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今日之事都已查明, 纵火屠戮的元凶正如我们猜想的那般, 确是雷老虎残留的旧部, 他们为报仇而来, 藏匿在军中伺机而动,竟足足有上千人。”
“此事来得突然,谁也没有料到。”
“不过的确是属下没做好城内的布防, 才会让这些叛党有了可趁之机, 此番惊到了您的小公子,末将百死不足以谢罪,只盼此次能将功补过,将局势稳住, 等叛党尽数被剿灭,属下定会向太子殿下和小公子负荆请罪。”
“而如今我们的兵马大多都派去攻打周边的城池, 根本挪不出多余的武力来镇压这些叛党, 就算飞书过去, 等援兵赶到也得耗上一整日的路程。”
“太子殿下, 这远水救不了近火, 这可如何是好?”
刀疤脸说着说着就眉头紧锁, 自顾自地发起愁来, 他只是一介莽夫, 行军打战的时候冲锋杀敌不是问题, 但若是要他筹谋布防,那便是对他天大的为难了。
谢言的手掌并未从我的脊背上离开,而是带着安抚意味不断地轻拍着我,他的声音冷静从容,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如今之计,唯有保存实力,兵分多路。”
“他们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我们只能将他们的兵力冲散,才能挨到援兵支援。若此时将所有的兵力都聚合在一处,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传令下去,所有士兵分成十个分支,往各个方向奔走,以分散叛党的兵力,若在追逃途中有反击的胜算,便将这些叛党就地诛杀。”
“是。”
刀疤脸见谢言这般沉着,也淡定了许多,与谢言三言两语又制定了作战的计划,才匆匆地下去。
刀疤脸走了之后,马车开始跑得飞快。
狂风席卷着车内的珠帘,猎猎的风声刮到了我耳边,我浑身冷得牙关都在打颤,就连谢言的披风裹着我,也无济于事。
奔走了一夜,天光逐渐大亮,但身后追踪的马蹄声却穷追不舍,灿烂夺目的阳光在我眼中不意味着希望,更像是夺命的标识。
天亮了,没有漆黑的夜幕作为掩盖,叛党只会将我们所有的行踪都瞧得一清二楚。
“太子殿下,叛党追上来了!”马车外的将领一声惊呼,便有无数的马蹄声骤然而至。
凌乱的马蹄溅起漫天的黄沙,引得我一声声呛咳,而原本围绕在马车周围的将领们拔出身后的大砍刀叫嚣着往后边冲,势要与叛党拼个你死我活。
不仅有不断逼近的马蹄声,还有破空的箭矢不断射入马车之中,谢言将我死死地护在怀里,抽出佩剑将它们全部斩断。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几乎要踏破土地的铁蹄,还有将士牺牲时发出的呻|吟,低空盘旋的秃鹰长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将我紧紧包裹,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也是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大逃杀。
无数的将领在我们身旁倒下,可马车从未停下,因为一旦停下,便是凶残的报复与血腥的践踏。训练有素的马匹一路踏着风沙与血腥不断地往前,直到马夫被射杀于当场,一切开始失去控制,被利箭刺入皮肉的马匹发出尖锐惨烈的嘶鸣,那一瞬间,狂奔的马车才在剧烈的颠婆中彻底倾翻。
而守卫马车的最后一批士兵都已经死绝,谢言在马车翻倒的最后一刻用身体紧紧地护住了我,他的头在倾轧之中磕到了马车的边角,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谢言,谢言,谢言你醒醒。”
“谢言你不要吓我。”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满脸都是尘土,却什么都顾不上,只慌乱地将谢言抱在怀里,脏污的手急忙拍着他的脸,眼睛蓄满了泪水。
我身旁有好多将领的尸体,他们都是为保护我们而死,马夫死了,马也死了,整个世界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浓烈的血腥气让我几欲作呕,冰冷,窒息,绝望成了天地间的最后一抹灰色。
在这样的静谧与灰败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微弱的呼救,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谢言的下半身从马车里挖了出来。
可是他紧闭着双眼,像是昏死了过去,纵我怎么拍他怎么叫他都没有睁开眼睛,一种可怕的认知突然袭击了我,我的一颗心突然被吊到了嗓子眼。
谢言该不会死了吧。
光是这个残忍的念头就足以将我杀死。
我颤抖的手指终于探到他微弱的鼻息,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我跪到了地上,将谢言的双臂都缠到了我的脖子,拼尽全力想将他背起来。
可是我做不到。
我堪堪支撑着他站起来,就一头栽到了泥地里,吃了满嘴的黄沙,绝望与无力像一双无形的手擒住了我的脖子,将我高高地吊起。
怎么办,谢言,怎么办啊,我背不动你,我要如何才能把你带走,谢言,我要怎么办啊。
我看着满地的黄沙,哭得满身狼狈。
可我眼角的余光一触及谢言苍白的嘴唇和紧闭的双眸,又忽然生起了不绝的勇气。
封九月,你不能放弃。
你若是放弃了,谁来照顾谢言呢。
我重新蹲下,又将谢言的两条胳膊都抓住,才咬着牙站起,可谢言他比我高大太多,我的脚刚踏出两步就颤个不停,扑通一声,我又磕到了地上。
这次是尖锐的石子和沙砾扎到了我的脸肉和手掌上,我的下巴也磕到了地上尖锐的石块上,汩汩地冒着鲜血。
不过幸好我护得及时,谢言并没有受伤。
封九月,不要放弃,我这样在心底告诉自己。
我开始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摔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色彩与狂乱的心跳伴着嗡嗡的耳鸣,我到了此时此刻,低头看着手掌上遍布的血腥混着粗糙的沙砾,才忽然承认了自己是个废物。
我什么都做不好,脑子很笨,脾气坏,到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候,连把谢言背起来都做不到。
谁能来救救谢言呢?
我可以死,但是谢言他是无辜的啊。
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害了他的腿,铸就了他今天所有的苦难,如果可以的话,请拿走我的命,不要拿走谢言的命。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谢言的命。
可是没有人听见我的祈求,劲风席卷着黄沙发出凄厉的呜呜声,头顶有无数秃鹰飞得很低,甚至还有张狂的直接落到了战马上,去啃食那些尸体。
“哒哒哒哒哒哒。”我又一次摔倒在地,耳朵却忽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令人心惊的马蹄声。
刀疤脸将军说援兵至少要一天才能到,而其他的都兵分多路了,这不可能是援兵,只能是追兵。
深重的绝望令我的瞳仁骤缩,心脏差些停摆,可我不能害怕,不能认输,我要保护谢言,我不能放弃。
我重新将谢言安置在背上,继续无望地尝试。
我手上脸上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可是谢言却在颠簸中突然醒来了,他呛咳了一声,才发出淡淡的一句,“封九月。”
“我在,我在的。”
我急忙将他搂到了怀里,像是他千百次的保护我那般,轻声地安抚他,“谢言你不要害怕,我背你,我会保护你,你不要害怕。”
我甚至都不等谢言回答,就想强硬地将他扛起来。
可是谢言他的小腿无法动弹,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不过是可怜巴巴地被我拖行了两步,我便感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失手又栽倒了地上。
那些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像是轰鸣的擂鼓在我耳边炸开,将我的心脏炸得千疮百孔,变成了一个破漏的窗户,有呼呼的寒风与席卷的沙砾不断地倒灌进来,形成浓重的淤堵令我怎么也喘过气来,我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将我彻底包裹。
我从未经历过战争,可我在这一日却见到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了,他们都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会对我浅浅地微笑,会为了心中的信仰去坚持战斗,但不过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碾碎的飞灰,我永远忘不掉那些无法瞑目的双眼和惨烈的死状,他们也曾是某些人的心头之爱,但都没了,我恍惚听见了嗷嗷的哭声,长歌当哭,何其悲壮。
我的侍从他前一秒还在与我好好说话,下一秒他就尖刀刺破了心脏,他的血是温热的,全部都喷涌到了我脸上,那一刻我才知道死亡和战争是这么残忍。
可我并不怕死,我只怕谢言死。
我不能接受谢言死在我眼前,更不能接受他受到一点点委屈,雷老虎之辈若是捉到我们,定不会给人一个痛快,他们享受的是罪恶的屠戮与野蛮的厮杀。
谢言有可能会死去的这种恐惧将我彻底击溃。
我努力了好多次,可是我就是背不起来,为什么我这么弱,如果我更强壮一些就能保护谢言了,我真的好弱啊,这个认知几乎要将我建设起来的信念打个粉碎。
我死死地拽住谢言的衣襟,开始痛苦而无声地哭,“谢言,我背不动你,我背不动你,我试了好多次,我摔倒了好多次,可是我依旧做不到。”
“我真的好弱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保护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好呢?”
“我真的好没用,是个可恶又可恨的废物!”
可谢言并未怪我,他眼圈通红,不断地亲吻我的发顶,长臂紧紧地箍住我,用力到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封九月,你冷静一点。”
我胡乱地挣扎起来,无能的绝望与失去的忧伤令我丧失了理智,不断地重复着。
“谢言,我背不动你,我害了你,我一直都是个害人精,是个克死人的怪物,只要是接近我的人,都会遭遇不幸,都怪我,就是我害了你。”
我这般说着几乎陷入了癫狂,又挣扎着想要去背谢言,没错,只要我继续努力,一定能带谢言脱险的。
我眼睛瞪得很大,像诡异离奇的木偶,只重复地抓着谢言的手臂,嘴里念叨着,“我一定要保护你,带你走,你别怕,以后换我保护你。”
“封九月!”
“封九月!”
“封九月!”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谢言的神色焦灼担忧,他的衣袍都被地上的污泥弄脏了,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整个人像个精美而破碎的玉雕,他本应该是玉白无瑕的,却因为我断了腿,又伤了脸,如今又落到了这般田地。但他并没有管自己周身的狼狈,而是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一切的残酷都是一场噩梦,若是这个世上没有我就好了,这样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小秋!我是谢言!”
我怔怔地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终于倒映出谢言虚弱而苍白的脸,谢言他已经好久没亲昵地叫我小秋了,他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我,只为了刻意与我拉开距离。
“小秋,你别怕,你先听我说。”
谢言轻轻地抚着我的脸,动作很轻,完全避开了我脸上狼狈的伤口,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珍重又温柔地对我说,“小秋,别管我了,你逃吧。”
第86章 “我很爱你”
谢言的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狂沙, 贫瘠龟裂的土地与昏暗晦涩的天空相接,嘶鸣的寒鸦扑腾着翅膀,叫嚣着啄食一地破败的尸体, 浓烈鲜红的画面依旧无损绝尘的美貌。
他坐落在一堆腐朽颓败的景致当中,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我,低垂的灰眸澄澈明亮, 像装着一汪涓涓的春水, 目光中凝满了爱恋与怜惜, 像是一尊堕入了凡尘却支离破碎的玉佛。
“一开始你就是被我抓过来的, 你现在走,也只是回到了原处。”谢言这样说着,他的语气很冷淡, 修长的手指却携着缱.绻的爱意, 不断地磨.挲着我唇角破损的伤口,“叛党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你往东边逃,谢行的军队就在那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怕死呢?”我伸出血污的手抓住了谢言的手, 将它轻轻地放在我胸口,感受那狂乱的跳动, 眼泪啪嗒啪嗒地顺着我的脸颊落到了衣襟上, “谢言, 我从来都不怕死。”
“可我很害怕你死, 很害怕你受欺负。”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我不会走。”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我胡乱擦了一下眼泪, 又伸出双手勾住谢言的双臂, 认真地回望着谢言的眼睛, 他的眼睛真漂亮,睫毛纤密,眼瞳里揉碎了灿灿的晨光,似装载着沉沉的迷恋。
我坚定又缓慢地开口,“谢言,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一起死吧。”
“我很爱你。”我这般说着,眼泪像扑簌的雨水下在血迹干涸的脸上,耳朵和眼眶都红了起来,幸好我现在周身都很狼狈,灰扑扑的污泥掩盖了我的苦楚与羞赧,一切都挺好。
我微微躬身,想将谢言的肩膀托起来,但一双微凉的手止住了我所有的举动,谢言冷漠疏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后又归于沉静,他比我沉着地多,只沉声吩咐我,“将轮椅从马车里拖出来。”
“可是,”我拧着眉不太同意,“如果使用轮椅,叛党很快就会根据地上的压痕找到我们。”
谢言没有说话,他抿着薄薄的两片嘴唇静静地看着我,他额头上的伤口没有止住血,脸色很苍白,唇色如霜,坐在地上的姿态依旧挺拔笔直,就是两条修长的小腿以扭曲的形态摆放到地上,掩住灰瞳的眼睫很浓密,扇动间便透出一种孩童般的无助。
我背不动他,他又不能走,不用轮椅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谢言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我不肯逃走,那我们乘着轮椅离开,让叛党多跑几步,总好过就在此处坐以待毙。
轮椅经过刚刚的倾翻还是坏了,主要是没法自动行走,需要有人在后边一直推,我吃力地将谢言抬到了轮椅上,才匆匆地推着他在沙地中前行。
车轱辘在遍布石子的土地上艰难地行走,耗尽了我大部分力气,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耳迹,还有耳边呜呜的鸣叫,我腾出一只手抚着疼痛的胸口,封九月,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到前边那屋子里去。”谢言指着前头的一件破茅草屋,回头淡淡地与我说。
此处荒凉得如同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方圆百里草木不生,只要零星几间房子孤零零地散落在一处,视线一眼就能望到头。如果叛党来了,只要挨个房屋搜查,就能将我与谢言逮出来。
我本想拒绝,但我的双手都吃力到打颤,再奔走下去,我的嗓子会从嘴巴里掉出来,耳尖的温度快要将我烫伤,我只能听从谢言的话,往茅草屋走去。
如我所料,这茅草屋早就废弃多时。
一推开柴门便有扑鼻的灰尘迎面而来,我呛咳个不停,谢言只能将我抱在怀里,用嘴巴给我渡气,直等到我缓过一口气来。
我将柴门关上,又将谢言推到了角落处。
我能听见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近,可我到了这个时候却不感到害怕了,反而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谢言他让我躲在他身后,我蹲在墙角里,能瞥见他宽宽的肩膀投下的阴影罩住我。
如果能同死在一处,是不是也算是同了白头。
“封九月,一会儿在我身后,好好呆着。”谢言并没有回头,只冷冷地与我吩咐道,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寒光投映到了破漏的墙体上。
“给老子一间一间地搜。”
马蹄声骤然而至,翻身下马的脚步声匆匆而至,我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嘴里啃咬着手指,有些后悔和谢言藏到了第一间屋子里,这意味着叛党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果不其然,一声轰响,破旧的柴门被踹翻到地上,扬起了阵阵的沙土,进来的足有数十人,为首之人长得尖嘴猴腮,见了我与谢言,瞬间就乐了,扬声道,“太子殿下,你让我们一阵好找啊。”
“不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挖空心思故意在谢言面前显摆了几句谚语,又大马金刀地朝着我们大步而来,狞笑着道,“太子殿下,你准备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谢言根本不理他,他便觉得在下属面前被下了面子,又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又装什么清高,这雷将军的命你今日是必须还上。”
他说着说着,又探头一看,猥琐的老鼠眼与我对上,又笑得污秽又腌臜,高声说道,“哟,这不是我们太子殿下的小美人吗?真漂亮啊,也难怪太子殿下喜欢,我这看了也是心头直颤啊。”
“这样一看,也难怪太子殿下将你当个宝贝了。”他伸出猩红的舌头,瞳孔睁大,嘴角往上延展,像个贪婪又恶臭的鬼魂,咧开嘴又笑了,“不过,等小爷们收拾了谢言,再挨个来宠爱你。”
“这小美人,在场所有人都有份。”
“只要你们能把太子殿下活捉了。”
他身后的那些人听了这番话,脸上都兴奋得通红,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就放马过来。”在这样肮脏喧哗的环境里,谢言的声音就像冬日里洞穴里凝成的冰柱,锋利寒冷,又像夺命的尖刀。
“你们怕什么啊,他不就是个残废,我们人这么多,怕啥?”有胆大的士兵急哄哄地冲了上来,话音刚落就被谢言一剑封喉。
其他的士兵面面相觑之后,又像是形成了某种隐晦的默契,竟那么多个人一起攻了上来。
谢言的下盘岿然不动,劲瘦的胳膊挥舞着利落的剑招,旁人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对于谢言来说,却明显不是,他偏居一隅会比腹背受敌更游刃有余。
若是我们此时在屋外,这十个人一起攻上来,我们没有半分胜算,而如今有了角落做了据点,谢言不必关注我这边的状况,招招凶狠,刀刀入肉,并没有落在下风。
鏖战持续了半个时辰,等谢言将剑收回,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那些叫嚣着活捉谢言的叛党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封九月,”谢言回过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将一眼彻底镌刻在心底,“去换上叛党的衣服,然后往东边走。”
原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为我做好了所有的筹谋,躲在这屋里是为了杀人取衣,好让我借机逃跑。
“那你呢,你有想过半分自己吗?”沙我声音都哭得有些沙哑,在凛凛的风声中难听得像一只嘶鸣的乌鸦。
“刚刚那些叛党的话你听见了吗?若你不走,就会是那样的下场。”谢言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冷,脸色也很冷,可我却看见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低垂的眼睫盖住眼瞳的阴翳,透出几分脆弱。
谢言他在害怕。
“谢言,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我封九月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的。”
我说完这话,便见谢言定定地看着我,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这次却是肉眼可见地生起了闷气,薄唇一掀,伤人的话就脱口而出,“封九月,你不过是我谢言玩腻的一个暖.床奴,有何资格与我同生共死?”
又开始了。
谢言想要赶我走,见好话说尽我都不愿走,竟然开始对我恶言相向了,不过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忽然在这一刻识破了谢言古怪脾性的拙劣伪装,又想起以前犯蠢的很多个瞬间,那些误会与伤害,本不该发生。如果我们能更体谅彼此,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要再重蹈覆辙。
“识相的话,就给我”
谢言的“滚”字还翻滚在舌尖,我就擒住了他劲削的下颌,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我一手撑着轮椅的靠背,学着谢言平时对我那般,又重又痛地咬他的嘴唇,发泄着自己失落愤怒的情绪。
很快,一对微凉的手掌搂上了我的腰肢,谢言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呼吸深重地回吻我。
一吻完毕,我大口大口地出气,谢言的手顺着我的脊背,轻轻地拍,斜飞的凤眸沉沉地睥睨着我,又表里不一地低声呵斥我,“闹什么?”
“我没有跟你闹。”我将呼吸与神智找回,讪讪地对他说,“只是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未来真的会死,那就一起死。”
谢言不置可否,两片薄唇抿得死紧,我知道他这是不赞同的意思。他不愿意我留在这里和他一起等死,因为在他精准的谋划里,我只要换上叛党的衣物,便能安然无恙地从虎口脱险,顺利地回到谢行身边,得到一世的安宁。而他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从来考虑的就只有我。
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我对谢言有着很多很深的误解,我将他当做了那种很坏的自私又浮荣的恶人,为了得到无上的权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换,但到了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从来考虑的都只有我。
皇上要杀我爹和我,他选择了我,又冒着欺君的危险救下了我爹,他那么聪明,会不知道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吗?他都知道的,他只是做出了选择,而他的选择从来都,只有我。
我光是想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地流淌,打湿了脏污的手背,轻轻地用双臂抱住了谢言的胳膊,用一种亲密又依赖的姿态,与他说话,“谢言,不要总是一个人扛,我也可以为你负担。”
“不要赶我走,好吗?”我一边狼狈地落泪,一边捧起他修长的手指,一脸依恋地吻了上去,如同虔诚的信徒亲吻破损的神像。
第87章 “你走吧”
谢言冷冷地垂眸来看我, 无情地将我捧着的手抽了回去,他为了逼我离开,几乎可以说是不留半分情面, “你留在此处,也不过是我的累赘罢了。”
我都明白的。
我人很蠢笨,身体又纤弱, 说要保护谢言也只是一句空话, 大难临头的时候,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甚至还有可能会添乱。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又有哪次不是他在保护我?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这不是我可以抛下他的理由, 他不良于行, 我留在这里,总归能帮上一些忙的。
“我不走。”我讪讪地将手都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被夫子责罚的不乖学生,执拗地重复着,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我能感觉到两道阴冷的视线落在我发顶, 随后谢言长出一口气, 又扭过身去, 明显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不想理我了, 他每次这样生闷气, 我便有些束手无策, 手脚慌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背对着我, 身影都融入身前破败残漏的矮墙之中,挺直的脊背像一棵不屈的青松,却显出了几分落寞,就像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强者突然被抓住了软肋。
我嗫嚅着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传来,我瞳仁骤缩,与猛然回身的谢言对上眼神,他比我冷静得多,并未对我死活不走的举动多加苛责,而是沉声对我说,“将我的轮椅转过来,就跟刚刚那样一直藏在我身后。”
我的双手都在颤抖,将谢言安置好之后,又听话地躲在他身后,自责内疚的眼泪从未停止过,将布满灰尘的地面都打湿了一块。我恨我自己不够聪明,身体也不够康健,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谢言,最后也是躲在他身后,受着他的庇护。
我真没用。
“别哭。”谢言没有回头来看我,只是一个劲地擦拭手中的利剑,“我没有怪你。”
他这样说,我哭得更凶了。
喧嚣的马蹄声戛然而至,接踪而来的是无数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我的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上,这次来的人很多,像是比上次要多出了好几倍,谢言他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
我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但谢言却忽然对我发话了,“不用躲了,起来吧。”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喧嚣而至的人群。
竟然是刀疤脸和他手下的士兵!
刀疤脸见了谢言,粗犷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欣喜万分地带着身后的士兵向着谢言行了一个军礼,“太子殿下,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反击成功了?”谢言淡声问道。
“是的。”刀疤脸说到这里,立刻流露出了钦佩的情绪,赞叹道,“都是太子殿下神机妙算,选择了逐个击破的战术,才分散了叛军的兵力,让属下有了可乘之机。再者,王鸿将军的援兵也已经赶到了,就等着太子殿下发号施令。”
“嗯,”谢言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修长的手指在轮椅扶手点了点,“发令抽调周边城池的进攻部队回来,全力缉拿雷老虎残留的旧部。”
“叛党一经抓捕,就地诛杀。”
“是,太子殿下。”
因为受了过度的惊吓再加上情绪的过分紧绷,谢言带着我回到瓮城阁楼的时候,我又病倒了。
接连发了一周的高热,意识模糊不请,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都是血腥的尸体,嘶鸣的寒鸦,和挡在我身前的谢言的背影。
“谢言,谢言,谢言!”我尖叫着醒来,目光所及却是一片清冷的月色,月儿高挂在窗外的树枝上,轻盈的窗纱随着清风摆动,车轮的轱辘声响起。谢言他冷白的手上还持着舆图,玉白的脸上落满了清冷的月辉,凛凛然貌美如谪仙。
梦中的画面还在脑中挥之不去,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光脚下了床,朝着谢言的脚边扑了过去,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谢言,谢言,谢言。”
“嗯,我在。”谢言稳稳地接住了我,像抱小孩一样托住了我,微凉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脊背,这样的触摸给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我梦到你死了,身上留了好多血。”我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接下来的话也说不明白,只重复地喊着,“谢言,谢言,谢言。”
谢言没有说话,只将我颤抖的指尖挪到了他的胸口,我将脸也贴了上去,能听见传来的沉稳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太好了,原来那只是梦。
“再多睡会吧。”他这样说着,便操纵着轮椅往床边去,将我塞回了锦被之中。
我慌乱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垂下眼睫,低声地哀求道,“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谢言没说话,只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他才神色极冷地将轮椅靠在了床头,矮凳上昏黄的油灯将他的脸照得柔光融融,像一朵盛放的馥郁水仙。
他先是将两条劲瘦的胳膊都撑到了床上,随后又狼狈地将下半身吃力地挪到了床上,他的小腿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蔫蔫地耷拉在地上。
迎着我怔怔的目光,他冷着脸将两条修长的小腿都端到了床上,像是端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什。
他在床上坐定,背脊坐得很端正,有种君子端方之感,但他脸上却涌上了难堪的狠色,如同一只被兔子激怒的豹子,恶狠狠地偏头看我,带着薄茧的手掌携着羞辱意味拍着我的脸,眼刀锋利,“封九月,看够了没?没看过残废怎么上床?”
我的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都不愿意在我面前上下榻,我还因为这个责备过他,我真该死。
“你哭什么?”谢言的语气不耐,异常烦闷地用手指擦去了我的眼泪,“你嫌我?”
“没有没有没有。”我哭着扑到了他身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澄清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死死地埋在谢言的胸口,感觉湿润的泪水都将他的衣襟打湿了,才听见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与我说,“封九月,你走吧。”
“我会派人将你送回谢行身边。”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残废,之前我说的话没有半分虚假,我找你来,就是来暖/床的,如今我睡你睡腻了,对着你这副虚弱的身子就提不起任何兴趣,所以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这样说着,就伸手将我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结尾我改了,麻烦大家重新看一下,本来想走小狐狸那条支线,但是卡文卡了很久,现在依旧很卡,所以就改了,抱歉。
第88章 “生个孩子”
“你撒谎!”
“你骗我!”
“明明就不是那样的, 你明明就是,就是,”我紧咬着下唇, 脸颊烧得滚.烫,垂着脑袋却依旧磕磕巴巴地说着,眼里装满了沉甸甸的泪水, 没有半分自信地呢.喃道,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我将脸上的泪珠都揉碎, 抬头直望着那双漂亮的浅色瞳仁, 一声声地指控道,“你明明就是害怕我受伤,担心自己照顾不了我, 所以才要逼我走。”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 为什么总是要骗我,总是要装作对我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是不会走的。”
“你那么喜欢我,我为什么要走?”
“我就是要缠着你一辈子,你的腿是我弄断的, 所以你以后的人生都由我来负责,若是治疗了之后你还是不能走, 我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拐杖。”
“你想去哪里, 我都会陪着你。”
“我还可以给你生孩子, 到时你就会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就不用再对着蓝鲫夫人的画像落泪了。”
“我们一家人以后会过得很好。”
“谢言,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你不要放弃我, 好不好?”
我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 但谢言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很冷漠, 他不错眼地看我说了许多话, 才凉声讥讽道,“喜欢你?封九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
他微凉的手指擒住了我的下颚,微微施力便将我弄得很疼,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打湿了他的指尖,我呜.咽着说疼,睫毛都哭成了一缕一缕,他才冷冷地开口。
“我都多久没碰过你了,你没有想过吗?我现在看见你这张脸,就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封九月,识相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不要再来我这里自取其辱。”
我哭得抽抽搭搭,万般委屈浮上心头,嘟.囔着伸长了两条细长的胳膊,就要谢言抱我,嘴里含糊不清地争辩道,“明明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谢言明明一直都很喜欢做那种事,虽然我也是男子,但是相比之下,我那方面的渴求少得可怜,可是为了讨好和迁就谢言,我们做得也很频繁,因为尺寸不合,我经常因此而受伤,但谢言明显很需要这种事来调剂生活,所以我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是因为那次我受了雷老虎的欺负,将气都撒在谢言身上,骂他是个恶心的只考虑下半身的动物。他便与我说,若我不喜欢,那以后都不做,后来就一直都没有再做过。可每次他抱着我,我都能感觉他那种想将我整个生吞下去的冲动,次次抱我,次次都会起变化,如今却能倒打一耙,说对我不感兴趣了。
说的话也好过分。
“你明明就是因为我上次生你的气,你才没有再和我,再和我,”我红着脸都说不下去,只嗫嚅着嘴唇,可怜兮兮地伸长了手臂,边哭边央求道,“你抱抱我,我不管,我就要你抱抱我。”
“你怎么这么坏,老是欺负人。”
“明明不是你说的这样,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坏人,为什么总是要对我说这些难听的话呢?”
“我以后会努力锻炼身体,学习怎么保护照顾你的,你可不可以等等我呢?”
“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脑子也不聪明,不论是哪方面都是我高攀了你,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可是以后我真的都会乖乖的,不会再跟你乱发脾气了,你如果想做,随时都可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我会好好表现的。”
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几乎是拿出了与我爹多年来胡搅蛮缠的看家本事,但谢言却一直都没有说话,我疑惑地抬眸一看,才发现他根本没将我说的话听进去,凛凛的凤眸死死地盯着我抬手时不小心露出来的两条胳膊,灼灼的目光就像一头饿了好几天的狼看见了鲜嫩白皙的生肉。
虽然我长得不好看,但我这身皮肉确实是长得比较出挑,不施粉黛就能比寻常女子上了妆后还要白上许多分。
此时屋内只有矮凳上一盏昏黄的油灯跳跃着盈盈的烛火,我伸长的手臂像极了暖阳照耀下冬日里融融的白雪,白白的晃人眼。
但谢言的眼神实在过于可怕,我不得不提高十二分的警惕,虚虚地将手臂都拢到了宽大的衣袍里。
因为谢言对我话语的诸多无视,心里又升起几分不满,语气也跟着娇蛮起来,“干嘛一直盯着我的手,还不听我讲话,你干嘛这样呀?”
偌大的房内原本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响声,而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便清晰得刺耳,我感觉十分丢脸,也不知我是什么诡异的毛病,只要一对上谢言,语气便总是要更骄纵一些,就连声调也会比平常要软,像极了一只跟主人邀宠的乖猫,真是丢人,我想到这里,耳尖都红了个彻底。
但谢言对我莫名的羞赧并不买账,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藏起来的手腕,薄唇抿得很紧,像是在生闷气,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只敢偷摸地观察他的脸色,他如今的情.态就像是到嘴的生肉突然飞走了一般生气,我想到这里,嘴角不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谁让你不理我,哼哼,活该。
但很快我就不敢造次了,因为谢言长久地沉默了半瞬之后,怒气还是没消下去,忽然低下头来又重又急地咬上我的嘴唇,他的手托住了我的后脑,将我用力地往他身上压,我呜呜地发出抗|议,不小心坐到了什么骇人的物什,便浑身抖得厉害,完全不敢乱动。
幸好谢言还算克制,只是将我的嘴唇和舌头撕咬个遍,就呼吸急.重地将我松开,闹脾气一样地撇过脸去,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丑物。
分明是他自己非要来亲我,如今倒像是被我轻.薄了他一般,简直不可理喻,我心里也有气,可我转念一想,谢言他这算不算是心口不一呢?
话里说着对我没有半分兴趣了,可光是两节光嫩的胳膊,一个亲昵的吻就能让他浑身坚硬.得像一块石头。我想到这里,又好奇地去看他那张冷艳的脸,油灯的暖光将他长密的睫毛照得灿灿,完美的脸部轮廓都落到了墙上,倔强的下颌棱角锋利,但眼睫毛却柔软得往上卷,透出几分奇异的温柔。
“谢言,你的耳朵红了诶。”我伸出食指不知死活地戳了戳他微红的耳尖,但我刚碰到就被谢言紧紧地抓住了手指,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怀着羞恼要将我的手指尽数折断,我疼到拧眉,只能放软了声音去哄他,“呜呜,你抓得我的手好疼,谢言,是我错了,你的耳朵没有红,是我的耳朵红了。”
我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又好奇地往他身前凑,能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处藏着的喉结,正在轻轻地上下滚动,忍不住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我伸出舌尖,悄无声息地在那处舔了舔。
“封!九!月!”谢言咬牙切齿地将我从他身上拎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作死的兔子,他身上那种狠戾狂暴的气息几乎遮掩不住,一抹薄红从耳尖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谢言表现得像只勃然大怒的狮子朝我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可是我看着他眼下这副样子,却半点儿也感觉不到害怕,反而从心底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是一种恃宠而骄的底气。
我知道谢言不会伤害我,恰恰相反的是,他就是过于害怕我会被他牵连后受到伤害,所以才想要将我从他的身边驱逐,可他越是赶我走,就说明他越喜欢我,我就越是要留下,越是要靠他更近。相比我的从容镇定,谢言更像是在害怕,他努力地筑起心墙,要将我隔绝在门外,可我不会轻易地放弃。
“谢言,你抓得我手腕好疼,你松开我。”我两个手腕被谢言一手擒住,他原本还不信我说的话,直到那双凤眸触到了我手腕上的红.痕,冷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懊恼,便将我的手松开了。
其实谢言他对我从来都用不上几分力,我能感觉他每次都刻意用了最小的力道,但我这身皮肉长得不太争气,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留下青.紫交错的淤.痕,看着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我磨.挲着酸痛的手腕,又柔顺地将脸靠在谢言的胸.膛上,他这处长得和我不一样,我常年病病殃殃,又没经过什么锻炼,这里便长得软绵绵的,可谢言不一样,他应该是经常操.练,所以我每次枕着它,都会感觉硬.邦邦的,很有安全感。
我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忽然感觉很满足,能和谢言这样靠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快乐美满,如果能一辈子和谢言呆在一起,那就像是做了一辈子的美梦。
“谢言,你别赶我走了。”
“我不会走的。”
“你很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这个人很倔,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不撞南墙心不死,所以你才没有强行把我送走,而是打算用这些牵强的理由来逼退我,让我心甘情愿地离开。”
“你的这些想法都被我看透了,我不会走,不论你说的这些可恶的话是真是假,我都不考虑,我只想一直陪着你。”
“就算你明日将我送走了,我也会自己偷偷跑回来找你的,我这辈子是赖定你了,所以你再不要抱着将我赶走的想法。”
我说了这么多,换来的只是谢言的一声轻嗤,他垂眸下来看我,一节冷硬的下颌透出三分冷厉,唇角微勾的弧度漾着讥讽,凤眸沉沉地将我看着,又泄愤似地伸手来捏我的脸,“我若就是非要将你送回谢行那边去,你又能奈我何?”
“我没有奈何。”我瓮声瓮气地说,“不过我会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找你,我这个人又笨又蠢,被人卖了也会帮人数钱,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找不着你,然后被人贩子抓走了吧。”
“抓走就抓走吧,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我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似真似假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谢言被我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恶狠狠地捏我的脸,将我的脸捏得一片红,又咬牙道,“要不我们也不用费劲了,我直接将你送给人贩子得了,这样还省了你从谢行那边逃跑出来的功夫。”
“那样也好吧。”我有点委屈,也有点想哭,便揉了揉眼睛,可怜兮兮地指控道,“谢言,你真的是个大坏蛋。”
“然后呢?”他好整以暇地背靠着墙壁,拇指用力地碾过我的下唇,灰色的眼瞳爬上一丝得意。
我如今算是发现了,谢言不喜欢我过于牙尖嘴利,若能将我逼到无路可退,露出这种惨兮兮的表情,他就会露出这种恶劣又愉悦的神态。
可能谢言并不是喜欢我,他只是喜欢欺负我,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喜欢看我嘴巴哭得瘪瘪眼眶红红的丑模样呢,我不太懂,但我大为震撼。兴许这种完美得没有任何缺点的人,就是喜欢以欺负别人为乐。
谢言将我的嘴唇来回地揉,他冷白的脸色在柔和的光晕中染上几分凡尘的欲,浅淡的瞳仁也映着璀璨的火光,须臾过后,便有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先是轻轻地含.住我的上唇,如同吮.吸甜点一般嘬.了好几口,还将冰凉的舌.尖探.入我微张的唇缝,逼.迫我接纳强势的掠.夺。
每次亲吻,我都感觉胸腔里的空气完全不够用,这种缺氧的感觉让我迷迷糊糊地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只依赖性地将两条胳膊都缠到谢言的颈.后,时不时呜.咽两声抗|议一些谢言略有些粗.暴的啃.咬。
谢言将我托得更高一些,像头饿极了的猛兽,从我的下.颌来到了脖.颈,高挺的鼻梁重重地磨.蹭,时不时张口露出犬齿,凶悍地留下串珠一般的红.痕,全然忘了究竟是谁言之凿凿地说过提不起兴致这样的话。
但此时的氛围很美好,我没敢说出扫兴的话,只眼眶含泪地揪紧一小撮谢言的头发,扬起脖.颈,放任拥住我脊.背的人肆意妄为。我的耳朵,脸颊,下颌,脖.颈,都被亲得湿哒哒,又因为啃.咬而升起淡粉的余韵,可我不敢反抗,只壮着胆子附到谢言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谢言,我们生个孩子吧。”
就因为这句话,谢言差点没将我的腰弄断,我一夜没睡,只眼角噙泪地盼着黎明破晓,直到一缕天光划破灰蓝的天际,后腰的禁.锢松开了一些,我才死里逃生地缓过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忽略身体的不适感,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悠悠转醒,发现竟然已经过了晌午,谢言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给我喂了几口水,我才意识模糊地吵着要沐浴,声音因为哭了一夜,已经彻底哑了。
洗漱沐浴完毕,谢言又陪着我吃了一顿午膳,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俊医的声音悠悠响起,“太子殿下,老夫方便进来吗?”
“进来。”谢言淡声道。
军医虽然年纪老迈,但精神头一直很好,进来的时候眼睛明亮,唇瓣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着谢言俯身作揖,“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军医看着我像没骨头似的粘着谢言,又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您找老夫过来,是小公子又哪里不舒服吗?”
我羞得低下头去,挣扎着从谢言身上起来,而谢言这次居然也没有拦我,让我像条泥鳅一样溜走。
什么嘛,怎么每次做了这事都要找军医来看看,明明这次就没有受伤,根本用不着军医,谢言真是小题大做,我在心里暗暗腹诽。
谢言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局促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只低着头看着波斯毛毯上奇异的花色,冷不丁听见一句,“是孤要看腿。”
我猛地抬起头,便见到谢言的视线从未移开,凤眸中藏着深沉的暗色,像午夜里翻涌着的无人问津的海,看似平静,滚滚的巨浪却从来不曾停歇。
谢言他终于愿意治腿了,光是这个认知便能让我眼圈通红,泪眼婆娑。
“很好。”军医捋着长长的胡须点点头,颇为赞同,“这腿的确是应该看看,讳病忌医是大忌,若是耽误了治疗的时机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略一沉吟,又保守地说道,“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要做好腿部的护理,这膝盖位处很要紧,到了湿冷天气,若不好好看顾,这膝盖啊,就会疼得跟针扎一般,那时候就不是不利于行的问题了,而是如附骨之疽的刺痛都能让人心情郁卒,痛不欲生。”
“是的是的,”我听了这话,急急地站起身来,来到军医身侧,轻声道,“那就麻烦军医好好看看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军医他没做半分犹豫就蹲下身来,抬头说了一声“得罪”,便将谢言的裤腿掀到膝盖处,我也跟着一并蹲下,追逐着军医的视线,心脏跳得很快。
谢言的两条小腿很修长,松松地耷拉在地上,肤色透着病态的苍白,肌肉萎缩得很厉害,不论军医是针灸还是敲击,都没有出现任何反应,而谢言的反应就更为淡漠,抿着唇,时不时摇头,点头。
“这样敲击,没有半点感觉吗?”
军医曲起拳头叩击膝盖骨凹陷的一处,皱着眉头问道,“小腿半点也不想抬起来吗?”
谢言摇头。
“那这样扎针呢?可会感觉到半分疼痛?”
军医将许多细长的银针扎到谢言小腿的穴道上,“一点痛感都没有吗?”
谢言摇头。
军医失望地将扎在谢言小腿上的所有银针都收了回去,又伸出手仔细地摸索膝盖上的骨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太子殿下,您试着用膝盖施力。”
话音刚落,我紧张的视线便跟着落在了谢言的膝盖上,可是我一丝动静也没有看见,苍白的皮肤包裹着精细繁冗的骨头,但没有一块骨头挪动过一处,我的心逐渐往下沉,直到砸了个稀碎。
都怪我。
我能看到,军医自然比我更懂这其中代表的含义,长叹口气,尽责地确认道,“太子殿下,您已经尽力了吧?”
谢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看见他光洁的额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轮椅的两边扶手也登时出现了许多深浅不一的凹痕,那是因为谢言太过于用力而留下的抓痕,他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的小腿透出病态与畸形,偏执愤怒的情绪在他眸中一闪而过,随后又恢复成了一摊死水般的沉静。
“军医,你跟我出来说吧。”
我拉着军医的袖子,想与他串通好口供,谢言这副模样看得我心碎,若是军医再说什么刺|激到他,我真的原谅不了自己。
“就在这里说。”谢言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崩溃与恐惧,如同在讨论别人的病情,可是我知道,这是他预算了千百次的结果,他自己的身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再加上他又那般博学,又怎会不知道被砸碎的膝盖骨永远不可能站得起来呢。
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嗫嚅着干涸的嘴唇,斟酌了片刻,才找到了最合适的说辞,“太子殿下,您的膝盖骨碎了,老夫医术不精,回天乏术,不过这类病症的护理,我倒是了熟于心,定能减少太子殿下在湿冷天气遭受的苦楚。”
“你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夫,太医署最有威望的医者,姜国上下,舍你其谁,你也不必自谦,孤都明白,下去吧。”谢言的话滴水不漏,却听得我手脚发凉,恨不得敲碎了我这膝盖骨给他换上。
对啊,这也不是一个法子?
思及此,我紧张地抓住军医的胳膊,急切地问道,“军医,你说太子殿下的膝盖骨碎了,那能不能用我的膝盖骨给他换上,这样他是不是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军医看着我,苍老的脸上难掩动容与感动,眼神慈爱地拍拍我的手,“小公子,你莫要着急,这换膝盖骨之事老夫闻所未闻,不过人的身体对其他外来事物是具有排斥性的,就算小公子你愿意剔骨赠给太子殿下,殿下的身体也不一定吃得消,且退一万步说,太子殿下也不舍得你遭那些罪。”
“小公子,太子殿下,你们都不要太灰心,天无绝人之路,这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老夫的水平虽在京城小有点名气,但天下之大,山外有重山,总会有医术比我能为精湛的医者存在。”
军医这般说完就退下了。
他走后,我背着手站在谢言身旁,像个做错事自行罚站的孩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照理来说,就算是安慰,也不应该是我这个罪魁祸首来说,轻飘飘的几句好听话,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我更倾向于军医最后的说法,这天下这么大,总会有比军医医术更为高明的医者,我不会放弃寻找,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不会放弃,可是这断的又不是我的腿,我有什么资格替谢言在这里满怀期待。
殊不知,有时候期盼得越多,便会摔得越痛,人被伤害得多了,便会趋利避害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期待,反正到最后也是一场空。
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远去,谢言操纵着轮椅往门外去,他的背影落寞又悲戚,希冀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升空便已经被残忍地戳破,我伸长了手臂,想像往常一样对着他撒娇耍赖,可忽然又彷徨地落下泪来。
谢言是个强大的英雄,他在我心里比我父亲还要勇敢坚强,对于军医说的这个结果,他应当是早有准备的,如今他想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
想到这里,我想追上去的脚步堪堪停住,给谢言保留了最后的空间。
等天黑了,我再去找他,我与自己说。
第89章 “我要不起你了”
我总是忍不住会想起过去发生的事, 犹记得当年我带着一车谢礼等在太子府门口,足足从晌午等到了夜幕降临,最后只等了个心灰意冷。那日的斜阳也是跟今日这般暖热, 直将我的脸颊晒得微微发烫。时光匆匆,像从指缝间流失的水,卷走了许多东西 , 那些年少的冲动愤懑都随着年岁渐长化作了隐忍与宽容。
我静静地杵在谢言门口, 直望到天边的烈日化作浓艳的夕阳, 又沉沉地落入远山之中, 微凉的风挟着袅袅的炊烟的味道,吹得人心里空空的。我知道谢言如今的痛苦都是我加诸在他身上的,宽慰的话语不该由我去说, 但我又很想静静地陪在他身旁, 陪他一同度过。
我并没有放弃治疗谢言的腿,我只是忽然明白了谢言心里的想法,他该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才愿意去诊治自己的腿,又是如何看着自己苦心建立起来的决心被彻底碾碎, 我不敢想象,光是轻轻地触碰他内心那种绝望的情绪就足以让我感到窒息。
我只想陪着他罢了。
此时已是寂静的入夜时分, 天际的云雾是灰蓝色的, 浅淡的色泽给人一种寂寥之感, 三两只灰色的燕雀凌空而起, 时不时发出几声叽喳的叫唤, 轻风推着轻薄的云朵在走, 微凉的风卷动我衣袍下摆, 带来阵阵的寒意, 我重重地搓了搓手臂, 才轻轻地扣响了谢言的房门,“谢言,你该吃晚膳了。”
没有任何人回答。
我将耳朵附在了门上,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又温声说道,“你不理我,那我自己进来咯。”
我轻轻将门推开,便见谢言的轮椅停在窗边。
浅色的窗纱随着夜风往窗户两边摇摆,谢言的身影锁在方寸的轮椅上,他并未回头看我,像是彻底入定了的姿态,我只能看见他倔强的后脑勺,宽宽的肩膀,板正挺拔的身姿,不知为何,我竟从这背影中,看出了几分落寞与脆弱。
“谢言。”
我又喊了一声,顺手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他身侧,朝着窗外四处张望,这才失望地发现,谢言看了几个时辰的窗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景色。
没有夺目的云霞,也没有缥缈的仙鹤,蜿蜒的群山笼罩在朦胧的云雾当中,漆黑的夜空中只有潦草的几颗星星,月儿都躲在了云里。
屋内并未点灯,我只能拼命地眨动双眼,才能依稀将谢言的轮廓辨认清楚,深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锋利冷硬的下颌,谢言的轮廓因为番邦血统的关系,会比姜国人要深邃许多,特别是眼窝和瞳仁,眼窝深深,瞳仁浅浅,便会给人一种冷冽疏离之感。
可这双冷淡的凤眸在愉悦的时候,眼尾又会微微上挑,灿灿的瞳仁散落着星光。
可如今我却只看到,灰蒙蒙的阴翳遮蔽了灿烂的星辰,阴郁的浓云在他周身环绕,谢言他似乎在军医说出诊断结果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我想对他说,人生路漫漫,我们不要放弃希望。就算军医医治不了他的腿,以后肯定也会更厉害的医者,只是我们还未遇到。若这辈子真的医治不好了,我也可以当他谢言的拐杖。
可是我不能说,作为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我在此时说这种话,听在谢言耳边,无异于落井下石,于是我只能讪讪地开口,“谢言,该吃晚膳了。”
谢言并不回答我,他像是彻底将我当做了空气,眼睛没看我一眼,而是始终落在窗外惨淡的风景之中。
我没有法子,只能拽了拽他宽大的袖摆,认真地说道,“谢言,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对你受到的伤害发表任何看法,也知道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我是个罪人,是我做错了事才害你落到今日的地步,你如果恨我讨厌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要这样将自己关起来,我会很担心。”
可是谢言依旧不理我,他那双漂亮又特别的眼珠像是嵌在了沉寂的精致人偶上,动也不动一下,令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触底反弹后又做出了荒诞无法自控之事。谢言的手被我牢牢地抓住,不假思索地就往脸上招呼。
我的眼圈赤红一片,什么都顾不上了。自尊在无穷的爱意与浓重的自责愧意面前让步,甚至连眼睛都紧紧闭着,只为迎接即将落在我脸上的耳光。
但一切并未如期而至,我眨巴着眼睛,在昏暗中追逐谢言冷淡的眼眸。
密布的浓云被凉风尽数吹走,只剩下孤零零的月儿高悬在浓黑的夜空,清冷的月光从窗台洒入,像森冷的白霜落落在谢言如玉的脸上。
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又气又怒地问我,“你又要如何?”
我紧咬着下唇,羞愧得不敢与他凛凛的目光相对,似是被清凌凌的冷月照得我的丑陋愚蠢都无处遁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只瓮声忏悔道,“是我做错了事,你如果难过伤心,不要惩罚自己,你可以打我,也可以骂我,我不会还手。”
“比起这些,我更怕你难过伤心。”
“我光是想着你心里有多绝望,我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我恨不得能替你扛下这些苦楚,若我能用自己的腿换你的腿,我也是愿意的。”
“谢言,你别折磨自己,我很心疼。”
我一只手被谢言攥在了手心,只能用另一只手揉着通红的眼眶,胡言乱语地说了很多,却不敢去看谢言一眼,我害怕看见他厌恶憎恨的神色,也怕看见他难过苦楚的表情,我像是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封九月。”谢言将我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指意犹未尽地磨挲着触碰过我手腕的位处,随后才转动枯槁沉郁的眼珠,定定地望向我,表情与他洞房花烛时让我一定要相信他那般认真,薄唇一张一合,我的眼泪就滚滚直下,他郑重地对我说。
“我要不起你了。”
“什么叫,要不起我了?”我的嘴巴微张,一瞬间就能品尝到眼泪的咸味,我的嘴唇手指都禁不住悲伤地颤抖,手指颤巍巍地攀上他劲瘦的胳膊,喃喃地追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懂,听不明白。”
谢言的眼神又放回了远山之中,他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疲态爬上了他的眉梢,不紧不慢地与我说,“封九月,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啊?”我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为什么,那个为什么早就在我心里翻腾了千百遍,可是我还是委屈地追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要我了啊?我很喜欢你的,谢言你为什么啊?我做错了啊,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会对你很好的。”
谢言以往一听见我哭,都会皱着眉来抱我的,可是这次他没有,甚至还将脸别了过去,只盯着空白的墙面,挺直的背影透出极致的冷酷。
可是我不甘啊。
我知道我做错了,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高攀谢言了,却依旧抱着三分侥幸舔着脸盼着能在他身边多呆一是一日,直到这几日听见他拒绝的话,我才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撕开,破漏的心室被冷风凶猛地灌进来,膨胀叫嚣的都是我那些不敢又贪妄的情愫。
“谢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之后,从没想过要来打搅你的生活,因为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去喜欢你了,你知道吗?我没日没夜地睡不着,一心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腿?若不是我做的这件蠢事,我绝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得嚎声震天,指控的话语字字泣血,“本来我都做好了此生不再与你相见的打算,为什么你还要来招惹我,欺负我,你为什么要给了我希望又狠心地将它摔碎。”
“为什么啊!”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
“是。”谢言忽然回过头,神色凶狠像只斗败的狼,双眼猩红,脖颈间的青筋暴起,第一次高声对我说道,“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现在可以滚了吗?”
我如同当场被千万只箭矢同时刺中心脏,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抽出,双目圆睁,咽喉处的气息忽然被无形的大手遏住,肺部发出一声沉闷而冗长的呛咳,就直直得摔到了地上,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几乎要将我的耳膜震碎,身体呛咳之间蜷起又伸直,像头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
我的眼睛里蒙上了水雾,双手不自觉地拢住咽喉,像从中挤出一些细微的空气,可是我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瞳孔中生出浓重的白雾,什么都抓不住。
但忽然砰的一声我听见什么重物翻到在地,随后便有人将我用力地托起,紧紧地抱在怀里,微凉的嘴唇有些颤抖地覆在我唇上,我努力地想要捕捉那些呼吸,可是我做不到,咽喉像是被悲伤痛苦的情绪淤堵了一般,只能感觉气力不断地从我身体里流失。
我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居然在这时候听见了呜呜的哭声,谢言不会为我哭,他讨厌我,憎恨我,抓我回来也只是为了玩弄我的感情,本来我只盼着能呆在他身旁,多一日便是一日,但如今却发现只是一场蓄意的报复,我曾自作多情地以为,谢言是喜欢我的,他害怕我受伤,也担心自己没了双腿,若是再遇上这次的危险,怕是庇护不了我。
可是原来事实并非如此。
好难过。
“小秋,小秋,小秋。”
“你别吓我。”
“你别吓我。”
“我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的。”
“我很爱你。”
我的耳朵嗡嗡地响,最后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模糊地看见谢言两片薄薄的嘴唇褪去了血色,不断地在说些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想支起身到他耳边听听他说什么,却被谢言按住我的胸腔,两只手掌交叠地不断挤压我体内的空气,有湿润的水珠滴落到我面上,又滑到了我嘴巴里,是苦涩的。
“咳咳咳。”
我的呼吸道终于打开,紧随而至的是微凉的空气,我拼了命地大口呼吸,呛咳后脱力地往后倒去,才骤然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谢言怀里,他两条长胳膊将我死死地禁锢在怀里,我耳边就是他急促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每一下都像是跳动在我心上。
谢言的手指本就修长,如今却在剧烈地颤抖,手背上的青筋盘虬而起,像苍白的树木根茎,他两条胳膊将我勒得很疼,我只能抬手拍拍他的手,却猝不及防地碰到一手水意,回头一看,便见到他紧闭的眼睫挂着湿润的水珠,脸上的水痕从眼下出发直蜿蜒到倔强的下颌,嘴唇微微下弯,是个悲伤又后悔的弧度。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想起那些有关谢言疯病的传言,他们都说封家小公子死的那天,谢言抱着他在长安大街奔走,眼角泣血,我原本不信,可到了这一刻,我忽然愿意相信了。
我轻轻地抚着那张冷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幽幽地出声道,“谢言,我不要分手,也不会离开你。”
“好。”
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那天真的是把谢言吓得够呛,以至于当夜军医就被抓来给我号脉,谢言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腿脚好不了这一件事,硬是逼着军医一定要弄出什么十全大补丸,速速救心丹。
军医很苦,我也很苦,被逼着喝了不少的苦药,身体也没见好多少。
谢言的态度还是捉摸不透,他有时候会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以往那些亲密的举止基本是没有,但对于我喝药这件事,却十分上心,只要是到了我喝药的时辰,他定然是会准时出现,硬是逼着我把那般浓黑苦涩的汤药喝得一滴也不剩。
我试图与他拉近关系,但收效甚微,我好像是成了他眼中的什么洪水猛兽,他害怕得罪我,更怕我犯病,又拉不下脸来与我亲近,于是就这样不冷不热地相处着。
有时候我也在想,明明我们二人都成亲了,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可是就没见过一对夫妻跟我们这样,你追我逃,你进我退,兴许这是我与谢言之间诡异的情/趣吧,我这样告诉自己。
经过一个月的鏖战,我们终于从寸草不生的瓮城离开,去到了土地丰饶的丰城,这里本就富足,百姓们安居乐业,农业商业贸易都发展得很好,风景秀美,当地的居民思想开化,对谢言的军队并没有排斥,反而是很快就开门迎接了我们。
我们这次住的宅子要比瓮城的阁楼大得多,谢言似是为了防止叛党的事情再发生,宅里的布防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我不太喜欢行军赶路,问过谢言后,知道我们会在丰城呆的时间比较久,就放下心来。
自从上次叛党的事情发生了之后,不仅仅是谢言吸取了教训,我也将自己的承诺提上了日程,在行军的过程中跟着军医学习推拿与护理,还懂得了一些关于腿脚方面的病理。
又因为谢言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便很少去他面前讨嫌,而是每日会多做一些锻炼,比如在行军范围多走动几圈,举一举重物之类的。
原本我走多两圈就会气喘吁吁,两桶水都提不起来,但我每日都在努力,身体也感觉好了许多,不过这也可能是军医汤药的功劳,都未可知。
不过现在能稳定在一个地方,我是真的高兴,以前能走动的范围太小了,如今这个宅子这般大,我平常多走几圈也是能更好地锻炼到的。
在丰城这边,军医暂时不用外派到战场上,便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教我医术,于是我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往军医那边跑,直待到吃饭的时间才会去找谢言。
这医术是可以得到很大的提升,可是我感觉我这身手还是不行,得给自己找个师傅教我几招救命的功夫才行,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选,直到我看到外调的刀疤脸重新来到丰城。
一月未见,他脸上晒黑了许多,身上穿着银灰色的铠甲,身形很魁梧强壮,沙包大的拳头一下能打死两个我。
“小公子,好久不见。”他快走两步走到我跟前,凶悍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几分愧色,“上次叛党的事情,真是对不住,太子殿下早就托我去找您,我去您那个阁楼翻了一圈没翻到,才让您受惊了。”
“那时候到处都那么混乱,不能怪你。”我洒脱地摆摆手,又冲他浅浅一笑。
但我一笑完,刀疤脸将军黝黑的脸就红了,似是烧红了的黑炭,他挠了挠头,又惊慌地与我说,“小公子,你别冲我这样笑,若是被太子殿下看到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我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可能是我笑得太丑了不好看,会给谢言丢脸吧,我这般想着又垂下眼眸,刀疤脸见了我这个样子,哇哇哇地叫了起来。
“小公子,你哪里受委屈了跟我说,我去给你出气,有什么烦恼要我帮忙也尽管说,你别这样,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没有,我没有受委屈。”
我连忙否认道,本来想说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可我看到刀疤脸那沙包大的拳头,忽然有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如果刀疤脸能教我打架或者锻炼的秘诀,我以后肯定就能保护好谢言了。
我这般想着,鼓起十分的勇气,恳求道,“你能教我武功吗?或者让我变得跟你这么强壮,也不一定要这么强壮,就是要很能打架,每次打架都能赢的那种。”
刀疤脸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捧住了肚子,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我瞬间觉得他是在瞧不起我,有些难堪地转身就要走,但刀疤脸立刻拦住了我。
他将我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番,才忍俊不禁地与我说,“小公子你这小身板要练得跟我一样,那是不太可能了,而且功夫这东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每日的坚持,我可以先试着教你一些防身的招数,不知道这样可以吗?”
“好好好,那我以后就要叫你师父了。”
“师父师父师父。”
师父点点头,对这个称呼表现得很是满意,又告诉我,“正好我这段时间不必外调,主要是负责这宅子里的安全,时间很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给你做训练。”
于是我们就约定好第二日的早晨在东边的校场上训练,那处正好是在谢言的书房旁边,我寻思着可以给谢言送完奶茶之后再去找师父,这样也很顺路。
因为担心师父会在校场等得着急,我没有打算跟往常那样舔着脸等谢言慢条斯理地喝完再走,而是敲了门进去,就见到谢言穿了一身素白的云锦,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筷子还未动,餐桌上的米粥放了一段时间,蒸腾的雾气都消散了个干净,像是在等人。
我将奶茶端到桌上,没留意到多出来的碗筷,而是焦灼地往楼下望去,果然见到师父早就到了,正眯缝着眼站在日头下,晒得像只粉红色的大熊。
“在看什么?”
谢言冷淡的声音传来,冷白修长的手指圈住奶茶杯,锋利的视线却随着我的关注点往窗外望去。
“没,没什么。”我微微侧身用身体挡住师父的身影,迎着谢言审视的目光,“我先走了。”
第一日上课就让师父等是件多不好的事情。
我有些后悔给谢言送奶茶了,幸好师父虽然外表看着凶悍,内心却很温柔,只笑着说多大点事,我这才放下心来。
师父说我身体太弱,第一日只让我围着校场跑了十圈,我强撑着跑完这十圈,感觉命都快去了一半,回到住处就直接歇下了,从傍晚一路睡到了天明,完全忘记要去找谢言吃晚膳的事。
不过谢言应该也不会在意,每次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很冷淡,我想到这里,情绪就有些低落,过了几瞬,才强打起精神去了厨房弄了奶茶,不过这次我担心会比师父晚到,便让下人给谢言送去。
我到校场的时候,发现整个偌大的校场只有我一人才稍微放下心来,等师父的期间自己绕着校场慢慢地跑了几圈,师父来的时候看见我这样,很是高兴,竖起大拇指夸我,“小公子,没想到你竟是个这么自觉的,佩服佩服。”
“师父谬赞了,我左右也是无事,热热身之后才能更舒展开。”
“嗯,没错。”师父很是赞同,正色道,“今日我教你几招防身的招数,这里用的都是巧劲,一旦遇到歹人袭击,最重要是不要慌乱,要去观察敌人的弱点,然后一招致命。”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师父来给你做个示范。”
师父绕到我身后,粗壮的臂膀环住我的肩颈,做出挟持我的样子,很有耐心地说,“如果敌人从后方钳制住你的肩膀,你不能慌张,只需要用你的肘部去击打他的胃部,这样方能脱困。”
“你来试试。”
我正准备施力,忽然有一个士兵匆匆地跑来,师父马上就把我松开了。
“小公子,太,太子殿下找你。”
这时候谢言不应该在忙吗?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我脑中充满疑惑,却顿时感到两道森冷的视线落在我肩颈上,抬头一看,就与阁楼上的人对上眼睛。
谢言冷硬的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灰瞳沉沉,似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他手上的奶茶杯碎成了片片,扎得满手是血,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只用那种吃人的眼神恶狠狠地将我盯着。
谢言他现在很生气,我忽然有些害怕。
第90章 “勾引人”
我光是想到谢言生气时那些折腾人的手段便感觉周身不寒而栗。
以前我们还未在一起时, 他每次生气了就喜欢阴阳怪气地拿各种混账话刺人,对着我外露的皮肉上嘴就是一顿乱啃乱咬,哪里还有什么君子端方的样子。说起来是比大街上流浪的恶犬还要更为记仇, 一定将心里不满的事桩桩件件一一说到你认错求饶表示再也不敢,才大发慈悲地收起锋利的獠牙。
后来我们在一块了,我几乎都是顺着他的脾性, 半点不敢得罪, 乖觉得过分, 他的脾气便也收敛了许多, 不怎么会与我计较。
可眼下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是好是坏,完全不像是还在一起, 毕竟他这段时日都对我冷淡得过分, 像是很不稀罕看见我一般,我每次去找他都感觉自己不太受欢迎。
可若说不在一起了,谢言又对我的身体关心照顾得紧,各种十全大补丸纷纷往我房里送, 每次定要看着我把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唉,我心里害怕他会跟以前那样欺负我咬我, 可是又不能不去。谢言手上的伤口需要清洗处理, 若我不去, 以他的行事作风, 定会直接放任那些破碎的瓷片长在肉里, 由着这只手废掉。
我这样想着, 就鼓起了勇气, 打开了房门。
谢言此时还是坐在窗边, 轮椅挨着窗台, 正是早饭时辰,中间饭桌上的膳食却颗粒未动,两副碗筷摆得齐整,只有米粥氤氲的香气在随着早晨的风袅袅升起,化作了轻雾的形状。
我瞧见了餐桌上的两副碗筷,才忽然想起,我昨日早上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形态,谢言看着像是在等人一同用膳,可是我那时候赶着去与师父汇合,并没有将这事仔细琢磨,如今倒是突然福如心至,如同被幸运女神击中脑壳,心里乐开了花。
谢言他今日穿了一身富贵的金丝锦袍,宽大的袖口绣上了浓艳的牡丹,但因为手上的伤口正在滴血,牡丹也被糟践得彻底,像是用鲜血滋养的夺命花簇。
精致的玉冠束起浓密的乌发,露出清隽骄矜的眉眼,浓长的眼睫灿灿地落满了清晨的阳光,像欲要展翅高飞的金蝶,若不是那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冷酷的直线,这副美人临窗图也能算上是赏心悦目。
我急走几步便来到谢言跟前,半蹲下来挨着谢言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才抬眸去看他的脸色,温声说道,“你这手中的瓷片需要清理,我去军医那边拿棉布钳子那些过来,你等我一会儿,好吗?”
“封九月,”谢言并没有将我焦急的神色放在眼里,反而立刻用完好的那只手抓住我的下颌,虎口微微使劲便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你一天不勾引人是不是就会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太舒服,更新得比较少,明天争取更新多一点。
呜呜,我原本打算这周或者下周完结的,但是我这个卡文真的害我不浅,啊啊啊啊。
采访一下,我有时候一卡文只能写出一千多两千字,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是发出来好还是直接请假算了?大家的倾向是希望我直接当天请假还是说短一点也发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