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要你嫁给我”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谢言在说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勾.引过任何人,一时只能委屈无助地瘪瘪嘴,眼眶里立刻不争气地盈满了水雾, 忍不住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没有勾.引过人。”
“之前是太子府的园丁, 现在又看上了我的禁卫军统领, 从园丁到统领, 不得不说,你的眼光的确是进步了。”谢言这般说着,沉静的脸庞本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却在此时忽然染上了愠怒, 掐着我的手指微微使力,便让我扑簌掉下泪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胸腔塞满了酸涩的委屈,谢言拎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就莫名其妙地将我钉死在耻.辱墙上。
谢言口中说的园丁是谁?禁卫军统领又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的师父就是禁卫军统领, 那园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只可怜兮兮地去看谢言冷酷的神色。
他凤眸沉沉, 像冷冬腊月里皑皑的寒雪, 光是那阴恻恻的视线便足以让人浑身发起抖来, 我心里很害怕, 不得不挖心挖肺地思考这园丁究竟是谁。
太子府的园丁, 是那个好心教我园艺最后却莫名请辞回乡的园丁吗?可是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他, 不论是师父还是园丁, 我都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认真地请教,为什么谢言要说我勾.引人呢?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欺负我,我分明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
“我没有!我没有勾.引人!”
“谢言,你不要老是这样欺负人!”
泥人也有土性子,我自认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便扬声否认,眼睛直勾勾地回望着谢言,只盼他能收敛周身的戾气,不要再这样欺负我。
可谢言听见我的辩白,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沉冷淡的嗓音发出嗤笑的轻蔑之声,明明是在笑着,我却没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笑意。
“那你那段时日成天往那个园丁身边跑,连用膳的时间都能忘,是何居心?”谢言轻启薄唇,声线清澈,像玉盘上滚落的玉石,本该是铮铮的琴瑟之音,我却莫名听出了几分危险,身子禁不住抖了抖,又听他说,“昨夜不来找我用膳,小秋是和我的禁卫军统领一起用了吗?之后你们还做什么了?值得你一大清早奶茶也不送,就急切地跑去和他搂抱在一块?”
这段时日谢言对我的表现可以说是不冷不热,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被宠爱过后经不住他过分的冷淡,一直处在自我怀疑的阶段中。
我以为他不会在意我的动向,也不在意我是否会来找他用膳,甚至奶茶也是他不需要的。
毕竟我每次来找他用膳,他都对我摆着一张冷脸,给他送奶茶,他也不会跟往常那样抱抱我,亲亲我,而是斜睨着一双凤眼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就姿态骄矜地开始用膳。
我以为他是不在意的,可原来他偏偏在意得紧。掐指一算,我不过是一夜没陪他用膳,也是这段日子来第一次没给他送奶茶,他竟记恨至此,在我身上添了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我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怎么不说话了?”
“你平日里不是最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吗?”
“怎么现下不来剖白你的真心了?还是说,”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可能性,谢言飞扬的剑眉紧紧蹙起,愤愤地拧成了个川字,落在我下巴的力道也泄愤似的重得要命,“你看上了那个糙汉?”
“封九月,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挑了?”
“他除了一双腿脚健全,那处能比得上我?一个蛮横只知冲锋的武夫,怎么就将你迷得七晕八素的?每天眼巴巴地往他身边凑?封九月,你贱不贱啊?他在蛮夷有妻室也有孩子,你要去破坏他的家庭?”
我原本是害怕得颤抖,可是听到了这里,浑身气得发抖,那种被污蔑被抹黑的激愤达到了顶点,已经全然顾不上此举是不是会激怒到谢言,伸手就想将他抓在我下颌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但我的力道却是完全不敌,反而是疼得发出了斯斯的泣.音,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去跟师父请教武术的,我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保护谢言才这般的。
可是谢言呢?
他今日的言行对我可有半分尊重,只要是他看不过眼的抬手就能将它碾碎,我那点微不足道的真心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我忽然感到很失望,眼前这个貌美如谪仙的翩翩君子,更像是披了天神外皮的魔鬼,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是当我的目光触碰到那双冷到极致的眼眸,我又觉得无话可说。
在谢言的眼里,我应该就是个人尽可.夫的下作货色,谁都能将我的身子尝上一尝,若他不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又要这样说呢?
我好累,喜欢谢言真的是件很累的事。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小心翼翼,好像都取.悦不了他,不要说取.悦,只要我稍有不慎,就会被尖锐的言辞刺得体无完肤。我爹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可能就是这样吧。他们这些高贵出身的王室,看不上我们这些相貌普通头脑愚钝的贱民,也实属正常。
是我痴心妄想地高攀了人家。
我想到这里,便颓唐地松开了手,任由谢言把我的脸颊捏得又红又痛,坦然地看着他俯下.身,不断地朝我靠近。谢言的嘴唇形状生得很漂亮,柔润薄凉,亲吻起来很像那种夏日里的冰点。
可我眼下却没了半分亲近的念头,甚至还在谢言的呼吸逐渐靠近的时候,生生偏过脸去,躲过了那个微凉亲昵的吻。
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亲吻。
“封!九!月!”谢言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他张开了嘴,像头凶悍的猛兽一般咬上我眼下的泪痣,对着那一小块地方又咬又啃,我吃疼地吸.气,滚.烫的热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狼狈地顺着脸颊流进了某人的口中。
谢言品尝到了嘴里的湿咸,带着怒火的迁怒抬眸看来,就见我哭得泪眼婆娑,嘴唇向下弯,是个悲伤的弧度,才将将停住了撕.咬的动作,一手从我削瘦的下.颌来到脸侧,控制住我不让我偏头,猩/红的舌尖便卷起了我所有破碎的眼泪,就连湿润的眼睫都不放过,一缕一缕都被舔/舐了个干净。
受到了稍微温柔一些的对待,我呜呜的哭声终于堪堪止住,忍不住揪住他衣袖上的牡丹刺绣,很依赖似地想将脸往他胸膛里埋,就像我们以前那般,可我还未贴到那勃发的心跳,就被谢言推开了一些。他的呼/吸挟着湿润的水气,微热地落在我耳边,激起我手臂上的战/栗,嘴唇张合间,就让我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昨夜你和他睡了吗?他比我的好吗?是不是用了你喜欢的姿/势?”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用一种极具陌生的眼神看着谢言,他说了这些伤人诛心的话,面上却没有半分愧色,晴朗的日光落在他精致的脸上,本该是纤尘不染的玉佛,却因为眼眸里的冷意和唇角的讥诮而支离破碎,似魔似鬼。
他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于我!
一口浊气堵在我胸口,让我辩白愤怒的话语不上不下地搁着难受,我朝着谢言的脸侧高高扬起了手,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我又如何斗得过谢言?
我的手腕在半路被拦截,谢言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看着我满脸胀.红用尽全力也无法将手腕抽回,唇畔讥讽轻蔑的弧度像在嘲讽我的自不量力,他似是被我这个不言不语就动手打人的举动给彻底激怒,长臂一收,便将我牢牢地抓到了怀里。
车轮滚动的声音响起,我被迫横在了谢言腿上,像条脱水的鱼不断扭动挣扎,直到一声冷漠的轻嗤传来,宽大的手掌扇着劲风狠狠地落在我囤上,我在那一瞬间耳尖红得能滴血,谢言他又打我,明明是他在无理取闹地欺负我,如今还将我当成孩童的那种打法,一下两下三下,我数不清有多少下,我只知道一定肿起来的,眼眶红红的,流下的皆是屈.辱的泪花。
“封九月,今天我们玩个新鲜的吧。”谢言他俯低了身,浓情蜜意地舔.着我的耳朵,模仿着某些原始的活动,如蛇信一般的舌.尖探.着我发.烫的耳廓,掀起我内心的恐惧,我不知道新的玩法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谢言将我死死地按在了床铺上,这是他处理公务累了后的休息之处,我的呼吸都喷到了被褥上,还能闻见那种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谢言的味道。我双手都蜷.在胸前,如一只鸵鸟一般将脑袋都埋到了绵软的被褥上,不敢回头去看,耳朵却警觉地竖起来听身后的动静。
“封九月,我要检查。”谢言冷硬又怨毒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又想起他将我掳过来的第一个夜晚,他也是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这句话,可时间已经过这么久,我以为我与谢言之间至少会建立起信任,可是并没有。
我拼了命地挣扎起来,手脚挥舞间打到了谢言的额角,他之前在马车上为了护住我才会多了这道伤口,我后悔得要命,支起身就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可谢言却狠狠地撇过头,用凶狠嫌恶的表情看我,依旧还是在怀疑着我的清白。
他长而久地深深看我一眼之后,忽然寒意森森地笑了,狭长的凤眸平静无波,只有唇角淡淡的弧度说明他真的是在笑,薄唇吐出的话语清晰而残酷地落到我耳迹,“封九月,我要检查,我要做,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做吗?现在拿出你的诚意,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别的男人碰过了。”
“怎么?你不愿意?”
“果然尝了别人的味道,就觉得和残废做没意思了?”他久久地等不到我的回应,便气得恼羞成怒,羞.辱乖戾的言语夺口而出,阴沉的脸色如风雨欲来的破败城池,摧毁的只是我卑微的真心与脆弱的自尊。
算了吧,可能我就是不配得到,也不配痴心妄想谢言的真心,我这样想着,又自嘲地一笑,指尖颤抖地去解开腰间的细带,学着上次那样下|贱地朝着谢言展示自己。
谢言的眼神如带着剧烈的火星,一寸寸地逡巡而过,骨节分明的手指仔细都探.索之后,才满意地咧开唇瓣,如同毒蛇吐出红艳的蛇信,是一个示意猎物臣服的举措,“趴好。”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很快就打湿了床上的被褥,深色的云绸晕开一圈圈水.渍,我觉得委屈,又因为这份委屈是喜欢的人给的,便越发委屈,忍不住就咬住了被褥,不想让自己脆弱的呜呜声被谢言听见。
可谢言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我于泪眼朦胧中,还是看见了他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冷冽的嗓音比夜风还冷,寥寥数语便让我的心冷到了谷底,“添。”他的手肘压在我身侧稳住了身形,又恶狠狠地捏着我的脸警告我,“若是还敢乱咬人,你就等着。”
这等着的后果让我浑身打战,忙不迭地捧着那如青竹一般的指节张开了嘴,直到苍白的冷玉蒙上一层薄薄的水,谢言才满意地用那只湿润的手拍拍我的脸,恶意地将水痕都抹到了我脸颊上。
我不知道新花样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吹动轻薄的窗纱又卷进了屋内,让我的手臂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谢言停下手上的动作,轮椅的声音远去,我又听见关窗的咿呀声。
心中那份悸动还来不及升起,就已经被接下来的对待打破,谢言两只玉白的手都撑到了我身侧,我知道他已经从轮椅上离开了,他腿脚不便,如今就所有的重量都靠两只手撑着,亦或者有一部分分担在了我身上,我怕得要命,双手惊惧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但谢言他掰.开了我的手指缝,十根手指强势地与我十指紧扣。
原本若是他不顾念我的身子,可以不用手撑着,完全出于折.辱的意图将我彻底压.制,将所有的重量都倾倒下来,可他没有,他抓住了我的指尖就没有再松开,我以为会好受一些。
可我很快就扬起脖.颈,像被命运提起脖子的可怜天鹅,而谢言的尖齿刺破了我肩.颈的皮肉,我怔怔地望着墙上的一个点,呼.吸被瞬间剥夺,耳后的气息温.热湿润,床纱被风一吹,轻轻地晃动,我忽然想起,师父今天给我演习,就是搂住了我这边的肩膀和脖颈,如今也被啃.噬得没有几块好肉了。
我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发出求.饶的声音,可重量的压制和凶悍的侵.如还是令我呜呜地哭出了声,喜欢一个人都跟我这般难堪屈.辱吗?兴许只是我喜欢错了人吧。
像我这般普通又愚钝的凡夫俗子真的不应该肖想月亮,如今被月亮刺伤,也是我自作自受。
我的眼神彻底涣散了,这样的姿.势从谢言断腿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他真的认为我是嫌弃他腿脚不便,就一直在我耳边盘问我,势必要让我说出令他满意的回答,才会知道些轻重。
等一切结束,时间已经从清晨走到了正午,谢言传了午膳,又将我穿戴得异常娇美,每次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错的,闲闲地握住我的腰.肢,装作很宠我一般地亲我的脖子和脸颊,像是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我并不想给半分回应,我好累,浑身没有半分力气,就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劲,便由着谢言去了,只将自己当做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
可很快我就无法故作镇定了,我的师父他走了进来,见到我们这般亲密的情状并未表现出错愕,毕恭毕敬地行礼,疑惑地问道,“太子殿下找属下过来,是有何事?”
谢言是故意的,他亲近又狎.昵地亲着我的脖子,头也不抬地说,“坐下吃。”
我能感觉到我师父的坐立难安,因为谢言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的手牢牢地箍住我的腰,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浓情蜜意地喂我喝汤吃菜,时不时还嗅着我的脖子,哑声道,“你好香。”
“嗓子刚刚在床上哭.哑了吧,喝点汤。”他这般说着,全然不管师父尴尬的神色,亦或者说,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对方看见我们这般亲.昵,我不懂这些,可我很害怕激怒他,他刚刚将我弄得很疼,东西都弄进来了,我现在的肚子又胀又痛,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轻轻地接过汤勺,又将浓郁的鸡汤送到谢言的嘴边,讨好地说,“你也吃。”
谢言显然被我这个举动取悦了,灼灼的眼瞳示|威一般望向我师父,嘴里半分不饶人,“胡闹,就知道撒娇。”
我师父这一顿饭吃得惶恐,被谢言引导着说出了许多他与妻子夫妻二人很是恩爱,以后必定共赴白头的誓言,我不知道谢言想做什么,只觉得很无语。好不容易挨到谢言停筷,师父马上屁滚尿流地跟谢言告辞,谢言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师父前脚一走,他立刻就凶巴巴地来吻我,恨不得将我两片嘴唇嚼碎那般。
“听见了吗?人家有妻子,夫妻感情甚笃。”
“你长这么普通,这些个勾.人的伎俩都是从哪里学的?”
“封九月,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愣愣地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谢言的话是落在了我的耳朵里,却好像被我的脑子隔离了,我的心脏很悲伤,于是就有嗡嗡的响声盖住了聒噪的威胁。
谢言他不可能对我善罢甘休,见我不理他,更生气了,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又来扯我的裤子,我充耳不闻,放开了手脚,做出麻木乖顺的样子。
我知道谢言很讨厌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很快就松开我,将我一把扔到了床上,怒气腾腾地开始看军舆图。
他每日都很忙,忙着攻城略地,忙着安抚人心,忙着研究赋税,尽早与我在床上耗了半天的时间,于是到了下午开会的时候,便莫名其妙地冒着火气。
我失神地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听着他语气平缓地将人数落了个干净,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是刻意要与谢言赌气,只是心里高兴不起来,所有的喜悦与欢愉都被尖锐的言语和随便的质疑击得粉碎,我想不通谢言这样对我的原因,而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很轻.贱地对待我,只要他不高兴了,便有千百种手段可以让我屈服,那些诛心的话语,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时候再浓烈的爱意也会被接踵而至的伤害与欺凌湮灭,化作日渐的冷漠与颓靡的消沉。我如今才明白,当你兴致勃勃哦地捧着一颗真心送给那人,那人摔碎一次,你就捡回去修补一次,直到那颗心终于千疮百孔,再也无法跳动了,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因为我怎么都不吃饭,谢言他原本想硬灌,可是军医跟他说,这样会刺|激到我的喘疾,他才作罢。可他见不得我日渐憔悴下去,终于还是掐着我的脸,万分狠戾又夹着无奈地说,“你不吃饭,就是为了跟我赌气?就因为我在你喜欢的禁卫军面前轻.薄你?”
他越说越生气,胸膛急促地起伏,酸溜溜地在我耳边说,“你如果真喜欢他,立刻把饭吃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我没有半分反应,浑身没有半分力气,我自己都要死了,又哪里有力气去管别人的生死呢?
可我这个麻木不仁的样子却很大程度地取悦了谢言,他忽然捧住我的脸,很重很深地亲我的嘴,像是很珍惜我那样的。
我没有反抗,像个不容于世的扯线木偶,目光空洞地盯着远处的墙。
谢言到了第二日终于是忍不住了,我原本以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不过一天一夜没吃,他便用尽了一切办法逼我张嘴,可我总是吐出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去。
他问了军医,军医也没辙,说是心病,若是心结不解开就没办法,于是他便一直盯着我,深邃的眼窝熬了一天凹陷了许多,但眼神还是阴沉沉的,像即将下雨的阴天。
“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吃东西。”
他看了我许久,才斟酌着说出这句话,大拇指摩.擦着我|干涸的嘴唇,似在一瞬间下了决心,恨恨道,“不论是谁,只要你喜欢,都随你去了,前提是这饭你得吃进去。”
我与他都在床榻上,他两条胳膊圈住我,似一个密不可破的牢.笼,远处的饭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下又换了好几次,都是我爱吃的菜肴,可我如今闻着那些蒸腾的香气,却半点食欲都没有,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酸涩的委屈和被人死死按住的羞.辱。
“谢言。”
“嗯,你说。”谢言听见我叫他,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带着薄茧的手掌磨挲着我的右脸,似是怕吓着我,连声音都变得很轻,“我都听着。”
我肯定是魔怔了,竟从这寥寥数字听出宠溺与讨好,心脏像泡在一坛晃晃悠悠的酸水里,发酸发胀,慢慢地眼睛里就盛满了泪水。
“谢言。”
我顾不上体面,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又拉起他的手放到了我胸口,带着几分天真的稚气,慢慢地开口,全然顾不上那些掉落的眼泪都滑到我嘴里。
“我那天好疼,我一直在哭,你没有理我,还是一直欺负我,我就在想,你应该是不喜欢我了,不然怎么会连我哭了都不管呢。”
“你还骂我,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些话我生气的时候,也跟你说过,就打平了,只是你以后不许再说了,否则我真的找不到借口原谅你了。”
“我没有跟师父睡过觉,我只跟你亲近过,他那天早上是叫我搏斗的技巧,刚好就被你看到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会努力保护你,照顾你,不是假话,我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
“平常不来烦你的时候,我都是在军医那边学习一些推拿与护理,后来师父来了,我就问他要怎么样才能强壮一些,才能保护人。”
“我第一天努力地在校场跑了十圈,气喘吁吁的,好累,然后我就忘记找你吃晚膳了,是我不对,我累到睡着了。第二天没有亲自端奶茶过来,是因为我感觉你不是很想见到我,而且师父第一天等了我挺久,就因为我死皮赖脸地要给你送奶茶。”
“我们既然要跟人学习,是不是也该拿出诚意呢?还有你说的那个园丁,若是你不说,我可能都不会记起这个人,我当时是想跟他学习怎么种花,因为你那段时间很忙,没什么时间可以理我,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介意。”
我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歇一歇,才见到谢言正眉眼温柔地看着我,他眉宇间褪去了暴.戾的气息,反而显得风华灼灼,烛火的光晕打在他身上,有种朦胧的美感,他似是很满意我说的话,抬起我的下颌,微凉的亲吻就这样落了下来。不同于往日的粗暴,这是个很轻很淡羽毛一样的吻。
“还有呢?继续说。”
那个香甜的吻让我忍不住沉溺,可我始终忘不了那些被践.踏的瞬间,原来真的有人能对你时而温柔时而暴戾,我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懂谢言那些弯弯绕绕的心事,但我真的不想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谢言的喜怒无常令我感到害怕之余,还很绝望。
我不想继续这样了。
我将谢言的手掌贴得更紧,感受心脏处那些微弱的跳动,又默默地落下几滴眼泪,“谢言,我的心好疼,你每次对我发火,说难听话,在床上欺负我时,我都感觉很害怕,很痛苦。”
“原本我这颗心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你,可是你每次一对我这么坏,我的喜欢就会少一分,可能你并不在意,也有很多选择,可是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我不喜欢你说那些难听的话,像是把我看得比南风馆的小官还要随便,也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就和我生气,就做那些故意激怒我的事情。”
“我也是人,会难过会伤心会绝望,我的心不是铁打的,它没有那么强大,你一次次没有理由地刺伤它,它总是会痛的,可能到最后它就碎了。”
我抿了抿嘴唇,故作坦然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又将谢言的手从我身上挪开,云淡风轻道,“可能你也不在意,没关系,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可笑,喜欢做一些无用功,谢言他此时连一声都不吭,可能到最后,这就是一场可笑的闹剧,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在意。
我挣扎着要从谢言怀里离开,可却被抱得更紧,谢言将脸贴在了我心脏处,两条手臂圈住我的腰肢,是个极度依恋沉.溺的姿势。
他眼圈有些红,指尖也有些颤抖,我只能无奈地去摸他的眼睛,碰到了满手的湿润。
“封九月。”他将脸都埋在了我怀里,嗓音透着少见的脆弱与惊慌,“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要一声不吭地就给我扣分。”
“至少在你失望之前,给我一次挽留的机会。”
我方才的发言都是建立在谢言不会回馈的基础上说的,压根儿没指望谢言会在意,我也没奢望过发生了这么多事谢言他还会顾念我的感受。
但他的确在意。
我低着头,看着他泛红的眼圈,湿润的睫毛,还有微红的耳尖,一颗冷硬的心瞬时就软得一塌糊涂,只俯下,身去,亲了亲他发烫的耳朵。
谢言应该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那天之后,我和谢言莫名其妙就和好了,他对我的态度变得很好,虽然平常也会酷着一张脸寡言少语的,但只要自己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他就会尽量多与自己说些话,言辞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但谢言依旧很忙碌,只挪出了吃饭的时间来陪我,其余时候我都泡在军医的医室里,而师父已经好久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可能经过那天肉麻的表演,他已经对我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刚和谢言吃完早膳,就迎着晨光朝医室走去,准备给军医打打下手晒晒药材什么的,但我脚步刚走近,军医就迎了出来。
“军医,有什么事吗?”
“小公子,我跟你说,”军医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雀跃地与我说,“太子殿下的腿有着落了,我昨日接待了个丰城的病患,他与我说,这丰城的琼山上有一个神医,听说能活死人药白骨,送过去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一定能救活。”
“真的吗?”我心头阵阵发烫,反握住军医的手,“那我现在立刻去琼山看看。”
“慢着,那人说这神医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并没有什么佛手仁心,需要人用重要之物与他交换才愿意救人。”
“而且虽然名声在外,我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丰城人知道这神医的确切长相,有人说他是个苍老 的白发医者,有人说他是个俊美无边的翩翩公子,小公子,你若是真的要去,千万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此事我没有告诉谢言,只一个人来到了琼山脚下,沿着修筑的石梯而上,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喘,息不稳地来到了山顶上。
不得不说丰城真是个好地方,我随着军医学到了一些药理的皮毛,能分辨出一些珍贵的药材,而这丰城的琼山上绿树碧草,树影摇曳,满地皆是难寻的稀罕药材,看得人眼花缭乱。
山顶上的云雾缭绕,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简陋粗糙的茅草屋,苦涩的药味随着蒸腾的雾气飘散开来,房屋前边围着一圈栅栏,地上用磨得光滑的青石板铺就了一条小路。
“有人吗?请问神医在吗?”
我喊了三声,却只有枝头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回应,人影都没有看到一个。兴许是在屋内休息,我这般想着,走上前去想推开紧闭的栅栏。
但吱呀一声,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了。
出来的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身形清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明亮,是很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勾就有种风.情流转,他原本脸上的表情还很不耐烦,嘟嘟囔囔道,“什么人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
可在见到我之后,眨巴了几下眼睛,俊俏的脸庞变得有些红,又匆忙地跑回屋里去了,我只能不明所以地在门外等候,只过了一会儿,房门又重新打开了。
原来青年进去换了一身牙白的锦袍,手上还拿了把风流的折扇,完全褪去了方才的烦躁与怒火,风度翩翩地朝我走来,冲我笑得很和善。
我冲他点点头,随后焦急地问道,“我是来神医的,你是神医的弟子吗?可否麻烦你通传一身,我有病症想要找他看。”
我话音刚落,青年就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恶狠狠地说,“我就是神医。”
“可是你这么年轻。”
我低声地提出我的质疑,在我的认知里,神医定是要有多年的行医经验,可这青年看着和我岁数差不多,且心浮气躁的样子不太像个医者。
“怎么!你不信!”青年见我不信,急得在我身边四处打转,忽然福如心至,将折扇一收,便对着我一顿品头论足,“你男生女相,相貌承袭你母亲,你乃早产而生,体质很弱,娘胎里就带有喘疾。”
我张了张嘴,诧异地说不出话来,这些病症就算是行医多年的军医也需要通过把脉才能知晓,而眼前的青年居然光是靠目测,就能将我的病症如数家珍。
“怎么,你还不信?”青年见我怔忪地说不出话,又加了一句猛药,“你天生异类,不算是男子,也不算是女子,又可以说,你两者皆是。”
惊喜从我脑中炸开,我从未有一次被人戳穿怪物的身份会这般欣喜,这说明了谢言的腿有救了,也说明那些人说的话是真的,这个神医果然医术高超。
我急急地上前几步,将谢言的情况都和盘托出,“神医,刚刚是我不对,不应该质疑你,我很抱歉,对不住,此次前来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丰城里的太子殿下,他的膝盖骨被敲碎了,站不起来了,请问神医是否有办法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呢?”
青年一番沉吟思索过后,细细地与我解释,“这问题不大,只需要浸泡七天的草药,让膝盖的骨骼重新长好,然后患者自己努力复健,是能站起来的。”
“治愈的可能性有九成。”
“我先说啊,这药浴作用下,患者会遭受极端的痛苦,这种痛苦类似于将筋骨打断之后又重新长出来又重新打断,如此往复,患者必须坚持七天,所以如果这个太子意志力不足,是个草包,难免会失败。”
“如果熬过了药浴,才是关键,因为会有一成的可能性,依旧还是站不起来。”
“这样你能接受吗?”
我嗫嚅着嘴唇,想到这其中要遭受的痛苦,我知道谢言他肯定能度过去,但这完全不妨碍我心疼得要命,而且这医治腿的事情,也得到了病患面前才能作数,便犹疑地说,“这可能要麻烦神医与我走一趟丰城了,神医的大恩大德,九月没齿难忘。”
“你叫九月?”神医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名字真好听,就跟你的人一样好看,真漂亮,这皮肤白的像雪,嘴唇又那么红,比涂了胭脂还好看。”
我还是不太习惯陌生人这种艳羡倾慕的目光,之前又谢行一个就够了,如今还来一个,我瑟缩了一下,低声说道,“是的,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秋吧。”神医兴奋地一拍脑袋,“哦,我都忘了跟你介绍我自己了,你不必那么生分叫我神医了,我叫钟钦。”
钟钦越靠越近,我有些不适,只退后了两步,点点头道,“钟钦,你好。”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自然也知道了我这边的规矩,你想让我医治太子殿下的腿,是要拿东西来交换的,你可知道?”
钟钦的折扇轻.佻地挑起了我的下巴,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对待,拧了拧眉,顺着话头问道,“神医想要我拿什么来交换呢?”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变聪明了一些。这钟钦行事乖张,寻常的物件是取.悦不了他的,所以这开出来的条件,应该都不是求医者来提供,而是由他来决定。
“嘻嘻,小秋也变聪明了。”
钟钦收回了折扇,伸长了手想来摸我的脸,我急得往后一退就不小心跌到了地上,一抬头便见他的脸色笼在朦胧云雾之中,晴雨不定,却字字清晰地落在我耳边,“我要你嫁给我。”
“很划算吧,我给太子殿下治腿,你来给我当老婆,你不仅能帮到太子殿下,还能白赚一个老公,何乐而不为呢?”
钟钦说着说着还沾沾自喜了起来。
我垂着眼瞳看着一地的绿草,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反应,若是从前的我,可能会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可是如今谢言对我好了一些,又勾起我无限的妄想。
而且我想了想,若是谢言知道我为了他要去和别人成亲,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有什么反应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能不能,换个别的条件呢?”
我怯怯地出声,还偷偷地去观察钟钦脸上的神情,他的脸色变得很差,眼神褪去了温和,有种难以驯服的野.性,愤懑道。
“为什么不行?我需要个理由。”
他眼眸深深地紧迫盯人,我被逼得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搪塞道,“我已经成亲了。”
“那也可以和离,我不介意。”
“我很笨的,也不聪明,又是个扫把星,我相公他就很嫌弃我,你别再这样说了,我真的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对不住。”
我这次说得是足够坚定了,钟钦眼里的光熄灭下去,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热情,而是冷冷地与我说。
“除了这个条件,别的我什么都不要,走吧。”
“你若是喜欢长成我这样的,”我还试图将局势挽回,“我可以让太子殿下给你找找,定能找到比我好看许多的。”
我这说的是实话,谢言就说过我的长相很普通,由此可见,找出一个比我好看许多的,是轻而易举。
可钟钦不这样觉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觉得我在愚弄他,有点生气了,“开什么玩笑,就你这样的,翻遍姜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你不愿意就走吧,不必拿我的一片真心来取乐。”
我准备回去将今天的事情与谢言说,他聪明冷静,肯定比我主意多,而且钟钦看着不太想继续看见我了,我只能冲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下山的路并不平整,我只当心留意着脚下,却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从山上传来,钟钦寒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对我说,“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太子的腿,但医不医治是我自己的事,你勉强不来!”
“好。”我感激地冲他笑笑。
“还有!”钟钦摸摸鼻子,讪讪道,“我要看看你那个怨种相公究竟是哪里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你们番外想看什么内容啊?可以评论告诉我哦!!!
第92章 “我要你与我春风一度”
我和钟钦从琼山脚下回到丰城宅院时, 斜阳还灿烂地挂在天边,漫天的紫霞像绵密的绸缎被揉碎了洒落在空中,地上热辣的暑气已经散去, 微凉的夜风拂动行人的衣摆,四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有种慵懒恬淡的温馨。
侍从领着我们往阁楼上走, 又悄悄与我说, “太子殿下今日散会时辰较早, 传膳也早, 但菜肴上来之后,却一口都没动,应该是在等着小公子一起。”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侍从将我们带到门口, 便恭敬地下去。房门并未紧闭,可以看到谢言的轮椅正停靠在窗边,优美的面部轮廓被夕阳一剪,便都投到了白灰的墙面上, 长卷的眼睫,挺直的鼻梁, 凉薄的嘴唇, 劲削的下颌, 都显出女娲造人的十分鬼斧神工。
钟钦见了谢言, 暗搓搓地倒抽一口气, 低声地嘟囔着, “我今天这是掉进美人堆里了?”
“又去哪了?”
谢言操纵着轮椅回过身来, 落日的余晖瞬间将他从身后包裹住, 冷漠疏离的气质也在金色的光晕中增添了几分柔和, 说话时的语气平静无波,但我与他相处得多了,自然听出了三分的不满。
我急走几步来到谢言跟前,蹲下来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声地与他解释道,“我今日去了一趟琼山,本以为能赶在晚饭前回来的,谁知竟然估算有误,让你久等了。”
饭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大半,碗筷压根儿没动过,我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知道谢言他一直在等我吃饭,看我许久未归,又将轮椅挪到窗边来等我,这下边的校场是回宅的必经之地。我光是想起他寒着一张俊脸在窗边气呼呼地等我,便觉得我的一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钟钦原本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谢言,但被谢言斜睨了一眼后,竟立即收起了在我面前时的狂狷乖戾,垂着头,开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
谢言虽看着貌美,但冷脸看人的时候,总透出几分的冷酷与威慑,而钟钦他久居深山,少与世人接触,会感到惊慌也是正常,我最怕的还是谢言把他吓跑,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言,这是琼山上的神医钟钦,他医术高超,威名远播,我今日就是为了请他出山才特意到琼山上去的,好不容易才将他请了过来。”
谢言听到我的介绍,才收敛了周身的寒气与敌意,朝着钟钦微微颔首,淡声道,“神医请坐。”
“神医,这就是我与你提到的太子殿下,你能帮忙看看他的腿么?”我见钟钦怔楞在原地,全然没有方才的气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图将他从神游太虚的状态拉回来。
“啊,”钟钦这才点点头,也没有拿乔,而是走到谢言旁边,开口问道,“太子殿下,钦现在给你看腿,可方便?”
虽然钟钦平常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说起跟伤情有关的事会马上变得认真严肃,是个医痴。
“嗯,神医请便。”谢言并没有和我一样对过分年轻的钟钦产生怀疑,而是大方地撩起裤腿,露出病态虚弱的小腿,神色十分淡定。
可我却很不淡定。
我对钟钦抱了很大的希望,他连活死人药白骨都能做到,若是这样超凡的水平依旧还治不好谢言的小腿,那恐怕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能做到了。
越是浓重的希望,就越是怕它落空。
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睛也不眨地看着钟钦蹲下身仔细地察看谢言的小腿,十根手指紧张地扒着谢言身后的轮椅靠背,用力到指尖都发白。拜托了老天爷,谢言他真的没做错什么事,请让他好起来吧。
谢言他没有回头来看我,却无声地探出手将我的手掰开,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磨挲了一番,动作亲昵温柔,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瓷器。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就连目光都没有落在我身上,却依旧让我感觉到尊重与珍视,似乎在告诉我,不论结果如何,都不需要感到难过或惊慌。
钟钦一旦进入状态,便心无旁骛。
我脸颊红红地回握住谢言的手,还胆大包天地放到脸侧蹭了蹭,又亲了亲,占尽了他的便宜,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紧闭的心室里有千万只蝴蝶在翩翩飞舞,温暖的爱意死灰复燃一般生根发芽。
我亲亲蹭蹭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害臊,钟钦还在这里呢,我就这样放肆,一点都不尊重医者,这样想着,我就将手收了回来,谢言到了此时才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时间慢慢地在走,晚风更清冷了一些,夕阳沉沉地落入远山之中,漆黑的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饭桌上的饭菜被侍从端下去又拿上来往返几次,屋内点上了比平日更多的烛火,为了能让钟钦能看得更清楚。
他对着谢言的每一个穴位仔细探索,按揉胫骨的力道适中老练,还抽出各个粗细的银针去刺.激小腿的皮肉,令我雀跃的是,他笃定地戳进某个穴位,谢言终于少见地有了反应!
“察看完了。”
这一趟精细的操作下来,钟钦额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我将沏好的茶水递给他,看他咕噜咕噜喝下,才问道,“还要吗?我沏了一壶。”
他随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冲我摆摆手,又转头对谢言说,“太子殿下,我刚用银针|刺|激你的穴位,发现它还是有感知的,你这腿能治。”
“不过,我只有八成的把握能成功。”
听了这话,我如同被高高抛上了天空,随后重重地落下,眉头拧得很紧,追问道,“今早在山上,神医你不是说有九成的机会能治好吗?”
“是的,这是寻常那些怕死之人的腿,会有九成的把握能治好,”钟钦抿了抿唇,接着嫌弃道,“但咱们太子殿下是个不怕死的,这骨头都快碎成粉末了,却没见过半点护理调养的痕迹,明显是根本没将伤病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说,不怕死的人只有八成的机会能治好。”
可能普天下的医者都是医者仁心,就算是钟钦这般年轻的大夫,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话里话外虽是讥讽之意,却依旧流露出了几分对病人不好好看顾身体的愠怒。
可谢言今日经历的这些都是我造成的,我也不舍得让他遭受这样的指责,只挡在他身前,将所有的过错都包揽到身上,“是我以前的诸多过错,才会导致今天的恶果,希望神医不要对太子殿下心生不满,有什么不高兴的都可以跟我说。”
钟钦见我这般紧张,才嘿嘿嘿地笑起来,这一笑,舒展的眉梢都爬上了暖意,苍白的脸色也有了光彩,摇头道。
“罢了罢了,眼下知道着急了还不晚。”
“太子殿下若是想治,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个过程痛苦不堪,还容易打击人的信心,最后也不一定能成事,只有八成的希望能恢复如初。”
“你说的恢复如初,是说我这双腿若能治好,是可以追跑弹跳,没有一丝一毫的后遗症?”谢言的手指不自觉地磨.挲着僵直的膝盖,幽幽的目光落在钟钦身上。
“是的。”钟钦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还是狡猾地补了一句,“只要你能站得起来。”
“这个又是什么说法?”我困惑地提出疑问。
钟钦开始细细地与我们解释,“我这个疗法是先让你碎裂的骨头重新长好,然后再在健康的膝盖基础上练习站起来。”
“首先是用各种草药去药浴七天,疼痛的强度从浅到深,很少人能挨过这七天,这药浴的痛苦原理就等于是把你膝盖的骨头不断地敲碎又让它生长,生长后又敲碎,直到第七天才会形成最终最健康的状态,但很多人都熬不到这个时候,很容易就功亏一篑,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膝盖的骨头长好了之后,也需要你自身的控制,就跟新生的孩童学走路一样,有些人可能控制腿部的经络不顺,就算骨头健康,也站不起来,这个过程需要不断的练习,会遭受不断的失败,寻常人很难做到。”
“太子殿下,我这样与你说吧,你经过这些痛苦之后,可能会得到你想要的,也有可能是一场白白的活受罪。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要做吗?”
钟钦将这些后果都说明白是对的,因为有时候,人可以接受一无所有,也可以接受一蹶不振,但很少人能接受努力过后却依旧一无所有,这个过程和结果会让无数人堕入深渊。
我紧张地看着谢言,他只垂眸思考了半瞬,就开口问,“什么时候能治疗?”
“明日我会过来。”
钟钦对谢言的决定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而是淡定地开始收拾医箱,他背对着谢言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对这宅院不熟,劳烦九月送我到门口。”
我点点头,思量片刻后,转过头低声对谢言说,“我去去就回,太子殿下记得用膳。”
钟钦摆明了是有话要与我说,才胡乱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我将他送出了府,他见夜色已深,四下无人,便领着我走到了偏僻的巷子里,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可以给太子殿下治腿,但我有个条件。”
我担心他还在肖想先前之事,立刻提醒道,“我没法与你成亲的,我,我不会和我相公和离的。”
“放心,”钟钦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冲我笑得暧.昧,“我今日突然想通了,感情这事情,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我如今往后退一步,不用你和相公和离了,也不用你嫁给我。”
“只需要你,与我春风一度。”
“放心,”他似是为了安抚我,还补充道,“这事儿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我连你相公的下落都不会去打听。”
“如何?”
“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我的医术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能比拟之人,若太子殿下失了这次机会,我敢保证他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他这般说着,脸上的神色得意又狡猾,就是看准了我不会拒绝。
我心里乱得厉害,钟钦的话并无半分夸张的成分,可能谢言失了这个机会,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我并不愿意,我半点儿也不想与旁人亲近。
钟钦提出的这个条件,在他看来,如同儿戏。
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对感情的亵渎,更是将谢言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践踏。他那般刚强坚韧的一个人,在天牢里不论我如何责难磋磨,都能不屈如松的人,又怎会容忍我为了他做出这种事。且抛开他对我莫名的占有欲不提,光是我在此事上的半分犹豫与妥协都将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若是放在以前,我可能会犹豫彷徨,但谢言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我手上,给我生出了无尽的底气。
“我不,我不愿意。”
我的嘴巴比脑子反应要快得多。
第93章 “我好痛啊”
钟钦没想到我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连搪塞他的蹩脚理由都懒得去找,脸色立马晴转多云,语气阴沉地说。
“封九月, 你今日敢三番两次地拒绝我,不就是觉得我的医术也没那么特别吗?我话就撂在这里了,普天之下, 若有第二人能治好太子殿下的腿, 我的头能割下来给你当板凳踢。”
他这话说得格外严重, 半分余地都不留给我, 我慌得手心都出了汗,只能抬起头,认真地与他对视, 连忙解释道。
“我对你的医术没有半分怀疑, 只是这感情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我的确不愿意,这是真心话, 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缘由, 可我就是没法接受。”
“对不住。”
“钟钦, 虽然我与你认识不过一日, 但我心里对你是敬佩的, 你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 这天下没人能比你的医术更精湛, 你特立独行, 一个人住在深山野林里, 也不怕别人觉得你是个异类。”
“像我的话, 就完全做不到,我就是个很胆小的人,是因为遇见了我相公,才比较能接受自己是个怪物的事实。从前很多人欺负我,骂我是个怪物,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的洒脱自在。”
“我心里对你是敬佩又欣赏的,但唯独没有喜欢,真的很抱歉。”
我这般说完,又抬眼看看昏暗的夜空,我出来已经很久了,也不知道谢言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的胃不好,太晚吃饭可就要犯胃病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更慌了,谢言比我聪明,也能拿主意,让他来处理钟钦这件事会更加合适。
“钟钦,我出来挺久了,我要回去了,以后有缘再见吧。”我这样说着抬脚就要走,此时钟钦还怔楞在原地,我方才说完那些话,他就一直是那副呆滞的状态。
“慢着!”他终于回过神抓住了我的手,眼睛亮晶晶地问我,“你是真的觉得我很好吗?”
“是的,”我点点头,“都是实话。”
“那好吧!”钟钦像是大发慈悲一般地发话,我不太明白,只歪着头问,“好什么?”
“唉,你这榆木脑袋,”钟钦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敲我的脑袋,见我拿手去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闷闷地说,“我明天会去太子府的,至于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好,真的很谢谢你。”我冲他笑了笑。
而钟钦只是无奈地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转身走入了夜风中。他宽大的袖摆灌满了风,显得身姿单薄又孤寂,我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只看到他消失在夜幕中,才撇撇嘴往回走了。
钟钦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我和谢言正在用膳,他就兴冲冲地来了,我招呼他一同吃了顿早膳,用膳的时候他一一将治疗的经过说了。
就是七天一个疗程,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进行药浴治疗,治疗强度从浅到深,一开始只是微微的刺痛,到最后便是敲碎骨头的痛楚,熬过第七天才能进入接下来的疗程。
“治疗的时候最好是有人在一旁看着。”
钟钦很郑重地吩咐我,我拧着眉,急急地问道,“我会一直看着的,可是会出现什么危险的情况?”
“若是这样的话,能不能麻烦神医你也在这边看护呢?我担心到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我什么都不懂,处理得不好,会耽误了殿下的康复。”
相比我的万分紧张,钟钦和谢言却表现得老神在在,钟钦轻笑一声,才细细地与我解释。
“这要陪同主要是治疗过程太过于痛苦,我担心病人会不自觉地咬了舌头,到时候腿没好,不要把命给搭进去了,所以一定要有人从旁看着,最好能准备几条帕子。”
他沉吟了一番,又说,“除了这个,其他危险倒是没有了。”
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前七日的治疗都比较顺利,因为谢言不是一般的能忍,能看见他浸透在浴桶中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明明是闷热的夏季,浴桶里热气蒸腾,但他的汗却是冷的,一声不吭地咬着牙,只有在极痛的时候,才会沉沉地发出一声低吼。
我担心他出冷汗会有什么问题,便跑去问了钟钦,可钟钦听了却只笑笑,手边调配药物的动作都没停下,语气淡淡地说道,“这很正常,疼痛超过了病人的负荷就会变作生理性的反应,冒冷汗也属于其中的反应之一。”
“不过,太子殿下算是我比较钦佩的人了。”他悠闲地调配着药性,顿了顿,又开口道,“我治疗过的病人没有一个是跟他这么能扛的,竟然能在这般极端的疼痛下保持冷静,一声都不吭。”
“我的病人都是从第一天嚎叫到第七天,你可能没体验过,不知道这种痛苦是如何。我与你说,那就是硬生生地将血肉里的经脉不断地撕裂又缝上,这种疼痛都能忍,果然这太子殿下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我一直都知道谢言很痛,这几天眼睛都酸胀得要命,比起看着他这样强撑着,我宁愿他能吼出来发泄出来,这样反倒能转移注意力,这样闷不吭声地硬忍,撕碎的不仅仅是他的双腿,还有我这颗血淋淋的真心。
今天就是第七天了。
夏天的夜晚总是格外清凉,窗外的树上唱着聒噪的蝉鸣,凉风习习地吹入室内,吹散了蒸腾的热气,室内中间放了个很大的浴桶,桶内的水颜色发黑,味道浓烈发苦,像是泡着满满一桶的中药,我凑近闻了闻,发现其中的味道比前几日的要浓烈许多,不是浓烈一些,而是成倍增加的药效,也意味着成倍增加的痛楚。
谢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从刚坐下去,他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过分苍白了,像枯槁的没有血色的宣纸,嘴唇抿得很平,太阳穴不断地跳动,修长的脖颈处盘虬交错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像是被无情镇压的凶兽。
我将温热的帕子拧干,试着像之前那样轻轻地帮谢言擦拭他额上的冷汗,但太多了,我刚擦完一遍,就看见谢言的头发都被汗湿了,不断冒出来的汗珠像一颗颗灵活的小虫子,他的嘴唇一片死白,竟然开始哆嗦了起来。
这是我从未遇过的情况。
前几日的谢言都十分淡定,汗水也没跟今天的这么多,他的腰背总是坐得笔直,坚强地隐忍着一声都不吭,但今天太反常了,他整个身体都无助地歪倒到了浴桶上,嘴唇的颤抖并非他本愿,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反应。
他的眼睫扇动了两下,便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掉落到了水里,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悲伤,只是开始狠狠地咬着牙根,侧脸用力到微微鼓起。
谢言从来都不用帕子,我劝不动也随他去了,可到了今日,他藏于水下的身体竟然开始剧烈地颤动,肩膀不受控制地摆动。
我知道那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因为太痛了,身体先于头脑之前反应,驱使着要让人逃离这个疼痛的浴桶。
“啊!”一声痛苦的嘶吼从谢言口中倾泻而出,他双眼疼得赤红,缠满了猩红的血丝,劲瘦的手臂摆动间激起桶里的药水,溅了满地,此时的谢言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性的猛兽,却依旧比寻常人要克制得多,没有叫嚣着要从浴桶里出来。
“封,九,月。”
他嘶哑又痛苦地叫着我的名字,灰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像悲伤又清澈的冷泉,他神智迷糊地扑腾着湿润的双手,似是想要抓住一只要飞走的蝴蝶。
“谢言,谢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脖颈,又握住他乱动乱打的双手,刻意压低了声量在他耳边说。
“我在这里陪着你,我不会离开的,阿言是不是很疼,你疼的话,就咬我的手。”
“封九月,封九月,封九月,”谢言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似是疼得厉害,连素来淡漠的声线都变得沙哑低迷,我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双手死死地禁锢住我,在愈发沉重疼痛的呼吸声中,忽然嘶吼一声,如穷途末路的苍鹰的最后一声悲鸣,“我好痛啊。”
原来他一直都很痛。
我心疼到无法呼吸,心脏像被无数双手揪住,高高地悬挂了起来。
有晶莹的水珠顺着谢言的脸颊啪嗒啪嗒地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我听见他疼得重重地抽气,尖锐的牙齿相互摩擦,发出嘎达嘎达的响,“谢言,你不能咬。”
说时迟,那时快,谢言他张开了牙齿,狠狠地就要咬住藏在口腔里的舌头,我慌乱地将手指头探了进去,阻止了他这近乎自虐的举动,可他咬得太用力,我的手指如被锋利的犬齿刺破,腥甜的血腥味在我们之间散开,一滴又一滴的血沫落到了水桶里,在浓黑污浊的药液中消失不见。
太好了,幸好我反应及时,不然这一口就要咬到了谢言的舌头上,我晕晕乎乎地想着,失血过度,眼睛里出现了很多虚无璀璨的光斑。
我真的很怕疼,平常若是被磕碰到了一点,就要惶惶地落下泪来,可是这次我却没有哭,这些苦楚若是我能替谢言受着,我是一万个乐意,可是我不能代替他受苦,却能陪着他一起痛一起哭,如同一对密不可分的连体婴。
这些疼痛的印记于我而言,更像是成长的勋章。
谢言他勇敢坚强果决,我追逐着他的光芒,逐渐也要朝着他不断地靠拢。就算谢言今日将我的手指头咬了下来,那也是我赎罪的印记,证明我曾给谢言带来无妄的苦楚,又曾与他并肩一同在艰难险峻的路上走着。
可这份疼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谢言打断打断了,他强撑起精神,极度不赞同地看我一眼,颤着手将我的手指从血腥的口腔里挖了出来,在意识昏沉的此刻,却依旧耐着性子,将我手指上的伤口轻轻舔舐了一遍,像在病中却依旧优先心疼主人的可怜小狗。
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疼到颤抖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还有一节温柔的舌尖,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对我这般温柔,在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
“别犯傻,乖乖地陪在我身边。”
“小秋。”
谢言说完这两句话,就用帕子塞满了嘴巴,他的手指紧紧地抓在浴桶上,厚重的松木持续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他似乎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眼睛轻轻地阖上了,浓密的眼睫盖着下眼睑,不自觉地将头一偏,就歪倒在我肩膀上,是个极其依恋缱绻的姿态。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眼下浓重的青黑,和淡色的嘴唇,又忍不住想哭,可是谢言他都没哭,他只是疼到控制不住才渗出了眼泪,我不能这么没用,我要比他更镇定,这样才能成为他的依靠,若我这个没事人哭得比他还要苦楚,岂不是还要他来照顾我。
我这般想着,又眨了眨眼,尽力地忽略眼眶中的泪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到桌上计时的香烟上,只要这柱香燃烧完毕,谢言就能出来了。
夜风像调皮的双手拨弄着桌上的烛火,我的眼睛瞪得酸涩,堪堪就要落下泪来,便见最后一缕青烟冉冉升起,烧断了最后一根香,我欣喜若地抱住谢言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拖离了水面。
侍从早就在外边等候多时,他一听见动静,就急急地进来帮我扶着谢言。
我给谢言擦拭完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才急匆匆地去找前院找钟钦。
“嗯,这骨头长得很结实,恢复得挺不错。”钟钦将谢言的裤脚放下,脸上的笑容灿烂,显然是对小腿恢复的状况感到满意。
到了此时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钟钦抿了一口茶,才接着与我们分析接下来的疗程,他指着旁边的木具,那是个辅助行走的木撑,有点类似于帮助孩童学步的工具。
“接下来,太子殿下就要学着自己站起来,每日一个时辰的锻炼时间,不能超过,超过了你的小腿负荷不住。”
“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说,那就是,只有一个月的机会,这小腿长好了,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学习站立。”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神锋利地扫过我们二人,严肃地说道,“若这一个月的时间,你的小腿都无法支撑你站起来,那我只能说抱歉,你就是那可怜的二成人。”
谢言他真的很努力,我没见过一个人比他更努力,他从未歇过,膝盖摔到血流如柱,却依旧坚持,他的小腿和膝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我有时候看不过去,想劝他休息一会儿,可是我一看见他日渐黯淡的眼睛,又将那些关切的话语都塞了回去。
我隐隐感觉这将是谢言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巨大的恐惧将我死死地遏住,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而谢言他,到今天为止,一次都没有站起来过。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说一下为什么谢言流泪了却不是在哭,因为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会不可控地流出生理性的泪水,这不算在哭,只是你的身体无法排遣那种剧烈的疼痛,而做出的应激反应,一把子心疼下可怜的修勾勾。
第94章 “小祖宗”
我的直觉对于厄运的到来有着惊人的感知力, 当屋内计时的最后一缕青烟冉冉飘到窗外,灰烬的粉末像颓.靡的脑袋耷拉了下来,我的心在一瞬间下沉, 化作了无尽的疼痛与惋惜。
可能老天爷在惩.罚我做错了事,它惯是知道如何折.腾我,我自戕的时候让我死而复生, 在我满怀期待的时候, 却用谢言的腿脚做文章, 因为它知道我无惧死亡, 却生怕谢言受一点点委屈。
“谢言,”我犹豫着上前,怜惜地看着他汗湿的额角和摔得鲜血淋漓的膝盖, 明明他今夜穿了墨黑的长袍, 我却依旧能看到猩.红的血从他的膝盖处汩汩地往外流。
谢言不理我,他修长的手指紧抓着扶手,手臂使劲一撑,用力到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 我张了张嘴,还是劝道, “谢言, 你先歇一会儿, 你流血了, 神医让你每天只练习一个时辰, 现在已经超过了时间, 你的小腿会受不住的。”
我甚至不敢说, 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你再怎么练习也没用的话。谢言他听了会崩溃的, 在他崩溃之前,我必须保持冷静,照顾好他的情绪。
可是谢言根本不理我,他眼瞳深深,像枯寂的海,毫无生机又翻涌着汹涌的浪花,再一次的尝试还是失败了,他重重地,如同这一个月里的无数次那样,颓.唐地歪倒在了地上,两条长腿扭曲地弯折在地上,像被恶意折断的花枝。
我的心脏憋得难受,一口气压在心室,不上不下,哭不出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跪倒在地上,将谢言的脑袋按在了肩窝处,轻声道,“都是我的错,谢言,你别难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下一瞬我就被狠狠地推开了,这一间房间地上并没有铺着毛毯,谢言的力气很大,我毫无防备地跌到了地上。原本这只是小打小闹,可我的肚子却突然很疼,像是摔到了里边的可怜物件,翻涌的痛意从腹.部直冲而下,我顾不上这些,只紧紧地捂住了肚子,又冲到了谢言面前。
“谢言,”我想去摸摸他的脸,可谢言却转过了脸,让我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我清了清嗓子,才将干哑的喉道清空,温声哄道,“今天一个时辰已经满了,我们先不练了好不好?你受伤了,我们这几天先休息好吗?等小腿的伤好了再继续,好不好?”
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哄骗一个无辜单纯的孩童,很快我的话术就被谢言拆穿。
他又恨又怒地抓住我散落下来的乌发,凤眸猎猎地盯着我,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在看待最轻.贱的敌人,“封九月,我如今是真的残废了,以后都站不起来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现在满意了没?你为什么还不滚?是看我的笑话还看不够吗?难道我对你的厌恶还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他将我的长发拽起,恶狠狠地欺近我,灼灼的呼吸带着勃发的怒意都落在了我脸上,我看见他狠戾锋利的眉眼,冷酷凶悍的眼神像一把刀将我的一颗心切得鲜血淋漓。
谢言他恨我,我早就知道。
我犯下的罪孽永远不可能被饶恕,我也早已知道,可谢言说他厌恶我,我感到很难过,那种爱而不得的窒息感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半分安慰辩驳的话来。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谢言更为生气,他盼着我能知难而退,可我是个脸皮厚的,哪怕知道他讨厌我,却依旧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肯从他身上挪开。
可很快我就开始害怕了,谢言狠狠将我翻了个面,逼着我用屈.辱的姿态跪在地上,像不受宠即将受到主人鞭笞的可怜犬类。后腰直接接触到空气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我惊慌地回过头,便见谢言明明衣冠楚楚却又不伦不类地袒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装满了嗜血的恨意,微勾的唇角像极了恶魔的笑靥,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现在滚还来得及,我不拦你。”
他要逼我走,因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他不要我了,我这般想着,就呜呜地哭出声,拼了命地摇头,可很快我惊叫一声,就将脸死死地贴到了地上。
好疼,我的肚子好疼,我忽然感到很害怕,以往我们也有过很多次,可没有一次会唤起我这般巨大的恐惧,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我身体里流失掉了。
我眼瞳瞪得老大,没有焦距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回头掰着谢言扣在我遥枝的手,悲声哀求道,“放过我,我错了,我不敢了,我肚子很痛。谢言,你放开我,好不好?”
谢言将我的手拨开,从身后将我抱在了怀里,冷艳阴郁的脸挨得我很近,浓长的眼睫眨了眨,才冷冷地呵斥我道,“爱撒谎的小骗子。”
我没有撒谎,像条灵活的鱼不断地在他怀里扭动挣扎,试图躲过砧板的欺.凌。可谢言不肯,他单手就能制住我的挣扎,劲瘦的手臂将我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我的眼泪不断地落下,如求救一般地抓住他微凉的指尖,贴在脸侧轻轻地磨.挲,“谢言,放开我,我肚子好痛。”
随着我这一声求饶落下,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房间里散开,谢言拧着眉停了,才看到大量的血液从交接处散开,像是悄无声息的控诉,我完全没了气力,像脱力的鱼一般闭上了眼睛。
我的意识昏沉,大脑却活跃得可怕,当谢言将我放到了床上,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浑身都颤抖得蜷.了起来,冷汗直愣愣地从身体冒了出来,将身后的被褥都打湿了。
很快,军医就跟着谢言进来了,他鼻尖一嗅,就知道方才是怎样的动静,长叹一口气,打抱不平道,“太子殿下,怎可每次都这般粗.鲁,老夫跟你说过多次,小公子身体娇,你这般强横,就不怕把人吓跑了,以后都见不着了。”
谢言他恨不得我能就此滚得远远的,他讨厌我,厌恶我,对我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赶走我,又哪里会知道怜惜我,我虽是这般悲观地想着,却依旧忍不住支起身子,将手伸给了军医,哀声到,“军医,我肚子好疼,你快帮我看看。”
“唷,这倒是稀奇,一向害羞的小公子竟然也有主动看大夫的时候。”军医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慢悠悠地将手搭在了我手腕上,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严肃庄重,半点也没有刚才的侃侃而谈。
不会有事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军医每次看病都是这么认真的,并不是因为情况糟糕,不会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恐慌得浑身打冷战。
过了许久,军医才将我的手塞回锦被里,他忽然从椅子上起身,恭顺地跪在地上,做出了个祝贺的动作,朗声道,“恭喜太子殿下,贺喜太子殿下,小公子他有喜了。”
我的手指紧紧地揪住被褥,被幸运击中的愉悦与害怕这份喜悦被夺走的恐慌将我狠心包裹,刚刚谢言那般粗鲁会不会已经伤到了我们的孩子?可是军医会这般堂而皇之地祝贺,应该就是孩子还很康健,我慌得六神无主,只将责备又探究的眼神落在谢言身上。
谢言他幽深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被锦被盖住的肚子上,神情从少有的怔忪到一闪而过的狂喜又来到沉重的自责,他抿了抿唇,偏过头去认真地询问军医,“我方才力气很重,弄到他流血了,孩子如何了?可需要什么难寻的药材?给他开点安胎的汤药,这段时间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仔细说与我,我记下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我这般想着又冷笑一声,又听见军医笃定的回答,“这孩子也算是上天庇荫了,很是健康。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不过日后可不能这般鲁莽了,孩子现在只有一个多月,还在危险期,很容易滑胎,这房内之事需要克制,至少要等到满三月了才能同.房,不过也得温柔些。”
我听得面红耳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算一算,怀上的时间正好是我最后一次说要给谢言生孩子。
当时我们的关系还算缓和,不错,这一点掩盖了我对谢言方才强横举动的部分不满。
有人说,若是孩子是在父母相互怨恨的时候来到世上,那它也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不受这个世界欢迎,幸好当时的我与谢言都是欢迎它的,这一点让我感到安心了一些。
“不会。”谢言坚定地开口,我疑惑地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本该冷漠的灰眸,他少见地用温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与军医保证,“在孩子出生前,我不会再碰他。”
军医听了,颇为不赞同,捋着胡须道,“太子殿下你还年轻,这些事不好夸口,这孕期也不是说一定就要泯灭这方面的需求,只是要小心些,再说了,这不是太子殿下一个人的事。”
军医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点破道,“这小公子过了三个月因为体内的状态改变,也会有很多反常的表现,老夫就怕,太子殿下到时候招架不住。”
我怎么可能会那样!
我向来对那档子事不感兴趣,要不是谢言每次抓着我往床上压,我到现在还会是个雏.儿呢!这军医毁我清誉,着实可恶,我气得牙痒,连军医什么时候退下了都不知道。
谢言他送走了军医,才操控着轮椅来到我身边,床边矮凳上的烛火迎着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长长的羽睫扇动两下,他便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我的肚子。
我腾地往后墙靠去,汹涌的怒意浮上眉宇,旁的人遇见这种事会选择原谅还是包容我一概不知,可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让我尖锐得像一只刺猬,绝不愿轻易地放过曾经伤害过我孩子的人。
我的大脑被差点失去的惊恐和反击的保护欲占据,抬手扇动夜晚的风,谢言他明明可以躲开,却不闪不避地挨了我这一巴掌,殷.红的五条手指印难堪地落在他冷白的俊脸上,他腰间的衣物还残留着血.腥味,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可怜。
可我半点也不心疼,这人刚刚差点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气得一口气都喘不顺,又指着他的鼻尖指控道,“你明明说了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到头来原来都是在骗人。”
“推我,欺负我,还差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明明不想哭的,可是委屈的情绪一上来,眼泪还是哗啦啦地往下掉,我胡乱拿手抹了下眼泪,又憋不住骂道,“谢言,你就是个王八蛋,说话不算话的混账东西。”
谢言是何等人,姜国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以为就他那心高气傲的秉性定然会勃然大怒。但他没有,灿灿的烛火投在他脸上,显得那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他静静地听我骂着,并不顶嘴,直等到我骂到口渴了才递了杯水过来,轻轻地与我说,“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军医说你不能动气,这样对孩子的影响不好。”
军医的确这样说过,我马上调整了呼吸,尽力让心情平复下来,故作凶狠地警告谢言,“不准你再碰我,就算是肚子也不行,你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孩子肯定让你吓到了,哪有人跟你这样当人父亲的,成天欺负人。”
这样说着说着,我又想掉眼泪了。
谢言见状,轮椅急急地凑了过来,长臂伸开像是要抱我,我很凶地拍开了他的手,躺到了床上,故意用后背对着他。
不想再理他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就有一具微凉的身体从身后贴近了上来。
谢言动作轻柔地将我卷入了怀里,手掌顺势搁到了我平坦的腹.部,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孩子,我太困了,懒得再与他计较,只在他怀里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本来我这几日的食欲就不是很好,我一直没找军医看,在心里以为是情绪不高所以才吃得少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是,我陷入了既窘迫又尴尬的境地。
“呕。”我将眼前的红烧肉推开,用手帕掩住嘴巴,急急地要往门口冲,侍从急忙给我拿了个痰盂,我|干呕不止,可就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肚子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吐。
谢言从我呕吐那一刻就变得很警觉,挪着轮椅一直在我身后给我拍背,等我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才揽着我到他腿上坐下,将温热的茶水喂到我嘴边。
清冽的茶水下肚,那种油腻恶心的感觉终于下去了,我懒懒地靠着谢言硬.邦邦的胸膛,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不喜欢肉的味道?所以才吐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准备。”
“我不知道。”刚刚干呕到眼睛都有了泪水,我回过头无赖地将眼泪都擦到了谢言身上,摇摇头,排斥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这桌上的东西我一口都吃不了。”
“可以不吃这桌上的,但不能不吃。”谢言的手托着我的腰,似是很宠我一般地,与我商量,“我让厨房做一些清淡的拿上来,多少吃一些。”
可是换了三桌子菜,我依旧一口都不愿意吃,将头埋到谢言胸膛处耍赖。
可是谢言这回不给我蒙混过去了,将我的脸挖了出来,表情有些冷了,语气也很冷冽,“你不吃,孩子吃什么?”
孩子,都是为了孩子,谢言他就是为了孩子才对我这般忍让。若是我此时没有孩子,他定然是还要推开我,欺.负我,用各种手段赶我走的。我越想越委屈,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了筷子。
可是我刚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就忍不住干呕一声,急忙从谢言身上下来,恨不得把痰盂挂在身上。我胃里没有半点东西,呕吐了半天,里边就生起了一种灼烧感,脸颊又烫又热,耳朵嗡嗡地响,但我想到谢言的话,害怕孩子会饿肚子,又倔强地拿起筷子。
“罢了,不喜欢吃就换下一桌。”
谢言按住我拿筷子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脊/背,像在给宠物顺毛。
后来还是军医急匆匆地赶过来,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开胃的菜才拯救了我颓/靡的食欲,我素来不喜欢酸不拉几的东西,但我如今看着满桌的酸菜鱼,酸汤肥牛,番茄炒鸡蛋,还有小碟子里的酸梅,口水都要流下来。
谢言拧着眉看我大快朵颐,转过头问军医,“这样吃,肠胃能受得了吗?”
军医有些为难,“的确是不能总这么吃,不过让小公子先适应吧。三个月过后,状况就会好很多,这段时间尽量多顺着他一些。”
我吃得津津有味,可是谢言却是半点吃不下,我非要逼着他吃,看他皱着眉头我就嘿嘿地笑,轻声地骂道,“你活该,坏蛋。”
因为我真的闻不得半点肉腥,谢言也陪着我遭罪,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变得脾气很坏。谢言一离我远一些,就感觉心里空空的,一日三餐一定要他陪着我吃,不然就吃得很少,或者干脆不吃。
就因为这样,谢言有好几次开会开到一半,发现到了用膳时间,只能中断会议回来陪我吃酸不溜秋的饭菜。
谢言并未放弃练习站起来这件事,可我的身体不舒服,他便不让我每晚陪着他熬夜,他的进度我也不知道,因为那天的不愉快,我们二人都尽量避开了这个话题,这个情况持续到有一天谢言忽然将我带到他复健的那个房间。
我站得离他有三四步远,重新回到这里,我怔怔地望着地板,又想起谢言他很过分地对我说话,将我推到了地上,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眼睛忍不住就有些酸涩,可是我又听见了谢言叫我的名字。
谢言他双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双腿慢慢地蹬直,在我惊诧的目光中,迈开腿,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明明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却走得异常缓慢,可是我能感觉他的努力与坚持。
他伸长了手臂,等的就是走到我的身边,拥抱我,或者说,拥抱他的孩子。
是的,我一直认为谢言态度这么大的转变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没有孩子之前,他可以用很轻蔑随意的态度对待我,言辞冷厉地刺伤我,将我按在地板上肆意欺.凌。可有了孩子之后,他将我视若珍宝,半点都不敢得罪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就连我打他,也没有与我计较,若是换做以前,他定然是要睚眦必报的。
不知不觉,谢言已经蹒跚地走到我面前,我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那般艰辛却又坚定,可惜我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让他翘首以盼的那个人,可我还是张开了双臂,自欺欺人地伸手拥抱了他。
清淡的冷松香落入我鼻尖,此时我的心跳与谢言的心跳挨得很近,是两颗心最近的距离,思及此,我鼻头酸涩得要命,泪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谢言肩头。他站在我面前,比我要高出许多,可是每次亲吻,都是他低下头来迁就我,挺直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
我的呼吸都被他碾碎,谢言的嘴唇离开后,我抽抽搭搭地落泪,不知是因为苦尽甘来的喜悦或者心酸,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喃喃地说,“你好了,你的腿好了,我终于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嗯。”谢言他抚着我的后脑,如同在安抚不懂事的孩子,轻叹道,“不哭了。”
谢言的腿脚好了,钟钦给他复查之后,说各方面机能都挺好,只要每天坚持锻炼,就一定能恢复如初。他走的时候,我去送他,一如当日带他来到丰城那时候。
琼山高大巍峨地矗立在眼前,上次来还是一月之前,那时谢言的腿脚还不能行走,如今却已经能稳健地走路了。
我只感叹世事难料,时光飞逝。
钟钦在山脚下立定,催我回去,“山上就别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现在身子也不方便,就回吧。”
我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冲他笑笑,也是,钟钦他医术那么高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我畸形的身子,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怀了孩子呢。
“那个,等你想好了要什么报酬了,就写信给我哦。”
钟钦听我这般说,却忽然来了兴趣,俊俏的脸上光华流转,摇了摇头道,“我当时答应医治太子殿下,只是出于对你的欣赏,其他的以后再说吧,有缘总会相见。”
“好。”我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再见,便转身欲走,可钟钦却叫住我,他浓黑的瞳仁映着清冷的月光,眼波流转间皆是暖意,“九月,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有机会。当时我愿意帮忙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做朋友,我一开始的确看上了你那张漂亮脸蛋,后来发现你坦诚得可怕,又憨傻得可怕,对我没有半分欺瞒与欺骗。”
“我行医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可没有一个心性比你更为纯净,我想我日后也不会碰到,所以我帮助了你。”
“你的相公就是太子殿下吧,你先被急着否认,听我说完,我之所以会怀疑是因为太子殿下看你的眼神,那种占/有的渴望太浓烈了,又想起你那般在意他的腿,就想明白了。”
“九月,”钟钦他抓住了我的肩膀,试图给我灌注信心与力量,“你很好,不要感到自卑,太子殿下他虽好,但我觉得他及不上你,这世间没人能比你更漂亮,也没人能比得上你单纯的心性,太子殿下也不能,他那般薄凉,能得你这般美人,是他祖上烧香了。”
“谢谢你,钟钦。”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我懂你的意思,也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同样我也很欣赏你,希望日后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希望吧。”钟钦拍了拍我的肩,不带任何留恋地上山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真的有钟钦说的那么好吗?如果真的有,为什么谢言从未对我说过喜欢,总是对我那么凶呢?就连近日里的宠爱都像是跟腹中的孩儿偷来的一样。
我觉得我的心态出了问题,自从怀了孩子之后,那种不安的恐惧就越发浓重,我极度渴望谢言的陪伴,若是他没法陪同,我便会偷偷地哭,饭都吃不下,每日只吃些牙酸的东西,被发现了谢言便会说我,我便更觉得难受,只觉得自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
后来谢言也知道说我不能解决事情,就将我带到了书房,每天不错眼地对着,一日三餐他都随我的口味,以至于两个月下来,他整个人倒是清减了不少。
果然像军医说的那般,我食欲不振的情况终于在三个月之后有所好转,可是令人更为尴尬难堪的情况出现了,我慌得不知该怎么办,谢言又成日在我眼前晃,更让我觉得心烦又羞赧。
“你别抱我了,我不喜欢。”我挣扎着要从谢言腿上下来,我近日时常这样,他都有些见怪不怪,只用手掌拍了拍我的屁.股,批评我道,“乖一些,乱动什么。”
“这一步要怎么下,想好了没?”他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我的脸,见我傻乎乎地看着他,这才曲起手指叩在棋盘上,淡声道,“我脸上有棋谱?接下来怎么下?”
“昨晚才刚教过你。”他训着训着就板起脸来,活像是我欠了他二百两没还给他似的,且不说我现在脑子不好使,记性相当于没有,昨夜我就是困得像一头死猪,但谢言非逼着我与他学棋,明显是在报复我。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长得发卷,鼻梁锋利,薄唇淡粉,不悦地抿着,又妖冶得惊人,让我很想,很想亲亲他,抱抱他。
封九月,你知不知羞,不准想了,我担心再看会流口水,就急哄哄地从谢言身上下来,瓮声道,“我要去沐浴了。”
说是沐浴只是让自己冷静冷静,我又想起军医说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我原本还觉得不可能,原来都是真的,为什么我会变得这般,明明以前都不会,我将自己久久地埋在水里,又担心憋到孩子,只能悻悻然地擦干净身上的水珠,穿着轻薄的里衣就回了床上。
我侧着身,看着远处明灭的烛火,谢言的脸又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脑海中。犹记得我见他第一面的晚上,我就做了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怪梦。
这都怪谢言长得太招人了,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我这样念叨着催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合时宜的燥.热令我犯了难。
门吱呀一声响起,是谢言回来了,我连忙背过身去装睡,谢言就以为我真的睡了,吹灭了烛火,三两步就上了床,长臂一揽就圈住我的腰,像个牢不可破的囚.笼一般关着我。
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冷香味勾着我,我翻了个身,从暗夜中只能看见一个完美的轮廓,谢言的一切都那么吸引我,精瘦的手臂,强健的胸肌,还有很细却很有力的腰,救命,我的理智线想到这里就开始断裂,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猴.急地欺在了谢言身上,像个不要脸面的当夫。
“这么晚了不睡觉,你又要闹什么?”
谢言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他忙了一天也挺累,还要接受我的刁难,我这般想着就莫名有些委屈,我这段时间的情绪来得快去地也快,导火索总是谢言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我扑簌扑簌掉下泪来。
“对不起。”
我委屈地抽泣,认命地从谢言身上翻下去,又狡猾地将谢言身上的被子都卷走,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喜欢和你睡觉,你走,我不要你。”
谢言并没有跟我对着干,而是长叹出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在暗夜里很低.哑好听,夹带着无奈,“哪里惹你不痛快了?嗯?”
我将棉被死死地捂住脸,就是不说话,但很快谢言就把棉被都挪开,明显是有些生气了,“捂着不难受?”
“不喜欢一起睡?那我去软塌上,你晚上口渴了记得喊我。”
谢言说着就要往窗边走,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了堤,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还死死地抓住了谢言的衣袖,不让他走。
“好了,不去了,别哭。”谢言立刻又回到床上来,将我抱在怀里,声线沉静又温柔,“说说吧,今日是怎么了?又要我走,又不要我走,我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小祖宗。”
我觉得难以启齿,可是又实在忍不下去,嗷嗷地哭着,边哭边说,“都怪你,我一看见你,我就忍不住,就很想要亲亲抱抱你,可是我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会想要那样,我一定是生病了,谢言,我生病了,可怎么办。”
在我这边悲伤得五体投地的时候,谢言的笑声却从他胸腔处传出来,沉沉的声量像敲动的擂鼓,他挑起我的下巴,灰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军医说这是正常的,你想要了,就跟我说,不用难过伤心,也不用觉得羞耻。”
“你怀了我的孩子,合该是我服.侍你。”
他这般说着就轻轻地将我放在了软塌上,很珍惜那样地亲亲我的眉眼,又亲了亲我平坦的肚皮,谢言他自从我怀了孩子之后,就跟亲不够似的,每日都要亲亲我的肚子,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我总是表现得好像很嫌弃,其实不过是故意拿乔罢了,心里总是觉得害羞又高兴。
这都算什么事呀,我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委屈,忽然不喜欢怀孩子了,成天憋闷得难受,还得这样让人遭罪,我不喜欢。
我迷糊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瞧见了谢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很温柔地看着我,全然没顾上别的。
“好受点了吗?”谢言将我抱在怀里,大掌轻轻地给我顺气,我稍微坐直了些,便觉得嗝得难受,跟谢言打着商量,“已经三个月了,军医他说可以了,我们要不要”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么不知羞的话。
我的确快被这些异常的反应逼疯了,我渴望与谢言拥抱,那样能让我感觉深深地被在乎着。可谢言拒绝了我,他万般柔情吻着我微微鼓起的肚皮,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随后又无情地对我说,“那样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