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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两个人听见李生温柔说:“嗯,写的很好。”

两个人松了口气,辞盈整理着桌上的手稿,几个人商量起了进度,辞盈:“第三篇可以放出去了,等到等到第五日的时候,你再现身。”

李生看着辞盈,良久之后说了声“好”。

回去的路上,辞盈问谢然:“李生怎么了?”

谢然摇头,只说:“男人心,海底针。”

辞盈笑起来,谢然牵着辞盈的手,轻声道:“如果从我的视角,今日的这几篇诗文比从前的还要好上一些,辞盈,其实”

辞盈看向谢然,谢然迟疑了许久还是说道:“风头太盛,你迟早会被谢公子找到,名声越大,你被找到的概率越大,谢家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些,辞盈,我不是怕只是,辞盈”

谢然的眼神中满是担忧,犹豫了好几次,话还是没有说完。

那些未散去的笑容和喜悦还浮在两个人的身上,内里的沉默却一点点透出来,像是她们去岭南那几日,下的一场又一场闷湿的雨,明明很细,很轻,却浮着十一月都散不去的热,化进人骨子里。

辞盈其实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谢怀瑾的名字了。

她当然也没有忘记。

她只是会看着天边的月亮,看一眼,写一句,那些被谢然夸赞的诗文,是她看着月亮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她有些茫然,逃亡的那些路上其实一直也有些。

她能逃一辈子吗?

【作者有话说】

好了明天狗子就找过来了[摊手]

第36章 三十六章

◎“夫人,该回家了。”◎

十二月的时候,谢怀瑾乘船到了江南。

十一月到十二月间,正是水面河流不稳的时候,一个石礁,一个浪,再大再稳的船也不免颠簸。

从前不曾坐船,谢怀瑾并不知晓自己的反应会如此严重。

从上船之后,谢怀瑾就开始吐,白色的帕子用了一方又一方,最后脸带着唇都变成苍白的一片,泛着恶心的感觉随着水波传入风中。

墨愉又递过来干净的茶水,青年躬身漱口,案几上摆放的是一卷已经湿透的书。这大抵是青年人生中除了儿时难得的狼狈时刻,他撑着栏杆起来,望向船外颠簸的河流。

墨愉说着几日前一样的话:“公子,陆路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安排了人在下个码头接应。”

可青年只是淡淡摇头,垂着眸望着低低的河面。

墨愉默默退下去,四处寻人买了些桔皮陈皮山楂,他们这一次出行,没有乘坐谢家的船,而是码头的一艘很大的货船,也不单是货船,偶尔也会搭乘一些出行的人。不是他们自己的船,许多事情便不如从前方面。

这寻人讨要止住恶心的小玩意,被墨愉送到青年桌上时,只得了淡淡的一眼然后轻声一声:“拿下去吧。”

便是不要的意思。

墨愉不意外,东西如何拿进来的就如何拿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退去,谢怀瑾回到内间,跪坐下来,将被茶水打翻的书规矩叠上,雪白的衣袖顺滑垂下,青年抬眸看向外面,咸湿寒冷的风出吹起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苍白的唇色并没有让他的气度消减分毫,只添了一些弱柳扶风的脆弱感,细细看去,却又只是包裹着冰冷的一层。

到江南时,正是十二月。

而这一个月,李生化名的病弱书生李辞凭借十二篇诗文在江*南名声大噪,受到几乎江南所有读书人的追捧。与此同时,李辞在书坊放出消息,将这些年的见闻和诗文编成了一本书,将在新年将至的时候问世。

与此同时,隔三差五便有散稿流传出来,许多读书人彻夜蹲守着新的散稿,还有一些外地的人,通过一些渠道看到了李辞的诗文,倾慕其才华,为了来见李辞一面长途跋涉千里。

这俨然已经达到了辞盈一行人当初的目的。

而谢怀瑾到的时候,那三篇含着少女情思的诗文正在江南大热,彼时虽然已经十二月,但寒流尚未吹到江南,江南的大街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甚至比往日还要热闹一些。

三五聚集的读书人没了往日的清高气傲,扯着嗓子朗诵着李辞的新作,情绪激动得十二月当街红了脖子。

不如同往日清一色的好评价,这一次流言比较两极分化,一些人将其尊为千百年来难以出其右的诗赋,一些人却认为过于哀婉闺怨,两拨人吵着,骂着,引经据典,几乎要打起来。

引起江南学子百般热闹的几篇诗文,最后都安静地躺在低矮的案几上。

散稿轻飘,青年起身将窗户关了,烛火下,面色苍白的青年凝视着那轻飘的几篇散稿,脸上风雨欲来,修长纤细的手指轻划过其中一两段,劣质的墨散开。

烛火清幽地晃着,谢怀瑾看了良久,那一双漂亮的眼睛中第一次变得什么情绪都没有。

明明早已关了窗户,外面却还是有风吹过来,寒冷顺着风爬向晃悠的烛火,也就爬进青年淡淡的眼眸。

劣质的墨沾染到青年的手指上,但他没有管顾,只是静幽地看着书案上的诗文,他想象着辞盈写下这三篇诗文的模样——

午后,光顺着窗棂爬向屋中,少女的身体被光照的暖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之后,拿起毛笔沾了墨,想到什么,大抵唇边会带着笑意,其间毛笔在纸上顿了顿,一个墨点就留了下来,但很快,后面接着的就是流畅的诗文。

她大抵是伏在案几前,写几句会停下一会,日暮时放下笔,双手撑起手稿,将其在太阳的余晖下晾干,也就将那些字里行间的珍重一字一句地晾进去

垂眸间,外面响起了淅沥的声音。

谢怀瑾向往望去,却只看见了闭上的窗户。

江南大半月的艳阳天,终于在谢怀瑾来到江南的第一日,落成了雨。

*

辞盈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

她掀开被子起身,想要关上窗户,却不知为何看向了乌漆漆的夜空。

雨一落下,空中的月亮就没了,只剩下一团又一团的乌黑,像是倾天的墨,辞盈不明白自己悲从何来。

喧嚣的白日,她和谢然上街去欣赏她们创下的热闹,谢然将她拥抱住,侧身之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心跳声被谢然察觉的时候,谢然担忧地问她怎么了,她捂着胸口,只说:“那马车太快,吓到了。”

谢然忙摸摸辞盈的胸口:“不怕不怕,我们去买炒栗子,热乎乎的,给李生也带一些回去,哈哈哈哈他现在出名了,都不好同我们一起上街来了,对了辞盈,你想好富家小姐的名姓了吗?”

李辞是李生取的名字,说是外面披着李生的皮,内里却是辞盈的诗文,辞盈不在意这些,谢然说“取得好”,于是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辞盈想起自己白日对谢然说:“想好了,叫姜薇。”

谢然顿了一下,也明白了辞盈的意思。

她捧着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拨开一个递到辞盈嘴中,在辞盈咬下去的那刻说:“二小姐真的是很好的人。”

只听这一句,辞盈不知道怎么就想落下泪来。

没有人再同她这般谈论过小姐。她咬着口中的栗子,应着:“嗯,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谢然又逗起她来,她笑着笑着,眼泪却还是落下来。

她的足迹在世界上又多了许多,即便有许多不确定的明天,她依旧一点一点在触碰她们年少所谈论的自由。

可那个带领她真正走入世界的人,已经永远地停在了她的年少。

她不知不觉就比小姐大了许多,她掰算着日子,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回去看过她。

淅沥的雨中,辞盈缓慢地落泪。

为什么呢

隔日,李生听见辞盈的化名要叫“姜薇”的时候,沉默了一下也夸赞:“很合适,诗文中夹了几篇二小姐的故作,名姓中有二小姐的字再合适不过。”

辞盈明显有些低落,谢然和李生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都没有继续打扰辞盈。

李生其实对那位二小姐不太了解,但从辞盈口中很偶尔地听过几次,明白大抵是一个很好的人,甚至太好了。

这一生辞盈大抵都会念念不忘。

谢然了解一些,看着李生深思的模样,挑拣着对李生说书院里的事情,但也只说了两句就停下了。

辞盈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的话也不多。

安静间,雨声淅沥。

客栈上,两道黑影正在打架,半个时辰后,少女将软剑横在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脖颈上,眸中灼着怨恨:“你输了。”

墨愉望向对面的少女,想起那日晚上发生的事情。

烛三五岁的时候,他教她屏住呼吸躲避敌人,烛三将这一套学的炉火纯青,最后却是用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日炉中燃着的香,少女扬着笑从他被子里扑出来,像儿时一样抱住他,向他炫耀她的新耳坠。

珍珠的。

“何时打的耳洞?”他问她。

少女却不答,只靠近他用那珍珠触着他的脸,可能太像年少时他们在山中相依为命之时,他没有将人推开,只叮嘱:“这几日伤口要涂药,多涂几日,以后出任务不要”

话还没说完,少女亲了上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然后

他打了她。

珍珠落在了地上,少女一双眼渐而变红,向他看过来。不等他说话,已经跑了出去。

墨愉没有追,起身到了香炉边,用茶水浇灭了里面的东西。

其实下手那一刻他就觉得有些重了,血从少女耳中淌出来,巴掌印横在她雪白的脸上,那双望着他总是笑意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但是。

现在墨愉看着面前的人,少女穿着一身同他如出一辙的黑色衣裳,耳朵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处理,凝成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此时骄傲又带着些不想妥协的意味看着他,剑横在他脖颈间却因为怕伤到他隔了得有两个指头远。

或许是他太了解面前的人了,毕竟他一手带大又一手教出来,她站在他的未来,所以墨愉只需要一眼便明白她在等他哄人。

雨大了起来,朱光默默又剑移开了一些。

除了出任务她没有和师父分离过这么长的时间,她偷偷看着,以为自己很隐蔽,但在墨愉眼中却一清二楚。

墨愉抬眸将烛三全身打量了一番,见烛三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放下心来,或许也不止放下心,他仿佛看不见脖颈间的剑,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嗯,我输了。”

烛三“哼”了一声,刚想说:“那我原谅你了。”

就听见墨愉说:“我已经打不过你了,烛三,按照暗卫营的规矩,从今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师父了。”

烛三手中的剑几乎掉下来,她看向墨愉,见墨愉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心立刻慌了,忙丢了剑上去拉住墨愉的衣袖,忙道:“师父,我开玩笑的,我、我怎么打得过你呢,你看你一到江南就找到我在哪了。”

墨愉却摇头:“你已经打赢我很多次了,烛三,师徒一场,我同公子要了个恩赐,你以后就不是谢家的死士了不,你本来也不是,这些年我总是不放心你,但你很厉害,比我当初厉害不少,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能带着你东躲西藏。”

烛三茫然地看着墨愉,不可置信地道:“你不要我了?师父,墨愉,墨愉,你别不要我,我很有用不是吗,我去帮公子做任务我,我不会再出差错了,墨愉,你别不要我、别,师父。”

汪汪的眼泪如水,墨愉没有像从前一样抬手擦去,只是淡声说:“烛三,换个名字吧,活下来对你并不难,从前你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谢家,公子已经同世家打好了招呼,日后世家不会有人难为与你。”

烛三咬着唇看着墨愉,她站在眼底,一步也不敢移开。

她不懂为什么

墨愉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却最后也没有抬起手。

自由是什么呢?

自由是一只墨愉手心的小鸟,墨愉张开手,小鸟便会叽叽喳喳地降临他的手心。

烛三大喊着:“墨愉,我恨你,我讨厌你,你现在回来求我,回去求我”

少女跪下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唇齿间吐出最后的几个字:“我就、我就同你回去”

可天地寂静,只有停不下的雨

隔日。

烛三推开门就要带着辞盈跑的时候,大堂中用膳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一身黑衣抱着一把剑眼睛红肿得像是核桃的少女。

几个人对视一眼,辞盈先出了声,迟疑道:“朱光?”

不怪辞盈,烛三现在脸上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又是一张和从前都不一样的脸,若不是辞盈知晓朱光会易容,大抵也要猜上一会。

谢然不认识朱光,看了一眼李生。

李生蹙眉,他当然也知道是朱光,也就是烛三。但面前的人太狼狈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那些嘴毒在此刻顷然失效。

辞盈上前将烛三扶住,抬起手指摸了摸其长长一道伤疤的耳朵:“是因为上次的耳洞吗?抱歉”

其实看着贯穿的伤口大抵不是的,但辞盈还是先用这一句话止住了朱光的泪。

朱光摇头,却又解释不出什么,甚至不知道还有什么她能对辞盈说,只说:“公子来了江南,辞盈,你不要怕,我带你逃。”

一句话如惊雷,让在场除她之外的人都呆住。

辞盈手指蜷缩了一下,李光和谢然忙看向辞盈,朱光小声说着:“我、我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我不是故意,我现在说的话是真的,最迟这几天,公子就会找上来。”

说完,她抬起眸,看向辞盈:“你相信我,我带你跑。”

辞盈安静了一瞬,握住朱光的手,她低声道:“我相信你。”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要来不及了。”朱光要起身,却拉不动辞盈的手,也发现大堂中其他两个人也没有一点动的痕迹。

朱光疑惑道:“辞盈?”

辞盈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谢然,谢然立刻明白,匆匆跑去了里屋里面翻找,少许时间之后拿出来了一个装满各种药的木匣子。

朱光不言,看着辞盈温柔地替她上药,还在解释:“我真的可以带你走,我、我是谢家最厉害的暗卫了,如果我带你跑的话,公子他们找不到你的。就算找到了,我也可以他们打不过我。”然后是很低很低的一声:“墨愉也打不过我的。”

辞盈终于上完了药,在李生和谢然担忧的目光中,她躬身将朱光抱住。

“谢谢你朱光。”辞盈低声道:“但抱歉,我可能要辜负你的好意。”

在朱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谢然走到了辞盈身旁,默默地站在辞盈身后,李生没有动,却也是一样的意思。

辞盈低声道:“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朱光,我不能逃一辈子。”

像是对朱光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少女面容温婉却坚毅:“这不是我要的自由。”

谢然握住辞盈的手:“我陪辞盈一起,谢家嘛”大抵是想贬低两句,但谢然多少也算一个谢家旁家的小姐,比旁人要更明白一些,于是叹了口气:“还是挺庞然大物的。”

李生在身后笑了起来,摇起了那柄辞盈新送的扇子,咳嗽着说:“谢小姐都不怕,咳咳我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怕。”

他没有说他要陪在辞盈身边,只是温柔地看着辞盈。

朱光眼眸颤了一下,然后有些狼狈地准备转身离去。如果连辞盈也不需要她,天地之大,她又能去哪呢

但很快朱光的手被人牵住,她回身一看,发现是辞盈。

少女叹了一口气:“怎么刚来就要走,外面雨大,先去同我换身衣裳,养养耳朵上的伤,等伤好了再走不迟。”

朱光眼泪落了下来,扑到了辞盈怀中。

辞盈将人抱住,轻轻抚摸着人的头发。

谢然和李光对视一眼,默默地去给朱光收拾房间。说是伤好了再走,但谁不明白,这就是让朱光留下的意思。

人与人之间总是一个桥梁搭着一个桥梁,李光回身看了辞盈一眼,朱光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向他横过来,李光扶额,怎么对着他就这么锋利了。

就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吵吵闹闹的,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日后大抵还是会吵起来。

吵起来吧

比安安静静如死寂强得多

雨下了两日,晴朗的那一日,辞盈几人将最后一篇诗文放了出去。

朱光传来的消息多少还是影响了一行人的进程,等不及再多造势,辞盈几人将计划推快了些,幸好,之前造的势已经足够大,即便有些匆忙,但还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李生开始作为“李辞”在书坊茶楼间活动,一掷千金,人本就生的俊朗,如山林间翠绿的修竹一般,身上的病气也被富贵沁出了几分气度,一时间民间佳话遥传。

甚至很多富家女子公然求爱,官家女子也有含蓄地表达爱意者,李生每日回来都能带回一身的脂粉气。

谢然取笑李生,李生下意识看向辞盈,却发现辞盈根本不在意,笑着给朱光涂着耳朵上的药。

李生低声解释:“有些人拥上来,有些读书人身上也用香,咳咳、我没有,自然没有。”

谢然笑着说:“知道啦。”

辞盈也给朱光上完了药,上前递了一杯茶水给李生,轻声道:“辛苦了,你身体不好,本来我不该如此让你折腾。”

李生接过茶,只摇头。

后面,辞盈细细和李生交代着后面的事情,谢然偶尔补充一两句,几个人偶尔会讨论一下别的事情。

从前闹腾的朱光反而安静了下来,只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李生曾在私下问辞盈:“朱光会不会谢公子派来的?”

辞盈摇头,只说“不像”。

至于为什么,辞盈没有说。

那之后,夜深人静时,辞盈常从梦中惊醒,又一次做噩梦后,辞盈久久未能入睡,她望着半开的窗户,这几天江南没有再下雨。

十二月了,风开始寒了起来,吹到人神色有股瑟瑟的风味,让人想将全身都裹起来,但又不够冷,不如长安也不如岭南,江南独有一份的温婉甚至融入十二月的风中。

月光冷冷地洒入屋中,窗外有什么呼呼作响。

辞盈恍惚间听见了蝉鸣,不知道回到了记忆中哪一个夏日。

她想起那日大街上,那一辆马车疏忽而过,车帘被风吹起的瞬间她恍然看见了一人的侧脸,她扑在谢然怀中,心跳声代替她给出答案,苦痛蔓延的瞬间,她回望着记忆中无数个瞬间。

天地于她而言,竟失去了差别。

想到这些,辞盈再也睡不着,风将屋里面的风铃吹得呼呼作响,她没准备关窗,只准备出去走走。

她起身推开门,直直就对上了青年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的手颤了一下,眼睛死死看着前面的人,向后退了一步,却又退无可退,月光泠泠照在他们身上,辞盈一步一步后退,青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门大敞,院子里面的秋千还留着风吹过而荡起的幅度,周围的一切却同死寂无异,连风铃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知道谢家克己复礼美德为世人所歌颂的长公子为何会独身一人站在江南的这一处小院中。

狭小的屋子里,光线稀微,他慢条斯理扣住妻子颤抖的柔荑,声音清冷:“夫人,该回家了。”

辞盈的眼中弥漫着很多东西,像窗外淡淡的月光。

黯淡,沉默,和不知觉间蔓延的茫然与绝望。

第37章 三十七章

◎我恨你。◎

青年手指冰凉,扣上来时辞盈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体,江南十二月的寒冷这一刻才像真正地降临。

热火喧天的气氛一瞬间冷凝,青年的黑影淡淡覆盖上她的身体,窗外本就惨淡的月光在这一刻也消失了。

但辞盈能看见谢怀瑾那双眼睛。

那双矜贵,漂亮,却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青年从前偶尔情绪的盛放恍若昙花一现,等日夜轮转,一切往复,能让人感受到的情绪都变得很浅很淡。

辞盈闭上眼,被青年握住的手缓慢地停止了颤抖,耳畔传来青年的低声:“许久未见。”

辞盈僵硬地抽开自己的手,青年也不在意,只是躬身坐在了她的旁边。

辞盈的心又开始跳起来,她猛地后退,直到身体抵在床栏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细碎的疼痛随之在身体各处蔓延,声音同样让青年侧过身凝视着她。

谢怀瑾问:“辞盈,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少女咬着唇,眼眸凝着复杂的情绪,良久之后摇了头。与此同时,她的唇轻微嗫嚅,像是要说什么却有还是没有准备好。

青年眸色淡然地望着她,其实没有生气那一类的情绪。

在辞盈思绪着如何开口时,谢怀瑾突然问了她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在她以为接下来是怒火和训|斥时,青年却只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轻声问她:“船舱闷热,从长安过来的时候有晕船吗?”

辞盈愣了一下,少许之后摇了头。

青年唇边浮现一抹笑意,抬手想摸一摸少女的头,却被她一把避开。

辞盈发现面对谢怀瑾她就成为了哑巴,她不知道能说什么,要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疲惫。

谢怀瑾看着脸上浮现着倔强的少女,谈论起其他的话题:“来江南的这几日我听闻了一些事情,大街小巷全都流传着你的诗文,应当还有几篇是素薇的,辞盈”

青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眼中猛然迸发的情绪给打断了。

不是单纯的恨,而是掺杂着浓厚的怨气与彻骨的疲惫,辞盈捏紧了拳头:“谢怀瑾。”

青年停下,想听少女要说什么。

少女却只是疲惫地垂下了眸,轻声道:“放过我吧,求你了。”

辞盈其实盘算过很多谢怀瑾找上门来了她应该怎样面对,但无论她从前想了多少,今天这一刻,当青年就在她抬手可触及之处,她发现都没有用。

她的心在哀嚎。

像是岭南的雨,闷得快将她整个人窒息过去。

她浑身颤了一下,继续开口:“不要再用我在意的东西威胁我,不要再试图操控我。”

辞盈一句一句缓慢说着,说到“操控”两个字的时候,眼眸停了下来停下来,手指颤动了几下,随后又一次捏紧。

青年难得打断她的话,淡声道:“你这般想我?”

青年的语气太淡了,听不出情绪,辞盈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在青年长久的凝视下站起身。

只穿着寝衣的少女点头:“是,但是不重要,谢怀瑾。”

辞盈由上至下看着坐在床上的青年,缓慢间,青年摩挲了一下手指,好像是在解释:“我今天来,没有这个意思。”

像是为了安抚少女,青年的声音尽量温和:“辞盈,你应该知道,如若我真的要威胁和操控你,你根本不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

辞盈不语。

青年也不在意,站起身牵住了辞盈的手,温柔道:“我不会阻止你现在做的事情,反而,谢家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深夜里,青年的声音恍若诱哄:“你聪慧,应当明白,你要做的事情,比起江南,长安更像乐土。”

辞盈不自觉被牵着回答:“很难,长安的学子如过江之鲫”

青年缓慢地握住了辞盈的手,声音轻柔而有安抚力:“谢家在你身后,辞盈,无论你要做什么,就是是比今日破格百倍的事情,也自有大儒为你诵经。”

辞盈无法否认,这一刻她心动过。

她望着谢怀瑾,如望着滔天的权势,望着盛开的理想,也就最后望见了那个曾遥望着谢怀瑾的辞盈。

权势的可怕在于,你甚至无需拥有过,就知晓其中的美味。

如若

如若说出这些话的人不是谢怀瑾的话,辞盈大抵真的会认真思虑片刻。

但很可惜,她望向面若春华的青年,青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凤眸弯起的幅度都带着诱哄的意味,小屋中只有淡淡的光亮,也就让触手可及的美丽蒙上朦胧的一层。

雾似乎散到了辞盈的身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很淡,很淡,却又一直勾着人的思绪。

这一切诡谲若幻梦,让人心颤,心惊胆颤,夜色弥漫见,辞盈不自觉地后退,身体给她的第一讯号是危险。

她避开那双眼睛,良久之后冷静了下来,手指蜷曲开,她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却已经清明。

“我不需要。”少女的眼中又缓缓浮现出倔强。

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身前的人表述:“你说的对,长安的确比江南更似乐土,你如若真心帮我,谢家站在我身后,的确也自有大儒为我诵经。但与之相对的,更似乐土对才学更推崇的地方,偏见就更为森严,更难以打破。”

辞盈睁大眼睛看着谢怀瑾:“你想错了,我没有准备一口气做成什么样子,千百年都难以打破的规训我不会觉得我一人就能彻底改变什么,但谢怀瑾,我明白我身后会有千千万万人,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我做不成,日后也一定会有人踏上我所想的这条路。”

辞盈昂起头,与之对视。

青年的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却又很快地散去,只温声道:“嗯,我明白。”

辞盈觉得话说到这里,索性全都说明白算了。

她不想再听见他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无端地感觉到疲累。

“谢怀瑾。”她唤他的名字,抬眸看向他,轻声递上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我知道你和夫人还有卫将军的约定,也曾暗中同卫将军通过信,我可以”

在青年淡淡抬起的眸中,少女颤抖着说道:“我可以修书一封,请卫将军来江南相聚,你,我两人一同接见卫将军,那之后,我会和卫将军将一切都说清楚。即便我们合离了,夫人所承诺你的事情仍旧不会变。”

谢怀瑾看着辞盈眼中的期盼,不知为何淡笑了一声,阴冷的夜,青年淡声说:“辞盈,你真的知道我和姨母的约定是什么吗?”

隔日。

太阳已经爬上屋顶,辞盈还蜷缩在床上,她靠在床栏上,用被子将自己团团围住,昨夜青年最后的话让她遍体发寒。

她意识到,她一直以为的筹码,其实什么用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像是天上落的雨,砸在她身上一颗一颗,最后裹在她的衣服上,浸入她的皮肤里。

青年含着寡淡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辞盈,我对姨母说,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门陡然被打开,辞盈捏紧被子看过去,谢然在门口轻声道:“喊了你许久你也未应,我见门没有关就自己推开了,辞盈,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生病了吗?”

辞盈不想谢然为自己担心,摇了摇头:“昨日没有睡好。”

谢然走到床边摸了摸辞盈额头,声音越发轻柔:“不要担心,我们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辞盈,不要太焦虑。”

辞盈点头,嗓子里一片哑然。

昨日话说的漂亮,但辞盈暗中谋划了一年多,书稿上每一篇诗文每一个字都是她精心雕琢的,她自然是希望计划能够成功的。

她握住谢然的手,谢然一怔,就听见趴在她身上的人说:“阿然,我有些累。”

她没有问“怎么办”,她只是说“有些累”。

谢然抬手拍了拍辞盈的背,她其实鲜少看见辞盈这般模样。辞盈聪慧、坚毅,果敢,足智多谋,大多数时候,辞盈都在拦在她们身前,将那些危险都一并拦去。

“没事的,辞盈。”谢然轻声道。

午后的阳光爬上台阶,辞盈远远看见了光的影子,却打了个寒蝉。她想起昨日青年离开时说的话:“明日傍晚,我们去游船吧。”

辞盈带着帷幔到了谢怀瑾说的地方。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墨愉。

见到辞盈,墨愉走过来,躬身行礼:“夫人,公子在里面。”

“不要喊我夫人。”辞盈低声道。

墨愉垂着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辞盈看着墨愉,许久也没有向那艘船走,临行前道:“那日朱光来寻我前哭了很久,她的耳朵伤口已经腐烂了,大夫说好了也会留疤,太严重了疤痕一辈子都去不掉。”

墨愉眼眸没有什么波动,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只又说了一遍:“夫人快上船吧,公子已经等了许久了。”

辞盈掀开帷幔,望向不远处的船,不明白谢怀瑾究竟想做什么。

船帘被跪身的婢女拂起,辞盈一眼就看见了船舱中的青年,一身冰冷柔软的雪衣,头上一根玉簪,眉眼如画,温润矜贵,只是细看,就看发现内里全是冷漠的一片。

辞盈吸了一口气,走上去,坐在青年对面。

她没办法不想起昨日青年的话,见了人,她的眸色变得复杂。

或许那是连辞盈都不明白是什么的东西。

像是二月的雪,柔软的,涩骨的,混在一起落在人的心上,一点一点在融化中冰冻着,人走上去,就碎成一地,最后化为浅浅的一滩水。

辞盈坐在青年对面。

船帘被放下,狭小的船室里面只剩下辞盈和谢怀瑾两个人。

见辞盈眼眸在船身某一处定了一些,谢怀瑾温和开口:“是你那一日离开江南的那一艘。”

船缓缓停在一处,辞盈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墨愉、船夫、婢女都消失了,整个河面上也只有他们一艘船,辞盈浑身陡然僵硬起来。

青年示意她起身,辞盈颤抖着手掀开帘子,顿时失去了声音。

青年温和地从后面覆上她的身体:“是这一处是吗?”

是。

是那日她和李生跳船逃跑的那一处。

辞盈后知后觉地回身望向谢怀瑾,纤细的身体在苍茫的天地中恍若被折下的垂柳,随着风迟疑地摇晃着欲坠的身体。碧绿冰寒的湖水从远处荡来泛着细纹的水波,倒映在辞盈的余光里,在少女心陡然停住的瞬间,青年拉着她一起跳入了水中。

陡然坠落,辞盈的身体被青年紧紧锢着,冰冷的河水中,青年凝视着她,辞盈被吓得呛了水,温热的呼吸传来的时候,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水将她拥抱住,她的身体成为青年安置情绪的载体,苦涩的吻说不清是湖水的味道还是其他什么,辞盈觉得自己像一尾溺亡的鱼,她望向青年的眼睛,淡如昨晚的月光。

到了岸边,辞盈俯下身子吐了一口水出来去,青年拍着她的背。

一方干净的披风被他给少女围上,辞盈狼狈地望向谢怀瑾,一双眼都泛着红,青年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脸,温声道:“那日你也是这样拉着李生跳下湖的吗?”

明明身上都是水,青年就是不显然狼狈,雪衣垮垮地垂下,反而更衬得青年出尘如雪。

抚摸带着说不出的亲昵,语气重也有冷气,谢怀瑾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离奇的只是,只用手擦过少女未干的唇,轻声道:“你在水中溺水,他也是这般吻你的吗?”

辞盈错身躲过青年的手,头发上,衣服上都滴着水,她被半强迫地带到了那个山洞中,湿透的衣衫被青年一一解开

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情欲,手指轻柔地划过少女泛着寒气的酮|体,拿出干净的布一点一点将上面恍若珍珠一般的水点擦干净。

山洞不远处有刚灭的火堆,里面并不算冷,但辞盈还是一直瑟缩着身体,她垂着眸,泪水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淌下。

青年注意到她泛了泪,手指停了一瞬,随后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想了想,轻柔地俯身上去吻去了少女的眼泪。

辞盈将青年推开,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青年换好了干爽的衣裙。鹅黄色襦裙的腰带处,他甚至还饶有心思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接而,谢怀瑾擦拭了辞盈散开的长发。

辞盈发着颤,想要跑,却被一把抓了回来,青年的声音很轻:“听话些。”

辞盈的眼眸通红,手被青年用衣带系住。

谢怀瑾修长白皙的手指穿梭在少女漆黑柔软的长发间,轻着声音问:“他也是这样帮你绾发的吗,应该会比我熟练一些,抱歉,我没有怎么做过。”

青年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努力给辞盈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似乎是真的不擅长,青年最后叹了一声。

外面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风嘶哑地叫着,吹到洞里面就变成了回声。

青年终于换下了那一身湿*透的衣裳,起身走到辞盈身前,跪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绑住少女双手的衣带,辞盈伸手要打人,被青年一把拦住,声音很低:“别生气。”

辞盈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青年将她抱在怀中,像打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声音轻柔:“辞盈,别生气”

“他能做,我也能做。”谢怀怀低声说着。

这是一个怀抱的姿势,和以往拥抱的姿势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辞盈疲惫地垂下眸,明白谢怀瑾原来是有怒火的。

这个拥抱像白日冰凉的河水,冰寒,让人窒息,辞盈觉得自己好像要晕过去了,迷离中就被人吻住,她茫然地睁开眼看着谢怀瑾,青年也没有闭上眼,于是她得以看见了青年那双漂亮的眼。

她像,谢怀瑾一定不知道,接吻的时候是需要闭眼的。

如果她们这算接吻的话。

青年睁着眼,于是他眼中不含着一丝情愫的冷漠就变得一览无余。

辞盈的眼中不知道怎么又有了泪,她嘴上总是说恨着这个人,但夜深人静她抬眸看向月亮时却明白,她的恨和爱是一体的。

她生命中没有一人如谢怀瑾一般复杂。

大多数人她要么恨了,要么爱了,她原谅那些跃跃欲试的试探,原谅那些黑白混杂着的利用,只有谢怀瑾,只有谢怀瑾,她原谅不了,却又忘不掉,于是爱和恨交杂着,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辞盈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哭着,大哭着,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在谢怀瑾面前这么哭过。

这个亲吻也就被止住,青年眼中罕见浮现了一丝茫然,手下意识抚摸上少女脸上的泪又放下来,他向后退一些,辞盈的身体失去了受力点,像蝴蝶一般跌落下去,于是谢怀瑾又伸手将人接住。

辞盈像是已经不在意。

她哭着,眼泪一路淌湿了衣裙,同白日苦涩的河水交织在一起,变成这个夜烛火里面最后的回忆。

“我恨你谢怀瑾,我恨你”

少女破碎的声音传到青年的耳畔,谢怀瑾安静地抚摸着辞盈的头,如若辞盈抬眸,就会发现青年的眼神同样复杂。

只是没有,辞盈俯身哭着,谢怀瑾垂眸看着。

良久之后,他问:“李生能做,我不能做吗?”

辞盈的身体一怔,很轻地笑了一声,她望向谢怀瑾,咬着牙说:“对,李生能做,你不能做。”

她的眼中灼着恨意,混着泪水成为谢怀瑾日后很多年的回忆。

他看着辞盈,长久地看着辞盈,轻声道:“是吗?”

辞盈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回答这种问题,但恨意冲上头她几乎是顷刻就落下回答:“是。”

后面

后面发生了什么,辞盈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回神过来头顶是石洞的天,身下的柔软冰寒的衣物,她身上是半解开的衣衫,但只解到一半青年就停下了。

他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

在辞盈怨恨着望去的目光中,青年的眸中浸了一层薄薄的雾,他俯身跪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帮她系好了衣裙,温声道:“好,我明白了。”

辞盈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忘记她们为何争吵了,甚至意识已经混沌到不知道谢怀瑾这几个字是在回答她那句话,又是明白了什么。

青年轻柔地将她扶到了怀中,将她的身体靠在山壁上,望着她的眼睛。

外面的天色已全然漆黑,只有风呼呼而过的声音,白日烧的火堆也已经全然冷透,只剩一些刺鼻的气味混杂在山风里。

青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温和:“抱歉,今天是我失态了。”

辞盈垂着眸,眼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风中雨水的气息越发浓厚,闻着似乎又快要下雨了,她被扎好的头发已经全部散下,身下也是泥泞一片,配合她苍白的脸恍若山中的女鬼。

辞盈抬眸看向谢怀瑾,青年也看着她。

青年有一双漂亮的眼,一张浅薄的唇,一身素衣让辞盈想起了那日书房发生的一切,她以为那般的耻|辱只会发生一次,但今日青年用行动告诉她,会发生第二次,她带着淡淡绝望地思虑何时会有第三次。

她没想过那么快。

火堆在他们身后燃起,青年的影子被火光映得修长,辞盈一路看过去能看见青年优越的侧脸。

火光平白给人添了一分暖意,以至于辞盈垂下眸想要休息一会,她缓缓垂上眸,希望今日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如若是梦,可真是一个坏梦她希望她以后都不要再做如此坏的梦。

山洞逐渐暖和了起来,一切冰冷似乎随着白日暂时散去。

辞盈有一刻的恍惚,她望着跳跃的火光,有点想就这样在火光中昏睡过去。

但柔软的素衣落在辞盈手上的时候,辞盈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看向谢怀瑾,她真的已经很累了,甚至有些不想在今日和谢怀瑾计较了。

下一刻,就听见青年轻柔温润的声音:“若那些事情只有李生能做,你不至于恶心到泛吐,那我为你把李生纳入门吧,只是谢家不能有子嗣的丑闻,他那般孱弱的身体能受得了净身吗?”

【作者有话说】

bt是这样的

等待他的是老婆的巴掌[化了]是真的怕爽到他

第38章 三十八章

◎真丢人。◎

辞盈不可置信地望向谢怀瑾,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疲累化作怒火,一巴掌向青年甩了过去。

青年没有躲,清脆的一声响后,脸上浮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即便如此,青年也没有分毫的狼狈,脸颊上的红如白玉染霞,一双眸中情绪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从善如流地牵住妻子的手,温声劝导:“莫要生气,你好生想想,李生本就是谢家的人”

辞盈一股气从胸口涌不出来,险些要晕厥过去,挣开青年的手,大喊着:“疯子,你是疯子,你把我当什么,你又把李生当什么,滚,滚啊”

这已经是少女口中难得粗俗的话,谢怀瑾不顾辞盈的拳打脚踢,双手捧着少女的脸,温声道:“不好吗?下次再无心中了那种药,你便无需独自忍受了。”

温柔,恳切,话语间竟真有三分为辞盈着想的意思。

辞盈的眼泪混着怒火,在望向青年的一刻变为一种很悲哀的东西,她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明白,她身前看着温润有礼光风霁月的青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疯子。

“滚,你滚”辞盈垂下眸,陡然激烈的情绪让她的心狂跳,恍惚间她觉得心比从前在那个雪日被谢怀瑾所救时跳得还要快。

她一只手撑着地,俯着身体干呕起来。

山洞里并不算安静,辞盈却觉得自己听不见一点声音了,她的唇染着喉腔里面的苦水,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吐出来的那堆黄水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跳动。

人苦痛蔓延的瞬间,脸上往往是迷惘的,辞盈的眼泪缓慢地淌下来,此刻甚至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恍惚间,青年拿来清水让她漱口,又擦干净她唇边残留的水渍,辞盈看着他,却又好像已经看不清了,她闭上眼,自欺欺人地想就让这是一个梦。

青年将熟睡过去的少女搂在怀中,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辞盈反应会如此大。

是因为他让李生净身吗?

可他并不希望她有子嗣。

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那般苦痛的事情,区区一个李生,亦或者说,他不认为世界上能有人值得她经历。

他将人轻轻搂紧,修长的手指划过少女的脸颊,很轻柔,眼眸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幽暗的山洞里,烛火已经熄灭只剩下远处的星星点点,一堆干燥衣服铺成的简单的小窝里,容貌如玉的青年侧脸上印着指印,他却丝毫不在乎,只低头亲吻了一下怀中少女的手指尖。

辞盈没有醒,瑟缩了一下,青年于是将人拥抱得更紧。

*

入夜时,辞盈还没有回来,虽然一早同谢然说了行踪,但李生和朱光还是担心,平日总是拌嘴的两个人决定结伴一起去找。

行至大街处时,朱光突然停下来了脚步,蹙起眉头拉住了一无所知要往前走的李生。李生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身黑衣的少女冷声说:“到我身后。”

话音落下间,朱光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下子挡掉了从不同方向飞来的暗器,李生咳嗽着,一声“姑娘小心”还没说出口,朱光已经用腰带缠住暗器转身间将其飞转了回去,远处的屋檐上传来几声“闷哼”,几道人影飞速离去。

换做平日,朱光定是要去追的。

但此时她看向一直躬身咳嗽的李生,蹙了蹙眉,停在了原地,没有再去追。

其实回来后她并没有和李生多呛声,说到熟悉,他们其实也不太熟。

朱光想了想只说:“不是公子派来的人。”

她思索着,搀着不断咳嗽的李生往家走,声音比从前沉默一些:“我将你送回去,别出来了,我一个人去。”

李生温声道了一句:“多谢。”

临近门时,李生坦白:“姑娘是谢公子身边的人,应当知晓我的身份。”

朱光还是那一句:“不是公子派来的人你选对了人,关于你的踪迹在辞盈身上断之后,公子便没有让下面的人追查了,至于你手中的东西,你应当明白,公子本来也不算在意,只是因为同家主有关,他让我们查了两手。”

李生咳嗽着说:“在下知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人不是谢公子派来的,但应该也是因我而来。”

朱光蹙眉,扶住青年的手停住,凝声问:“你手中到底有什么?”

李生停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柄破烂的扇子,将其递给了朱光。

门外挂着灯笼,泛着淡淡的光,朱光接过扇子,上下左右看了两圈,最后动手撬动扇柄一处,很快有一方小小的核桃粒掉了出来。

朱光迟疑着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李生不言,只问朱光:“家主亲自交予在下的前朝的翠微图能换回辞盈的自由吗?”

翠微图,长安附近的山行图,传闻中先帝曾在长安附近的山脉中藏下通天的财富,乱世之中谁若能寻到,就能成为王朝新的主人。

朱光不言,将核桃粒缓慢地还给了李生

辞盈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府中,睁开眼是熟悉的翠绿色床幔,动了动身却发现被子被压住了,恍惚间她抬眸,看见谢怀瑾倚在她床边。

青年垂着眸,像是小憩睡了过去。

此时听见声响,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睁开。

辞盈吸了一口气,一把跑出了房间,甚至鞋子都忘了穿。

很久以后,她明白这种情绪,叫做恐惧。

她并非单单恐惧谢怀瑾这个人,而是自那日之后,她开始缓慢地恐惧同他有关的一切东西。

那日下了雨,她赤脚跑过长廊时,寒意顺着她的脚心一点一点蔓延到她的心里,江南的风也终于寒涩起来,带着一股冬雪欲来的意味,辞盈身上是纷飞的衣裙,寒风中似一只坠落的蝴蝶。

而青年站在长廊后,长久地凝视着少女的背影。

辞盈关上书房的门,也隔绝了那一道视线。

她顺着门滑坐下来,完全止不住身体的颤抖,昨夜寒风大作,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上,此时辞盈身边全是散落的稿纸。

辞盈的眼眸落在手稿上,手轻颤着拾起其中一封,视线触及到某个字时情绪突然崩溃将手稿捏成团,眼泪糊在上面,墨全部染开。

辞盈俯下身,良久之后,才颤抖地爬起来。

她不知道是对谁说了一声“对不起”,将手心的墨团一点一点放入没燃起的火盆中,俯下身时,森冷的黑灰将她呛了一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寒意,她从一旁拿了披风披上,却还是觉得冷,推开门想去寻个汤婆子,就又看见了青年的脸。

这一次辞盈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向后退,而是低着头将人推开,但推来推去都推不动,青年温柔的声音在辞盈耳边响起:“天寒,穿鞋。”

辞盈颤着眸,她视线所触及的地方,青年手中赫然是她的绣花鞋。

她沉默地被扶到椅子上,看青年生疏地躬身为她穿鞋,她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青年却恍若猜到一般按住了她的脚,将鞋子穿了上去。

只是看得出的确不会,恍惚间青年的手指比长廊的石阶还要寒冷,她蜷缩在椅子上想向后退,却被太师椅的椅被生生抵住,她浑然不觉,只觉得天色太亮了。

脚尖的摩挲感完全忽略不了,青年的手指隔着罗袜掐住她的脚,一切恍若折磨,终于结束时辞盈竟然松了一口气,她想她以后再也不会不穿鞋子了。

就是半夜真见了鬼,她也会穿好鞋子再跑。

给自己讲笑话并不能改变现状。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辞盈撑着伞离开时,青年没有再追上来。

*

书房里。

听了谢怀瑾昨日的疯话,辞盈简直不敢再看李生,谢然和李生两个人旁敲侧击问辞盈昨天的事情,被辞盈含糊地一笔概括,拿出新修正的手稿继续说着计划:“按照之前民间的舆论,你们同我提的事情,我都修正完了。”

李生接过来看了一眼,温声道:“没什么问题了。”

谢然关心道:“辞盈,江南最近温差大,你每日得多穿一些,再过些时日要落雪了会更冷,莫要感染了风寒。”

李生眼眸定在辞盈手上的红痕上,递了一杯温茶过去:“昨日我和朱光出门寻你,没有寻到,半夜的时候谢公子将你送了回来。”迟疑了一番,李生还是问:“辞盈,你没事吧?”

辞盈手僵硬了一瞬,但是很快地摇头:“没事。”

谢然握住了辞盈的手:“有事你一定要同我们说。”

辞盈弯了弯眸,点头。

谢然大咧,察觉不出旁人细微的情绪变化,一旁的李生却全都看见了,他注视着辞盈嘴边勉强的笑,捏着茶杯的手淡淡缩紧,但很快又咳嗽起来。

换作平日辞盈早关心了,但今天直到谢然上去递水辞盈都一句话没说。

她垂着眸,等李生不再咳嗽后寻了个由头从书房的侧门离开了,风吹开少女脸颊上的碎发,柔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垂下细白的手腕间全是月牙形状的血红的指甲印。

她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坐在秋千上,雨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

湿漉漉将她整个人闷住,天上下着雨,按理来说是很冷的,但她有点感觉不到冷意,只看见惨白的手指时回神些许。

她知道这大抵算放纵

但少女抬起眸,望向天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能怎么办,她能做的好像都做了,逃了,一次两次三次,温柔劝阻,恶语相向,但这些对谢怀瑾好像都没有用。

她是一个正常人,她无法知道一个疯子在想什么。

到了后半月,江南开始落雪。

这是辞盈在江南见的第一场雪,恍惚间她才意识到,原来距离她逃出长安还不到一年。四月唢呐响着,茹贞穿着血红的嫁衣含泪将她送出了长安,她的衣兜里都是叮当作响的被当做喜钱的铜钱。

这些铜钱伴了她一路,后来也都用完了,唯一留下的一枚也在一次逃跑的途中弄丢了,那时她怅然若失了许久,梦里全是茹贞和她儿时的影子。

茹贞笑着闹着,她笑着看向茹贞,茹贞鼓着脸说辞盈我们要当一辈子的朋友。

可人好像就是只能陪人一段路,辞盈被小姐、夫人推着走,她拉着茹贞、小碗向前走,路上遇见谢然和李生,却又眼见着要同其别离,一直以来辞盈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到最后不知怎么只能看见谢怀瑾一人的身影。

他站在白而苍茫的一片雪中,温柔笑着同她说:“找到你了。”

那是辞盈许多日不敢言说的噩梦。

她还是浑噩地觉得是不是自己忘记一些事情比较好,或许忘了一些事情,她能好好睡上一个觉,她能看起来正常一些。

距离当初茹贞成婚的长安四月,如今只过去半年多的时间,其实不长,却又好像太漫长了。

睁眼闭眼,辞盈坐在长廊下看着外面的雪。

安静得恍若屏风上绣的鸟。

和从前相似,却又不同,她大抵变了,接二连三的逃跑耗费了她的心力,那些彻夜未眠的担忧将她的生气全部消耗。

辞盈想,如若剥开她沉默的身体,大抵会得到一颗同样沉默的心。

肩膀上多了一双修长的手的时候,辞盈不必回头便明白是谢怀瑾,她没有回身,只是继续看着院中的雪。

她来时的脚印已经慢慢被新的雪覆盖了,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温和:“辞盈,等书坊将书印好之后,我们就该回长安了。”

辞盈幽幽看向谢怀瑾,轻声道:“我不回去。”

青年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恍若能化开冬日漫天纷飞的雪:“乖,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启程。”

辞盈不意外,有些想问:“你是不是听不见?”

辞盈不嫌弃聋子,但她的眉宇间俨然已经有了对身前青年的嫌弃。

她甚至都不再掩饰这种情绪。

谢怀瑾垂着眸,手扶在辞盈一旁的秋千绳上,声音轻柔:“长安也落了雪,姨母和素薇的墓碑上全是雪了。”

他好似明白说什么少女那双眼睛能重新恢复神色,当辞盈看向他时,他温声道:“等回去之后,我们去给姨母和素薇扫雪好不好?你也许久未回去了。”

言语间竟然有三分乞求的意思。

但谢怀瑾甚至连乞求都是高高在上的,就是披着一层乞求的皮,内里满是对辞盈不会拒绝的笃定。

辞盈轻笑了一声,她说“好”。

她望向自己的腿,明明雪还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腿被冻住了,她的手指颤抖地抚摸上自己的腿,还能隔着衣裳感受到温热时,她竟然有些想落泪。

她低声唤着“谢怀瑾”的名字。

谢怀瑾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辞盈怔了一下,说:“我没有喊你。”

“那你在唤谁?”青年声音温柔,没有一点计较的意思,将辞盈从千秋上扶了下来,带着她在雪上留下新的脚印。

辞盈踩一步,青年追一步。

他的脚印大一些,就这样一点一点将辞盈的足迹覆盖。

辞盈回身看时,终于回答了青年适才的问题,一双眼淡淡地望着面若春华双眸含笑的青年:“我在唤谢怀瑾。”

但没有喊你。

彼时谢怀瑾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只抬手轻轻拂了拂少女头发上落的雪,有一瞬间他想亲吻她的额头,但手迟疑半晌之后只是轻轻擦了擦上面已经化开的雪水,他哄着看起来并不开心的辞盈:“江南的事情我会派人盯着,等开春了我陪你一起回来。”

辞盈应该高兴的。

她能光明正大回去长安看茹贞,去祭拜小姐和夫人,事后又能重新回到江南开展她原本计划的下一步,彼时事情已经发酵,在谢怀瑾的帮忙之下,一切都会进展得很顺利,但她看着漫天的雪,只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苍茫的雪色里,少女轻声说“好”

同谢然和李生说她要回长安的消息的时候,谢然和李生都寂静了片刻,随后李生笑着说:“那何时回来?”

辞盈说:“可能开春吧。”

谢然也才反应过来一样:“那我们不能一起过年了耶,怎么办我很想和辞盈一起守岁。”

李生没有说让谢然会长安的话,毕竟谁都知道谢家旁系出了一个与家族决裂的小姐,正是谢然无疑。

辞盈握住谢然的手,轻声道:“没关系,明年或者后年。”

她不确定地说着,谢然一把将她抱住:“没事,和辞盈在一起每日我都在过年。”谢然脸上疤痕淡了一些,但完全消除是没有可能了,她也不太在乎,来到江南之后每一日都很开心。

辞盈似乎也染上了一点开心,伏在谢然的怀中。

李生安静地看着。

朱光那日最后只沉默地对他摇了摇头去,他手中的翠微图是天下无数人追求的珍宝,但对于谢怀瑾而言,又实在不算什么。

朱光没有再说更多的东西,她耳朵上的疤痕已经刻入肉中,连带着成为李生记忆中的一部分,后来李生再想起朱光时,总想起朱光耳边的疤,似乎那才是少女鲜活存在过的证明。

至于辞盈

李生默然将那柄破烂的扇子递给她,在辞盈抬眸疑惑相望的瞬间,他取笑道:“要过年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送姑娘,姑娘送我一柄扇子,我还姑娘一柄扇子,新年安康。”

扇子破烂,辞盈也不嫌弃,同样回了一句:“新年安康。”

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便是谢然都感觉到了,她笑呵呵打圆场:“还没到新年呢,等到了新年再互送祝福也不迟,我不想回去长安,李生你可以和辞盈一起回去呀,你从前不是说你还要去寻亲还是什么”

李生怔了一下,望向辞盈,却见辞盈不自觉地避开了。

于是他笑笑,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身体不好,现在天气冷,咳咳长途跋涉怕是会让辞盈麻烦。”

他又不唤辞盈“姑娘”这种生疏的称谓了,谢然听不懂了,看向辞盈。

却见辞盈点头:“哪有让李公子陪我回去的道理,阿然,我也提起预祝你新年阿康,万事喜乐。”

谢然笑着说:“你们先说的我就先收下了,至于我的祝福,要等到新年再同你们说哦~”

“好。”辞盈温柔应着。

言语间,她同李生两人再没有分毫眼神的交汇。

两个聪慧又互相了解的人,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更何况是如此直白的话语,在余光里,李生静默看着辞盈脸上苍白的笑,捏着扇子的手一再缩紧,最后又变成低声的“咳嗽”。

他退至屋外,雪漫天地下着,病弱的青年抬眸望向屋内,没他在辞盈浑身的局促少了些,抱着谢然,脸上的笑如泪。

李生常觉得,这天下总是有太多不公的事情,在人生漫漫的长途中,他要闭上眼,才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那个自小偏颇待他毫不和善的父亲临死前对李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李生,活给那些说你此生定然活不过二十岁的僧侣看,长命百岁。”

于是李生漠然走过了尸殍遍野的乱世,东躲西藏,只匆匆去长安看了一眼被暴晒了十三日的全族的尸骨,他手上握着莫名流转到他手上的宝藏,没有想去挖掘的欲望,乱世人如草。

可他遇见了辞盈。

辞盈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李生,不是这样的。

在他孱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化作新的骨血。

李生无法言语很多东西,他安静地看向辞盈,望着辞盈日渐苍白的脸,消瘦的身体和被压垮的灵魂。

他无力解救她,所以他给出一方钥匙。

如若是辞盈,可能可以呢?

李生对着苍茫的雪,闭上眼。

而后,谢怀瑾的来访让他始料未及

两日后,辞盈和谢怀瑾同在长廊下同李生和谢然辞别,当然谢怀瑾同这两人自然没什么好告别的,甚至因为有他才许多话几个人都未怎么说,只谢然上前拥抱住辞盈,轻声道:“想了想,还是要亲口对辞盈说‘新年安康’,辞盈,新年安康,希望辞盈快乐自由,计划大成,一步一步,我们能够实现当初的目标。”

辞盈温柔笑着,轻声道:“会的。”

朱光会和辞盈一起回长安,辞别的人中就没有她。她咬着唇跟在辞盈后面,眼睛一直偷偷看着面上没有什么神情的墨愉。这是那日断绝关系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朱光忍不住偷看了墨愉很多次,但他始终冷着脸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朱光红着眼转开眼,已经好了的耳朵莫名开始疼。

辞盈已经提前同两人辞别过,今日并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摸了摸谢然的头后就松开了手。转身要走时,青年一把将她的手牵住,冰寒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辞盈疑惑地向谢怀瑾望去,只见青年穿着一身雪衣,温柔着一张脸:“再等一会。”

辞盈顺着谢怀瑾的眸光看向今日没有怎么说过话的李生。

谢怀瑾目光和善,声音同样温和,对着李生道:“听我妻子说,这一路上李公子对她很是照顾,在下一直想要答谢,却因为在江南实在局促,不知李公子可有时间同我们一起启程回长安,待到回到府中,我和辞盈一定好生接待。”

李生还未回答,辞盈已经挡在谢怀瑾身前,温声道:“他说笑的,公子体弱,江南回长安必要舟车劳顿,不敢如此劳烦公子。”

谢怀瑾还要说什么,被辞盈一把捂住嘴,生怕他说出那日山洞间那般惊世骇俗的话,她的脸上隐有怒气,却只有表上一层,内里满是无奈,她低声道:“谢怀瑾,不许说,能不能别在外人面前丢人了?”

辞盈是真的觉得丢脸。

李生若是知晓了那日谢怀瑾所言,她日后见到李生都要先说一声“抱歉”。

她看着谢怀瑾,相握的手用了些力,脸上隐有警告的意味。

但辞盈对上谢怀瑾,警告又如何能算警告。

对视间,辞盈眼眸一直在颤动,毕竟面前的青年一向不太能听懂人话,她真的很怕他下一秒直接无视她的意愿淡然说出要将李生净身后为她纳入门的话。

但不知道是哪句话取悦了青年,听见少女低声的呵斥,谢怀瑾温身一笑,俯身摸了摸辞盈的头,轻声说:“好。”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39章 三十九章

◎高处。◎

辞盈眼眸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还是忍住了。

回身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旁的青年紧紧牵着,她望着不远处苍白一片的路,像望着茫茫一片虚无的前途。

雪轻薄地从天上落下,有些滑的台阶上被随从提前洒了粗盐,浅浅一层冰化开露出里面乌黑的青石板。走出长廊后,青年撑起了伞,辞盈没有回身再看,只是在朱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回长安的马车。

而他们身后,谢然和李生注视着,两个人也长久未言。

马车走后,谢然偷偷看向李生,轻声道:“你是不是知道刚才长公子想说什么呀?你是不是想同辞盈一起回长安呀?”

李生低头轻笑了一声,最后只能淡淡摇头,轻声咳嗽了起来。

谢然张口有些说不出后面的话,比如她刚才其实看见李生很轻地说了一声“好”,应该是同意的意思吧。

眼见着李生要去院子里,谢然拿着一把伞追上去,递到李生手中:“你身体本就不好,撑着些伞吧,莫要淋雪了。”

“多谢。”李生咳嗽着道。

寒风凛冽,漫天的雪落着,恢弘又沉默。

马车里,朱光一直向外张望,车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掀开,寒风将车厢里的温度都卷去,放置在案几上的书册被风翻了又翻。

辞盈垂着眸,并不太在意,只偶尔地轻咳一声。

“咳”

青年淡看了一眼,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一旁的人,随后看向朱光:“他在后面出行的马车里,你若是要去寻他,就自己去。”

朱光看了一眼辞盈,辞盈轻点了点头,意思是“去吧”。

辞盈并不知晓朱光和墨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朱光那日雨天哭成那样都放不下,大抵真有格外深厚的情谊。

可能是为了给她暖身,茶杯中的茶水比从前烫一些。

辞盈吹了一会,才送入口中,眼眸停在荡着细小波痕的茶面上。

“是南国那边的新茶。”青年见她品着茶,温声说道。

辞盈低声应了一句:“嗯,有一股别样的清香。”

“那等回府后我令人将茶饼送去你的院子。”谢怀瑾温声说着,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辞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车厢内就此安静下来,辞盈放下茶杯,垂眸开始歇息。半梦半醒间一方被子覆在她身上,她明晓是谢怀瑾,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从那日山洞之后,她就不知道自己对谢怀瑾还能有什么感觉了。

含着恐惧的恨意,她看着他,总是无力计较很多东西。

她闭上眼,装作自己未醒,青年似乎也没有察觉,动作很轻地在她身旁翻着书。

车厢内暖和,浮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马车行的并不快,辞盈本来只是想闭眼小憩,最后却真的睡着了。

少女白皙的脸上浮着淡淡的乌青,待她睡熟后,一身雪衣的青年对着马车外打了一个手势,马车行驶得更为缓慢平稳。

偶尔辞盈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时,青年就温柔地将被子再拉上去掖好,动作其实也有些生疏,但动作很轻,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

突然,辞盈挣扎地从梦中惊醒,手脚并用地将被子推出去,身体甚至撞到了横在车厢中间的案几,发出一声尖叫。

谢怀瑾忙将人抱住,温声唤着:“辞盈,辞盈”

辞盈抬眸见了人,第一反应就是推开,眼眸中的惊恐都来不及掩饰:“放开、放开我”她的眼眸翻着一圈*红,身体急促地喘息着,谢怀瑾明白情况不对,松开手转换为辞盈拍背的姿势,命令道:“辞盈,呼吸。”

辞盈呼吸起来,意识清醒一些后,沉默地停下来。

马夫正好停下来汇报前方的路况:“回禀公子,雪下得愈发大,今晚恐停不住。如今山路间都堆积了雪,雪未化开后面又一直下,凝成厚厚一层,没有提前清理过,继续赶路到了夜间恐有危险。”

冬日天黑的早,才赶了几个小时的路,现在天色已经乌黑了。

说话间,墨愉从后面赶上来:“再行一里路有一处驿站,公子,我们不若先在驿站歇息。晚间我先派人去探路化雪,明日等雪化干净了公子和夫人再上路。”

谢怀瑾冷淡地点了点头,扶住身体还在颤抖的辞盈:“先去驿站休息,明日再回去。”

辞盈没说话,李生和谢然都不在,不用害怕他们因为她得罪谢怀瑾,辞盈连装模作样的力气都没有。

马车又沉默地行驶了起来。

其间谢怀瑾淡淡看着出神的辞盈,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年雪很大,记忆中辞盈在长安时也未见过如此大的雪。雪片片如鹅毛,落在人手上都有了些沉甸的分量,在温热的掌心中化为一滩雪水缓慢垂下。

入目全是白茫茫一片,因为太白了,亮日看时甚至有些刺眼。

辞盈看着冰封的雪,晚上睡不着时甚至能听见雪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沙沙地一片又一片,一点一点像是要将一切都封住,包括她的整个灵魂。

半夜惊醒时,她发现青年坐在她床前看书。

她难以形容这是怎样惊悚的一幕,只知道看见谢怀瑾的那一瞬,她心脏骤停。

世界只剩下落雪的声音,沙沙一片又一片,辞盈仓惶地想逃,却被青年抱住,他好像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声音轻柔:“没事,辞盈,没事了”

辞盈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砰——”、“砰——”,她恍惚间回到她的年少,心也曾为这个怀抱住她的人如此剧烈地跳动着。

她睁大眼望向谢怀瑾,一眼,又一眼,良久之后将人推开,声音很低:“你怎么在这?”

“你白日在马车上被魇住了,我不放心。”青年声音温和,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辞盈淡垂着眸:“下次可以让朱光来。”

青年轻声“嗯”了一声,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抚摸过少女只穿着一层寝衣的后背,温声道:“好一些了吗?”

冰凉的触感只隔着一层寝衣传来,辞盈几乎是立刻就立直了身体,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陡然将人推开,低声道:“我困了,你在这我睡不着。”

“可是辞盈适才睡得很熟。”青年也不在意她的推拒,为她披上一层衣裳。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按理说人在其中不会觉得冷。

但辞盈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青年瞧见了,将她抱在怀中,温声道:“很冷吗?”

辞盈的手指轻颤着,没有回答。

她觉得在谢怀瑾面前,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绷得太紧太紧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断裂。她当然意识到这样不好,她身体每一处都在发出尖叫,但她控制不住。

她总是控制不了很多东西,从儿时到现在,她其实也没控制好过什么。

命运好像总是这样,在她许下心愿之时,恶劣地一切玩弄。

寂静的夜不知是谁的心跳,亦或者只是屋顶上的雪,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敲着门。

后来,辞盈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了。

睁开眼没在房间里看见谢怀瑾,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想到现在她的处境,唇角又变得平直。其实适才的高兴也不能叫高兴,但比睁开眼看见谢怀瑾又高兴一些,于是辞盈觉得还是要算“高兴”吧。

辞盈觉得自己总是在计较很无聊的东西。

喜怒哀乐都变得很淡的时候,她就失去了身体的大部分力气。

恍惚间,辞盈望向屋顶,突然很想上去。

高处,屋顶的雪厚一点,她想顺着雪爬上落雪的天空。

想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朱光听了她的胡言,打了个响指:“好办。”

说完,朱光一把抱起了辞盈,脚点了几下,飞向了屋顶。

“要最高的吗?”朱光轻笑着道。

辞盈还未说话,朱光已经将她抱上了最高的屋顶。

“站稳啦不过掉下去也没关系,我会接住辞盈的。”朱光得意地说着,眼神中其实也没有几分开心,只是看出了辞盈不开心,尽力地哄着。

这不是她住的那间房子的屋顶,是另外一层更高的楼,往下望去能看见群山,苍白的一片,只有很远的地方才有一点淡绿的颜色。

“好高”辞盈恍惚说着。

朱光在屋顶山舞起了剑,腰间的绸带飘到辞盈脸上:“不算高啦,以后我带你去更高的地方,什么山呀崖呀,看见的景色才震撼呢。”

辞盈的眼眸逐渐凝在朱光身上,朱光对着她笑,挽住她一起舞着剑。

最后,朱光带着她飞起来,一点一点越过远处的树梢,在更高的地方,辞盈又开始能看见驿站的全貌。

又是更高的地方,又能看见刚刚落脚的地方。

朱光带着她一点一点看着,辞盈的眼眸逐渐变红。

最后,在很高很高的山崖,朱光抱着她坠入一片虚无之中,风声从辞盈的耳畔划过,猛烈地敲打着辞盈的身体,陡然的滞空感后是急速的下坠,辞盈的嗓子似乎被这漫天的风雪全部堵住。

她就要坠入一片雪中。

她坠入一片雪中。

不过朱光撑在她身下,挡住了所有的力道,软剑在她们两个人身下滑出火光,朱光牵着她迎着软剑转动的方向,抱着她坠入一片雪中。

在即将接触雪面的瞬间,一直缠着辞盈的绸带从她腰间散落,怔然间,辞盈跌入一片轻柔的雪。

朱光就睡在雪的另一边看着她。

辞盈大哭起来,朱光伸手将辞盈抱住,瘪嘴说道:“我很早就说了我可以带你逃走的,但你们都喊着什么理想啊自由啊,好像逃走就是当了懦夫,人生就没意义了一样。”

朱光抹去辞盈脸上的泪,认真说道:“可是辞盈,我觉得这些东西没有你重要。”

辞盈眼中还凝着泪,她望向朱光,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抱紧朱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声一声地说“谢谢”。

朱光没明白这些谢谢,因为最后,待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辞盈还是让她带着她回驿站了。

驿站里,外面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里面已经点满了烛火。

朱光带着辞盈踏入驿站时,见到墨愉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墨愉上前,躬身道:“婢女已经将驱寒药送去夫人房间了。”

辞盈眼眸停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回去,推开房门,果然一碗乌黑的药已经被安静放置在木桌上。

药旁,还有一些蜜枣和山楂。

辞盈将蜜枣和山楂吃完了,一眼没有看那碗药。

谢怀瑾进来时,就看见了空荡荡的碟子和冷透的药,辞盈难得耍小性子,他不由有些好笑,温声道:“如何没喝”

辞盈提笔写着什么,听见青年的话温声回了一句:“我没生病。”

“只是驱寒。”青年声音温柔。

辞盈手中毛笔未停,低声说:“我不想喝。”

房间内陷入半晌的寂静,辞盈原以为今日这药非喝不可,抬眸却只看见青年卧在窗边的小榻上翻阅着书。

见她看过来,青年温声道:“没有生病,不想喝便不喝吧。”

辞盈持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写起来。

“年后去江南,你要用什么身份去接下如今李生造下的势?”

像只是在聊家常,辞盈也没有隐瞒:“虚构了一个富家小姐的身份。”

软榻上的青年安静了一晌,抬起了那双好看的眸:“一开始便计划好的吗?”

辞盈便知道只这一句话青年就全明白了,她眸虚虚散开,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低声道:“嗯。”

谢怀瑾没有再说,最后只温声道:“辞盈,我们是夫妻。”

辞盈的手彻底停住,低声道:“只是为了更好的造势,情人的身份比寻常关系更有噱头。”毕竟这个世道里,兄弟窃取姊妹的诗文成果巧思荣誉在大家族里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而且”辞盈平淡地望向谢怀瑾,想了想还是没问出那句。

你不是不在意么

能说出将李生给她纳入门这般惊世骇俗事情的人,如今竟然在提前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且什么?”青年走近,温声问道。

辞盈将手中的手稿叠起来,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抬眸看他:“我们也可以不是夫妻。”

房间内陷入寂静,白日也燃着的烛光轻微摇晃着,半晌之后辞盈终于放下笔,抬眸看向谢怀瑾:“我很早就在和离书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也按了指印,只要你”

青年从她身后轻柔地将她抱住,随而缩紧,一点一点压住了辞盈后面的声音。

被抱住时,辞盈还在收拾桌上的手稿,除了手指僵硬了一瞬以外,她甚至没有一丝意外。

她听见谢怀瑾低声道:“辞盈,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辞盈淡淡看着谢怀瑾,什么都没有说。

但意思很明显,你没有合离的意思,我有。

但她没有说出口,一是说了也没有用,二是她不想刺激谢怀瑾。

她怕他发疯。

她的软肋一个接一个,谢怀瑾一戳一个准。

辞盈有些好笑,她现在甚至已经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了。

烛光摇曳间,青年的头放在少女一侧的肩膀上,两条修长的手臂从身后将人环住,同辞盈一起看向书桌上散开的诗文。

他轻声念着她写的诗文,低声道:“又是一首情诗。”

辞盈没太听见,双眸落在青年手腕处淡淡的青筋上。

青年看似靠在她身上,其实只是虚虚环着,没有让她感受到一分力道,辞盈回想着从前的几年,缓慢地得出一个也没有什么用的结论——谢怀瑾似乎很喜欢这般的“亲近”。

她叠着信,因为有些出神,锋利的信纸将她手指划出一道血痕。

青年几乎是即刻就蹙了眉,在辞盈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捏住了辞盈的手腕。等手指被白帕包住,辞盈才回过神来

后面辞盈看着为她包扎的人,低声道:“过会就好了。”

谢怀瑾却没有说话,只是小心地上药,用纱布见她的手指包住后才出声:“小伤也要处理。”

辞盈不说话了。

她真的看不明白面前这个人。

但她不想再明白了。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长安?”

“想回家了吗?”青年温柔问她。

辞盈诚实道:“我想快点见到茹贞。”

谢怀瑾也不在意,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天色愈暗,青年的脸在烛火下更显得昳丽:“嗯等雪化了就可以回去了,只是最近雪有些大,或者我们去走水路。”

辞盈摇头:“那等雪化吧。”

青年眼眸温柔了一些:“为什么不走水路,你不是不晕船吗?”

辞盈低声道:“朱光应该有一些,上次我们去游船”

“你好像总是同旁人去游船。”青年说着没滋没味的话,抬眸却看见辞盈根本没听,亦或者听见了也不觉得怎么了。

房间内安静许久,辞盈温声道:“你是不是要回去休息了?”

谢怀瑾脸色缓慢地冷了下来。

辞盈怔了一下,回想着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很轻地补了一句:“我不能和别人游船吗?”

“没有。”

谢怀瑾转身走了。

辞盈看着被青年轻声关上的房门,眼睛在房锁上停了一下,下一刻,她起身去落了锁。

她不想半夜再被吓到了。

她垂着眸,被包扎好的伤口在烛光下显现出来,很细的纱布一层一层裹着,最外面是青年很小心打的蝴蝶结。

辞盈看着,随后不在意地移开。

她和自己说,不要和一个疯子计较。

至于未来未来也不要和疯子计较。

她回望她的痛苦,最苦痛的深渊里,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辞盈不知她为何会赋予旁人这般伤害她的权利,她问自己,这个人若是别人,能将她困至如此地步吗?

答案是不能。

辞盈很明白,不能。

除了谢怀瑾,这世间不曾有一个人能将她困至如此地步。

她望着桌上的手稿,手指很轻地摩挲着手上的纱布,轻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碍眼的蝴蝶结给解开了。

其下,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墨绿色的药膏早已消失,只留下水光的一层,凑近些还能闻见药膏淡淡的清香,辞盈久久地凝视着,少许之后,细长的一截纱布被她重新绑了回去。

明天,或者后天,伤口就会好了

伤口能好的话,她也可以。

她闭眼想象着今日从山崖坠落的感觉,风雪从她的眼间滑过,她望着苍白一片的天空,身下是茫茫一片的雪景,她几乎“沉溺”于其中,或者说,她几乎溺在其中

绸带将她重新拉回人间。

辞盈起身,上了床盖好了被子,将被子蒙过头顶,又将整个人探出来。

她很平静地想——

原来,不爱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甚至不是恨。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想起那日她对谢怀瑾说的那句:“我说的是谢怀瑾,不是你。”

他当然不是谢怀瑾。

辞盈想。

他当然不能再是谢怀瑾。

她闭上眼,觉得自己今天不会再做梦了。

好梦,噩梦,辞盈都不会再做了。

或者,她很罕见地能去遇见小姐了

隔壁房间里,烛火亮了一整夜。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手中的书,可良久,书页都没有翻动一下。

等到后半夜,青年起身走向隔壁时,却发现房门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幽暗寂静的夜,灿若春华的青年轻柔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不曾抵达眼底,他抬眸望向门内唯唯剩下的一盏灯,预示着里面的人已经睡下了。

长廊的灯勒出青年修长的影,只随着廊间的风,影子悠悠晃荡着,一会被拉长,一会又变短。

青年不会知晓这个夜他究竟失去了什么,就像很久以前,少女灿烂着眸子望向高若云端的心上人时,没有想过他们残垣一般的未来。

夜深人静之时,少女翻身以一种蜷曲的姿势抱住了暖暖的被子,她在梦中见到了年少的自己和小姐,青年长久地站在门外,眼眸落在推不开的门上。

天色愈亮,白日好像又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写作命运。

第40章 第四十章

◎男鬼。◎

两日后。

江南落了多日的大雪终于止歇,侍从们用盐水从山间化出了一条路,日午时分,一行人从驿站出发,上了归去长安的路。

一路上很安静,朱光没有像从前一样去寻墨愉,而是缠着辞盈寸步不离。车厢内,青年端着一卷书安静地垂着眸,辞盈和朱光背对着谢怀瑾望着窗外的风景,偶尔嘀咕几句。

朱光在的时候还好,车厢内多少有些声音,等到朱光偶尔下去,马车上的辞盈和谢怀瑾往往一日都说不了一句话。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辞盈望着车厢外化开的雪水,随着马车车轮的滚动,缓慢流淌到一旁的谷草堆里,偶尔车轮压过树枝,发出嘶哑的一声响,这个冬天开始于滚滚的大雪。

等到了繁华一些的地方,稍作歇息后,一行人又是启程。

依旧是同之前一样的情况,等到后面的路稍许平坦后,辞盈开始伏在案几上写作,多是日后要用在“姜薇”这个身份上的一些东西。

偶尔朱光会凑过来看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旁看着,并不打扰辞盈。

谁都知道辞盈和谢怀瑾之间出了问题,亦或者,他们第一次那么直观地让旁人觉得——他们出了问题。

朱光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却只是舞起了手中的匕首,乌黑的匕首旋转回身从远处摘回来一朵藏在细雪中的野花时,朱光终于得以看见了辞盈脸上的笑。

那种很浅很淡的,仿佛也同这野花一般被细雪覆了一层。

朱光上手,将辞盈脸上看不见的雪拂去,轻声道:“好漂亮。”

辞盈看向躺在手心中的花,淡紫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其下有颜色同样浅淡的一截绿茎,被匕首侧着削去,恍若露水一般的雪水从花瓣上往下滑。

她没有再看向窗外,而是看着手中的细小脆弱的花。

不远处,青年淡淡看着她。

辞盈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注视,抬眸回望过去。

这是谢怀瑾那日被锁在门外之后第一次真正看见辞盈的眼睛,没了他从前总是讽刺又呵护的天真,长长的眼睫下,眼眸淡如琉璃。

只一眼,辞盈就移开了。

她寻人要了一个干净的荷包,将那朵花珍重收起来。然后俯下身,继续整理这些日的手稿。

谢怀瑾望向她的指尖,的确是很小的伤口,如今已经光滑如初。

那缕长而细的纱布,早已不知被丢在何处。

谢怀瑾摩挲着手指,想起那日晚上的一切——

雪落了一夜,他在落锁的房门前悄然站了一夜。

隔日清晨青年离去之时,身姿依旧修长,依旧坚挺如松,完全没有旁人熬一宿的疲倦与狼狈,只有那双向来淡如水的眸,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像蝴蝶的翅膀短暂地停在凝着露珠的花骨朵上。

*

一行人到长安时,已是十二月中旬。

马车驶入谢府,几乎是马车才停住,不等侍从掀开车帘,辞盈就自己下了马车,恍若一阵风一般向着府中的一处飞奔而去。

少女提着裙摆,奔跑在雪地里,身上的披风也随着风扬起来。

她之后,青年慢条斯理下了马车,回身时已经只能看见少女一个影子,他抬眸注视着辞盈离去的方向,轻声吩咐:“让烛二放人。”

茹贞那边一直是烛二看管,上次下药的事情之后,如若没有谢怀瑾的吩咐,烛二绝不可能再将辞盈放进去。

朱光左右瞧瞧,见没人,明白谢怀瑾只会在吩咐自己。她敢怒不敢言地瞪了青年一眼,匆匆离去。

半晌后,墨愉从外面回来,走到青年身边低声道:“宫中那位听闻公子回来,特地举办了宴会,大太监已经在外面候着。”

“嗯。”谢怀瑾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温声道:“两个时辰后去告诉夫人。”

墨愉低声应“是”

朱光追上辞盈,两人一起到关着茹贞的小院门口时,没有看见守门的侍卫,只看见了一扇落着些许雪的木门。

辞盈眼眸颤了一下,上前推开。

门没有落锁,辞盈几乎第一眼就看见了院子中的茹贞,只看了一眼,辞盈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茹贞穿着她从前为婢时的衣裳,头发披散着,从前活泼爱笑的人如今安静得可怕。听见声音时,茹贞只以为是平日送饭的人,并没有一丝动作。

直到良久没有人说话,她才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辞盈。

茹贞楞了一下,随后很轻很轻地眨了眨眼,眼泪很慢很慢就淌了下来。

辞盈飞奔上来将其抱住,手指穿过茹贞披散下来的长发,指尖滑落的触感干燥异常,近些看发现已经生了白丝。

辞盈眼泪也即刻淌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茹贞,对不起”

她一声一声说着,茹贞也哭着。

茹贞抬手抹去辞盈的眼泪,却越擦越多,她睁大眼睛摊了摊手,后知后觉自己也在流泪。

脑中有什么恍若炸裂,茹贞呆呆地看着辞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缩进辞盈的怀中,浑身都在颤抖着。

她在辞盈怀中低声念着,断断续续的:“怎么还是回来了,没事没事,辞盈,我们可以再跑,你等我,等我想想办法。”

悲哀是辞盈从哭着到发现茹贞情绪不对,紧紧握住茹贞的手却还是不能让茹贞冷静下来,她焦急地一遍一遍喊着茹贞的名字,茹贞却只想拉着她往外走:“我、我去找宇文拂,我他应该会,宇文拂。”

辞盈紧紧抓住茹贞的手:“茹贞,你怎么了?”

茹贞却只是抓着脑袋往外走,被烛二拦住时辞盈猩红着一双眼望向了烛二。

烛二比从前冷漠一些了,也没有那么爱笑了,回话的语气同烛一越发相似:“她失去了一些记忆。”停了半晌之后,烛二补充:“只记得你和宇文拂了。”

辞盈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的嗓子发出声音时已经嘶哑:“什么意思?”

烛二平静地看着辞盈:“字面意思。”

病发之时,茹贞甚至开始不认识辞盈,散着头发就往外跑。

辞盈从身后将人抱住,茹贞挣扎着回身时眼眸中浮现一丝犹豫,然后轻声道:“辞盈,你是辞盈吗?”

辞盈哭着说:“我是,茹贞,我是”

茹贞脸上顿时有了笑,好像将刚刚的一切都忘记了,她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你”随着脸上痛苦表情的浮现,茹贞的声音变得尖锐悲戚起来:“啊,辞盈,你、你被,啊啊——走,辞盈,你走”

她挣脱出辞盈的怀抱,辞盈没有防备一下子摔在一旁的桌子上,疼痛从腰间传来,她却没有时间在意,忙起身拉住了茹贞哄道:“我回来看你。”

原本脸上表情怪异的茹贞听闻这一句话后缓慢地安静下来,眨了眨眼后小心地牵住辞盈的手:“回来看我呀我、我,辞盈,我也好想你,我是不是成为世子妃了,好像,宇文拂,宇文拂呢?”

看着懵懂如幼童的茹贞,辞盈心如刀绞,有什么东西从心底一点一点溢出来,她来不及细思茹贞为何会一遍遍说着宇文拂的名字,只一下一下摸着茹贞的头,半晌才僵硬着笑落下一个“嗯”字。

茹贞睁大眼睛眼睛“呵呵”笑了一声,但是眼睛是红的,脸是苍白的,一些长发被风吹到了脸上,辞盈心疼地上手将其拂到耳后。

她抚摸着茹贞的长发,从前茹贞最珍视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何发尾已经全然枯黄,隐有白丝,辞盈忍着泪为茹贞将头发简单地绾起来,低声道:“好漂亮,茹贞。”

这是她们年少时常说的话。

茹贞一下子就开心了,靠在辞盈怀中:“辞盈也漂亮,明天小姐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辞盈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背对着茹贞点头:“嗯,明天、明天小姐就回来了。”

“真好。”茹贞笑笑,竟缓缓在辞盈怀中睡过去。

“朱光。”辞盈轻声唤道。

朱光走到辞盈身边,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几乎从未见过这般的辞盈,恨和愤怒快将少女整个人淹没,整个人却安静到极点。

朱光开口:“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辞盈轻声道了谢,转身向着院门外走去,还未出去,已经见到了墨愉。

墨愉低声道:“夫人,晚上需去宫中赴宴。”

辞盈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抬眸定定看着墨愉,轻声道:“谢怀瑾呢?”

墨愉迟疑了一瞬,随后在看见辞盈眼神之际,低声道:“在书房里。”

一路上没有人阻拦,辞盈推开门时,青年正端坐在书桌前批改什么,见到她有些意外,声音不冷不热:“如何来了?”

大抵还记挂着驿站的事情,青年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处理公务了,浑身散着一种冷淡的气息。

一贯的姿态。

辞盈缓慢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等她走到青年身侧时,他终于抬眼看她。

见她眼眸猩红,脸上泪痕错乱,手中的笔一顿。

随后,青年斯文将笔放置在笔架上,站起身。

也没有顾及之前的冷战,想拿干净的帕子擦拭辞盈脸上滚落的泪痕,声音也低了下来:“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

青年低头擦拭到少女的唇时,帕子上逐渐多了红痕,他眉心一蹙,掐住辞盈的下巴:“别咬了。”

辞盈猩红着一双眼看着他,眼眸中满是恨意。

谢怀瑾未察觉,只蹙眉看着辞盈咬破的地方,冰凉的指尖小心地按压在少女染血的唇瓣上,还未开口说什么,就迎面来了一巴掌。

“啪——”

比之前打的要更狠一些,青年却只是歪了歪头。

辞盈还想再打,就被青年握住了手。

他好像没用什么力气,少女却一点都动不了。

“够了。”青年声音很淡,像是窗外悄然而落的雪。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外面的奴仆早已全跪了下来,突然而来的寒风将珠帘吹得作响,伴随着纸页翻动的声音青年回神看向少女。

辞盈红着一双眼,定定地看着谢怀瑾。

她不明白面前这个青年为何能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每当她觉得她的怨恨已经就这样了的时候,他都告诉她还能更深,他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谢怀瑾放下手中的帕子,拽着辞盈一路到了窗边的软榻,将人按在上面扣住了她的肩膀,辞盈全程都在厮打,被按在软塌上之后抬起脚踹过去,抬起手要打被青年死死按住:“辞盈!”

青年声音难得有些冷淡,语气中甚至有两份警告的意思。

辞盈丝毫不畏,脑海中全是茹贞发病时的样子,她红着眼挣扎着,一直到整个人被困在软塌一角时才被迫停下来。

她猩红着一双眼,唇瓣上全是血痕,浑身都在颤抖。

谢怀瑾的手也随着轻颤了两下,眼眸抬起又落下,良久之后,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又是因为什么生气?”

他的动作随着语气温和下来,但辞盈还是丝毫动弹不得。

她眼见着青年的手抚上来,似是想要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她顾不得什么,一下子咬了上去。

她完全没有收着力道,青年的虎口处几乎顷刻就见了血。

淡淡的甜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明明和她的血是一样的味道,但她就是忍不住落泪,她未松口,继续咬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青年从始至终也没有挣扎,除了开始怔愣的一瞬后,后面她用力咬的时候,只用幽深的眼眸看着她。

辞盈唇角血混着口水,掺着说不清的泪,一点一点淌下来沾湿了两个人的衣服,青年雪衣上的痕迹格外明显。

她咬着人没有松开,挣扎着被青年另一只手握住的手腕。

“辞盈。”

他越唤她的名字,她挣扎得越厉害,一声又一声“我恨你”似是从喉管中发出来,苍白的脸比窗外的雪还白三分。

“辞盈”

少女始终未松口,青年手上的伤口愈深,却只是轻柔安抚着怀中的人,在辞盈即将挣脱之际一把用一只手将少女抱住。

很紧,很紧。

逼仄的空间里,两个人能互相感知到彼此的呼吸,辞盈的牙齿已经深深地陷入青年手上的肉中,一种后知后觉的呕吐感涌上来,却又不愿意松开,生生忍着。

挣扎间,青年死死将她抱住。

很大的力道,明明只是按在她的背上,她却恍惚感受到了窒息的滋味。

辞盈的牙齿渐而松开,眸渐而涣散,口水混着血缓慢地淌着,成为这个“拥抱”的一部分,同恨,同怨。

半晌之后,彻底寂静之后,青年才松开手,转为缓慢地抚摸她的背。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辞盈却已经听不见了。

她溺在唇齿间的甜腥的血中,软|烂的肉抚摸着她的湿润满是咬痕的唇瓣,隔着几层衣裳她似乎已然能够感受到青年冰凉的手,同她口中的人|肉一般,让人作呕。

外面的天地昏暗了下来。

宫宴不了了之。

宫中的那位发了不小的脾气,最后摔开已经怀孕的皇后的手离开了满满当当全是人的宫宴,下面群臣寂静,随后又当做没看见一般喧闹起来。

苏雪柔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幽幽地望向皇帝离去的方向。

一旁的苏家夫人上前安慰着,苏雪柔温柔道:“母亲多虑了。”

在继母惊恐的目光中,一身明黄后袍的苏雪柔声音温柔:“我很好,我过得再好不过,只等麟儿出生了。”

“母亲,你说我这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苏雪柔温婉地望向继母。

苏夫人咽了一口口水:“臣妇不知”

“怎么会不知道呢?”苏雪柔弯了弯眸:“太医不是已经同父亲说了,是一个皇子。”

苏夫人脸上笑僵硬了些许,又应付了几声后转身离去。她身后,苏雪柔幽幽地看向帝后下面空着的案几。

那正是谢怀瑾的位置。

*

谢府里。

青年净了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探入辞盈柔弱的口|腔,用帕子包裹出一些细小的碎裂的肉。

辞盈被迫仰着头,猩红着眼看着他面色温和地讲那些“污|秽|物”连带着白帕一起放入炭盆,青年垂下的那只手上血红的一片,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疼,处理完辞盈身上的伤口后递给辞盈一杯清水。

辞盈漱口的时候,青年就在一旁看着,随手用纱布草草包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右手。

清水混着血一起吐出来,辞盈垂着眸,觉得喉腔中那股恶心感还在,俯身下去呕吐,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恍惚间,她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对茹贞?*”

青年不算意外她问到茹贞,最初未想到,后面见辞盈情绪如此激烈也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保持着呕吐姿势的辞盈。

“我如何对她了?”

谢怀瑾给出了同从前一样的答案。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言。

青年没了白日的温和,亦或者说灯火葳蕤中他似乎更温和了些,侧身坐在辞盈身旁,眼眸盯着少女露出来的那一截细白的脖颈,温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辞盈的眼眸泛起泪,笑意苦涩地蔓延到唇边。她抬起眸,望向谢怀瑾,缓慢地站起身,她的脚下旁边的一块地上淌着她呕吐出来的清水。

她站起来,便比坐着的他高了。

她垂着看着谢怀瑾,青年手上那一块纱布上已经染满了血,但谢怀瑾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辞盈的眼睛从血红的纱布上移开,轻声道:“谢怀瑾,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青年抬起眸,突然看向窗外,轻声道:“辞盈,你看,天空中有星星。”

外面下着雪,天空中哪里来的星星。辞盈看过去,原来是很远处高处的灯,太高太高了,在这烈日一般的白茫雪日里很像星星。

“我去江南时同你说过。”青年又轻声道。

这是说茹贞。

“你同我说,让我不要再玩用茹贞威胁你,用你威胁茹贞的把戏。”

辞盈怔了一下。

“我后来也同你说过。”谢怀瑾走到辞盈身后,他身体修长,灯火映出的影子逐渐覆盖了辞盈的影子,“你说,不要再说了。”

青年声音浅淡,苍茫的雪色中,很远处一点灯火如星,辞盈怔然地回想着。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辞盈:“还疼吗?”

像是明白辞盈不知晓,谢怀瑾的眼神落在了辞盈的腰间:“晚间烛二同我说,茹贞不小心将你推到了石凳上,你的腰撞到了石桌。”

葳蕤的烛火中,青年眼眸渐深,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少女的衣带上。

辞盈后退一步,低声说:“不用。”

“回去后我会自己擦药。”在青年抬起的眸中,她补充道。

青年也没有强求,温声道:“墨愉等会会将药膏送去你的院子。”

似乎今日的事情就要罢休。

但在窗外纷飞的雪下,辞盈抬眸望向青年的背影,轻声道:“谢怀瑾,同样的把戏骗我一次就够了,我不是傻子。”

青年的身体停住,却没有转身。

辞盈脸上没了白日的疯狂,她其实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戳破谢怀瑾,但实在觉得现在的一切比适才口中的肉还让她作呕。

“是,我是说了让你不要用茹贞威胁我,用我威胁茹贞的话,但”辞盈停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和你将茹贞关起来不让茹贞去见我,和你和我见面之后不告诉我茹贞得病的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辞盈上前一步,身影缓缓覆盖上青年的影子。

她淡声道:“为什么你好像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辞盈顿了一下,眼眸中却更添了三分坚毅,声音轻柔却很坚定,像是在宣判却又像只是诉说:“谢怀瑾,桩桩件件,我不认为我有一件冤枉于你。”

少女声音落下,屋内长久落于寂静,半晌之后,青年温柔笑了一声,转身回望辞盈。

烛火下,少女脸色苍白,落于满院的风雪前,像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谢怀瑾摩挲了一下指腹,他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做派,连着说出的话也一副谦谦君子的味道。他温柔地望向辞盈,眼眸中的笑意徐徐蔓延开。

“被你发现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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