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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略 喵驴大人 18908 字 8天前

第41章 出宫 萧父的怀疑、亲亲、出宫游玩……

萧府, 庭院。

萧父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目光却未离开棋盘,声音低沉而缓慢:“伯瑀, 陛下亲政大半年了,却对政事不上心, 你觉得……陛下当真无心政事?”

萧伯瑀执子的手微微一顿,缓声道:“陛下年少, 或许还需时日适应。”

当今圣上并非如永顺帝般沉湎声色, 甚至说是过分内敛, 军政大事全由朝臣掌控。

与其说掌控,不如说是制衡。

在外人眼中, 后宫中的陈氏女最得圣宠, 这便使得陈家行事越发嚣张, 根本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若说陈家是一头出山的猛虎, 那萧家就是悬在它脖子上的刀, 持刀人正是当今圣上。

一个十九岁的帝王,心思若是如此深沉, 这朝堂中人,均为棋子。

萧父抬头看向他,枯瘦的手指悬在棋盘上方, 迟迟未落子。

只听见一声轻叹,萧伯瑀缓缓抬头,见父亲眉头微蹙,似在思索棋局, 又似在忍耐着什么。忽然,他胸腔震颤,一声压抑的咳嗽从喉间挤出。

萧父迅速偏过头, 拳头抵在唇边,可那咳嗽却愈发剧烈。

“父亲?”萧伯瑀放下棋子,伸手扶住父亲微微发抖的肩。

萧父摆摆手,缓了片刻后,勉强压下咳嗽,声音沙哑:“没事,老毛病了。”

“又咳成这样,还硬撑着下棋?”萧母快步走来,眉头紧锁。她身后的丫鬟连忙将药碗放下,褐色的药汁在碗里晃荡,热气氤氲,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萧母坐在一旁,语气里带着责备,可眼神却满是心疼,“趁热喝了。”

“哎,夫人……”萧父看了看萧伯瑀,他端起药碗,低声道:“小事罢了,大惊小怪的。”

可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咳嗽,药汁差点洒出来。萧母连忙扶住他的手,帮他稳住碗。

萧伯瑀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眼下泛着青黑,显然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而父亲的手腕瘦得凸出骨节,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父亲的病……什么时候开始的?”萧伯瑀微微攥紧了手,声音发紧。

萧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父打断:“老毛病了,再过段时日就好了。”

他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强撑着笑了笑,“继续下棋。”

萧母微叹一声,什么也没说,便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庭院外的丫鬟匆匆瞥了一眼,便低着头快步离去。

下午的时候,宫里派人前来,说是有政事与萧大人相议,便匆匆唤人入宫。

萧父闻言,只摆了摆手。

待萧伯瑀离开后,萧父静静地坐在棋盘旁,嘴角强撑的笑意终于一点点垮塌下来,他不相信萧伯瑀看不出形势。

原本他也以为,当今圣上或许是中庸之才,年少称帝而手中无权,只能任由朝中党派之争。

但细思之下,这一年多的时间,陈威凭借着权势滔天,很多事情都是明晃晃地去做,皇帝不仅知道,还越发纵容。

不难想象,一旦陈威失势,重重罪证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萧伯瑀玲珑心窍,又常伴陛下左右,是真的看不清陛下的心,还是甘愿做他手中的刀

皇宫,御书房。

萧伯瑀入殿时,只见赵从煊躺在案几后,双手垫在后脑勺,双目微阖,似是睡了过去。

他不由地放轻了脚步,坐在一旁后,他并未着急唤醒赵从煊,而是看向案上未批阅完的奏折。

萧伯瑀执笔蘸墨,便顺势批阅起了奏折,眉目沉静,未曾察觉案几后的人已悄然醒来。

殿内静谧,唯有檀香袅袅。

他正凝神批阅,忽觉脸侧一凉,似有微湿的触感轻点而过。

他指尖一顿,侧首望去,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赵从煊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一手撑在后方,另一手的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汁,方才那抹沁凉便是他故意点在他颊边的墨痕。

“陛下?”萧伯瑀无奈一笑,下意识抬手欲擦。

“别擦。”赵从煊眼角下弯,又在萧伯瑀另一侧点了一下,还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平日太过端肃,添点墨痕,倒显得生动些。”

萧伯瑀终于制止了他作乱的手,无奈道:“陛下这是拿臣取乐?”

赵从煊被他握住手腕,也不挣脱,反而顺势向前倾身,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萧伯瑀身上。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宫里呆了好久,很闷。”

从前赵从煊身为宁王时,还能时常在长安游玩解闷,可当上皇帝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日子似乎变得更加乏闷了。

“陛下”萧伯瑀将脸上的墨渍擦干净,声音放轻了些:“不如唤些乐师入宫。”

赵从煊并不像永顺帝那般喜欢声乐,继位后,宫中的乐师几乎都遣散了。

“不要。”赵从煊闭着眼摇头,发丝蹭过萧伯瑀的下巴,顺势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像只餍足的猫儿般蹭了蹭,“我只想听你弹的曲儿。”

君子六艺,其一便是乐。

萧伯瑀自然是会弹琴的,只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罢了。

“臣许久未碰琴了。”他嗓音低缓,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怕是生疏了。”

“嗯!”赵从煊抬起头,眸中映着亮光,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完全忘记了,他唤萧伯瑀入宫,说是谈论政事的。

见状,萧伯瑀便答应了下来。

很快,内侍取来一张古琴,萧伯瑀指尖轻抚琴弦,试了几个音,抬眸时正对上赵从煊的目光。

他唇角含着笑意,很快便垂下眼帘,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清越的琴音在殿内流淌开来。

萧伯瑀沉浸在琴声中,似乎忘却了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争。

忽然,脸颊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萧伯瑀指尖一颤,却还是将整曲弹完才停了下来。

一曲终了,萧伯瑀转过头来,只见赵从煊抿了一口茶水,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做的样子。

赵从煊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地看向萧伯瑀,“萧大人可是渴了?”

“嗯。”萧伯瑀点了点头,他倾身上前,却不是拿起案上的茶杯,而是伸手环住赵从煊的腰身。

“萧”赵从煊的声音被尽数吞没。

这个吻似乎带着压抑,萧伯瑀将他禁锢在怀中,攻城略池般攫取着他的气息。

赵从煊轻喘一声,薄唇翕张,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怔愣间,萧伯瑀的动作变得温柔,他轻轻摩挲着赵从煊的后颈,似带着歉意的安抚。

茶香在唇间弥漫,萧伯瑀轻吮着他的唇,直到他的身体彻底软在自己的怀中,他才缓缓退开。

赵从煊的呼吸尚未平复,他在萧伯瑀的怀中喘息着,眉眼带着怒意,可他的眸光潋滟,眼尾微微泛红。

这看在萧伯瑀的眼中,心尖软得一涩,他轻声道歉着,却不由地捧着他的脸颊,指腹陷入他耳后细软的发间,再次将唇覆了上来。

两人紧贴的身体似乎烫得惊人。

赵从煊轻声呜咽了一声,双手不由地攀上了萧伯瑀的脖颈,身体软得发沉。

唇齿交缠间,赵从煊下意识地攥紧着他的衣襟,却恰好拉扯了手臂上的旧伤。

他的身体一僵,疼痛的低吟从唇间溢了出来。

萧伯瑀也察觉到了,先是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安抚般的轻吻,才缓缓移开,一边轻哄着道歉,一边查看他的伤势。

所幸,并没有出血。

萧伯瑀歉意地将他抱入怀中,方才旖旎的气氛也已经消了个殆尽。

“宫中太闷,我想出去”赵从煊低着头,声音极轻,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萧伯瑀答应了下来,“好,臣安排人护在陛下左右。”

赵从煊忽地转过头来,“不,我想和从前一样,只我们两个人,游舟泛湖,或是长安城外,骑马踏青。”

闻言,萧伯瑀没有立即答应下来,长安城外太过危险,两人的身份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万一有丝毫的闪失,他都担当不起。

“那便在曲江池上游舟泛湖,可好?”萧伯瑀轻声道。

赵从煊似乎不在意去哪,只要能出宫便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开心般在萧伯瑀的唇角亲了一下。

恰逢今日休沐,萧伯瑀便将时间定在了今天晚上。

入夜,长安城内,华灯初上。

二人换了一身简朴的装扮,赵从煊脸上戴着那张“玉面狐狸”的面具,随后,又不知从哪拿出了另一张凶恶的将军面。

萧伯瑀含笑应下。

夜市里,人声鼎沸,为了隐瞒身份而戴着面具的人不少,两人的衣着打扮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原本说要游舟泛湖的,走到一半赵从煊又反悔了,他走在人群中,时不时回头拽一下萧伯瑀的衣袖:“快看!”

两人停在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前,摊主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叟。

见有客人,摊主连忙将手中刻了一半的木雕放下,“公子想要些什么?”

赵从煊俯身凑近摊位,目光掠过一排排木雕,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放下,问道:“能刻只猫吗?”

老叟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要这么简单,他连忙应下,“当然可以,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要刻得灵动些。”赵从煊比划着,“眼睛要圆,尾巴要翘,对了”

说着,他又掏出了一块银子,“要两只。”

萧伯瑀站在一旁,看着赵从煊兴致勃勃地与老叟比划,眉眼不由地温柔了下来。

“明白了,是要刻一对儿。”摊主会意一笑,拿起刻刀在木料上比划,“公子坐下稍等,可能要一会儿的时间。”

赵从煊道:“我晚些再回来取。”

“诶,好嘞!”摊主收下银子,点了点头。

两人便又朝着夜市的人群中走去。

片刻后,摊主正专心雕刻着,忽而一道身影站在身前,他连忙抬起头,“这位公子想雕刻些什么?”

那人只瞥了一眼摊主手中雕了一半的猫儿,随即看向萧伯瑀二人离开的方向。

第42章 入局 夜游曲江池、狸猫换太子

夜, 渐渐沉了下来。

曲江池畔的楼阁亮起了灯火,倒映在水中,一阵清风吹来, 岸边的垂柳低拂过水面,搅碎了湖中灯影。

小径上, 两道人影并肩而行,衣袂偶尔相触, 又悄然分开。

“二位客官可要游船?”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柳荫下转出个年轻船夫, 手里握着支长篙,小船在岸边轻轻摇晃, “这会儿湖心正有月色, 最是好看。”

两人应下, 便坐上了这艘小船。

湖中心高官权贵的画舫居多, 小船便先沿着池畔游了半圈。

“今夜游湖的贵人真多。”船夫手中竹篙轻轻一点, 似是无意地说道:“客官坐稳了,前头荷叶深处景致更好。”

萧伯瑀轻声应下, 赵从煊则低垂着头,伸手拨弄着湖水,沉浸在月色中。

二人坐在船首, 船夫在船尾。

在船夫调转小船方向时,萧伯瑀的余光中瞥见了几艘朝他们来的小船,但很快又四下散去,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赵从煊问道。

萧伯瑀摇了摇头, 并不想打消他的兴致,“没事。”

小船穿过莲花深处时,周遭有不少船只停滞不前, 花前月下,诉衷情意。

明月高悬,清辉洒满水面。

赵从煊的手指仍浸在微凉的水中,指尖轻轻划过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

船身微晃,萧伯瑀担心他掉入水中,连忙环住他的腰身,“当心。”

赵从煊听话地收回了手,随后将半个身体靠在他的肩上,仰起头看向天边的月亮。

今晚月明星稀,几点孤星刺破苍穹,虽没有明月那般耀眼夺目,却让人无法忽视。

赵从煊唇角含笑,他缓缓转过头来,薄唇贴在萧伯瑀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萧伯瑀耳廓渐渐泛红,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可。”

话落,赵从煊低垂着头,身体微微耸动着。

萧伯瑀便又解释道:“人多眼杂……”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低笑传入耳中。

萧伯瑀这才发觉赵从煊是在戏弄他,不由无奈一笑,于是在他腰间轻轻捏了捏。

顿时,赵从煊身子一抖,差点一头栽到水中,他连忙小声求饶,“我不笑了,我不笑了就是……”

他笑得乱颤,整个人蜷在萧伯瑀的怀中。打闹间,不小心拂去了萧伯瑀脸上的面具。

萧伯瑀只好按住他的手,又无奈地将面具戴上。

小船快要驶出莲花丛时,赵从煊想要再游一圈,便对船夫道:“烦请再绕一回。”

船夫笑着应下:“客官既喜欢,小的自然乐意。”

很快,小船调转方向,与身旁几艘小船擦身而过,重新滑入荷叶深处。

赵从煊倚在萧伯瑀肩头,指尖轻轻拨弄着水面,低声道:“这样的夜色,难得。”

萧伯瑀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方才那些散去的船只,不知何时又悄然聚拢,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他心中一沉,却不动声色,只是将赵从煊往怀中带了带。

“怎么了?”赵从煊察觉到他的异样,仰头问道。

萧伯瑀淡淡一笑,“风有些凉。”

两人便回到船舱内,小船不知往何处绕去了,船身摇摇晃晃,萧伯瑀将人护在怀中,穿出莲花丛后,他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此行定然是有人跟踪他们,萧伯瑀不知这些人有何目的,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陛下出事。

两人才出来不久,此时说回去的话,确实有些扫兴。

出乎意料的是,赵从煊点头答应了,他打了一个哈欠,“是有些乏了。”

萧伯瑀松了一口气,他微微掀开轩窗一角,身后跟踪他们的船只似乎已经不见了。

他心头微疑,莫非方才真的是他多想了

此时船只已经朝着西侧的岸边靠去,这边鱼龙混杂,许多商旅船只往来,他们的小船很快便混入其中。

东边。

一艘小船靠岸后,两道身影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一个脸上戴着狐狸面具,一人脸上戴着将军面。

两人朝着一处乐坊走去,他们身后的几艘小船中,一下子蹿出五六个身影,其中一人道:“快去禀报大人”

其余人紧跟在那两人身后。

不多时,陈伦听到消息后,眉色一喜,他再次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好!”陈伦拊掌而笑,“果然天助我也。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此次定要全长安城的人知道,这光风霁月的萧大人不过也是个声色之徒。”

夜色深沉,乐坊灯火通明,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陈伦踏入乐坊后,暗处连忙有人迎了上来,“大人,他们进去了。”

“可盯紧了?”陈伦眯着眼睛道。

那人躬身道:“属下几人一刻不敢松懈,而且属下还发现”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属下几人还发现,雅间内不时有胡语传来。”

“哦?”陈伦迫不及待踏入二楼雅间。

果然,里面有几道胡语传来,陈伦听不懂,但只要确定萧伯瑀面见的外邦之人,便足以将他定罪了。

他压下心头之喜,此次定要一击毙命,让萧伯瑀无法翻身。

陈伦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你确定他是萧伯瑀?”

传话之人连忙跪下,“属下几人亲眼所见,他脸上的面具掉了下来。”

旁边几人也纷纷应是。

“好。”陈伦唇角勾笑,他又吩咐道:“去通传鸿胪寺、大理寺之人,就说有人通敌。”

鸿胪寺和大理寺都有萧家的人,那便让这些人亲眼看看,他们忠于的萧家是什么样的人。

随从领命而去。陈伦整了整衣冠,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萧伯瑀啊萧伯瑀,今夜过后,看你还如何在这长安城中立足。

雅间内,两名戴着面具的男子相对而坐,旁边坐着一名岭南商人。

狐狸面具的男子指尖轻敲着,他压低了声音,和身旁的男子道:“差不多了”

两人拿出几贯铜钱,与那名岭南商人达成了交易。

“几位,慢走。”狐狸面具的男子提高了声音。

那名岭南商人笑呵呵地应着,随后用着蹩脚的话道:“慢走”

商人身旁的小书郎连忙打开雅间的门,可不料,门一开,那小书郎便吓得摔倒在地上。

只见几名持刀之人横在门口。

小书郎连忙起身,颤巍巍道:“官官爷,我们,我们是犯了什么事吗?”

陈伦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笑意,“何必着急走啊?”

“小的不明白官爷的意思”小书郎壮着胆子问道。

那狐狸面具的男子愤怒上前,底气十足道:“你们凭什么拦我们!”

“哦?口气不小啊。”这人越是嚣张,陈伦便越是兴奋,他一脚踹上狐狸面具的男子。

屋内的岭南商人见状,着急地解释着。

只不过,他说的话,陈伦一字都听不懂,但正是这样,他便更加肯定,萧伯瑀与胡人勾结。

从始至终,那个戴着将军面,身影与萧伯瑀有九分的男子都没转过身来。

狐狸面具的男子嚷着要出去,“你们凭什么拦我们,我要报官!”

“呵”陈伦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急什么。”

话音落地,乐坊外便传来嘈杂声,不多时,大理寺之人便赶了过来,跟在身后的还有鸿胪寺的官吏。

陈伦见屋内之人明显慌了,他笑意更甚,下令道:“拿下。”

那商人惊慌失措,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话,陈伦却嫌他聒噪,示意旁人将他的嘴巴堵上。

很快,屋内几人便都被绑了起来,唯有一人还淡定地坐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却一言不发。

陈伦看着他,笑着道:“萧大人,何必藏头露尾?”

他向前一步,声音刻意提高:“与胡人私会,可是大罪啊。”

大理寺的人纷纷一惊,“什么萧大人?”

“还能是谁?”陈伦轻呵一声,“萧相萧大人啊。”

周遭顿时一静,大理寺为首之人压低了声音:“陈都尉,您会不会认错人了?”

陈伦冷笑一声:“莫不是要包庇不成?”

“下官不敢!”

陈伦笑着上前,抬手揭开那人脸上的面具,霎时间,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你是谁!”陈伦怒喝一声。

面具之下,一张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声音却尤为粗犷:“草民初入长安,不知何时得罪了诸位大人。”

陈伦面色铁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萧伯瑀在哪?!”

那人道:“大人说的什么草民听不懂。”

“不可能!”陈伦猛地将人掼在地上,转向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他一把揭下面具,却还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怒而看向被绑的商人,恶狠狠道:“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萧伯瑀在哪?!”

那岭南商人嘴里的布条被扯下,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旁边的鸿胪寺的官吏颤巍上前,“陈都尉,这人不是胡人。”

话一落,陈伦阴狠地目光顿时移到他的身上,“你再说一遍。”

“这人说的是岭南土话,他是来长安做买卖的”

乐坊的动静引来了更多的人,因陈伦信誓旦旦说着,屋内之人就是当朝宰相萧伯瑀,看热闹的人纷纷挤在乐坊外。

此时的萧府。

“大人,那陈伦污蔑您通敌!”一名侍卫急匆匆入府禀报。

萧伯瑀眉头微蹙,他抬起头,问道:“何时的事?”

“今天晚上,东市乐坊。”

第43章 狂妄自大 一把火、两把火、烧烧烧

陈府。

得知儿子陈伦擅自行动后, 太尉陈威怒而甩了他一巴掌,“我怎么跟你说的!”

陈伦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失神般怔愣着。

当众污蔑朝廷命官,而且这个人还是当朝宰相, 简直是授人以柄,倘若萧伯瑀紧抓不放, 就算是他的父亲, 当今太尉也保不住他。

“愚蠢!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陈威气得又踹了他一脚, “你就那么确定那个人是萧伯瑀?”

陈伦仿佛才回过神来,他从地上爬起来, 膝行上前道:“爹, 是那萧伯瑀是他故意设局的, 我们的人分明看到他了!肯定是有人泄密了对!肯定是, 那萧伯瑀城府极深”

他的神色已经有些癫狂, 明明差一点就能将萧伯瑀逼上绝路了,怎么会不是他

陈威眉头紧皱, 陈伦的话不无道理,他们的人能潜在萧伯瑀身边,他们这边未必没有萧伯瑀的人, 但眼下如何度过这个难关才是重中之重。

次日。

早朝,金銮殿上。

在萧伯瑀尚未提及陈伦一事时,陈威先发制人,“臣陈威, 向陛下请罪。”

殿内一静,昨日之事已经传遍了朝堂上下,陈威先一步请罪, 便让萧伯瑀错失了发难的时机。

萧伯瑀神色未变,目光甚至没有看向陈威半分。

皇帝赵从煊似乎不知情,他开口问道:“太尉这是何意?”

“昨夜犬子陈伦喝多了酒,头脑一时昏聩,在东市乐坊认错了人,误以为萧相萧大人与胡人勾结,这才闹出了一个笑话。”陈威缓缓道。

将污告之罪,两三句话便说成了酒后失言,闹出笑话。能这么说的人,也就只有当朝太尉了。

大司农程勉之捏紧了手中的笏板,神色紧紧地盯着太尉陈威,“陈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但污蔑朝廷命官,事关国法纲纪,若人人效仿,岂非朝堂大乱?”

上次被构陷贪墨一事,程勉之便对陈伦恨之入骨,此事即便污蔑的人不是宰相萧伯瑀,程勉之也不会轻易让陈伦混淆而过。

话音一落,殿内三三两两地附和着,可在陈威眼神瞥过之处,又安静了下来。

陈威又道:“陛下,犬子虽有过错,但确是一心为国,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萧爱卿以为如何?”赵从煊并未直接定罪,而是看向了萧伯瑀。

萧伯瑀缓步出列,神色淡然,“臣,但凭陛下圣意。”

此话一落,陈威便放宽了心,若由皇帝裁决,赵从煊定然不会严惩。

果然,如他所料,赵从煊沉思片刻后,道:“国法在前,诬告朝廷命官乃大罪,但念在陈伦初犯,且有功于社稷,故停职三个月。”

话落,殿内骤然一滞,朝臣们面面相觑。

这个惩罚,太轻了。甚至不是革职,而是停职。

“臣,谢主隆恩。”陈威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看向萧伯瑀,挑衅般笑着。

早朝散去后,殿外细雨如丝。

萧伯瑀撑着油纸伞跨下玉阶,身后的程勉之快步追了上来,开口道:“萧大人,方才殿上,陈威理亏,您何不乘势”

话音未落,萧伯瑀道:“程大人,慎言。”

程勉之快速瞥了眼四周,他压低了声音,又问道:“陛下今日为何偏袒陈氏?”

诬告朝廷命官,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抄家问斩,但皇帝只是停了陈伦的职罢了,可谓是明目张胆地偏向陈家。

为何不严惩

萧伯瑀目光微垂,望着伞沿滴落的雨水,淡淡道:“既是陛下的旨意,我等遵从便是。”

闻言,陈勉之无奈一叹。

皇帝的偏袒,萧伯瑀的退让,换来的是陈家越发嚣张跋扈。

萧府。

萧父的咳嗽越发严重,萧伯瑀托人寻了名医,又暂时放下了政务回了萧府。

“父亲的病怎么样了?”萧伯瑀放轻了声音。

“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萧母神色缓了缓,“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夜间也咳得少了。”

萧伯瑀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恰在这时,院外下人来报,“夫人,大少爷,陈家派人送礼来了,说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萧母眉头一皱,陈家怎么可能服软赔罪。

萧伯瑀道:“母亲,您先休息,我去处理便是。”

“不。”萧母眉色一冷,“我倒要看看这陈家打什么如意算盘。”

两人来到前厅,只见陈家的下人身着素白麻衣,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奔丧

见到萧伯瑀后,陈家之人笑着道:“我家公子特命小的送来上等丝绸二十匹,为前日之事赔罪,还望萧大人收下。”

说罢一挥手,身后下人们抬着几口木箱进来,箱盖一开,里头赫然是白色的绸缎。

白色素帛,用作何途,不可能不清楚

萧母脸色骤变,手指紧紧攥住帕子,她强压下怒火,冷声道:“陈家这是何意?”

那人故作惶恐,“萧夫人息怒,这可是上好的料子,我家二公子特意挑选的”

萧伯瑀缓步上前,“那便替我谢过陈公子了。”

他的声音如常,可眸中的寒意令陈家的下人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那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连忙转身离开,不敢在萧府多加逗留。

萧伯瑀看着院中的绸缎,神色越来越冷。

六月。

陈辙以帝师之名入宫,为弟弟陈伦求情,次日,皇帝当真就赦免了陈伦的罪,令他官复原职。

而这,仅仅是在陈伦停职的第二个月。所有人都能看出,陈氏如日中天。

长安城,车马喧嚣,东市的一家酒楼,二楼雅间内。

陈伦斜倚在软榻上,他面前跪坐着一名身着薄纱的美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

“陈公子,这葡萄美酒,可还合您的心意?”坐在对面的锦衣公子笑着问道,此人名为卢诚,范阳卢氏之子。

陈伦轻抿一口,淡淡道:“尚可。”

卢诚打开一个锦盒,里面赫然是数十条金条,“陈公子,这是家父特意从淮南带来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陈伦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

见状,卢诚连忙道:“您看,那淮南一带的盐业”

盐业,利润丰厚,向来由朝廷授予世家管辖。负责这个职位的正是搜粟都尉,陈伦。

搜粟都尉,原本负责军中粮草运输,后来权势越来越大,便兼任了盐铁官。

陈威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便先将原本的搜粟都尉调走,从而让自己的儿子担任这个职位。

盐铁乃朝廷经济命脉,盐铁交易是笼络世家的重要手段。

虽然陈氏权势滔天,但对于盐铁交易也不敢过分,只敢在暗中操纵着几桩。

然而,这些天,皇帝对陈氏的态度,让陈伦长了几分野心,“我要七成。”

“七成?!”卢诚忍不住惊呼出声。

陈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嫌多?”

卢诚咬了咬牙,最终挤出一丝笑容,“陈公子开口,自然没有问题。”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半倚在榻上,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

“退下吧。”赵从煊道。

“是。”

宫女方一退下,小酉子便入殿禀报:“陛下,萧大人求见。”

“宣。”

赵从煊似等他许久了,待萧伯瑀入殿后,便为他斟了一杯茶水。

萧伯瑀缓缓坐下,开口道:“三月之期未到,陛下不应赦免陈伦之罪。”

“你怪罪我?”赵从煊将茶水递到他的身前。

萧伯瑀抬眸看向他,本来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陛下手中无权,对陈威不得已一忍再忍。

他微叹一声,到底是不愿对赵从煊说一句重话。

赵从煊见萧伯瑀沉默不语,他忽地倾身靠近,双手环住他的腰,闷声道:“你生气了。”

“臣不敢。”萧伯瑀放轻了声音。

赵从煊亲了亲他的下颌,“可你已经一个月没入宫了,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萧伯瑀抬手抚向他的发间,他将赵从煊搂在怀中,下颌抵在他的颈窝,声音有些疲惫,“父亲久咳不愈,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张太医医术精湛,明日我就派他去萧府诊治……”赵从煊顿了顿,“不,我今天就让他过去。”

说着,便要起身唤来小酉子。

萧伯瑀心中一暖,不过他请来的医师都说父亲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调理,难以痊愈。

他抱着赵从煊不愿放开,“多谢陛下……”

萧伯瑀这些天为父亲的病奔波,还不忘调查当日的事,陈伦敢当众指认他勾结胡人,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恐怕他身边已经有陈家的眼线。

而且,宰相府政务堆积,萧伯瑀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今日来,并非是真的要斥责陛下赦免陈伦的罪,更多的是想见他一面。

虽然早朝上也可见到,可那是君臣相见,看得见摸不着。

两人相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赵从煊蜷在他的怀中,听见绵长的呼吸后,他才仰头看向萧伯瑀。

萧伯瑀侧着身子,他背对着光影,映得眉眼愈发深邃,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呼吸均匀,薄唇微抿,眉间似乎凝着一抹难以消散的倦意

赵从煊静静地看着,眸间复杂,不由地伸手抚向他的眉骨。

萧伯瑀没醒。

赵从煊的手慢慢往下,眼角、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一触即离。

殿内安静异常,赵从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第44章 共浴 戏弄、反向戏弄

七月流火, 天气转凉。

萧府,庭院。

父子二人对坐下棋,偶尔传来几声低咳。

“长则传了一封书信回来。”萧母眉色稍喜, 唇角止不住地扬起,口中却不由地埋怨着, “这孩子,都一年多没有回来一趟了, 也不知是瘦了还是胖了……”

“信上说什么了?”萧父笑着道。

萧母将信递给他, 碎念着:“还不是剿匪平乱这些事, 不过说是山匪少了许多,他心中还有些郁闷呢。”

萧长则想去建功立业, 反叛军、北狄和“北晟”政权, 几方交战一触即发。他和都护李肃说起此事时, 李都护欣赏他的勇猛, 才对他多说了一句:等。

等, 要等什么?

萧父看完信后,轻轻笑了笑, “出去几年了,都没什么长进。”

“那我叫他回来,你又不同意。”萧母从他手中夺过书信, 而后又交给萧伯瑀,“伯瑀,你好好劝一下长则,都二十三了, 就不能先考虑一下其他大事吗……”

萧伯瑀刚要接过书信,萧母又拿了回去,让他扑了一个空。

他怔愣地抬起头。

“长则二十三, 伯瑀你都二十六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们见一见她?”萧母放缓了声音。

萧伯瑀神色闪躲,他向来不善虚言。

“那日,你是去见她了吧。”萧母神色凝着些许愁绪。

陈伦指认萧伯瑀通敌叛国那日,萧伯瑀的确出门去了,虽说是入宫面圣,可直到晚上才回来,与陈伦的指控,前后不差半个时辰。

萧母怎么可能不担心,万一萧伯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异邦人……

面对萧伯瑀的默认,萧母轻叹一声,“她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你……唉……”

“夫人,这事你就先别忧心了,咳!咳咳……”萧父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刚说两句就止不住地咳。

萧母连忙轻拍他的背,替他缓了缓气,“今日还没喝药吧,我去拿过来。”

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刚走几步,萧母还是将那封书信给了萧伯瑀。

信上都是他几月几剿灭了哪处的山匪,说是书信,还不如说是夸自己的行绩。

萧伯瑀看着不由地笑了笑,“长则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要是长进了,也不会老想着去征战北狄了。”萧父笑着摇了摇头。

朝廷主军兵权在太尉陈威手中,萧长则即便随军出战,也不会受到重用,都护李肃让他等,便是等一个时机。

萧伯瑀道:“下个月便是母亲生辰了,我写封信让他回来一趟吧。”

“嗯。”萧父含笑道:“这件事别让你母亲知道了……”

也好给她一个惊喜。

“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啊。”萧母快步上前,身后的丫鬟连忙将汤药放下。

萧父和萧伯瑀对视一眼,皆笑而不语。萧母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将药碗递到萧父手中,“你们父子俩,又在打什么哑谜?”

“不过是些朝堂上的琐事,怕你听了烦心。”萧父接过药碗,苦着脸一饮而尽,“张太医的药方,还真是不一般……”

萧母见状,忍不住笑道:“张太医的方子虽苦,可效果却是极好的,你这些日子咳嗽不是减轻了许多?”

萧父放下了碗,缓了许久,才道:“伯瑀,你去宫里请太医,陛下没怪罪下来吧?”

太医署的太医向来是只为宫廷之人诊治,萧父便想着,是萧伯瑀向皇帝请旨,命张太医来萧府诊疗。

他担心圣上不悦,只是碍于萧伯瑀的身份才命太医前来。

萧伯瑀指尖微顿,“陛下体恤,听闻父亲咳疾反复,便让张太医来府中诊治。”

“陛下仁厚,趁我这身子骨见好了些,明日我便入宫谢恩。”萧父轻轻颔首。

萧母闻言,眉头微蹙,劝道:“你这身子才刚好些,不如再休养几日……”

“陛下恩典,岂能怠慢?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萧父摆了摆手,语气温和,神色却异常却坚定。

萧母见他执意要去,眼中忧色更浓,忍不住看向萧伯瑀:“伯瑀,你劝劝你父亲……”

萧伯瑀沉吟片刻,轻声道:“父亲,不如由儿子代您入宫谢恩。您安心养病,陛下仁厚,定能体谅。”

萧父却摇头笑道:“你代我去,终究少了诚意。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我也想亲自见一见陛下。”

赵从煊没继位前,萧父对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印象并不深。

只依稀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永和帝与朝中的大臣在宣政殿商议政事,突然大太监进殿打断了他们,听闻是后宫的妃子得了伤寒,永和帝的面色很复杂,似是想去,可最终还是屏退了太监,继续与大臣商议起了政事。

结束后,一众大臣从宣政殿出去,这才发现雪中有一道小小的孤影跪在殿外。

见到有人出来后,那道小身影艰难地抬起头,还没看清眼前的人便晕了过去。

后来,萧父才得知,那个孩子是七皇子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赵从煊。

那一年,赵从煊只有六七岁,他能不顾旁人的阻拦毅然跪在殿外,只求父皇去见一见病中的母妃。

后来如何,萧父便不得而知了,毕竟皇宫辛秘向来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能随意打听的。

“老爷,夫人,大少爷,宫里派人来传,说是有政事要去大少爷商议。”一下人匆忙来报。

萧母连忙道:“快去吧。”

萧伯瑀轻轻颔首,便换了一身衣裳入宫。

待他离开后,萧母神色有些疑惑,“我看陛下挺看重伯瑀的,可为何在那一件事上,又偏袒陈家去了。”

陈家本就权势滔天,若不适时打压,岂不是助长他的气焰,终有一天,极有可能……

“夫人慎言。”萧父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萧母低声道:“陛下如此轻描淡写地罚了陈伦,这如何不让人寒心?”

萧父目光深沉,他望着窗外的天色,缓缓道:“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此举,我看……另有深意。”

皇宫,御书房内。

年轻的帝王正勾画着什么,见萧伯瑀进来,他探出个脑袋,微微一笑,“你来了。”

萧伯瑀含笑道:“臣,参见陛下。”

话一落地,一只狸猫从赵从煊怀中便跳了出去,他顿时急了眼,“别跑,就快好了!”

可狸猫却不管,大半天不让它走动,可郁闷了。

赵从煊身上的衣衫溅了些墨汁,看起来有些狼狈,一人一猫在殿内追跑起来。

萧伯瑀见状,不禁莞尔。他轻咳一声,俯身拦住那狸猫的去路,伸手一捞,便将那毛茸茸的猫儿抱入怀中。

入手还有些沉。

赵从煊看了看,颇有些气恼道:“你要是不乱动,早就画好了。”

被主子一顿数落,狸猫将脑袋埋在萧伯瑀的臂弯中,很是不想听。

赵从煊看向被毁了的画作,头疼地捂了捂脑袋。他本来是一时兴起,想给狸猫画一幅画,可没想到,好几回画到一半都被它搅和了。

萧伯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好几张纸上要么是墨渍斑斑,要么是烙下了好几个墨色的“梅花印”。

这些梅花爪印从案几延到殿中各处,萧伯瑀神色一僵,他低头看去,果然,“梅花印”的源头正是他怀中的狸猫,而他的衣袖也被烙下斑斑点点的梅花印记……

萧伯瑀无奈道:“臣先回府更衣。”

“萧大人这副模样被人看见,岂不是惹人笑话。”赵从煊凑近了一些,笑着戳了戳狸猫的后脑勺。

顿时,狸猫在萧伯瑀怀中乱动着,不出意外地,爪子的墨渍在他身上擦了个干净。

“陛下,汤池已经备好了。”小酉子趋步入殿禀报。

赵从煊吩咐道:“备一套新的衣裳给萧大人。”

小酉子微微一愣,随即连忙应是,便躬身退了下去。

汤泉池,水汽氤氲。

赵从煊道:“劳烦萧大人替我更衣了。”

萧伯瑀动作一丝不苟地替他宽衣解带,衣衫件件解开,萧伯瑀神色未变,似乎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水波荡漾,赵从煊踏入池中。

片刻后,萧伯瑀才褪下自己的衣裳,不紧不慢地靠近,顺理成章地便将人搂入怀中。

紧接着,他扣住赵从煊的手,慢条斯理地揉搓他指间的墨痕,从指尖一寸一寸往上清洗着。

赵从煊往后靠了靠,后脑勺贴在他的肩膀处,半眯着眼,整个人倚在他的怀中。

渐渐地。

水面荡开细密涟漪,萧伯瑀的掌心贴着赵从煊的腕骨滑入水中,蒸腾雾气里隐约可见他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

赵从煊低声喘息着,他转过头来,唇瓣翕张着索吻。

萧伯瑀的吻从他的唇移到颈侧,直至齿尖碾过后颈处的一块软肉,引得怀中人一阵战栗。

赵从煊仰起颈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能依附着他。

萧伯瑀的眸色更深,他含着怀中人的耳垂低语着,指尖借着泉水没入。

失控的闷哼一声传来,赵从煊下意识想要退开,却被萧伯瑀扣着腰身。

如安抚一般,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颈侧。紧接着,动作无法抗拒地紧掐着他的腰。

水汽凝结在赵从煊睫毛上,他低低地喊着萧伯瑀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

萧伯瑀的心尖发软,他搂着怀中人腰间翻转过来,在他惊愕间,俯身含着他的唇。赵从煊脸上苍白了几分,指尖紧紧地掐入他肩膀的肌肉,直到指缝渗出血渍。

萧伯瑀轻抚着怀中人弓起的腰背,温柔地安抚着。

良久,赵从煊似乎才缓了过来,他低声轻吟着,似是痛楚,又似欢愉。

蒸腾的雾气中,胯骨相抵,滚烫与冰凉交织,赵从煊脱力地滑入水中,又被萧伯瑀箍着腰捞了起来。

萧伯瑀轻抚他湿润的额发,不知是泉水打湿,还是被汗水浸湿。赵从煊靠在他怀中平复呼吸,却察觉对方的手在他的腰下……

“你,你……”赵从煊指尖紧掐着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哑音,“不……”

萧伯瑀愣了愣,便亲了亲他的唇角,而后在他耳畔低声道:“书上说,男子……留着,不好……”

闻言,赵从煊耳廓通红,他趴在萧伯瑀怀中,整个脑袋埋在他的颈窝。

萧伯瑀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便说道:“上次张太医为父亲诊疗后,父亲的咳疾好了许多。”

“嗯……”赵从煊闷声回应,忽地,他的身体一僵,而后又软了下来,只紧紧搂住萧伯瑀的脖颈,“那,就好……”

“父亲明日想入宫面圣谢恩,陛下……”萧伯瑀低声道。

赵从煊轻轻地“嗯”了一声,却被他突然搅得闷哼一声,“不……”

“陛下不愿吗?”萧伯瑀问道。

赵从煊呜咽一声,“你,故意的……”

萧伯瑀低声道歉,他勾唇笑着,不置可否,“那明日下午,可好?”

“嗯,嗯……”

第45章 用人之道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翌日, 皇宫。

萧远道入宫面圣,领路的小酉子轻声提醒,“萧老大人, 陛下特意吩咐了,说您身子不爽利, 不必着急。”

“老臣蒙陛下如此体恤,实在惭愧。”萧远道微微一笑, 却没有放缓脚步。

养心殿内, 檀香袅袅。

皇帝赵从煊身着一袭玄色常服, 见萧远道进来,便放下了朱笔, 起身相迎。

“老臣萧远道, 蒙陛下派太医诊治, 今日特来叩谢陛下圣恩。”萧远道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萧卿不必多礼, 快请起。”赵从煊上前虚扶, 又朝左右吩咐道:“赐座。”

“谢陛下。”

赵从煊转身回到榻上,声音带着真切, “萧卿病体未愈,应在府中休养才是。”

“老臣惶恐,劳动陛下挂念。”萧远道神色微诧, 皇帝对臣子的关切似乎并不像假的。

赵从煊道:“张太医回禀说萧卿是积劳成疾,需要好生调养,朕已命张太医每旬日去府上请脉,所需药材直接从御药房取用。”

萧远道闻言, 又要起身谢恩,却被赵从煊抬手制止。

“萧卿乃两朝元老,国之柱石, 有功于社稷,不必如此多礼。”赵从煊缓缓道:“且如今朝中诸事顺遂,多仰仗于萧相。”

听到皇帝提到萧伯瑀,萧远道谨慎回应:“伯瑀年轻识浅,承蒙陛下不弃。”

他极为小心地瞥向皇帝的神色,却见赵从煊面色并无多大变化,难以看清他的喜怒。

“萧相处事公正,勤勉为民,朝中善政多由宰相府所出,是我……大晟之福。”赵从煊低垂着头,抿了一口茶水。

“陛下过誉了。”

离开皇宫后,萧伯瑀在宫门处接父亲回府。

马车上,萧伯瑀低声问道:“父亲今日面圣,陛下可有说些什么?”

萧远道缓缓摇头,“陛下言语间尽是体恤,只是……”

他顿了顿,似在思索。

“父亲?”萧伯瑀轻声唤道。

萧远道笑着摇了摇头,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萧家能做的唯有对大晟尽忠。

…………

很快,八月的到来,州郡各地开始进入了忙碌的秋收。

宰相府。

萧伯瑀伏案处理各地的奏报,余光中瞥见一道人影捧着一摞奏疏走了进来。

他头也没抬,吩咐道:“王横,派人去请程大人前来。”

“大人,王长史他他今日告假了。”郎官李善诠轻手轻脚放下奏疏,语气不由地结巴了起来。

萧伯瑀一怔,昨日王横的确跟他告了几天假,只不过他一时忙忘了此事。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那便由你去请程大人。”

“是,是”李善诠连声应是,他方退出几步,又小心翼翼地多问了一句:“大人,不知不知要请程大人商议何事?下官也好提前准备些文书”

萧伯瑀淡淡道:“今年各地的税收一事。”

李善诠连忙做了一个深揖,“下官这就去请。”

待他离开后,萧伯瑀手中动作一顿,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善诠离开的背影。

李善诠自入宰相府后,做事认真,休沐日常留在相府中听任差遣,王横也曾多次在萧伯瑀面前夸赞他勤恳老实。

在王横告假的这几天,李善诠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活。

不多时,大司农程勉之来到宰相府,身后的属官手里拿着各地的账簿。

两人谈论着寻常的政事,大司农程勉之脸上露出笑意,“今岁风调雨顺,田亩丰登,赋税可如期上缴。”

程勉之正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他拿起另一本簿册递给萧伯瑀,眉头微蹙,“不过在盐税上……大人请看。”

这是盐铁司上报的税收,与前几年相比,盐铁税相差无几,看起来没有异常,可前几年流民四起,饿死了多少人。

自朝廷下令,减免赋税,准开垦荒地,各种休养生息之策下发到各地后,盐业只会盈,不会亏。

程勉之早察觉出异常,去年便有此迹象,只不过今年似乎变本加厉了。

盐铁司由陈伦掌管,仗着陈家的权势,程勉之无法彻查。

“嗯,我知道了。”萧伯瑀放下那本薄册,并未追究起盐税之事。

程勉之微叹一声,这些账簿之下,陈家必然贪墨无数。

可难就难在,谁去查?谁能查?

此事没多久便传到了陈伦耳中,得知萧伯瑀对此事的态度,陈伦笑得越发放肆。

“看来,那萧伯瑀倒是识时务之人。”陈伦笑着饮了一杯酒,他轻轻敲打着案几。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箜篌之声,陈伦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后院中一道身影半跪而坐,指尖拨动着丝弦。

男子一头墨发只用木簪随意挽起,几缕不驯的发丝垂在耳际,随着他微微前倾的动作轻轻晃动。

察觉有人靠近,男子指尖一顿,连忙跪下行礼,“尹庄见过二公子。”

“爹离开长安,倒是没把你带上。”陈伦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尹庄垂眸,不敢应话。

陈伦在一旁坐下,用鞋尖挑起他的下颌,似认真打量着他的容貌,轻呵了一声,“难怪爹要留下你,难怪……先帝如此宠幸于你……”

此人正是永顺帝的娈宠,原本只是坊间一名普通的乐伎,名为阿枕。几年前,太尉陈威给他赐名尹庄,并将他送入宫中,成了一名宫廷乐师。

凭着姿色,尹庄得到了永顺帝的宠爱,两年前那场宫变中,永顺帝只带了他一个娈宠从宫中逃跑。

只是,尚未逃出宫,尹庄便亲手将他送上黄泉,随后从他身上拿走玉玺,逃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自然都是太尉陈威授意。

一个棋子,本应用完就丢,尹庄没有得到太尉许诺的放他离去,便伏首在他的膝下。

为了活命,尹庄什么都做得,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含情般看向陈伦。

陈伦被他看得神色一紧,他一脚踹倒了尹庄,而后便起身离开。

长安城,曲江池画舫上。

朝中不少官员暗里向陈家示好,陈伦应邀而来,对那些官员的阿谀奉承笑着应下,这酒是一杯一杯的喝。

“陈都尉,您看犬子的事……”一官员谄媚道。

陈伦笑着应和了一声,他摆了摆手,却恰逢撞上来续酒的小倌。

酒液泼洒,在陈伦衣袖洇出一片濡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奴、奴才该死!”那小倌扑通跪地,额头抵在陈伦脚边,单薄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陈伦低头看去,只见一节苍白的后颈,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画舫中的丝竹声陡然拔高,隐约可以听见虚弱的求饶声,以及血液嘀嗒落在地板的声音。

直至宴散,张灯结彩的画舫一侧,只见两道人影用草席裹着一个长形物件,悄无声息地放入小船离去。

一把鱼食洒入水中,池中金鳞争先抢食。

几日后,一纸诉状告上大理寺,状告陈伦草菅人命,随同的乐伎可以作证,但不到第二天,那些乐伎纷纷摇头称作什么也没看见。

此事便不了了之。

然而那一晚,不少人都听见了凄惨的叫喊声,却无人敢指证当朝太尉之子。

萧伯瑀平日里忙着处理堆叠的政务,听闻此事时已经过了半月有余,那个指控陈伦的人也消失在长安城中。

再过了几天,连谈论此事的人也没有了。

皇宫,养心殿。

赵从煊垂目凝视着手中的素笺,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将素笺烧毁。

很快,一个瘦弱的太监上前,跪在御前。

赵从煊轻声道:“……予之。”

“萧大人那边,若有阻拦……”那太监虽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嗓音没有一般太监尖细。

赵从煊道:“他不会。”

那太监神色微诧,却没有多问,随即叩首离去。

不多时,小酉子趋步入殿禀报:“陛下,大理寺卿林大人求见。”

赵从煊移驾宣政殿,见林向松神色紧张,似等了许久。

“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向松跪下行礼,声音难掩颤抖。

赵从煊轻瞥了一眼案上请辞的奏折,他淡淡道:“林大人,请起吧。”

林向松却不敢起身,旁人都说新帝无能,可林向松却觉得,新帝的城府远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相比的。

他几番请辞,都被赵从煊不着痕迹地打了回去,林向松心头苦笑,他可不认为,皇帝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只不过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物尽其用,人也是一样。

这次陈伦恣意妄杀人命,林向松只庆幸此事极快地掀了过去,现在整个长安城,陈伦敢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林向松不过是想保全性命罢了。

“臣年迈昏聩,实在不堪大任,还望陛下允准臣辞官归田。”林向松颤巍着伏首。

赵从煊缓缓道:“林大人急着辞官归田,莫不是忘了一个人。”

林向松一愣,他若是辞官离开了长安,那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的女儿了。

他的女儿,还幽居冷宫,生死未卜。

“陛下……”林向松微微抬头,背上沁出一身薄汗。

赵从煊淡淡道:“先帝后宫嫔妃无数,长期幽居深宫,实非仁政之道。”

赵从煊此话便是表明,他已有遣散先帝后宫嫔妃之心,那林向松的女儿,自然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