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章
◎露馅。◎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少女的眼泪和崩溃。
少许之后,他抬起手,冰凉修长的手指轻抚在少女眼睑处,温柔地擦拭着。他似乎真的有些心疼,却又好像还是带着从前那般虚假的面具。
青年的声音格外温和:“辞盈,仁慈是上位者笼络人心的美德,但一旦放任,只会成为刺向你的利刃。你说,她们对你而言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她们待你如是吗?”
“我们无法剖开皮囊去看他人的心,处世之中便只能论迹,小碗所做的事情,茹贞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有一次是真的为你好吗?”
“如你所言,你待她们如家人,但辞盈。”他直视着辞盈的眼睛,声音轻了下来:“我的家人只有你。她们对我而言,只是奴仆,我不知道你同她们那些过往,你在选择面前自然而然地将她们放置于我之前时,我自然会气恼。”
青年真真假假掺和着说着,到这一处时垂下了漂亮的眸。
辞盈抬眸惶然地望着,她脑袋晕沉地分不清真假。
谢怀瑾的声音接而响起:“同样,因为她们做的事情伤害了我的夫人,哪怕有你的请求,我依旧无法饶恕。即便真的如你所言她们并不是出于坏心,犯的错也不能理所当然地一笔勾销。”
他伸手轻轻按住辞盈的肩膀,声音很轻柔,像是雪白的羽毛划过辞盈的耳朵,让她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耳膜中浮现青年的话语:“而我,只是为我心软的妻子做了一些她本该做的决定,辞盈,你不能将此称其为骗人。”
辞盈看着他,茫然地看着他。
不是因为谢怀瑾这一番说辞让她对过往的认知出现了迟疑,而是对这个人。
她知道谢怀瑾惯常会将话说的好听,如果她那天没有在书房听见他和宇文拂的对话的话,她可能真的会信。
信谢怀瑾就是一个为心软的妻子操心万分的夫君。
重复一遍都觉得可笑的事情。
从前的辞盈真的会信。
但她听见了。
她明白面前貌若春华的青年在说谎,字字句句都还是在骗人。
她茫然于他的目的。
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谢怀瑾所要的,让他不厌其烦地编织了这么多谎。辞盈问:“所以你是想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是吗?”
少女的脸被青年抚摸着,她顺着那修长的手抬起头,看向谢怀瑾的眼睛,她认真道:“那谢怀瑾,如若为我好,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吗?”
她握住青年的手,在青年略微怔愣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就像你有你想做的事情一样,我也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留在江南,我想要自由,我对你口中的‘上位者’、‘权势’和‘收买人心’都没有兴趣。”
像是为了强调,辞盈又重复了一遍:“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说着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少女那双泛着光的眼睛却是看着一身雪衣的青年。
她罕见如此平和。
谢怀瑾的食指不自觉摩挲起少女的脸,眼眸从其苍白的唇上移开,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他温声道:“不行,辞盈。”
“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但不是现在。”青年将她转身,推着她走到长阶上,站在她身后,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想做的事情,比起江南,长安更像你的自由之地。”
辞盈无法看向远方,她眼中什么都看不见。
机关算尽,太聪明。
她被困在一方没有出路的局。
她的身体失去力气,她回身看向谢怀瑾,她已经有些想不清年少那个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了。
她也没有在说什么,再问什么,她的拒绝毫无意义。
她顺着谢怀瑾的目光像长安的方向看去,看见的却只有高高的墙和四角的天,八月阳光炽热,她却遍体生寒。
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粘稠地裹住她,她明明没有回身,却好像知道谢怀瑾此时一定在看着她。
李生的到来救了她。
病弱的书生狼狈地越过守门的侍卫,敲着院子的门喊着“姑娘”、“姑娘”,见里面不应,又一遍遍喊着“女夫子”、“女夫子”。
辞盈第一次因为别人唤她的声音热泪盈眶,她推开谢怀瑾,想要上前去开门,却被谢怀瑾拉住了手。辞盈回身没看他,只握住他的手然后掰开,一言不发将谢怀瑾推进了房中。
面对青年疑惑的眼神,她逃避一般躲闪道:“李夫子不知晓我们的关系,也不认识你,陡然在我院中见了你,怕是会闹出笑话。”
“我、我不想闹出笑话”辞盈有一句没一句编着,青年还没开口那一刻就将他关在门中。
“砰——”地一声响,隔绝了青年那双淡笑的眸。
少女靠着门垂下眸,心脏似乎重新恢复了跳动,短暂的喘息过后,她上前几步出声应了李生的话:“等一会。”
外面安静了下来,半晌后,李生站在了院子里。
书房门紧紧闭着,辞盈斟了一杯茶递给李生,她没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李生却发现了。李生咳嗽了一下,隐晦地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
一向体弱的书生也没说要去室内,仿佛也看不见辞盈满身的病气和狼狈,只和辞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王初于的事情。
一直到书房里面传来一声响动,辞盈的身体僵住,笑着同李生告别。
李生有些忧心她的情况,轻声道:“今日来的大夫如何说?”
辞盈摇头:“好生修养两日,也没什么大病。”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临走的时候,李生邀约她去几日后去艳湖泛舟,听闻沿路花灯一绝,江南许多读书人都喜欢去游船吟诗,辞盈应下。
李生走后,辞盈缓慢起身到书房。
入门时,青年正翻阅着一本诗文集,里面编着江南几代王朝以来的民歌民谣,从诗文的角度而言不够规整,但很富有野趣。
青年的声音很淡:“你病至如此,面容如此憔悴,他竟丝毫未觉。”
辞盈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但她没有气力再细想谢怀瑾的话,她也不是很想理他。但谢怀瑾很明显不是她能不理的,她卧在书房的床上歇息时,青年就带着那本诗文缓慢走了过来。
辞盈闭上眼,低声道:“我很累。”
青年只在床边坐下,温声替她读着书,辞盈楞了一下,抬起眸很轻地看了谢怀瑾一眼又缓缓放下,她蜷曲着身体,向着谢怀瑾的方向。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宇文拂的势力短暂牵涉住了谢怀瑾的人,她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逃,她来到江南之后小心翼翼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她面前的人权势就是鼎盛到了如此层度。
辞盈想着,渐而睡着,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开一瞬,但很快又被掩盖过去,睡梦中辞盈听见有人在尖叫,她本以为是小碗或者茹贞,走近一看却是自己。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辞盈的手被人牵住,即便是八月炎夏,青年的手也苍白冰凉。辞盈向后瑟缩一步,抬起眸又垂下,青年未在意,只说:“我替王小姐请了新的夫子,你可以同相熟的人道别一下,半个月后我们回长安。”
他语气清淡,眉眼平静,话语间没有商量的意味。
辞盈:“我不回去。”
“乖。”青年笑了一下,摸了摸辞盈的头,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哄人,带着些让辞盈发寒的宠溺,字里行间竟像辞盈在无理取闹。
辞盈的手蜷缩起来,她看不懂面前这个人,人在看见自己面对不了的危险的时候会生出自然的逃避,辞盈吞咽着口水,重复说:“我说,我不回去。”
“是舍不得王小姐吗?”谢怀瑾温声给着建议:“如若真的舍不得,同巡抚大人好生商议一番,让王小姐同我们一起回去也未尝不可。”
辞盈坐起身子:“你又在威胁我吗?”
一口一个王小姐,可王初于对外的身份明明是男子。
谢怀瑾摸着辞盈的头,轻声道:“辞盈,我真的威胁过你吗?”
这几个字让辞盈遍体生寒,谢怀瑾的确从未在明面上威胁过她,但他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在威胁她,她咬着牙,狠下心:“我不回去。”
谢怀瑾仿佛没有听见,他温声道:“只有半个月了,同王小姐好生道别。茹贞的事情我同你道歉,辞盈,日后若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不阻拦。”
谢怀瑾走后,辞盈良久以后才掀开被子,她脑中回想着谢怀瑾充满暗示意味的话,好不容易恢复的力气又在消失。
她望着地面,眼中一阵恍惚。
她不能不能这样回去,她要跑。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就算是为了茹贞
还有半个月。
谢怀瑾的确没有威胁辞盈。
他无需用如此隐晦的手段。
他要做什么,辞盈从来都拒绝不了。这件事情,他明白,辞盈也明白。
书房里,谢怀瑾新翻着一卷书,想到长安谢府书房内那一方耳坠。
——是从那里露馅。
他未曾想过会如此麻烦。
青年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指,倒也没有多少悔恨。
他自然不会将辞盈的耳环留在宇文拂手上,放在漆木盒子中也是随手。被发现有些意外却也还*好,凭借辞盈的聪慧应该能想到,这件事情有没有他的推动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到底茹贞和宇文拂的纠葛才是病因。
他以为无伤大雅的,没想到辞盈会在意至此。
青年叹息一声,脸上却拂起淡淡的笑意。
辞盈念旧,心软,情绪,无事,他一一为其改了就是。
素薇和姨母将辞盈交到他手中,她们死后,辞盈是他唯一的家人。
家人
妻子,夫人。
比起伴侣的关系,他更想做她的父亲。
或者说,辞盈身上有一种不沾世俗的天真,幼稚地挥霍着心软和欲望,比起伴侣,这一路上,他更像她的父亲,
情爱这种东西,如他父亲母亲,如那两|团|白|花的肉,充斥着庸|碌和阴涩,苟且又无用。
他年幼时,望着父亲的背影,父亲从未回头。
没关系,他会一直牵住辞盈的手,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的,牵着她走向高处。
如若有一天,辞盈站在权势的顶峰,能将他推下山崖,他自会为她庆贺。
用尸体,用血。
赞颂她眼底的野心
辞盈同巡抚大人请辞,巡抚大人叹息一声,还是用“女夫子”称呼她:“烦请女夫子同回之告别一番,她喜爱女夫子,若是知晓女夫子不日就将离开,定会伤心,还望女夫子能安慰一番小儿情绪,这些天辛苦女夫子了。”
辞盈摇头:“多谢大人不计较我来处,这些时间来给了我一个孤身女子周全的庇护,我并不知晓大人从前的事情,本也不该在离别的时候置喙大人的家事,但大人,往事如烟,过重的执念传到下一代是枷锁。我不是劝大人释怀,当年的事情我只听初于说了个大概,也算不上了解,可能其中另有隐情,大人蒙受了耻|辱和冤屈这些年才如此执着。”
“但初于是大人唯一的孩子,她心思细腻,没有安全感,很多时候都会将情绪直接咽下去,长久以往,恐怕会出现我们都不想看见的事情。大人给了初于很多东西,但我认为大人应该问问是否是初于想要的,世俗无法框住每一个人,我从前侍奉一位小姐,她拥有这世间鼎盛的地位、权势、财富,但每日想的都是来这江南走一遭,说想看看江南的燕,江南的水。”
巡抚面色复杂,他摸了摸胡子:“那位小姐后来看到了吗?”
辞盈点头,轻笑着:“看见了。”
她看见了,小姐也就看见了。
或许哪一日还曾降临她的屋檐,只是她未抬眸,又或许她在昏睡,她私心觉得这不能叫错过,天地总有一方她们共同存在。
“好,多谢夫子,我会好好思索夫子所言。”王巡抚站起身,向辞盈鞠了一躬。
辞盈忙将人扶起来,轻声道:“大家都知道,您和夫人比世间人都爱初于。”
离开王大人的书房后,辞盈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还没收到消息,不知道朱光如何了。她走了许多日,说是一批货物出了问题,也不知道解决了没有。
还有十几日,辞盈还未想好计划,如若朱光有时间,她想雇佣朱光与她同行一段时间。谢然从前同她写了信,说想邀请她去乌乡。
那里地处偏僻,如若能够躲开谢怀瑾的人,定然能隐瞒很长一段时间。
她也能去看看谢然信中的垂杨柳和小鸭子,虽然时节还有些不对,但她可以在乌乡呆过这个春,如今想来半年也不过一瞬,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她再离开乌乡。
如若朱光能与她同行,她就不用太担心安全的事情了,幸好她有很多银钱,足够雇朱光很久很久。
辞盈想着,虽然还没有想出来如何逃开谢怀瑾手下的人的监|管,但已经觉得心间舒畅了一些。刚想回院子,想起谢怀瑾可能在,辞盈转身向李生的院子走去。
李生见她来,很意外,书生还是拿着那一个破扇子,可能是要分开了,辞盈对这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和善不少,她轻声说:“初于看着你的扇子欲言又止好多次了,知你攒不下银钱,改日去玉宝坊里重新挑一柄,当我赠你。”
李生咳咳了两声:“这怎么意思,咳、咳。”
辞盈不觉得李生是不好意思的人,毕竟初见就是那样的场景,她假装迟疑道:“也是,那算”
一个“算”字还没有说完,病弱的青年立马接声:“就游船那一日如何,咳、咳麻烦姑娘了。”
辞盈本来还在笑,半晌之后脑中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渐渐化去,她仿佛吐一般吐出来那句:“你刚刚唤我什么?”
李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疑道:“姑娘啊。”
辞盈捏起拳头,但从李生的角度看过去,却只看见辞盈浑身都在颤抖,他听见辞盈声音很轻地问他:“你平日唤我什么?”
李生缓慢地回忆:“姑娘,女夫子小姐?”
辞盈泄了力气,之前生病昏睡时脑中划过的一道白光在现在彻底炸开,她声音颤抖:“我、我是不是没有同你说过我叫什么?”
李生一怔,心下一阵发寒,但还是挂起笑来安慰辞盈:“是,怎么了,姑娘终于舍得同在下互换名讳了吗?”
辞盈说:“我叫辞盈。”
她直直地看着李生,李生笑着说:“好名字,应当是取自那一句‘川不辞盈’吧。我的名字取得很简单,我娘胎里面带着病,母亲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我也瘦小的一团,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只希望我活下来,多少也应验了,大师原说我活不过十一岁,如今已经及冠了。”
辞盈没听李生吐出来的很多句,转身干呕了起来。
李生脸色一变,忙扶了上去,轻声道:“还好吗?”
辞盈无心回应李生的话,眼睛朦胧地蒙上雾,对呀,她也没有告诉朱光她叫什么,怎么朱光一早就知道她叫“辞盈”了。
这天下叫辞盈的人一定很多,但朱光是如何绕过一切知晓她的名讳的,她当初巡抚府笔试上的墨卷都没有用真名。
辞盈掐着自己的脖子,躬身看见地上落了一滴泪。
她拂袖擦去,李生忧虑着一双眼看着她,辞盈觉得自己真的是太狼狈了,可能也没有伤心到极点,此时竟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说了一声“抱歉”,低声找着理由:“前两日病气可能还没走完,我先走了,你身体也不好,传染给你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生想说“没关系”,辞盈却已经起身走了。
她身后,李生凝着一双眼,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扇子。
好心的夫人说要为他换一柄新扇子
总是那么好心。
太好心了,让他这样冷心肠的人都有些受不住。
“谢家啊”李生想着,将手中的扇子收了起来,转身向府外走去。
守门的侍卫早已认识他:“夫子,又去买药吗?”
李生咳嗽着:“嗯这些天,咳得越发严重了,小兄弟离我远些,怕染了病气给你。”
侍卫拍拍自己胸脯:“夫子别担心,小的身体好的嘞。”
李生笑笑,出了门后眼中的笑落了下来,佝偻着身子,移开帕子时,上面竟真的有血雾。
扇子挂在书生腰间,摇晃着李生为数不多的良心
姑且算作良心吧。
*
烛三处理完漠北那边烛二那个废物惹出来的乱子之后,回到江南已经是九月了。她寻到墨愉,汇报漠北那边的事情,她嘴上说着漠北的情况,眼睛一刻不落地落在墨愉身上。
期间偶尔夹杂着一句:“师父,你怎么瘦了”、“师父,我做的好吗”、“师父,你都不对我笑了”,烛三今日换上了婢女的衣裳,墨愉看着:“你等会要去找夫人?”
烛三摸了摸脸:“嗯嗯,等会捯饬一下脸就去,公子那边师父去交代吧,他也不是很喜欢见到我,烛二真是个废物,这些年如果不是烛一给他扛着,不知道能做成什么事情,连漠北那边那么小的事情都处理不了。”
“宇文拂如何了?”墨愉问着。
烛三语气依旧慵懒,眼睛直直地看着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她师父的腰可真
“烛三。”墨愉冷道。
烛三忙笑着说:“被关在地牢里,应该在等他爹露马脚,但宇文舒也是一个老匹夫,听见风声后就按兵不动,就连我都没有查到多少事情。”
墨愉沉默一会,看向烛三:“你之前同我说夫人很喜欢你。”
烛三点头:“我也很喜欢夫人。”
墨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烛三的人,他凝声问:“你确定你没露馅?”
烛三遮住自己的脸,变了嗓音笑着问墨愉:“这样师父认得出我吗?”
墨愉转身就走了。
烛三吐吐舌头,怎么一点都不让她逗。
她也没追上去骚|扰,蹲下身开始对着铜盆中的水面画自己的脸,等全部画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烛三准备起身去寻辞盈。
天色已近黄昏,烛三敲了门没有听见辞盈的回应。
她翻身进了院子,在树上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辞盈。她想起墨愉同她说前两日辞盈生了病,悄无声息到了辞盈身边,拿起一旁的衣裳为辞盈披上。
她趴在辞盈对面睡了一会,伸出手为辞盈探了探脉搏,见没什么事才放下心。
烛三看向不远处的烛火,她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一根飞针出去,灯火陡然落下,书房内暗了下来。
烛三轻声道了一声“辞盈,好眠”之后,转身走了。
只是回身的时候,烛三很轻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少女。
一阵风散去,很久之后,辞盈的手颤抖地捏住了衣袖,少女缓慢地睁开眼,双手抱住膝盖,身上烛三为她披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掉落下去,层层叠叠像蛇褪下的皮。
辞盈看着地上的衣裳,眼眸很轻地眨了眨。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她告诉自己,以后切不可再轻信他人。
吃得教训够了,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如若这一次朱光没有路出马脚,她雇佣朱光同她一起上路,她还没有跑谢怀瑾就该知晓她的计划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正正好好的人。
辞盈对自己说。
脑中却还是想到朱光牵着她走过江南大街小巷的画面,朱光一招制服小偷骄傲地对她昂了昂头,朱光赶走了骚|扰街上姑娘的坏人,朱光笑着教她如何快速地转动刀刃。
辞盈叹口气。
她不生朱光的气。
朱光只是听了一些不好的人的吩咐,虽然监视了她,但做的全是保护她的事情。
辞盈喜欢朱光这么好的人,哪怕以后她们不能一起同行了。辞盈有些遗憾,却也隐约地意识到,或许这也是一个突破点。
朱光身手这么好,比起从前的烛一烛二也不差,那在暗卫里朱光地位一定也不低,朱光在她身边时,暗处的人可能就不在了。
一个计划缓慢浮现在辞盈脑海里。
跑。
她要跑。
【作者有话说】
我很久以前就说了谢狗是bt的(叠甲)
他破防起来会更bt(戳手手)
[猫爪]
第32章 三十二章
◎无用的男人。◎
辞盈同王初于辞别时,小姑娘一下子就哭了,辞盈拿起帕子擦拭掉小姑娘脸上的泪珠,她轻声道:“初于,离别是很漫长的一课,夫子认为这一次并不能算,来日方长,初于好好长大,我们终会再见面的。”
王初于眼泪掉的豆大,睁着大大的一双眼:“夫子不能不走吗,若是俸禄方面或者遇见了什么事情,我去求爹爹,夫子,不要离开。”
王初于扑到辞盈怀中,被辞盈一把抱住,辞盈摸着小姑娘的头,轻笑着说:“不是俸禄也不是我遇见了什么麻烦。”
“那是什么?”王初于抬起头,眼睛里面泪花在闪。
辞盈从一旁拿起一卷书,上面一句写着“行万里路”,辞盈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温声说:“初于,你知道燕子吗?”
王初于红着眼点头,并不知道这其中和辞盈要走有什么关联。
辞盈迎着小姑娘稚嫩疑惑的目光,为其上了最后一课:“大多数燕子有迁徙的习性,春夏秋冬都可能停留在不同的地方,夫子小时候希望成为一只燕子。燕子只会短暂地停留,它的自由在翱翔之间。”
“江南风景很美,来到这里我遇见的人也都很和善。我遇见初于,走过江南的大街小巷,得了启发,却还是觉得不够,要向下再向下一些,去到更偏僻的地方,这世间总是有一些我们应该去看看的地方。”
王初于轻声问:“那我未来也要去看吗?”
辞盈捏了捏小姑娘白嫩的脸,笑着说:“夫子不知道,得看初于。”
王初于按住辞盈的手:“夫子且等我一会。”
半晌后,王初于拿着一个很小的玉佛走了过来,珍重塞给辞盈:“爹爹说外面很乱,学生想将自己的护身符赠与夫子,希望夫子能够收下。”
辞盈要推辞,王初于却认真地说:“夫子孤身一人,又要去远方游历,学生无法陪伴夫子左右,只求这玉佛能代替学生陪伴夫子,庇护夫子一些。”
工整的话说完了,王初于睁大一双眼道:“我在江南,爹爹自会护住我,夫子从前同我说爹爹是爱我的去,我懂的,夫子就收下吧。”
小姑娘俯身将玉佛缠在辞盈的手腕上,和那银白素净的手镯一起,辞盈哑声,最后道了一声“多谢”。
告别王初于后,辞盈拜访了巡抚夫人,询问了玉佛的事情,听闻并非贵重之物,才敢安心收下。
一切打理好后,辞盈暗暗等待着同李生游船的日子,这也是她特意选的逃跑的日子。
朱光大抵是没了任务,这些日常来寻她,辞盈还需要利用朱光欺瞒过谢怀瑾的人为自己争得逃跑的机会,自然没有戳破朱光。
大街上人来人往,辞盈照例光顾着豆腐西施的摊子,上次朱光帮忙打跑的登徒子就是在豆腐西施这里。
见到辞盈和朱光,豆腐西施很高兴,从小匣子里拿了两副珍珠耳坠出来,两副耳坠分别用干净的帕子包着,豆腐西施先是将手帕摊开,露出里面的耳坠,然后才递到两人手中。
她笑吟吟的,没有给辞盈和朱光推辞的机会:“上次幸得两位小姐相助,这是奴家自采的蚌挖的珍珠做的坠子,同小姐们平日用的肯定比不上,但是奴家一份心意,还望两位小姐收下。”
辞盈和朱光看了一眼之后皆推辞,但到底耐不过西施娘子的热情,连带着还被塞了几块豆腐,辞盈用帕子偷偷包了一些银钱放到木箱里面,抬眼见里面已经有了一包,应当是朱光给的。
这多少让辞盈心情有些复杂,她趁着豆腐西施忙,将两包银子掩好后转身同朱光离去,路上朱光好奇地看着手上的耳坠,辞盈才发现朱光没有耳洞。
朱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也才和辞盈一般年岁。
辞盈没问过,觉得比她还小上一些也说不定。
一旁传来朱光小声呢喃的声音:“好漂亮的珍珠耳坠,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可惜了”
辞盈替其补全,可惜没有耳洞。
辞盈原想当做没听见,但心中叹息一声后还是转身牵上了朱光的手,阳光下少女神色温柔,抬起眸摸了摸朱光的耳朵:“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打耳洞。”
说完辞盈又下意识补了一句:“不疼的,我从前为人打过,她们都说不疼。”
朱光怔了一下,然后弯起眸:“好呀!”
屋内,朱光看着辞盈,少女手上拿着一颗米粒,温柔专注地在她耳骨下方一点一点摩擦,除了有些痒之外其实没有什么感觉,摩挲着朱光耳朵上那一块肉逐渐变得麻木,少女轻声哄着:“不疼,别怕”
刹那间,烫过烛火的银针插|进肉中,很快浸过麻油的针线穿出打成结,另一边也是一样。
结束之后,辞盈笑着问她:“结束了,是不是不疼?”
朱光眨了眨眼,声音比平常低一些:“不疼。”
她从前被公子对家的人抓住受了很多刑罚腿上的肉被割了一块也不觉得疼,怎么可能因为两个银针穿过的洞觉得疼吗?
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疼不疼。
朱光不疼,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涩涩的,让她脸上的笑越来多。
躬身收拾东西的辞盈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就说不疼,以前她们都说不疼,后面还需要涂抹一些草药膏防止发炎,我等会让府医给你送过去”
辞盈走后,朱光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耳洞,针线还系着,她伸手摸了摸,望向了辞盈离开的方向
李生同王初于辞别的时候,王初于哐当一声又要哭出来,李生好笑,也不如辞盈一般哄着小姑娘,只说:“小姐,日后总会再见面的。”
然后声音压低一些:“听说你给辞盈送了玉佛,那你夫子我呢?”
调笑意味十足,的确让王初于没有那么伤感了。
小姑娘瞪大眼,气鼓鼓地从盒子里拿出一方银庄的令牌,气鼓鼓地递了过去:“给李夫子的。”
李生忙推开,本就是玩笑,哪里真能收一个小姑娘的银钱,他摇着那柄破烂的扇子:“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无财,小姐自己留着吧,多给自己买两件好看的首饰。”
说着,李生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没什么好送的,初于,这是夫子在你这个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如今赠与你。”
李生摸了摸这个小姑娘的头,轻声道:“初于,做人做事,也可以不那么听话,任性一些也没关系,愚笨一些也没关系,很多事情朝夕变化难以预料,不要活在任何人的期待里,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好啦。”李生咳嗽了两声,温声道:“初于,再见。”
王初于这下又哭了,比上次哭得还厉害,比起辞盈,她更怕见不到李生,毕竟这位老师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太像能活长久的样子,王初于哭着“呸呸呸”,到底还是说:“夫子再见。”
她学着辞盈的样子:“来日方长,夫子好好保重,待来日我高中状元,希望两位夫子都能来我的庆功宴。”
得,李生哑然失笑,知道自己一番话这小姑娘一点都没听进去。
但的确也只能这样,说不定呢。
或许这条看似错误的路,被爱供养着,也能开出不错的花。
李生咳嗽着离开
辞盈要同李生去游船的前一日,谢怀瑾难得上门。
那是自上次辞盈病好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咚。”
“咚。”
“咚。”
很规整的三下,辞盈没有开门就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了。
她不想去开门,于是赖在书房里,当做没听见。
外面也没有再响起敲门声,辞盈看着书,起初还看一眼外面,后面已经忘了,偶尔翻书的片刻响起也只以为谢怀瑾已经走了。
等到日落时分,辞盈打开门,就发现青年坐在院子里面的石凳上安静地自己同自己下着棋,听见门开的声音,缓慢地看过来。
辞盈也不想找理由,冷着一张脸,起身略过谢怀瑾。
从前辞盈大抵是不敢的。
但现在,辞盈觉得没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谢怀瑾倒也没有拦,看着少女气呼呼的背影,罕见地垂眸笑了笑。
他回身看向桌上的棋子,黑子大势之下,他轻轻拨开一颗,白子得以脱出困局。一直到太阳西落,辞盈才回来,见到谢怀瑾还在,她无声蹙眉,转身再走就太刻意了,她直直想走入书房就被叫住。
青年声音温润又无奈:“辞盈,别耍脾气,过来看看这一局棋。”
辞盈低垂着眼,思来想去,还是走了过去。明日就要跑了,她不想今日露馅,适才一番已经够了,再生硬下去谢怀瑾怕是会起疑。
面对别人辞盈都不必算计到如此地步,但是谢怀瑾
辞盈想跑掉,就不得不斟酌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
入目是棋局,辞盈看了一眼,随后定下心认真看起来。半晌之后,她蹙起眉,从一旁的石桌上找到一颗黑子添了上去,轻声道:“被风吹落了吧。”
谢怀瑾看向那一子复原的位置,正是他抬手拨开的那一处。
青年眼眸温柔了一些,抬手将那一颗黑子拿走,慢条斯理道:“没有,棋局就是这样,辞盈,你觉得再下下去,是黑子会赢还是白子会赢?”
辞盈不自觉盯着那一处,半晌之后摇头。
她不知道,她伸手将黑子一连拿起七八颗,对着豁然一新的棋局道:“如若是这般,我认为是黑子。”
被拿出来的棋子又被少女一一摆了回去,她斟酌之后说道:“如若是这样,我认为可能是白子。”
黑子能直接绞杀却落下一处空缺,便是不想围剿白子。
白子不惧不让抓着黑子的漏洞而上至少和局,和局和胜局对这般情境下的白子而言都是胜。
若拿掉那些黑子,黑子优势被削得只剩半成,反倒是黑子赢得几率比较大,因为整局棋明显是黑子作为引导。
辞盈拿着那一颗黑子,最后还是放回了一开始她放的地方,看了一眼后一把将棋子都掀开,她一点都不想和谢怀瑾下这种棋,和他们一样一开始就胜负已分。
棋子洒落在青年衣衫上,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辞盈不想再看谢怀瑾的脸,起身要走,听见谢怀瑾说:“明日要去同李生游船吗?”
辞盈心一紧,生怕谢怀瑾发现了什么。
万幸谢怀瑾后面只是说:“湖上风寒,李公子身体不好,注意一些。”
辞盈听不懂,
谢怀瑾怎么还关心起李生来了,她斟酌着应着:“好,我会照顾好他。”
说完,少女从里面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青年低低的一声:“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但声音太轻,或许谢怀瑾自己也未听见,他看着门的方向,不知道想到什么,很轻地笑了一声。
但那笑只是浅浅一层,蒙在面上,垂下的眸中的情绪清寒冷淡,衣袖中不知何时也落了一颗棋子,随着青年起身,淅沥恍若阴天屋檐落下的雨。
青年走过巡抚府花园一处的长廊时,墨愉如鬼魅一般出现,青年停下身,看着池塘中的枯荷。
莲蓬中的莲子已经发黑,重重地带着莲蓬的头垂下,荷叶也泛红,合着满院的姹紫嫣红,格外地枯黄。
墨愉低声道:“宇文拂寻到了兵符,要动手了,公子,要派人阻拦吗?”
谢怀瑾看着满池塘的枯荷,轻笑着说:“墨愉,你怎么想?”
墨愉声音冷漠:“全杀了。”
青年讶异看了墨愉一眼,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烛三惹你生气了?”
墨愉摇头,又点头。
谢怀瑾温声道:“惹你生气了你也暂且忍着,当初你捡回来的。”
墨愉不言。
当年在山顶,他问父亲:“人欲一方还剩几子。”
父亲说还剩一子,其实是两子。
还有一个小女孩,被墨愉藏在野兽的山洞里,逃过了那次带着血的清洗。一直到墨愉跪在他身前道出这个事情,他才和墨愉一起前往那个山洞,彼时那个小女孩已经独自同一头老虎的尸骨呆了半个月。
墨愉将老虎腥臭粘稠的血涂抹满她的全身,他们去的时候,小女孩正一口咬在死去的尸体上,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全是血红。
听见声响时,那双眼清澈地望过来。
那就是烛三
隔日。
天才蒙蒙亮时,辞盈便醒了,她想着今日的计划,先办法支开朱光后逃跑。她没有提前规划路径,她觉得自己能提前想到的谢怀瑾也有想到的可能,她有最后要去的地方,所以中间的一切都随机应变。
她自然知道不算缜密,但几次逃离之后,她隐约意识到越缜密的计划她的计策就越可能被谢怀瑾堪破。
辞盈想赌一下。
她没有那么多思考的时候,现在不跑,等回到长安,她更跑不了。
辞盈一直在床上休憩到她平日起床的时候,她如往常一般洗漱然后梳妆时思虑了一下,戴上了豆腐西施给的那副珍珠耳坠,珍珠莹白,辞盈的脸也是相似的颜色,如轻薄的雪一般,又透着些浅淡的红。
辞盈拿起脂粉掩了些,从衣柜最下面翻出一套她从未穿过的衣裳,又从衣柜里面寻了一套常穿的套上去。
等到一切收拾好,她才打开门,今天的阳光很好,没有下雨,辞盈的心微微跳着。
同李生一起出府时,辞盈莫名想起谢怀瑾的“叮嘱”,她看向拿着破烂扇子的李生,关心道:“你的病最近如何了?”
李生摇头:“老样子,咳也治不好。”
辞盈蹙眉:“你上次同我说,大夫说没有根治的法子。”
“是娘胎里面带的病,寻了很多大夫,都是如此说,无事,在下也习惯了,多谢姑娘关心。”
辞盈轻叹息一声,也明白没什么法子。
半晌之后,马车停在玉宝坊。
李生挑扇子挑了许久,辞盈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等着李生挑选,她想起同李生初见,她还怀疑过李生是不是谢怀瑾派来的。
如今竟也到了同李生辞别的时候,同王初生说的话多少有些安抚的意味在里面,天下之大,再见又是何日?
李生终于挑选好了,辞盈上去付钱。
李生挑选的扇子很贵,但少女没有一点介意的意思,从怀中拿出三大张银票递给铺子老板,低头看着扇子下面挂着的玉坠,是温和的青玉,像山的颜色。
辞盈低声道:“要平安呀。”
李生抬眸看了看辞盈,摇了摇自己的新扇子:“破费了。”
辞盈脾气好,不计较,转了一圈挑了一个手链,付钱之后道:“无事。”
李生脸上的笑一僵,面前的人浑身上下就写着三个字:“我有钱。”李生笑出来,秉持着君子的礼度,走在辞盈身后。
辞盈似乎太沉迷手上的新物件,下台阶时连身前有了人都不知道。
少女抬眸见到陡然要撞上的人时,下意识一扭却因为在台阶上崴了脚不小心要掉下去,李生要扶却已经来不及,少女的衣角从他指尖划过一句“辞盈”还没喊出口,一道杏色的身影就比他更快接住了辞盈。
是朱光
朱光抱着辞盈坐下来,伸手按压辞盈的脚,辞盈疼的一直叫,朱光蹙眉:“我们回府?”
辞盈低声道:“可是我想去游船,花了好多日才约到那一艘船,听说沿途的风景很好,再过几日我就”
“要离开江南了”这几个字没说出来,意思却很明白。
辞盈扶着朱光站起来,一边轻吸着气一边说:“也不是很疼,我们先去船上吧。”
李生眼眸垂了一瞬,随后上前也扶住辞盈,若换做平时朱光定然已经用眼睛瞪了,但现在只是对李生说:“照料好辞盈,我去买药,你们先上船,我等会就来。”
说完,朱光匆匆离去。
辞盈低声道:“去船上,快。”
李生搀扶着辞盈到船上,帘子掀开那一刻,辞盈开始褪去外面一层衣衫,李生忙闭上眼不出声打扰辞盈。
正当李生在思虑辞盈的计划时,就听见辞盈很快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答应你的游船可能要爽约,我不好同你多说,日后若是有人同你问起我的行踪你就如实说,李生,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
说完,外面的船正行驶过一片荫蔽的树丛,辞盈最后看了李生一眼掀开船帘转身跳入水中,李生看着欲像鱼一样随水而去的少女,转身跟了上去。
辞盈迟疑地看着李生,但没有时间多想,拉着李生的手向水深处游去。
一直到一片山林,两个人涌出来,辞盈低声问:“你跳下来干嘛?”
李生叹息道:“谢公子如何会放过我。”
辞盈眼眸凝重了一分,这一个称呼一出,几乎将她对李生曾经的怀疑都落了实。
李生现在无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只咳嗽着说:“辞盈,相信我。”
辞盈蹙眉,拉着他往一处跑,一直到一处荫蔽的山洞,她丢给李生一套干净的衣裳,开口道:“我今天就需要离开。”
李生不否认,等发现辞盈失踪了,这山洞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辞盈一双眸凝视着李生,半晌之后道:“谢怀瑾不会因为我的事情同你追究的。”
李生咳嗽两声,将干爽的衣服直接套上:“我和谢家之间,还有一些旁的,公子怕是”
没说完又咳嗽了起来,辞盈沉思一阵:“那好,李生,我的目的地在西边,你选一条我们逃跑的路。”
谢怀瑾能猜中她的想法,那李生的呢?
比起她去选择路,李生选的会不会更难预测一些。
辞盈细细说着几条路,她这些日通过地志图将一切都打探清楚了。少女目光灼灼看着李生,李生认真地指向一处。
辞盈面带疑虑,但只说:“好。”
李生选了一条看上去最凶险的路,野兽和山匪横行,是辞盈最开始就排除的一条。
赶路之时,李生解释:“谢公子不会想到,我们一个病秧子一个弱女子会走这样一条路。”
辞盈蹙眉,脚步未停下:“我们得先活下来。”
外面竟已经有匆匆搜查的官兵,李生揽住辞盈的肩膀,假装为辞盈整理鬓发:“相信我。”
辞盈看着李生,牵住李生递过来的手,往山林深处走去。
李生解释着:“这里面的猛兽只要不惊动它们,不会伤人的,这一月*巡抚大人派兵剿匪,颇有成效,我雇佣了一些人隐在山林之中,必要时会出手。”
辞盈消化着这里面的信息,明白李生的意思。
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太刻意了,反而不像逃跑的路。
她的心放下一些,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过近的距离,她迟疑着看着周围的山林,时而鸟飞动的声音让她心惊胆颤。
一日之后,两个人已经走到山林正中,辞盈看着树的叶子辨别着方向,李生靠在树上咳嗽着,笑着道:“要不停下来歇息一会,这里好安静,都没有鸟雀的声音。”
辞盈捏着叶子的手一顿,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周围太安静了。
不对
刹那间,辞盈拉着李生躲过一道寒光,一道箭射在他们的脚边。
一行盗匪装扮的人出现在她们面前:“哈哈哈哈居然躲过了,柳麻子你行不行啊,这么近都射不中。”
说话的人色|眯|眯打量着辞盈:“我说那些人守在山林像守这什么宝物一样,原来是小娘子啊,啧”
辞盈看向李生,用眼神示意:“你的人呢?”
李生眼神凝重起来,他的人好像
辞盈心中长叹一口气,她就知道李生靠不住!
她望向匪徒,试图交涉:“我们无意闯入你们的地盘,若有打扰我们向你们道歉,你们要什么,我们有的都可以给你,但是我们本就是被人追杀至此,若是到时候害你们被连累”
辞盈明白,她和李生两个人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为过,如今局面只有先将姿态放低一些。
山匪头子来了兴趣:“小娘子被仇敌追杀,哈哈哈哈哈情债吗?”
闻言,周围的山匪一起笑起来。
辞盈尽量冷静让自己不要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是我、我同他私奔,被我夫君追杀,我夫君位高权重,不堪受辱,一路追来。”
山匪听得津津有味,李生吓得忙咳嗽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无用的男人[墨镜]
第33章 三十三章
◎长本事了。◎
辞盈又编了两句,低声道:“实在无意惊扰各位大哥,从此地路过实在是无奈之举,还望各位大哥能通融一番,我同情郎得早些上路,才好不被我夫君追上”
李生咳嗽着:“是,咳”
山匪几人互看一眼,为首的头子大笑几声:“好说好说,小娘子同这白面书生一起回我们山寨,自然就不会被你夫君追上了!”
后面几个小弟笑声立马大了起来,笑意中恶意凛然,李生忙将辞盈护在身后。
山匪见他走了两步就又开始咳嗽,丝毫不将他放在心上,甚至还有心情取乐:“小娘子眼光实在不太行,这情郎哈哈哈哈哈走个二里地就要晕过去了吧。”
李生假意愤怒,这一刻甚至希望暗中真的有未甩掉的谢家的人,但他手上那些人都去抹掉他们踪迹了,山林间的人又都被暗算处理了,如今看着竟是死局。
倘若他们真被迫同这山匪回了贼营
李生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他身后的辞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附近随后将其拨开,少女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荷包,眼眸中带着惊恐与讨好:“大哥们,我们也懂规矩,只是我那夫君奴家真的怕连累了大哥们,还望大哥们就当行善,这些我与李郎最后的积蓄了。”
一个小弟一把抢过去,在山匪头子示意下打开,顷刻间眼睛亮起来:“大哥,有不少,碎银,银票,加起来得有几百两,这两人怕真是大人家私奔出来的,这些银子够我们抢几趟商户了。”
辞盈身体颤抖着,衣袖下的手轻轻捏紧,观察着周围。
山匪头子听见小弟的话眯起眼,随后笑着走上前,一把推开试图阻扰的李生,靠近辞盈说:“小娘子倒是懂事,只是小娘子说这是最后的积蓄,我怎么不信呢?”说着,山匪的眼睛眯着从辞盈身上扫过。
辞盈颤抖地望着山匪探过来的手,李生被一个小弟死死压着,其他人笑看着自家大哥调戏冒昧的小娘子,也不上前甚至喊了起来:“搜身,搜身!”
李生怒吼着:“你知道她是谁吗,真动了她你们祖宗十八辈都得死!咳你、你们!”
山匪头子丝毫不在意李生说的,都当山匪了哪里来的祖宗,今日就是他祖宗从地里面起来了这小娘子也得和他回去。
他看着小娘子欲语还休一般的泪,轻颤的身体,下意识以一个亲密的姿势抚摸上去。
突然,一道乌黑锋利的匕首从他腰间刺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顺着腰向上,适才眼泪轻喘的少女抬起微红的眸,匕首顷刻拔出又插入胸膛之处。
这惊变后面的小弟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数十个死侍模样的人从山林间浮现,手中的飞镖恍若夏日细雨,顷刻间人全部倒下。
李生心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谢家的人,眸色复杂向辞盈的方向望过去,却看见少女用帕子擦拭着匕首上的血,对着周围的死侍吩咐:“先下去吧,你们分为三组,去探东边、西边还有北边的路,出口处若有人把守,你们就不用回来了,若没有,你们一人守着剩下的人回来报信。”
等死侍都散去后,辞盈伸手将李生拉了起来。
李生咳嗽着道歉:“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我以为就算有山匪对不住。”
李生实在有些自责,如若没有辞盈的后手,他今日的决定就是彻底连累了辞盈。
辞盈也没有怪罪,只解释:“王夫人母家是镖局的,前些日我去辞别时,王夫人担忧我一人出行,便为我准备了十个死侍。怕被谢怀瑾的人发现,我一直让她们守在游船初处,也是等我们离开一刻钟后他们才跟着起身。”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完全周全缜密的计划,不知道后面会遇见什么,辞盈不能一点后手都不留。王初于偶然间同她说外祖父母家是做镖局的事情,那时辞盈就在盘算了。
她怕被谢怀瑾的人察觉到蛛丝马迹,所以一直隐忍着,一直到王初于赠她那一方小玉佛后,她才借着玉佛的名义去寻了王夫人。
自然也没有这么简单。
即便她是王初于的夫子,同巡抚夫妇关系都不错,但十个死侍这样的大手笔,辞盈几乎用完了茹贞给她的全部银钱,适才同山匪说的也是真的,她起身从山匪手中拿起那一袋钱。
得,如今这些要养着她和李生两个人。
荷包上染了血,辞盈用适才擦匕首的帕子擦了擦,也不嫌弃上面的血腥味,直接放回衣袖中。
李生讨好地笑一笑:“还是跟着姑娘好。”
辞盈不说话,看了一眼山匪之后沉声:“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李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咳着:“未曾想到姑娘身手如此好。”
辞盈垂眸:“朱光教的。”
这四个字一下让李生安静了下来,一路上只剩下青年轻微的咳嗽声。等出了山林,是一处荒凉的码头,一个死侍将马车牵了过来,辞盈对着李生道:“我有要去的地方,马车可以搭载你一段,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也要躲避谢怀瑾,但同我一起大抵不算一个好的选择,你的人因为我的原因死在山林,死侍我可以分你两个,银钱”
李生咳嗽着止住辞盈要去衣袖中拿荷包的手,温声道:“让在下同姑娘一起吧,若是咳咳、咳再遇见今日这般情况,在下虽体弱,但也能,也能陪着姑娘。”
李生到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辞盈在对面看了他许久,最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像在水中拉住他往上游一样,带着他去往了乌乡。
他们身后,山林里,烛三,或者说朱光陡然出现。
她蹲下身撕开山匪的衣领,满意地看着山匪胸前的伤口,上次她教辞盈的防身术辞盈这段时间一定练习了很多次,下手才能这么快准狠。
但朱光用匕首挖出山匪肩膀上一枚小的暗器,将其收好。
没有她辞盈一样可以重伤这个人,只是自己会受伤。
对,是重伤。
烛光随手拿起一旁的树枝,随意地向山匪的右边胸膛插|了进去,淡淡地看了一眼挣扎的人:“怕你出卖辞盈,还是尸体不会说话一点,乖。”
最后一个字落下,山匪瞪大眼断了呼吸。
朱光掩饰好痕迹随着辞盈的踪迹而去。
少女垂着头,耳朵上有撕裂的痕迹,面上再没有什么表情。
*
消息传到谢怀瑾耳中竟是两日后。
书房内燃着香,淡淡的轻烟从香炉内升起,屏风勾勒出青年长身玉立的身影。
“咔哒——”一声,谢怀瑾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窗棂上,回身看着跪下许久的墨愉。
“你是说,辞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墨愉头垂的幅度没有变化:“是。”
“无影无踪?”青年的语气清淡,让人听不出喜怒,手轻微地摩挲着白玉扳指。
墨愉:“是。”这一个字说完,墨愉彻底伏身下去,低声道:“李生也一同消失了,被拘起来的暗卫是家主留给李家的人,我们的人按照审出来的讯息去往游船西边那一片山林,但是没有找到踪迹。”
谢怀瑾没有出声,只淡淡看着外面。
巡抚府的院子很方正,所以从屋子里看过去,墙都是直直高高的四面,青年望着远处,天空雾沉沉的恍若要坠下来。
他看了一会后才转身看向墨愉,责问是最无用的事情。
他只指尖轻轻敲着指腹,轻笑着问:“几日未曾见到烛三了,她人呢?”
墨愉哑声。
谢怀瑾抬起眸:“你亲自去查。”
墨愉便明白,即便他一句未言,公子还是全都明白了。
“我替烛三向公子请罪,我是她的师父,烛三之罪,我愿意一力承之。”墨愉颤抖着身子,希望面前的青年看在十几年的情分上能仁慈一些,“叛主”是什么罪责,他比公子更清楚。
屋内安静了许久。
半晌之后,是青年叹息着开口:“太不听话了。”
墨愉不知道是在说夫人,还是说烛三。
但他其实没有太感觉到公子的怒气,墨愉向着谢怀瑾望去。
青年落身在一片阴影里,抬眸看着廊间已经滴落的雨,语气中略带着些宠溺的意味:“长本事了。”
最后留给墨愉的是一句:“去查吧,她定然已经不在江南了,剩下的”青年看着廊间的雨良久,缓缓看向一个方向,声音消弭在雨声中:“墨愉,烛三只会跟在辞盈身后,我比你更希望,她能护住辞盈。”
墨愉听出了公子的画外音。
若是夫人出了事情,烛三
墨愉低声道:“烛三会的。”
墨愉要出去时,身后突然传来青年的声音:“李生也不见了。”
墨愉看不清谢怀瑾的脸色,低声重复着适才已经说了一遍的话:“李生和夫人一起消失在游船上,至今暗卫没有查到两人的任何踪迹。”
谢怀瑾轻笑着,声音中却没有笑意,他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话本子中一般管这叫什么?”
墨愉没有看过话本子,心里却蓦然浮现出来两个字,他不敢说。
谢怀瑾本也不是要他回答,窗被风吹得嘶哑地响,青年声音温和地说:“好像是‘私奔’,真浪漫。”
浪漫得恍若天地都变暗。
青年站在窗前,温柔地看着顷刻落下的江南的雨,他淡声道:“从山林开始吧,既然了无痕迹,就是唯一的路。”
青年抬眸,望向远方。
暴雨中,树木都呼呼作响,黄昏已过,黑天哀嚎。
谢怀瑾想来想去,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只在心里叹了两个字。
辞盈
辞盈很好。
从江南而过,万山延绵,她带着李生,雇了一个马夫,暗卫在前面开道,她们一路走偏僻的山路。
李生身体不好,她顾忌一些,偶尔会在一个地方停下歇息几日。
她总是问李生方向,然后她寻一个相反的,最后抓阄,抓到了谁就往谁的地方走,这样她和李生的思绪交杂着,即便谢怀瑾多智近妖,在哪里发现了一点她的踪迹,也难以直接猜出她的目的地。
这段时间以来,李生对着辞盈说过的最多一句话是:“是在下连累姑娘了。”
又一次听见,辞盈实在倦了。
她不太喜欢特别看懂一个人,很多东西说明白了就会很没意思,她低声道:“只要你不把我的行踪一封书信告诉谢怀瑾,就不算连累我。”
李生忙摇头:“咳在下自然不会。只是我占了姑娘许多时间,耽误行程,又”
辞盈笑着说:“那就不算连累。”
在李生略微怔愣的目光中,少女弯起眸:“一个人出行很无趣的,虽然你体弱又多事,还要花我的银子,但是比起一个人,我还是喜欢和朋友在一起。”
辞盈其实很少将“朋友”这个词挂在嘴上。
但她又好像的确是需要的。
小姐是她的第一个朋友,然后是茹贞,谢然,小碗。
在江南的这三月,辞盈一直很迷茫,她一边陷入随时会被找到的恐慌,一边又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这般跌跌撞撞的摸索着,一直有个人摇着一柄破扇子在她耳旁叽叽喳喳。
她当然知道李生不纯粹,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是纯粹的呢?
辞盈不在乎。
她看着李生,眼见着对面被她说的呆住马上递了一方帕子,果然李生反应过来之后开始猛烈咳嗽了起来。
辞盈又担忧又好笑,最后递过去一杯茶。
“没有过朋友一样。”
李生垂眸:“是。”
他声音太轻了,辞盈没有听见。他再看向辞盈时,少女正兴致盎然地看外面的风景,明明其实是千篇一律的大山和河流。
李生看着辞盈,想起从前听到的许多关于辞盈的消息。
他想,从流言蜚语中认识一个人实在太过浅薄。
幸好他一开始也没有信。
朋友
李生微微扬起唇,又咳嗽了起来
长安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最大的一件大概是曾经的苏家二小姐,如今的苏妃苏雪柔疯了被打入冷宫。
谢怀瑾在寺庙中与一身男子装扮的苏雪柔相遇的时候并不意外。
“鱼花死了。”苏雪柔低着头,跪在谢怀瑾身前:“殊荷,我求你了,帮帮我”
谢怀瑾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平淡道:“鱼花没死也帮不了你,当年鱼花已经将他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苏雪柔大叫:“他没有,他明明将东西都留给了你,都给你了,甚至最后死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我房内全是为你抄写的祈福的经书,给我什么了除了当初那些人,还给我什么了,明明他明明可以去争,去抢,谢家那么大一块肉,他喜欢我就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啊。”
谢怀瑾淡着眉看着发疯的苏雪柔:“他也为你抄过经,你那时全部撕毁了。”
苏雪柔跌坐在地上,语气又变得哀求起来:“求你了,殊荷,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帮帮我”
“帮你什么?”青年从软蒲上起身,雪白的衣袖缓缓地垂下去。
苏雪柔咬着唇道:“皇后,皇后的位置你让我登上皇后的位置,等我处理完了那些人,你要做什么,我都”
谢怀瑾冷淡地看着苏雪柔:“我不会帮你。”
苏雪柔一双眼中满是眼泪:“殊荷,我求你了,我们不是朋友吗,你答应过鱼花,若我出事你会帮我一把的,殊荷!”
青年淡垂着眸,点出真相:“所以这些年长安那些流言,我不曾同你计较。”
苏雪柔怔愣着,上前扯住谢怀瑾的衣摆:“再帮我一次,等我成了皇后,把那些人都杀了之后,我再也不会麻烦你了。”
谢怀瑾蹙起了眉,他问:“苏雪柔,你成为皇后之后真的能把那些人都杀了吗?”
香炉中的香燃着,谢怀瑾说:“那你对着鱼花发誓吧,若你违背,生生世世鱼花不会再遇见你,你发誓了,明天开始你就是皇后。”
“你就这么恨我吗?”苏雪柔哭着说。
谢怀瑾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苏雪柔发起了誓,谢怀瑾很轻地笑了一声:“寺庙小,从今以后便容不下苏皇后这般大的人物了,还忘苏皇后不要再扰鱼花方丈清净。”
伴随着苏雪柔彻底瘫坐在地,外面下起了细细蒙蒙的雨,像苏雪柔记忆中的那个人,那时候鱼花还没有出家,她借着鱼花缠着谢怀瑾,一心想要成为谢家的少夫人。
而现在
鱼花死了,她入了皇宫,谢怀瑾娶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婢女。
苏雪柔的眼睛无法看见未来,很多年以后她才后知后觉,很多事情命运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答案。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着。
青年温声道贺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苏雪柔,恭喜你。”
苏雪柔站起身,看向雨雾中谢怀瑾撑伞的背影,她咬着唇道:“我不后悔,谢怀瑾,我绝对不后悔。”
“我只是想为娘亲报仇,鱼花是心甘情愿帮我的,我没错,谢怀瑾,我只不过撒了一些谎做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我只是想报仇。”
“我当然没错。”
声音消失在雨幕之中,谢怀瑾眸光很淡,想起雨花。
雨花原名谢清予,是他的三叔,死的时候二十三岁。
谢怀瑾想起小时候,那个挨了打还笑着的少年,抚摸着他的头说:“没事,殊荷,三叔带你偷偷去大嫂墓前,我们钻狗洞出去,我老清楚府里哪些狗洞能出去了,那群老头子就是有病,大嫂忌日都不让你祭拜”
“不钻狗洞。”
少年就立马直起身:“那殊荷踩着三叔的背出去,我教你,就这样——”
然后他被少年放在肩上,明明也没有比他高多少,但就是有力气将他抱起来。
谢怀瑾是一个不喜欢回忆的人,他一人走在雨中,望向空无一人的身侧时,总觉得还会有一人
辞盈和李生到乌乡时,已经是十一月了。
乌乡的确如谢然所言,即便是十一月也很暖和,和长安的春日没有太大的差别。
辞盈和李生先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辞盈原本担心身份的问题,但这方面李生简直是行间,只花了二两银子就寻人办好了假的身份。
看着辞盈惊讶的目光,李生咳嗽两声:“从前从前要躲人,迫不得已。”
辞盈笑起来,将一个包子塞到李生手中:“那多吃一些,今日出力了。”
李生接下包子,辞盈就转身吃自己的东西了,没有看见青年陡然红起的耳朵,像是天边烧红的烟霞。
“咳咳、咳咳。”李生忙拿起一旁的茶水,却又不舍得,咬了一口包子才喝了一口茶。
他望向辞盈,少女低头吃着馒头,已经将一个馒头啃了一半。
辞盈吃饭不快,大多数时候都是小口小口的,食量也不算大,一个半馒头差不多就饱了。
李生问过辞盈:“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辞盈摇了摇头,相熟一些后,辞盈会讲一些从前的事情:“小时候很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李生蹙眉看着辞盈,辞盈又将其同谢怀瑾去安淮一路上的见闻,少女的眸中是难得的忧虑:“我忘不了那些吃树皮撑死在路边的人,所以我吃什么都可以,或许也有喜欢的,但好像的确没有特别喜欢的。”
辞盈说的时候,就看着外面。
乌乡的确如谢然信中所言,是一个质朴的小镇,看起来不算富裕。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匆忙,一些人裹体的衣衫上还有泥土的痕迹,同江南大街上全然不同。
即便天下不算太平,但江南被巡抚大人庇佑着,又临着运河,没有灾害,比起其他地方很是富足。
而乌乡才是大多数地方的样子。
来到乌乡之后,辞盈开始有些担忧谢然的情况。
她只来了半日,便能察觉到乌乡并不如谢然信中而言是恍若安乐乡的存在。
而谢然给她来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封信后,她再也没有收到过谢然的信。
第34章 三十四章
◎夫郎。◎
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辞盈观察起周围的人,她们落住的地方是乌乡不大不小的客栈,现在正值日午,客栈大堂人并不多,只有一两桌同她们一般用着一些面食。
李生也打量了起来,最后眼神定格在辞盈蹙起的眉。
“怎么了?”他咳嗽着问道。
辞盈如实道出:“我有些担忧。”
“嗯?”李生马上明白辞盈是在担忧路上提到的那个朋友。
辞盈低声说着谢然的情况:“约莫两年前她同我来信,说在乌乡定居,买了一处宅子,平日会教一些孩童诗文。”
李生没有立刻明白辞盈的意思。
辞盈却顺着街上人松垮脏污的布衣看过去,紧蹙眉头:“这里不像她在信中描述的模样。”
李生:“如何说?”
辞盈斟酌着,最后落下几近于消失的一句:“太穷了。”
各个方面的,甚至不需要辞盈去当地的学堂看看学习的孩童,去当地的书院看看学子的文章,只需要坐在客栈中看着来往疲劳的人群,回看客栈中打量她时不怀好意的目光。
世外桃源多是谣传,穷山僻壤出不了能供谢然挥霍理想和自由的安乐乡。
辞盈给小二结了账,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
她原本准备在客栈修整一日再往镇子中去寻谢然,但来了乌乡决定直接去,她看李生一眼,轻声道:“你吃完我们就去寻她。”
李生用布包好了剩下的包子:“现在去吧。”
辞盈也没有推辞,起身向小二去问路。
“小哥,想问镇南路72号往哪边走?”
适才得了几文钱赏银还万般感谢的小二,听见辞盈口中打听的地方时,眼中几乎是掩饰不住的异样。
“小姐如何要去那里?”小二上下打量着辞盈,李生略微站上前一些,小二的眼神才有所收敛。
辞盈拦住李生,不懂声色扯了扯李生的衣袖,同小二解释道:“我兄长是银庄的,前些天给了我一张借条,说是一位小姐欠了他数百两,让我同我夫婿一起讨要回来,这不顺着线索一路而下,听闻那位小姐买的宅子就在这处。”
李生眼眸定了一下,随后配合着辞盈点头。
听闻此,小二顿时放心了下来,语气中却还是难掩鄙夷:“难怪那么有钱,原来是骗的,不过那女人现在可不在镇南路72号了,前一年她开学堂,有个孩子被她害死了,她不肯认罪被县老爷下了监|牢,宅子早就充公了。”
哪怕辞盈预料到了一些,此时还是有些掩饰不住脸上的神情,她强压着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兄长让我们这一趟必须把银子讨回来,监|牢还在监牢吗?”
小二点头:“在,我听牢里面的人说,受了很多刑罚但就是不承认往那个孩子饭食中下毒了,被抓到牢里面的时候还有几个相好的拼命护着,男男女女都有但有什么用,县老爷往她们家水井下药之后都给抓进去了。”
辞盈握紧拳头:“多谢小哥,那我们再去别处问问。”
李生跟在辞盈身后,出了客栈后,少女脸色冷然。
李生出声建议道:“我们先去宅子看看?”
辞盈摇头,一年前的事情再去看宅子有什么用。
那宅子要么是县老爷家里的人住着要么是已经卖给了别人,辞盈想着,带着李生去绣坊换了两件上好的衣裳。
李生:“你想直接去见县老爷?”
辞盈思虑着:“不行你先换上,我们给谢然编个身份然后去问问消息。”
辞盈拿的基本上是铺子里最华贵的衣裳,虽然连她从前在谢府做丫鬟时穿的衣服都比不上,但已经是能够吸引街上大部分人眼光的层度。
毕竟乌乡如她前面说的一样,穷。
数十个铜板被投入小乞丐碗中的时候,小乞丐眼睛都亮了。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一旁的乞丐眼红,全都围上来,辞盈也不嫌弃,每个人碗中都放了十个铜板,她数的认真,不多不少正十个,然后放入面前的每一个破碗中。
辞盈穿的又好,长得又美,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如今撒钱如流水,周围的乞丐几乎将少女围在中间。
李生暗中护着辞盈,咳嗽的时候趁机观察附近。
他们所在的地方比较靠中心一些,乞丐比较多,周围摆摊看戏的人也不少,有些眼红的甚至上来冒充乞丐了。
辞盈也笑着发铜板,浑然不在意的菩萨模样。
衣着,行为举止,几乎是把招摇写在了脸上。
李生暗中观察了周围的人,果然,等辞盈发了得有一两银子的时候,有些人悄悄离开了。
辞盈应该也注意到了,每个人发完一遍后温柔地摸了摸最开始那个小乞丐的头,轻声道:“怎么这么瘦,许久未吃饭了吗?”
小乞丐忙点头,辞盈又是心疼地放了十个铜钱,小乞丐顿时将饭碗捂住:“多谢姐姐,够、够了”
辞盈轻声道:“无事,姐姐第一次来乌乡,不知道乌乡有什么好吃的,你能带姐姐去吃一吃吗?”
赫然就是一位心疼路边小乞丐的富家小姐。
周围的人都红了眼,恨着福气被小乞丐抢了去,小乞丐迟疑着说:“我、我没吃过,但是我听过。”
“那姐姐带你去吃。”辞盈笑得眼睛弯弯,仿佛一开始就是这个心思。
小乞丐忙点头:“东家酒楼的烧鹅很好吃我吃过一些别人丢下来的,很好吃,还有山楂糕,酸酸的,但是和山楂的味道又不是很一样,姐姐第一次来乌乡,来乌乡干什么呀?”
辞盈拿起帕子捂着嘴笑了笑,俯在小乞丐耳边说了两句。
小乞丐脸色变了变,欲言又止。
李生听见了。
辞盈说的是:“我兄长未婚妻前两年同我兄长闹了脾气,独身一人带着几个护卫就来了乌乡,家中人让我来把嫂嫂劝回去。”
等送走小乞丐,李生看着落下的黄昏,轻声道:“先歇息一晚吧,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有人上门了。”
辞盈垂着眸,面上哪里还有白日的天真娇憨做派,她想着最坏的可能:“若是县老爷不放人怎么办?”
李生沉默着,辞盈今日做的一切都是在赌。
她穿着华贵的衣裳,出手阔绰,做派满是官家小姐那一套,口中的兄长听着也不像常人,就是在赌,县老爷听了流言甚至不用辞盈自证身份就会把谢然放出来。
辞盈低声说着,是告诉李生,也是自己再梳理一遍思路:“小乞丐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浑身破烂,却对碗中的二十个铜钱说够了,说明这钱定然到不了他手上,那铜钱到谁手上”
李生对上辞盈的眼睛,轻咳嗽着说:“消息就会到谁手上。”
听客栈小二描述的县老爷做派,不出意外,明日就又有人上门试探真假。
辞盈蹙眉,将银镯子往衣袖里面藏了藏,又拿出了这一次出逃唯一带在身上的珍珠簪,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上面圆润的珍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朱光悄无声息溜到大牢之中,黯淡的烛火下,朱光看清谢然的脸。
谢然背身在墙上刻着什么,朱光定睛一看,发现是三字经的首句。
——“人之初,性本善。”
微风吹过,谢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身之际朱光看见了谢然的脸
满是血痕。
朱光悄无声息离去,耳朵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她伸手摸了摸,想起墨愉那个巴掌。这似乎是从小到大墨愉第一次打她,豆腐娘子送的珍珠耳环也不见了一颗,朱光实在不爽,轻踹了踹大牢面前的石狮子。
一身黑衣的少女走后,石狮子悄然碎了一脚。
*
隔日。
客栈果然来了人,小二用哀戚的目光看着辞盈,字字句句都是辞盈骗人。
辞盈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当着官吏的面说:“嫂嫂也的确欠了我兄长银钱,唉两个人闹脾气嘛,是这样的,兄长不让我说的,我昨天没忍住。”
没人能对辞盈含笑的抱歉多说什么,小二本也只是做个样子,见辞盈笑得温柔,忙红着脸转身下去了。
李生抬手捏了捏辞盈的脸:“你啊,回去了兄长有的说你。”
这一切被官吏看在眼中,互相看一眼之后又恭敬了一些,毕竟那小娘子头上的珍珠簪一看就不是凡品。
辞盈从善如流挽住李生的手臂,垂下的眼眸中只有冷意。
县衙府。
县衙年近不惑,身材瘦小,头尖尖的,一顶官帽险些带不住。
见了辞盈,甚至没问身份,只看了一眼装束,就忙跪下行大礼。
辞盈温柔笑着,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在县衙行完礼后,轻声说:“起来吧。”
她不在意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好奇打量着周围,县衙起来后扶了扶自己帽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辞盈迟疑了一声:“我嫂嫂没有同你说她是哪家的吗?”
县衙忙摇头:“自然是没,要是要是小姐嫂嫂说了*,我们唉,小姐可不能怪我们,那孩子死在那位院中,下官也是,也是没办法。”
辞盈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看着也没有要为自家嫂嫂讨公道的样子,嗡了一声道:“她从前就这样,我自然相信大人,只我兄长这些年还念着,这不才派我来寻,不过大人放心,我回去和兄长好好说道说道。”
县衙忙又扶了扶自己帽子:“不敢。”
他一点没有怀疑辞盈身份,其他都能是装的,那周身的气度哪里能是,何况县衙小心看了一眼辞盈头上的珍珠簪,按照书中记载,那可是贡品!
县衙瑟瑟发抖,幸好辞盈看起来没有计较的意思,他小心颤抖着说:“小姐的嫂嫂脸上可能”
辞盈眼神凝了一瞬,笑着等县衙说完。
“可能有些伤痕,不过不是我们弄的,是她,她自己划的。”
“毁容了呀?”辞盈捂起嘴。
县衙的手捏紧,李生忙配合地点了点辞盈额头:“别幸灾乐祸。”
辞盈笑着:“兄长不就是贪恋她一张脸,她本来就配不上我兄长嘛,这下”
李生只对县衙说:“见谅,我夫人”
县衙忙道:“小姐率真。”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里面做主的是这位小姐,这个病秧子顶多就是一个赘婿。
辞盈想了想,从荷包里面拿出一张银票,躬身递给了县衙:“做的好,赏你的,人给我吧,这一年是我嫂嫂给大人添麻烦了。”
县衙看着上面整整五百两,眼睛都直了,昨天听见这位小姐发铜板他还以为是在做戏,今天本也有探究的意思,可这位小姐不仅气度非凡,头上随便戴的都是贡品,随便出手就是五百两白银,他心里哪里还有一丝怀疑。
“小姐放心,我这就把人送出来,不知道小姐需不需要在乌乡多玩几日,下官亲自带你。”
辞盈刚要应下,就被李生打断:“兄长说了要我们早日回家,再不回该生气了。”
县衙看着辞盈嘴瘪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说:“行吧,麻烦县衙大人为我们准备一辆马车,我们这就要离开了。”
说完,辞盈扯了扯李生的衣袖,李生点了点头。
县衙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汗,这赘婿还挺气派哈
马车上。
车帘被掀开,谢然就看见了辞盈,刚要出声,辞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李生在外面同县衙交涉,短暂地寒暄后,马车跑了起来。
一切像梦,谢然一双眼直直看着辞盈。
谢然脸上满是翻出来的疤痕,纵横在一起,极为吓人,有一道甚至穿过了眼睛,辞盈伸手心疼地摸了摸。
呼啸的风声穿入辞盈耳朵,她的眼睛终于红了起来,一把将谢然抱入怀中,轻声道:“对不起,要是我早些来”
谢然忙摇头,嗓音低哑:“辞盈,谢谢你救了我。”
辞盈的眼泪落在谢然身上,她摸了摸谢然的脸,不敢相信谢然是顶着怎样的痛苦划下的这一道又一道。
谢然也用手碰了碰辞盈,她总觉得是假的。
她轻声道:“我没以为你真会来。”
辞盈摇头,谢然小声说:“可惜辞盈看不见我的鸭子了。”
辞盈又摇头,她心疼地将谢然抱住,轻声道:“没事了,我们以后再养鸭子,可以养好多好多。”
谢然靠在她怀中,也笑了笑,一年非人的折磨让那个曾经爱笑的谢然变得沉默了些,她想起牢狱中她用指甲刻出的三字经,然后看向辞盈
牢狱中。
成片成片的血淌了出来,在偏僻的乌乡,一夜死了七十六人。
朱光踩着县衙的乌纱帽,一脚将其同县衙的头踢到一起,那生生被砍下来的头上面,刻着牢狱中谢然用泛血的指尖刻出来的那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
*
消息传到长安,已经是半月后了。
小乞丐瑟缩着身体,辨认着画上的人:“是、是姐姐。”
墨愉望向屏风后,问:“还发生了什么,一一说过来。”
小乞丐第一次到这般雅致的地方,花是花,画是画,淡淡的香味往鼻子里面一直钻,她瑟缩着身子,颤抖着说:“姐姐、姐姐说,她和她夫郎是来乌乡寻人”
屏风后的人缓慢抬起眸,很轻地笑了笑,将毛笔放置到笔架上,起身出来。
小乞丐抬起眸,只见到恍若仙人一般的人。
像乌乡以外千山延绵的雪,一身雪衣长身玉立于光中,眸中的笑意清淡浅薄,出声也恍若仙音。
小乞丐听见面前的人说道:“应该是你听错了,我才是她夫郎,她如何会称呼外人为夫郎?”
青年声音温和,小乞丐下意识点头,但又迟疑着说:“可、可是我记得”
明明面前的大哥哥笑得很温和,但小乞丐的直觉告诉她,不能、不能再说了,她生硬改口:“那应该是我听错了,姐姐、姐姐说的大概是她的夫郎在”
墨愉说:“长安。”
小乞丐忙接上:“长安。”
谢怀瑾用帕子包了两颗饴糖送入小乞丐手中:“嗯。”
小乞丐拿了糖,怯生生跟在墨愉身后。
谢怀瑾低声道:“墨愉,你看,像不像烛三?”
墨愉摸了摸小乞丐的头,摇头:“比烛三听话很多,一晚上屠了七十六人,太胆大妄为了,公子。”
墨愉的意思很显然,他想去把人带回来。
谢怀瑾没有说话。
只是望向了乌乡的地方,轻声道:“晚了一步。”
信件呈给他是十二日之前的事情,那时他就猜到了她定然会去乌乡。
果然,那时候辞盈已经在乌乡,她若多耽搁两日,但凡迟疑一些,他的人定然就找到辞盈了。思及此,青年脸上不知道露出一种是欣赏还是遗憾的神情,但又都很淡。
墨愉走后,他站在窗前
夫郎。
辞盈自然是为了造势,一个孤身的官家小姐自然不如一个同夫郎出行的官家小姐来的有威慑力,自然自然只是为了救出谢然。
这般想着,青年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越来越慢,最后停于一处。
花顺着树落下,外面天气又阴了起来,看起来明日又是个雨天。
或许晚上就会下。
谢怀瑾轻念着辞盈的名字,夜深人静时,烛火葳蕤,青年散着乌黑的长发,里衣轻敞开,推开书房的门,望向辞盈从前的住所。
十一月的雨已经带着些寒气,青年孤身立于长廊下,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
恍然间他望向身侧,似乎总觉得,辞盈应该在他身边。
廊间的雨滴答,晦暗的天色伴随着滚动的云,风声从很远的地方呼啸而来,绕着一身雪白衣衫的青年。
下一步是哪里?
乌乡向南,向北。
谢然的事情之后,辞盈不会再选择偏僻之所,一路沿经的地方在谢怀瑾脑中一一闪过,最后青年摩挲着白玉扳指,温声笑道。
“辞盈,是向南的扬州,更向南的江南,还是安淮?”谢怀瑾淡淡吩咐身后的人:“去查泠月和泠霜的踪迹,这两年间的全部报上来。”
黑暗中涌出数道影子,顷刻间消散。
墨愉走上来:“公子,皇宫里出了事情。”
青年望着长廊外的雨,没有回身。
半晌之后,墨愉垂眸道:“苏雪柔怀孕了。”
廊间传来谢怀瑾淡淡的笑声。
他淡笑地转身,望向墨愉:“苏家有人出事吗?”
墨愉:“没有,前两日苏家夫人还入宫了,同皇后娘娘相谈甚欢,皇上一连提拔了苏家数十人,将林家之前空缺的位置一起补上了。”
“你如何想?”谢怀瑾淡声问。
墨愉蹙眉:“林家也想上贼船,苏林两家想同王家一起复刻当年的苏墓之战,等苏雪柔腹中的孩子出生,帝王病危,王苏林三家扶持苏雪柔的孩子上位。”
至于谢家,没有谢家的位置了。
墨愉冷声道:“这些日他们一直试图联系卫将军,但卫将军不曾答应他们的邀约,不过卫家旁系有向王家靠拢的意思。公子,我们要出手吗?”
谢怀瑾略过,问漠北的事情。
墨愉摇头:“如公子猜想,宇文舒老奸巨猾,放出的消息一直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引鱼上钩,宇文拂从天牢逃了出去,如今藏在一个巷子里。”
谢怀瑾吩咐着:“留一条命。”
墨愉应下,等着谢怀瑾对王苏林家联合一事的吩咐,但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青年看着他面上的担忧,淡声道:“不成气候,与其关心这个”
谢怀瑾话没有说完,却淡着眸看向了墨愉左侧的衣袖。
等青年起身离开后,墨愉将衣袖中的珍珠耳坠拿了出来,上面还染着血。墨愉垂着眸,想起那日他推开房门
墨愉不再想,冷了眉眼,走到湖边,松开手。
雨夜里,染着血的珍珠耳坠从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手中滑落,直直掉入水中,雨滴在湖中,泛起的涟漪像是少女那日的眼泪。
从耳朵上流出的鲜红的泪,血一滴又一滴,染红了墨愉的手。
墨愉闭上眼,最后跃身到湖中,寻起那枚小小的耳环。
烛三犯了错,是他的错。
第35章 三十五章
◎计划。◎
辞盈一行人一路上没有敢停下。
马车行至半夜时,睡着辞盈怀中的谢然突然惊醒,辞盈一把抱住发颤的人,温柔着声音道:“没事了,没事,阿然,睡吧”
曾经年少时,澧山书院四下无人的角落,谢然同辞盈讲起她的娘亲,记忆中那是谢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提起娘亲:“岭南天热,爹爹的一点俸禄全都捐出去了,娘亲是生了热病生生熬死的,娘亲她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眼睛很温柔,手很温柔,还在的时候在弟弟和我之间总会维护我一些,会唤我‘阿然’、‘阿然’”
“阿然,阿然。”辞盈温声唤着,搂紧怀中的人,谢然的身体渐而放松,在梦中很快沁出泪珠。
李生默然看着,出声吩咐外面的马夫慢一些。
地图被摊开在辞盈身前的案几上,上面许多地方都已经都划掉,只剩下寥寥几处。辞盈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这一次基本上将她们的银钱全都花完了。
但不得不花,本来造身份从县衙手中抢人就是在赌,能做像一点就要像一点,若舍不得,她们全搭进去也有可能。
辞盈思虑着,眼睛看向了安淮和江南。
两年前她令泠霜在安淮大量购置了田产和宅子,她们现今的情况其实最好的去处就是安淮,没有长安和江南那么招摇,经过两年前的水阁惨案后,安淮官员换了一批,有先例在前,如今也是民生安乐
但。
辞盈脸上浮现一丝犹豫,她不能赌,还是不能赌。
珍珠簪在县衙面前亮了出来,消息传到谢怀瑾耳中,他调查她一路行径自然能猜到她要去何处。
辞盈蹙眉看着地图,又看向昏睡的谢然,眼神停在谢然翻滚的伤疤上。她握住谢然的手,吩咐马夫:“掉头。”
“不去安淮了吗?”李生问。
辞盈摇头,沉着道:“不能去。”
“那我们去哪?”李生叫停了马夫,半晌之后听见辞盈说:“去岭南。”
李生没有迟疑,上去吩咐马夫。
隔日,谢然醒后,辞盈将他们决定去岭南的消息告诉谢然,谢然从辞盈怀中起来,轻声道:“那边气候不是很好,一年四季都是闷热潮湿的,若是去游玩尚可,久居可能不太合适。”
辞盈轻声道:“不久居,等到谢怀瑾派去安淮的人散去,我们就去安淮,只是这段时间可能要苦一些了,我手上的玉镯还能换些银子,我们节省一些。”
李生咳嗽着,这个事情上他没有发言权,见辞盈为银子发愁,忙将自己的扇子也放到案几上,也就是辞盈赠他的那一把:“这个也还能换一些。”
辞盈轻声道:“拿回去吧,这东西出了铺子就不值什么钱了。”
一旁的谢然迟疑道:“我们去岭南的话,等到了岭南,银钱我尚有一些”
这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谢然为何有些迟疑。
直到——
半月后,她们到了岭南。
乌黑的山沟里,辞盈拿着一把同她人一般高的铲子,按照谢然的吩咐闷声挖着面前泥土。
月光阴冷地洒下来,风凄凄地吹过,李生打了个寒颤,谢然不好意思地说:“再挖深一些,应当快了,不用怕,里面没东西是我当年偷偷为自己挖的,只埋了些钱财首饰。”
青石板作墓碑,映着凄惨的月光,伴随着吭哧的挖土声,铁锹终于碰到一个木质的东西,辞盈也顾不得形象,坐下来用手扒着剩的不多的土。
谢然不忍心想上去帮忙,被李生拉住,病弱的书生被风吹得咳嗽声就没有停过:“小姐先把身体休养好,咳”
一刻钟后,辞盈将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都拿出来,睁大了眼睛
很多。
全是银票,一张一百两,还有几张上千两的,她手上这一叠大抵有上万两。辞盈将东西装束好,递给谢然,谢然不要,示意辞盈收下。
辞盈哪里能收,将上面的土吹干净放到谢然手中。
谢然只能收下。
回去的马车上,谢然谈起这些银钱的来历:“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最开始是娘亲嫁过来的嫁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娘亲就将给我准备的嫁妆换成了银钱,娘亲死后才交到我手中。”
谢然从里面拿出一千两,递给辞盈:“辞盈,这些你先收下,狱卒把我压去见你的时候说了,你给了县衙五百两,加上那些衣服首饰,一千两差不多。”
然后谢然又拿了一张一千两,递给李生,行了个礼:“辞盈相救我,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但麻烦李公子了,这些钱当做我的答谢,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李生要摆手拒绝,谢然就认真地看着两个人说:“若是我娘亲知道,两千两可以救下女儿一条命,她一定很开心。”
辞盈不开心,她心疼地看着谢然。
她远比李生明白谢然的意思,当年谢然的娘亲是因为得了热病没钱医治身亡的,她从前未曾想到,为什么娘亲没钱治病身亡的谢然随随便便就能借她一百两
不是因为没钱。
只是因为谢然的娘亲只是不想活了,所以手上有上万两都不愿拿出一些治病,将银钱全部留给了女儿。
谢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娘亲死后,奶妈将这些钱交给我,我哪里肯用,就给自己立了一个坟墓,将东西都埋了进去,那时也未曾想到,有一日有能用上的一天。”
辞盈将银钱收下,示意李生也收下,轻声笑着说:“那伯母一定很开心,都来岭南了,要回去看看伯母吗?”
谢然眉眼都喜悦了起来:“可以吗?”
李生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辞盈,岭南从来不在他们从前的计划中,让谢然去祭拜死了多年未曾祭拜的母亲,这才是辞盈一开始的目的吧。
辞盈弯起眸:“当然可以,我也没有见过伯母,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我们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就去。”
谢然低下头思索:“喜欢花,特别是鲜艳的颜色的,然后喜欢甜酒和甜口的点心”
辞盈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谢然说着说着突然哽咽,看着辞盈哭,又看着辞盈笑。
晚间时候,谢然睡了。
李生推开门,发现辞盈在院子中看月亮。
李生咳嗽着坐下,轻声道:“在想什么?”
辞盈看了一眼屋内,声音也很轻:“在想阿然真的很坚强,你没有见过以前的她”
辞盈不知道怎么和李生分享一个人的美好,她久久地望着月亮,轻声道:“李生,你看月亮。”
李生也看向月亮,没有再说话。
岭南的月亮很圆,又或许只是刚好到了圆的这一天,而这一天他们恰好在岭南。月光下,辞盈轻声哼起了小时候夫人为她们哼的曲子。
辞盈看着月亮,李生缓慢地望向辞盈。
岭南爱下雨,十日里有八日都是闷湿的天气,还有两日是细密燥热的雨。明明已经十一月了,夜晚的风也没有一点凉爽的意思。
夜深回到房间之时,辞盈突然开始心悸。
*
墨愉很快将查到的泠霜和泠月的踪迹报给了谢怀瑾。
书案前,青年翻阅着,眼眸停在一处。
墨愉问:“公子,我已经派人去了安淮,将各个城门入口把守了起来,只要一有夫人的消息,我们在城中的人就会立刻得到消息。”
安淮甚至不用特意安排人,水阁惨案后,安淮新上任的官员一大部分都同谢家有渊源,说是谢家出去的也不为过。
烛火投下淡淡的影,灯火葳蕤间,青年将卷宗闭了起来。
他垂上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拿起了一颗白棋。
青年的声音很淡,抬眸望向前方的墨愉:“你觉得她会去安淮?”
墨愉点头:“泠霜很久之前在安淮购置了大量田产和宅子,若夫人不想被发现,安淮是一个好的去处。”
谢怀瑾没有说话,手中的白棋很缓慢地放在地质图的一侧。
墨愉望去,蹙眉。
岭南多是流放之地,夫人为何要去此处?
谢怀瑾淡声道:“谢然之父从青州调往长安之前在岭南一带任职。”
墨愉眼眸犀利了一瞬:“我带人去。”
青年出声阻止了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道:“已经迟了。”
墨愉不解,听见谢怀瑾温声笑道:“不会久留,去岭南一是为了安置谢然,二是为了避开追查的人,等安淮追查的风声过去,再动身去安淮。”
“那我带人提前去安淮准备。”墨愉起身。
青年抬眸,定定看着墨愉。
墨愉手捏紧了些,垂直跪下:“公子吩咐。”
谢怀瑾也不是要同墨愉计较,将地质图递给墨愉之后,转身出了书房。
墨愉看去,适才公子说的安淮,可这地图之上圈起来的却是江南。墨愉向不远处的人影看去,青年站在窗前,望着十一月从天而落的雨,温声道:“去准备吧,两日后我们去江南。”
像是明白墨愉心中所想,谢怀瑾声音温柔:“她也该玩够了。”
辞盈的确准备去江南。
安淮是一个好选择,但是水阁惨案的始末在她脑中倒映一遍后,她觉得去安淮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如若墨愉在,大抵会讶异。
即便他知晓公子一向将人心算的很准,但准确到这个地步的确让人心底生寒。
辞盈握住谢然的手,她让李生先出去,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寥寥同谢然讲了一遍,谢然捏紧辞盈的手,像是明白辞盈下一步要说什么。
辞盈眼神温柔:“我不愿连累你,或许我明天就会被谢怀瑾的人寻到,如若害的你和茹贞一样我,我思虑了很久,觉得留在岭南或许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岭南有谢大人从前的部下。”
辞盈按住谢然的手:“我知你不愿,但是阿然,你我都明白,乌乡这样地方无法完成你我的理想,或许寻一个地方我们能躲起来,但是躲一辈子,阿然,我不愿。”
辞盈的严重灼着光热,或许还有些许怨恨。
这一路上她看了许多,观望了许多,也就更加明白,她所想要做的事情需要如何富沃的一片土壤。
安淮或许能是她的喘息之地,却仍旧无法替她实现她心中所想。
谢然紧紧握住辞盈的手:“我去帮你,辞盈。”
在辞盈略带诧异的目光中,那个曾经的谢然似乎一点一点在复苏,她紧紧握住辞盈的手:“辞盈,我不怕,在大牢中我没有怕过,将自己的脸划的稀烂我也没有后悔过,我也相信世界上一定存在一个‘乌乡’。”
谢然眼中含了泪,明明她才是满身狼狈的那个,眼中却全是对眼前人的心疼:“辞盈,我不想你总是孤身一人,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我想和辞盈一起养很多小鸭子,看着他们长成大鸭子,然后我抓一只给辞盈熬汤喝。”
辞盈从这话语中寻到一丝熟悉感,笑了两声眼泪却又流下了。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谁对她说这种话了。
谢然将辞盈抱住,轻声说着:“没事,辞盈,我陪着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辞盈良久没有说话,但到底也没有拒绝了。
她要做的事情,需要回到江南。
接下来的几日,她派人伪造了许多她去往江南的踪迹,也伪造了很少一部分去往淮安的,她给泠霜和泠月写了信,让她们先去淮安,然后安排了一系列的事情。
她尽力伪装者,甚至让死侍带着马夫跑了一趟淮安,她则乔装打扮,暗中同谢然回了江南
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一个月后,茶楼上。
包间里面,辞盈褪下了头上的帷幔,将一份书稿拿了出来。
“我草草整理了一下,你们先看看。”辞盈有些忐忑地将手稿递给李生和谢然两个人。
这一月李生混迹于各大茶坊,病弱模样,挥金如土,文采斐然,已经成为各个茶坊的常客,听闻李生最近要出书,江南各地的读书人都翘首以盼。
李生缓慢地褪下脸上的面具,低声咳嗽了起来,偷偷用帕子将那一抹红藏起来。
易容的灵感还是来源于朱光,李生有一日同辞盈提起“朱光就是烛三”后,辞盈就想到她其实见过烛三,只是烛三大抵是改变了自己的样貌,烛三可以,她们花钱从民间请人,也一样可以。
有易容的法子,计划就会又顺利一些。
科举盛行,文臣为尊,有才华的学子到哪里都被尊重敬仰。
很久之前辞盈就有了这个想法。
天下向来只有读书人说话的份,而读书人又都是男子,于是就如谢然曾经信中所言,这天下文章好的大多都是男子。
澧山书院反而是少数,其中大多是谢家子弟,所以谢家子女无论男女学识出众者都能在红榜上有一席之地,曾经小姐接连多次夺得榜首,下面的人无不敢不服。
但其他书院不是的。
现下的大部分书院,无论是长安还是江南,都不招收女子。
书院不招收,无法报名科举,才女之名更多的成为一个噱头,成为日后谈婚论嫁的添头。
故而一代一代,文章好出名的总是男子。
可真的是这样吗?
辞盈觉得不是,在澧山书院,她见识过很多一样很厉害的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写出脍炙人口的文章,在红榜上一样可以压过那些被誉为神童的男子。
那为什么不可以?
如若她和小姐可以,如若澧山书院的一部分女子可以,天下的女子为何不行?
为何那些偷盗女子诗文的男子总是能够获得美名,然后成为千百年来压住女子才华的一笔。
辞盈想改变这个现状。
要如何改变,辞盈思虑了许久,在这一路的旅途下来,终于生出了一个完备的计划。
她最开始是同李生商量的,由她写书,再冠以男子之名,待到书流传甚广广受好评之际,再剖出这些诗文的作者原是女子。
当然这时候第一步。
李生思虑良久后,认为辞盈可以换一种更容易引起舆论的方式。
那时灯火下,李生翻着辞盈写下的一部分手稿,眼里流露出由衷的赞叹,随后笑着说:“辞盈,褪去身份太平淡了,你想引起更大的讨论流传更广甚至为天下女子要出一条生路的话,就不能这么温和。”
在辞盈的目光中,李生一字一句道:“辞盈,我是一个男子,我偷盗了你的诗文,我借着你的诗文扬名书坊,扬名江南,被所有学子追捧,但有一日,他们发现,这些诗文并非出自我之手,而是一个女子创作的,被所有人咳、咳追捧的公子只是一个小偷、盗贼”
辞盈的手停住,一旁的谢然补充:“那可以再加一些书生都喜闻乐见的。”
两个人一齐看向谢然。
谢然笑着说:“辞盈,富家小姐,李生,贫穷书生,贫穷书生引诱”
李生被水呛住,谢然却还在说:“贫穷书生引诱了富家小姐,就凭借着一副俊俏的容貌,不仅得了美人、钱财,还偷盗了小姐写的诗文,唉里面有一些还是小姐对书生示爱的。”
李生止住咳嗽,望向辞盈。
辞盈的手紧紧按着诗词,轻声道:“你们让我想想。”
李生仔细思索了一番,看向谢然:“谢小姐聪明。”
谢然挑眉:“你也不赖。”
李生的版本是不温和,谢然的版本却是
辞盈思虑着,手一点一点敲在手稿上,迟疑道:“那我再写几篇示爱的,嗯,我去写,需要一段时间。”
谢然藏起手中的话本子,不住点头。
虽然诗文这方面她远不如辞盈和李生,但是别的方面,她略知一二。
今日辞盈拿来的便是一些示爱的诗文。
李生和谢然翻阅着,辞盈摸着自己的脸,感觉热热的,她望向茶楼下,风吹起少女额头两边的头发。
谢然恰好看完了一篇,想要同辞盈交流一下时,就看见一旁的李生安静地看着辞盈。
谢然的心不知道怎么跳了一声,她垂下头,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辞盈转回头时,李生已经移开目光了。
谢然看了看辞盈,觉得自己的脸也有些热,她猛地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却还是有些褪不下热意。
可能目睹一场喜欢,也会让人脸红吧。
辞盈给谢然倒了水,谢然说了一声:“谢谢。”两个人都没有看见一旁的李生,眉心微蹙了一下。
“如何?”辞盈问。她没有怎么写过这方面的,所以实在不知道自己写的怎么样。
谢然又喝了一杯茶,如实说:“写的很好,对吧李生。”
李生却有些沉默,谢然不自信了,辞盈也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