包围住,等船上的护卫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月色晦暗间,辞盈陡然望向外间,火光越过窗面之时从衣袖中拿出匕首一只手将茹贞护在身后。

茹贞本来已经困倦了,被辞盈的动作吓清醒了,她紧紧抱住辞盈的衣服,轻声道:“辞盈,怎么了?”

辞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被子掀开,示意茹贞先躲进去。茹贞害怕地看了辞盈一眼,辞盈又掀了掀被子,茹贞乖乖地躲了进去。

辞盈观察着外面的光影,同房梁上的朱光对了对眼神。

呼吸间,屋内的烛火陡然灭了。

朱光鬼魅一般开了门,手中的匕首顷刻将两人刺倒,跪下身翻找起来,辞盈上前,望向远处。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大船,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客人,他们带了一些护卫,但是因为有朱光在,而且谢怀瑾也会来,辞盈并没有带很多人。

而她的外间,就有两个被海盗抹去脖子的护卫。

辞盈的脸色难看起来,朱光脸上也不好看,两个人一起看向远处火光的方向,辞盈轻声道:“谢然,李生。”

朱光摇头,蹙眉:“辞盈,我不能离开你身边。”

辞盈想说她和茹贞也可以一起去,朱光还是摇头:“外面太乱,我不确定我能否护住你,李生和谢然那边也有暗卫,别急,辞盈,看看情况。”

两个人紧急的交谈间,远处传来火光,很多人的尖叫声中,船突然破了。

辞盈进屋拉起茹贞,望向朱光:“我们需要去会和。”

朱光看着下面的海,又看着外面的火光,轻声道:“那你们跟在我身后,牵住我的衣服,绝对不要走散。”

一具又一具尸体,三个人到谢然房间时,发现是空的。朱光看向辞盈,辞盈脸色已经难看起来,茹贞吓得瑟瑟发抖,辞盈说:“去寻李生。”

至于谢怀瑾,没有人能想到谢怀瑾。

谁都不会觉得谢公子身边会没有暗卫。

朱光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又是杀了三四个海盗,跨过数十个护卫的尸体,才到了李生房间前。

朱光和辞盈对视一眼,朱光轻声道:“里面有人,不止一个。”

远处的尖叫声未停,辞盈辨认出朱光口型,朱光示意辞盈退后一些,辞盈拿出匕首,护住茹贞退到一旁。

门被朱光踹开,刹那间,里面两个海盗扑了出来,朱光拿出手中的软剑同人交缠起来,辞盈让茹贞躲在一旁,观察着屋里面。

这两个海盗蒙着面,武功比外面的强了不少,辞盈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屋子里面的药味彻底被血腥味覆盖了,辞盈看着朱光十招后将两个人海盗压住,一个抹了脖子一个问话:“说,谁派你们来的?”

海盗看了看远处的辞盈,猛地一下撞上剑,却被朱光一把拉住脑袋:“想死,哪有那么容易,说,谁派你们来的!”

朱光手中的剑一下将海盗的头抬起来,浑身的死气令人生寒。

海盗不言,朱光明白问不出什么了,比起海盗屋子中两个更像死士,她抽剑上下,房间内最后一个海盗也倒了下去。

三个人上前,辞盈拿起桌上的纸条:“天字三号房见。”

辞盈同朱光对视一眼,朱光将房间内敲了敲,抬起一处对辞盈说:“这里应该是安全的,让茹贞先躲进去,我们再一起去。”

辞盈回身同茹贞讲,茹贞很害怕但是听话。

掩饰好后,茹贞带着辞盈一起前往天字三号房。

朱光见了守门的海盗,就想上前去,但被海盗一把躲过:“我们主子要同辞盈小姐见一面。”

朱光挡在辞盈身前,冷漠着看着两个海盗。

两个海盗说:“这位小姐也可以跟着一起进去。”

朱光眸色一暗,抬手将两个人打晕,看向辞盈,辞盈手捏成拳颤抖着:“进去吧。”

辞盈想不到

她得罪了谁,如此大的手笔。

全天下谁又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对谢家夫人出手,她蹙眉同朱光一同进去,眼前的一幕让朱光和她都呆住。

外面兵荒马乱,天色诡谲,里面却烛火亮堂如白日。

内室里,一个蒙面人看着闯进来的朱光和辞盈,他的身边,分为有三个同样带着蒙面面具的死士,一人举着一把刃横在三个人脖颈间。

辞盈的手一下子捏紧,朱光呼吸也颤了一瞬。

三个人中,最右边的是谢然,中间是李生,最左边

居然是谢怀瑾。

青年苍白着一张脸,脖颈间已然有了血痕,身上的素衣染满了血,有些地方还在不住地淌,颀长的身体微微蜷曲着,腰间似乎伤了很重的一处,整个人虚弱狼狈到辞盈一瞬间都有些恍惚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讲个阴间笑话——

狗子因为晕船吐的天昏地暗,海盗来抓人发现怎么两个病秧子,狗子脸色甚至比李生还白一些*

第49章 四十九章

◎二选一。◎

见到辞盈来,青年恍然间抬了眸,意识似乎也不太清醒,那一双凤眸泛着轻微的红,脸色惨白如纸,手骨间满是淤青,淋漓的血从指尖淌下。

同他相比,李生和谢然都只是衣裳有些杂乱,并没有什么大的不适。

一眼看过去,辞盈的眼睛几乎生生定在谢怀瑾身上,但谢怀瑾并没有看她,她同朱光的位置只能看见青年下垂的眼皮,烛光将眼睫纤细的影子映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辞盈心跳几乎停滞。

蒙面人含笑却犀利的目光不容忽视,辞盈意识到之后,将情绪很努力地往里面收回去,抬眸望向蒙面人,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蒙面人见辞盈看过来,笑吟吟地喊:“我们无意为难辞盈小姐,只是我受了旁人委托,又生来面盲,实在分不清这里面哪一位才是谢公子,没办法,只能让手下将人都抓了过来。”

只是,蒙面人手中拿着一柄匕首,横在谢怀瑾和李生中间:“只是,等我手下去抓人的时候,却说辞盈小姐身边有两个男子,手下分不清人就将人都抓了过来,我看着实在也分辨不出,还请辞盈小姐为我辨认一番。”

乌黑的匕首比在谢怀瑾的脸上,辞盈眼眸颤了一瞬,蒙面人笑着说:“是这位是谢公子,还是”

蒙面人又将匕首持向李生所在的地方,李生隐忍着一句不言,谢然的身体也在颤抖,乌黑的匕首抵住李生脖颈:“还是这位,两位脸一个比一个白,恕我实在分不清,还请辞盈小姐分一分。”

辞盈不言。

蒙面人也不在意,外面一片慌乱,里面的烛火格外明亮,将窗户外面的海都泛起光亮,屋里面只有一种表面的放松,风雨欲来的气味萦绕在整个房间中。

“你要什么?”辞盈问,她的眼神没有再看谢怀瑾或者李生,而是定在了蒙面人身上:“我们可以谈,比起谢怀瑾一人的命,我能给你更多的东西。”

“辞盈小姐倒是爽快。”蒙面人玩弄着手中匕首,提着要求:“黄金万两,是不是很俗,我们海盗一般是有什么抢什么,抢完东西将人杀完就行了,不比土匪,还能同人谈条件的我想想啊,小二,你想要什么?”

蒙面人身旁一个男子低下头,却未开口。

“无趣。”蒙面人轻嗤一声,匕首直接抵住谢怀瑾的脖子:“小姐,你现在可没有同我谈条件的权利,按照我说的做,否则”

辞盈捏紧拳。

蒙面人冷声道:“我将这三个人都杀了就是了。”

辞盈的手指在颤抖,余光中朱光沉默地对她摇了摇头,即便厉害如朱光,也没有办法一对多而且还保住四个人的性命,那三把匕首横在那,朱光出手再快也救不下三个人。

蒙面人已经有些失去耐心:“小姐,快些,等船沉了,也不用选了,全部喂鱼。”说着,李生咳嗽起来,蒙面人烦躁地举起匕首,瞬间,李生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辞盈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不是他。”

这三个字落下,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辞盈手指颤抖间,对上谢怀瑾轻抬起来的眼。

青年眼中很平静,一点没有被匕首挟持着随时可能去死的样子。她甚至以为是谢怀瑾又做的一出戏,直到蒙面人一把将李生踹倒,从一旁拿起长剑指向李生,对着辞盈道:“真的吗,他刚才也说他是,可是我不信。”

辞盈听不懂,甚至有些恍惚。

在朱光厉声的呵斥间,蒙面人将匕首插入谢怀瑾心间,只没有插|到底,一点一点用着力往里面转动,青年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但是没有发生任何声音,辞盈几乎失声,朱光要上去就被蒙面人一句话拦住:“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暗器快,还是他死的快。”

朱光停住了,匕首也停住了。

蒙面人眼神犹疑地在谢怀瑾和李生中间晃悠去,怎么都觉得自己被骗了,无他,手下将人抓回来的时候,他现在用匕首抵住的这人可比现在躺地上咳嗽的人脸白多了,他从前可未听过谢家长公子是一个病人。

蒙面人看向已经呆滞住的辞盈,轻声道:“你确定他是你夫君吗?”说话间,蒙面人手中的刀刃已经有了向下的趋势,似乎辞盈只要再承认一句,他就会即刻落下匕首。

辞盈咽了口口水,衣袖下的手在颤抖。蒙面人的眼神又在打量着地上的李生,一旁的小弟立刻将匕首狠狠抵在了李生脖颈间。

蒙面人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定在了辞盈脸上。

“小姐,你来选,按照上面命令,今日我必须要取走一人性命,上面吩咐的是谢公子,但小姐你也看见了,我实在是认不出来,所以小姐说谁是谢公子谁就是谢公子好了,我将人毁容了头带回去谁也看不出来。”

辞盈嘴唇都在颤抖,久久不能说话。

蒙面人转了转匕首:“若小姐选不出,我只好两个都杀了算了,总有一个是对的,我也好交差,唉做人太有原则了也不行,我实在是不想伤及无辜,要不然哪里等得到小姐来选。”

辞盈轻声道:“外面有很多具尸体,每一具都可以是我的夫君。”

蒙面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小姐真风趣,但不行。”他脸色顷刻冷下来:“时间不早了,选吧。”

辞盈拖延着时间,她不相信谢怀瑾出门会一个人都不带,烛一烛二起码有一个,她面上犹疑着,眼眸划过谢怀瑾那双眼睛时,心一下一下地跳动,青年身下的血似乎已经淌了一地,那双眼睛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蒙面人见辞盈一直不言,失去了所有耐心,起身将匕首对准李生的胸膛,抬手间就要落下去,辞盈摇头:“不是。”

蒙面人狠厉地看向辞盈:“他不是吗?”

匕首竖立在李生胸膛见,似乎辞盈只要说“是”,他就会直接杀了李生,事实也的确如此,蒙面人等着辞盈的回答。

辞盈在谢怀瑾和李生之间看了一眼,青年定定地看着她,李生卧在地上不住地咳嗽,蒙面人举起的匕首顷刻就要落下。

“是吗?”随着蒙面人高高的挥舞匕首,伶俐的风模糊了辞盈的眼睛,她哭着说:“不是,我说了他不是了!”

朱光脸色也彻底冷了下去,四周打量着,听见辞盈落下那句,朱光不知为何心里滞了一下,她盘算着一招之内救下所有人的可能去,风险太大了

“真的吗?”蒙面人还是疑虑,觉得辞盈大抵在骗人,旁人的命和自己夫君的命,怎么选好像一目了然,他的匕首转啊转,想着要不要就杀了李生交差得了,但又不甘心废了这么大力气杀错了人。

辞盈的身体都在颤抖,嘴唇惨白,手指紧紧扣入肉中。

谢怀瑾看着辞盈,见她紧紧看着蒙面人比在李生胸口的匕首,咳嗽了一声,唇角淌出些许血渍,淡声道:“我是,素衣里有一枚你们没搜出来的令牌,足以证明身份。”

蒙面人疑虑地看了谢怀瑾一眼,蹲下去去搜查,还真寻到了一枚令牌,只是令牌很轻很薄藏在里衣中,很难寻到。

其实令牌也不能证明什么,但足够他交差了。蒙面人看了谢怀瑾一眼,蹲下身将李生抓起来,猛的一下推入辞盈怀中。

辞盈下意识将人扶住,但她力气不算大,李生即便孱弱也是一名身形颀长的男性,并不算轻,蒙面人将人推过来,辞盈伸手后,李生自然以一种拥抱的姿势覆盖在了辞盈身上,头虚软无力地落在辞盈肩头。

辞盈下意识抬眸,在这个和李生的拥抱之间看向她们身后的谢怀瑾。

青年依旧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却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谢然也被放了归来,朱光将人扶住。

辞盈手颤抖着,她祈盼着谢怀瑾的后手,她不相信谢怀瑾身边会没有保护的人,她无比希望这只是谢怀瑾的一部棋,甚至她希望谢怀瑾现在站起来说这就是对她的一场考验,但没有、都没有。

外面夜色涌进来,扑腾的水声之后,屋内恢复了寂静。

朱光感知到什么之后,同辞盈低语几句,转身跟了上去,夜色如墨,辞盈抱着昏睡过去的李生,谢然呆坐在原地,满地的血痕之中,辞盈的眼神定在谢怀瑾适才所在的地方。

她爬上前,手摸了一下地上的血,明明才一会儿,已经冷透了。

辞盈大哭起来,但这次却没有声音,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浓重的血腥味传入鼻腔中。

半晌后,李生也转醒,他看着辞盈,此时辞盈已经没有哭了,只是呆愣着看着不远处的窗户。

李生自己坐起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房间内三个人,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水中不是朱光的强项,那些人也应该是早就规划好了去了,甚至连水中的陷阱也早就布置好了。朱光虽然第一时间跟了上去,但躲避了两个陷阱后,再抬眼已经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了。

苍茫的大海间,朱光浮在水中,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去。

她想她和公子都太自傲了。

信这天下没有敌手,百密一疏,竟然在一艘商船上翻了船。

朱光往回游,冰冷的海水将她的衣服全部浸湿,她上岸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烛二。

朱光上前扯住烛二的衣领:“墨愉呢?”

烛二脸色也很差:“在长安。”

朱光有些崩溃:“他不跟来也就算了,你在公子身边为什么他还会被挟持?”

“有迷烟。”烛二将今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但还是让朱光寻到了异常:“迷烟能晕倒你一人,其他人呢,公子出行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人。”

烛二不言。

朱光一手掐住烛二脖子:“说话,我现在没有心情给你绕圈子。”

烛二还是不言,要被掐死之际终于开口:“公子让他们随在夫人身后。”

朱光想起之前察觉到的几道无害的呼吸,她一脚将烛二踹倒:“废物,全是废物。”说完这一句后,她望向烛二,轻声道:“如若公子死了,今日你同我说的话,咽进肚子一辈子,听见了吗?”

烛二点头。

朱光从腰间拿出哨子,站在船板上连呼了十几下,一刻钟后一只大雁从远处飞来,她将简单的小信塞进去,转身同烛二说:“我陪辞盈去江南,你回去长安去寻墨愉。”

朱光回去时,辞盈已经将茹贞接到了一个房间。

辞盈见到朱光回来,看了看朱光身后,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眼眸中浮现一抹迷茫,然后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朱光不由低下头:“对不起辞盈”

辞盈想说没关系这本来就和朱光没有什么关系,但有些失语,说不出话。

朱光不知道怎么安慰辞盈,下意识一句“辞盈,你自由了”说出来的时候,连茹贞都向她看了过来。

是啊,他们谁都知道。

谢怀瑾死了,辞盈就自由了。

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朱光和茹贞,谢然和李生,房间内所有人都看向辞盈,辞盈看着窗外空荡一片的大海,跌坐了下来,手掌撑在那片冰凉粘稠的血上,恍惚间又看见了十几岁那年的雪,风过林梢。

她自由了。

以一种意想不到,陡然又令人沉默的方式,她甚至觉得这好像应该是一场梦,梦该醒快醒,为什么还不醒。

*

蒙面人一行人登上了另一个艘船,谢怀瑾惨白着一张脸已经没剩多少呼吸,小弟道:“已经全部甩开了,什么谢家,也不过如此。”

蒙面人一脚踹了过去:“也不看我们谋划了多久,你老子我十年才找到一个机会,你很得意是吧,要不是他身边那两个暗卫一个都不在,迷香有什么用。”

蒙面人跪下来捏开谢怀瑾的嘴角,往里面喂了一颗什么。

小弟上前将人绑住,对着谢怀瑾的脸左看右看,嘀咕道:“真没错吗?万一那个人才是谢怀瑾。”

蒙面人又是一脚:“滚。”

小弟不敢言,几人乘船几日后换了马车,半月后到了一处地牢最深处。

谢怀瑾被推进去,人撞到墙上,整个人摔落下来,他的脖颈上多了长长一道划痕,血肉翻滚狰狞,身上的素衣经过多日之后已经破烂的不成模样,露出里面的里衣。

小弟难言地看着里面的人,暗卫他都审了不知道多少个,这公子哥比暗卫还难审,刑罚也都上了,这几日老大连一块好肉都没有给这公子哥留下,但就是一句话问不出来。

谢怀瑾半垂着眸,长发披散着,躺在牢狱里。

牢狱乌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小弟对上谢怀瑾那双眼睛,完全不知道青年在想什么,只觉得渗人。

谢怀瑾没有想什么。

他只是久违地想起了他的母亲。

*

谢怀瑾被带走生死未卜之后,辞盈只浑噩了几天,到了江南之后她安静地安排着茹贞的事情。

朱光同辞盈说“不要担心”,她已经传信回去,等墨愉来了一切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朱光其实也不确定,因为那日谢怀瑾已经伤的很重如若公子已经死了,墨愉寻到了又能如何。

辞盈没有说话,她好像被困在了那天。朱光同她说话,她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李生来寻她时,轻声宽慰辞盈:“辞盈,和你无关。”

辞盈看向李生,轻声说:“我知道。”

她以一种很缓慢的语调说着李生要对她说的话:“我要送茹贞去江南,我说了我会回来,我会信守承偌,他偏要去,遇上埋伏,他和你被挟持。那些人的目标本就是谢怀瑾,如何能牵涉你,再有一次,再有多少次”

辞盈低声道:“这种情况,我都会说他是谢怀瑾。”

李生想阻止辞盈说出这种话,却已经来不及。

“他是这么教我的。”辞盈说。

李生彻底说不出一句话。

他在辞盈眼中看见了恨,不是对他的,是对谢怀瑾的。

李生跪坐下来,将怀中的地志册打开,轻声道:“辞盈,谢公子不一定死了,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是那一方势力可能谋划了这一次的事情,如此缜密,定然不是短时间的,你比我要了解一些。”

辞盈却不坐下来,她说:“和我没关系。”

李生不言语了,他担忧地看着辞盈,听辞盈冷着一张脸说:“我只答应他留在他身边,我没有答应其他的东西,他这般对我,我不会救他。”

“辞盈,不要说让自己后悔的话。”李生温声道。

但辞盈一点都听不进去,她一直没有爆发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了,她一把将一旁的东西扫下去:“我不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他一直就这么教我的,按照他所教导的,我现在就应该回去宣布他的死讯,将谢家的权势全部掌握在手中,我不会愚笨到出行连个暗卫都不带,能被人钻了这样的空子,他不是很厉害吗,无论我逃到哪里都猜的出来,都能将我抓到,都能将我逼回去,这次为什么不行?”

李生自然回答不出来。

“我不会救他。”辞盈明明没有流泪,李生却觉得自己手心湿润。

病弱的青年咳嗽了一声,俯身时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不远处,辞盈端正了身体,提笔开始写文章,作为“李辞”这个人下一篇的力作,也是故事即将落下帷幕,一切“真相”将被揭开的下一幕戏。

夜半时,辞盈停下笔。

烛火中,少女僵硬地站起身,走到李生留下的地志册旁,手颤抖地翻开。

一页一页被她撕下来,一点一点在书房内被拼成一张完好的地图,她从东边一点一点开始划掉,笔墨几乎将衣裙全部沾染了,闭上眼回忆那日发生的一切,想起蒙面的三个人中有一个人手背干燥,又想起隐隐闻到的那股风沙的味道,手中的笔墨一点点将很多地方都划去。

这一段时间除了府中的事务,许多府外的事务谢怀瑾也交给了她安排,其中不乏一些官场的事情,辞盈回忆着朝中的局势,想起谢怀瑾偶然提过的一些东西,一切在她脑海中缓慢地交汇成一张图。

最后,地图上只留下了一处空白没有被墨涂掉。

辞盈死死地盯向那处,那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漠北——谢怀瑾之前说她们一个月后要去地方。

同漠北有关的一切涌上心头,辞盈发现竟然又要回到最初那桩水阁惨案

她彼时觉得谢怀瑾太锋芒毕露,并没有错。

即便权倾朝野,天下无人可及,可那般的风头还是太盛了一些。

斩草除根,即便是三岁小儿也懂的道理去,辞盈不明白为什么谢怀瑾一直没有对漠北王宇文舒动手。

辞盈思虑着,实在想不到答案。

水阁惨案已经开罪了宇文舒,定然不能和平共处的情况下,为什么几年之间谢怀瑾迟迟不对宇文舒动手,这一次大抵就是漠北的手笔,辞盈换位思考着自己如若是漠北王宇文舒会不会杀了谢怀瑾。

半晌之后,辞盈睁开眼,很轻地摇了摇头。

谢怀瑾的确开罪了宇文舒,但谢怀瑾死了还有谢家,即便失去谢怀瑾大打折扣,但谢家根基始终在那里,谢怀瑾如若死了,对宇文舒百害而无一利,甚至可能招致灭亡,这些年的隐忍就都作废了。

死去的谢怀瑾,不如活着的囚|徒。

深夜,辞盈心惊胆颤,她推开门,奔到朱光的院子,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同朱光对上眼的时候,大声说:“我知道谢怀瑾在哪了。”

朱光一愣,忙问:“什么地方?”

辞盈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在朱光的眼中,她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墨迹,被拼起来的地图上被化了无数个叉,最后一个地方被圈了出来。

辞盈说:“在漠北。”

朱光还没问为什么,辞盈已经解释起来:“那日后面的海盗手上,不是海上的痕迹,干裂带着黄沙的味道,是漠北那边的,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同漠北有些像,我前两日一直觉得熟悉,对,就是安淮漠北那一带,那一带的势力能对谢怀瑾动手的,只有漠北王宇文舒!”

辞盈握住朱光的手:“带我去找墨愉。”

朱光眼眸深了一瞬,轻声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只是辞盈,你需想好,如若公子回来了,可能又会和从前一样。”朱光其实也不确定,甚至心中隐隐在害怕,因为公子之前对漠北的态度过于暧昧,一直观望却始终未动手。她和烛一烛二相继负责漠北的事情,但公子始终只是让她们布好网,一次一次布,却一直不收,甚至下令不允许对宇文舒甚至宇文拂动手,甚至在宇文拂在父子对峙中劣势时,还要她们确保宇文拂的安全。

朱光望向面前辞盈的背影。

辞盈拉着朱光欲走,想早些寻到墨愉,商量一下如何找到人以及怎么样才能把人救出来。

朱光说的她甚至没有想到过

她来不及想这些,这并不是说她在谢怀瑾和自由之间选了谢怀瑾,而是有些事情横在她面前时,她能放一些狠话就像在李生面前那样,但是

辞盈的身体在朱光声音落下之后,有僵硬一瞬。

但很快她只是说:“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摊手]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主宰。◎

“我知道。”

辞盈又重复一声,没有再有丝毫的停顿,拉着朱光去寻人。江南的风吹起两个人的鬓角,恍惚间,天上那一轮太阳又从云里面探出来了些。

几人在船舱里面相见时,墨愉脸色很差,看起来同往日很不一样。

朱光躲在辞盈身后,轻声道:“辞盈,你同墨愉说吧,公子丢了,他会骂我。”

辞盈轻声应下,哪怕她明白朱光根本不是怕墨愉一顿骂,但对于救人之事的担忧让她无从探究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她将一张自己画的地*志图放在墨愉面前:“墨愉,我觉得应该是漠北的人动的手,你们在漠北那边的人这些日可有传回什么异样的消息?”

墨愉摇头,反应和辞盈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墨愉会急迫,担忧,生出乱子,甚至了解事情经过后质问、指责她,但是墨愉没有,伸手接过辞盈手上的东西时第一时间没有看,而是看向辞盈。

“夫人,公子曾吩咐,如若有一日他出了事情,夫人可以全权安排。”

这一句话让辞盈和朱光都怔住,辞盈手指颤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朱光却像先一步明白,死死地看着墨愉。

一身黑色锦袍的墨愉将手中的地质图捏紧,声音冰冷:“从公子出事的那一刻起,夫人如何安排,谢家便如何做,救人或放弃,由夫人来权衡利弊。”

意思是。

救或者不救,只需要辞盈一句话。

“救,为什么不救。”辞盈脑子很乱,却又很清醒,她不知道谢怀瑾是何时下的吩咐又为什么下了这样的吩咐,但她不能放任谢怀瑾去死。

她从墨愉手中拿过地志图,快速道:“我基本上确定谢怀瑾就是被漠北王宇文舒的人抓了,宇文舒、宇文拂和谢家的关系我不太明白,需要你告诉我,日后走投无路之际,我们也可以去寻这两人谈判,但你需要先告诉我一些东西。”

“夫人请问。”墨愉说。

辞盈快速道:“宇文拂和谢家什么关系?”

她问的不是谢怀瑾而是谢家,这让墨愉迟疑了一瞬:“不算合作的合作关系。”

辞盈轻声道:“说细一些。”

墨愉看着辞盈脸上担忧和绸缪的样子,心放下一下,说话也诚实了不少:“宇文拂当年作为质子来到长安,受尽欺辱,公子偶尔帮了一次宇文拂后宇文拂求到公子跟前,在宇文拂没有拥有自己的势力前,公子曾短暂地庇护过宇文拂。后宇文拂投桃报李,也曾为谢家做过一些事情,但之后就是夫人知道的事情,公子盛怒宇文拂的僭越,也因为漠北那边的局势变化,将其送回了漠北。”

“那动手的人会是宇文拂吗?”辞盈看着墨愉的眼睛。

墨愉摇头:“宇文拂自身难保,绝没有气力如此谋划。”

辞盈回忆着:“不像那个蒙面人大概是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有什么口音,同我对话间毫不避讳他上面还有人,但蒙面人和上面人的关系不像是同小辈的,宇文拂不是,那就是宇文舒。”

辞盈转身翻着墨愉带来的东西,一点一点翻着,最后望向长安的方向。

她问墨愉:“谢怀瑾是否曾经同你谈起宇文舒这个人?”

墨愉摇头。

辞盈坐下来,船向着漠北的方向行着,她在思虑。

谢怀瑾只不经意间同她提过一嘴宇文舒,还不是说宇文舒,而是提到西北军的时候顺便提到的。

兵符

船行着,辞盈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她觉得最好是能暗中救出谢怀瑾。

若真的走到谈判那一步,辞盈手发颤着,望向长安的方向。

谢怀瑾那日字里行间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宇文舒狼子野心,剑指皇位。从这个角度想,宇文舒为什么要抓谢怀瑾就很明晰了。

为了威胁谢家。

宇文舒应该快要夺权篡位了。

想到这里,辞盈不由坐立起来,她一路推门走到墨愉的房间,烛火下只觉得墨愉脸色有些苍白,但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开门见山地问:“谢家历任家主如何确定?”

墨愉直白道:“谢家嫡系长子。”

辞盈蹙眉:“不曾有过别的吗,如何确定每一代长子都能坐稳家主这个位置?”

墨愉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一些:“能力不足者,不会是谢家嫡长子。”

辞盈哑然,有什么密辛在墨愉这一句话中蔓延出一片血雾,她无暇去探究什么,只能开口问:“如若我的腹中有了孩子,他会是谢家未来的家主吗?”

墨愉道:“如若夫人想,这个孩子就是。”

彼时辞盈并没有听出其中意思,她追着问:“墨愉,我有孕三个月了,你需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墨愉看向辞盈平坦的小腹,辞盈轻声道:“我怀孕了,这个孩子会是谢家未来的家主,消息要在我们去漠北之前传到宇文舒耳中。”

“为什么?”向来只是执行机器的墨愉难得问了一声。

辞盈摸着肚子,轻声道:“人质需要有价值,在外人眼中谢怀瑾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谢家家主的身份,宇文舒做的一切也绝对不是为了谋求谢怀瑾这个人,那如果我怀孕了,谢怀瑾生死未卜,我肚子中的孩子在外人眼中就是谢家板上钉钉的家主。”

墨愉眉心蹙起,辞盈看着墨愉的眼睛道:“是,谢家家主的确不是这样出来的,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我自小长在谢家亦不知其中密辛,那些长老死的七七八八如今也不会再跳出来,旁系威慑于谢怀瑾的影响绝不会在此时去作乱。”

辞盈继续说回宇文舒:“我怀孕了,宇文舒的计划就乱了,他想用谢怀瑾威胁谢家甚至逼迫谢家做的事情,会因为我有了一个孩子生出变数,因为谢家可以放弃谢怀瑾。”

辞盈像是在对墨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她一点一点补全着自己的逻辑:“宇文舒绝不会容许自己谋划了那么久计划落空,那他就必须温情一点,他要保证谢怀瑾这个棋子在手中有用,就绝不能毁坏,甚至会提前去和谢怀瑾谈判。”

话音落下,朱光绕着其中的逻辑。

墨愉轻声道:“所以明面上谢家得先放弃公子?”

辞盈点头。

外人所了解的谢怀瑾和真实的谢怀瑾是有误差的。

她现在需要这些落差来救人。

墨愉看着辞盈一直盘算着,眉心时而蹙起,一直吩咐他传播出去要注意的事情。一直到了天明,辞盈才将一切要注意的交代完。

朱光再也说不出之前的话,凭心而论她做不到辞盈这样。

她其实听出了墨愉那句话的意思,意思是只要辞盈一句话,谢家就不会管顾公子的身死,于是朱光又想起那日书房,公子对她说“夫妻一体,投靠辞盈如何能叫背叛我”,一瞬间朱光说不清心中什么感觉。

她想起烛一烛二,按照刑堂的规矩,他们没有看顾好辞盈,让辞盈有机会出逃,本应该是死罪。即便烛一烛二是特殊些的暗卫,但再特殊犯了错也是要罚的,但那次公子和墨愉都没有怎么罚烛一烛二,轻飘拿起,轻飘放下。

墨愉无所谓,墨愉本就是公子手中的剑,所以是公子的意思。

所以公子吩咐墨愉那句话时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早就预想到有这一天,还是就算没有宇文舒,这一天的发生也早在公子的意料中。朱光莫名觉得身体有些发寒,她看向墨愉,墨愉却没有看她。

于是朱光看向辞盈,辞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握住笔的手指在某一瞬陡然发颤,是害怕的表现,辞盈在害怕。

朱光上前抱住辞盈,辞盈轻声道:“怎么了?”

朱光摇头,只说船上太冷了,辞盈起身拿了一件披风过来为她盖上,轻声道:“先去休息,不用陪着我们。”

说完,辞盈又同墨愉讨论起宇文舒的事情。

*

牢狱深处。

一身血红素衣的青年卧在草席上,身上全是伤痕,原本月白的素衣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几日下来已经翻着血痂。

素白修长的手指其中有一块掉落了指甲,手指尖不自然地颤抖着,手腕处比昨日又多了一道血痕。

没有人会觉得这个满身伤痕躺在一片脏污之中狼狈到了极点的青年会是曾经风光霁月的谢家长公子谢怀瑾,他像是一块碎掉的玉,只那双同夜色一般漆黑的眸残留了一些往日的风采,其他地方都恍若废墟。

之前谢怀瑾说,他只是久违地想起了他的母亲。

他其实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哪怕是梦中。

长老们留给他关于母亲的回忆,是他七个月时,母亲得了疫病死了。最开始长老们是这么说的,但谢怀瑾长到六岁时,偶然间听到了真相。

不止他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也没有见过他。

怀胎十月,他的母亲林家大小姐林香诞下他的那一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他,他就被长老们派来的人抱去了祠堂。

焚香,沐浴,还是婴儿的谢怀瑾被很多双手高高举起,他啼哭的声音作为谢家延续的证明,外面的祥云也为之庆贺。

长老们做着谢家流传了百年的事情,分离着亲身骨肉。

谢家是不允许人有情|欲的,不止是夫妻,还有母子。

接生的医女剪断脐带,恭敬地将还是婴儿的他奉给长老们派来的人,他被抱着去祠堂举行“庆典”,他的母亲睁着一双眼望着空荡的婴儿床。

这一去,直到林香死了,他都没有再被抱回去。

那些刑罚落在身上的时候,谢怀瑾其实没有太大感觉,他只是总想到没见过的母亲,又总想到辞盈。

辞盈总问他,谢怀瑾,你要什么呢?

辞盈哭着问,辞盈大哭着问,辞盈疲惫地问,辞盈无力地问,辞盈发疯地问,辞盈将他咬的血肉模糊地问。

自小到大,没有人问过谢怀瑾这般问题。

身为谢家长公子,他要的,就如辞盈说的,但凡他眼中有了欲望的东西,自小到大都千万人双手讨好奉上。

于是他不知道。

于是谢怀瑾也问自己,你要什么呢?

然后他的目光就又看向辞盈。

他要什么呢?

伤口缓慢地淌出血,谢怀瑾眼皮一动未动,身体的疲惫感袭上心头,可脑海中却只回映着那日船舱的那一幕,辞盈踌躇地看着他和李生,最后喊了“李生”的名字。

谢怀瑾说不清那一刻他什么感觉,平淡夹杂着欣慰。

他从未觉得在李生和他之间,辞盈会选择他,但当辞盈真的唤了“李生”的名字,他又觉得没有趣味。

但失望吗?

其实也没有,他总是希望辞盈不要那么心软,以辞盈的聪慧,只要不那么心软,权势在手,天下很少有人能真正对她做什么。

他想磨一磨她的性子,但一直都不是很成功,唯一成功的一次竟是在他自己身上。

谢怀瑾淡淡地想。

于是他又问自己,谢怀瑾,你想要什么?

外面唤着他名字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他侧过脸并未回应。

少女担忧急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伏在黑暗里,没有用仅存的力气去回应。

人影匆匆从他面前走过,太暗了,以至于谢怀瑾只能看见辞盈的一片裙角。

他不意外她能猜到是宇文舒的手笔,但他没有想过她会亲自来寻。

他不想成全她的心软。

他默然看着辞盈跑过去的背影,闭上了眼。

外间。

辞盈举着火把,想着牢狱最深处走着,一片又一片的血沾污她的裙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空荡一片的牢房,朱光也跟上来:“没有,我们查到的就是在这里,被转移位置了吗?”

辞盈捏紧火把,轻声道:“这里面的血是新鲜的”这间牢房之前一定有人,但是现在被转移了?还是

是谢怀瑾,还是不是谢怀瑾?

辞盈不知道,手指不住地颤抖,虽然她一直都和自己说就算寻不到也就是去谈判,但是真的要去谈判她现在这般一定会露出马脚。

按理说按照她的计划谢怀瑾是不会出事的,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件牢房会有这么多新鲜的血,不对,哪里不对,辞盈脑子飞速转着,墨愉给的情报不会有问题,她排除了几处最后只剩下宇文府这一处。

她错了吗?

辞盈不知道,但一间间推开牢门,里面的人她都不认识。

她唤着谢怀瑾名字,牢狱中有囚犯呼喊着回应,但不是,都不是,她一间间看着,朱光也看了过来,对她摇头。

辞盈有些握不住火把,她盘算着到底哪里错了,轻声同朱光说:“先出去。”

走到一半时,辞盈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向着里面望,但黑暗中看出来的每一双被映亮的眼睛都不是谢怀瑾的,她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朱光拉着辞盈要走,辞盈缓慢地跟着,脑中跳着适才的回忆。

她问朱光:“每个人你都看了吗?”

朱光说:“嗯,连尸体我都翻开看了。”

朱光担忧外面的情况,拉着辞盈要走:“应该是从哪里听到风声,将公子转移了,那些人说公子受了很重的伤。”

突然,朱光发现拉不动辞盈了,她向辞盈看过去,却见辞盈直接跑了回去,举着手中的火把突然停在了一处牢房前。

是她们最开始路过的那间牢房,里面的人尚有意志,如若是公子,听见她和辞盈说话的声音应当会回应的。

朱光想拉着辞盈离开,却见辞盈颤抖着身体站在牢房前,手中的火把一点点向上,里面只有一道佝偻的人影。

朱光走到辞盈身边,轻声道:“怎么了辞盈?”

辞盈不言,只将火把递到朱光手中,拿起一旁的砖头开始砸锁,一直到辞盈进去,朱光都有些迷惑,她随着辞盈走进去,见辞盈跪下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牢房里面传来清脆的一声响,火光将那囚|犯的脸映亮的瞬间,朱光睁大眼。

是公子。

那为什么刚刚不说话?

辞盈一把扯着谢怀瑾的衣袖,她自然闻见了上面浓厚的血腥味,青年狼狈的一切伴随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映入辞盈眼眸,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怎么生起了莫大的怒火,那怒火一点一点将她燃着,几乎要将一切吞噬。

“谢怀瑾,装死很好玩是吗?”辞盈心中越气,语气反而越冷静。

她捏着青年血淋淋的素衣:“听见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还是你又有什么后招,我打断了你什么计划?”

朱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向谢怀瑾。

辞盈越说越气,觉得这些日子都喂了狗了,起身要走,眼泪却落下来。朱光默默上前将谢怀瑾背起来,躬下身时看了一眼公子,却发现公子只是看着辞盈的背影。

朱光不言,将人背起来,辞盈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里面的暗卫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朱光先将人背出去了,出去的路上,朱光为辞盈说话:“辞盈这些日一直在想办法,都没怎么睡觉,废了很多力气甚至还去求助了宇文拂才知道公子你的具体位置。”

朱光去看,却发现背上的人已经昏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温热粘稠,作为一个暗卫朱光哪里不知道是什么,但当浸染她衣裳的血是公子的,她也不由颤抖起来,她唤着:“辞盈,辞、盈。”

怒气中的辞盈却还是停下身,回身看着朱光,朱光示意她看谢怀瑾,辞盈看过去,虽然是晚上,但外面比里面还是亮一些,辞盈看过去几乎看见了次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鲜血淋漓地从青年身上淌下,辞盈一怔,走过去,不可置信地发现青年手腕上有一道崭新的伤口,同时一块染血的碎瓷片从青年衣袖间滑落出来,滴滴答答地落着血。

辞盈咬着牙,用匕首割下自己的衣服,红着眼为谢怀瑾包扎。

月色照在几个人身上,辞盈系紧带子,手指不自觉颤了起来,她浑噩地随着朱光一起走到马车边,还未上去就跪身下去呕吐起来。

马车上大夫为谢怀瑾处理着伤口,朱光按住辞盈的肩膀,拿过水带让辞盈漱口。辞盈沉默了良久问朱光:“为什么?”

“为什么?”辞盈甚至希望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看错了,要不然她要如何向自己解释谢怀瑾自己寻死。

“他要做什么?”辞盈低声道:“他要什么,有什么东西是他死了才能得到的吗?”

朱光抚摸着辞盈脸上的泪,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

辞盈觉得一切都疯魔了,谢怀瑾想死,他想死早些同她说,她这些日费尽心力是在干嘛?然后又是眼泪落下,她不是没有看见谢怀瑾身上的伤口,也看见了那身染血的素衣,温热的血甚至还在她手上,辞盈茫然地望向马车。

伤口是新的,就是刚才的。

为什么谢怀瑾知道她和朱光来了,反而要去死?

为什么都要死。

马车掀开,墨愉从车上下来,他的手上也沾满了血,沉默地用水洗着手,朱光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

辞盈走上前要上马车,被墨愉拦住,辞盈一句话没说直接将墨愉的手挥开,眼神冰冷地看着墨愉,墨愉让开身位,辞盈跨上马车。

大夫还在处理谢怀瑾的上楼,剪碎的素衣上面全都是血,还有一些剪不下来的,和皮肉黏在一起,辞盈眼眸中全是血红。

她颤抖着,怒火在面前模糊的一片中颤抖,她看着大夫拆开她简单包扎的手腕的伤口,用洁白的纱布包上去,但很快纱布也被血染红。

而这一切的中心,谢怀瑾昏迷着。

辞盈甚至在想,如果当时谢怀瑾没有失去力气,手上的伤口再重一些,会不会她和朱光发现时谢怀瑾已经死了,朱光背上的尸体承载着温热的血和逐停止跳动的心脏,在她向前的怒火中一点一点死亡。

辞盈甚至有些不敢想那样的场景,她闭着眼,眼泪就这么下来。

每当她觉得自己足以了解谢怀瑾的时候,谢怀瑾总是能让她明白,没有,辞盈,你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面前这个人。

他主宰着一切。

用一种极其荒唐的形式。

当辞盈险些觉得这是一场算计时,淋漓的鲜血顺着她的脸温热淌下。

辞盈的眼睛、鼻子和口腔中,都只有血的味道。

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觉得像一道咒语。

她念一次,心就缩紧一分。

【作者有话说】

[摊手]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