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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也是事实,我家兄弟三个,就我一个女孩,爸妈和兄弟从小到大一直欺负我。

但最后他们全选了下乡,留城的是我,

我家条件不好,可我说要结婚,他们居然给我置办了缝纫机当嫁妆,那东西不便宜,也不知道他们攒了多久。

我是家里得利的那个人,我觉得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钱洁怕哭花脸回去不好看,尽管努力忍着泪意,仍是蓄了满眶泪。

舒然很是心疼,拿手帕一点点吸掉她眼里的泪花。

女人吸着鼻子说:“我特别生气,当时就跟张辉掰了,走的时候,他没送我,我有点难受,在路上走了很久,然后遇见了陈垚。”

他问钱洁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怎么难看。

钱洁要面子,说了好几遍没事,他还一直问,她控制不住朝他发火。

“说了没事,你听不懂人话啊。”

骂完她有点后悔,抹抹脸说:“后天你该干嘛干嘛,别来吃席了,看见你就烦。”

陈垚嬉皮笑脸的说:“那不行,我不来,你们酒席都开不了桌。”

钱洁吼他:“开不了桌就不结了,不结了行了吧。”

男人一愣,“张辉那个王八蛋去外派,不想跟你结婚了?”

女人顾不上纠正他的说法,低头痛哭。

“诶诶诶,你别哭啊。”

“再哭巡逻队要把我抓走了。”陈垚手足无措的哄着她,谁料钱洁哭得更大声了,周围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

陈垚腰越来越低,蹲在她面前,低声商量道:

“别哭了。他不跟你结,我跟你结行不行。”

听到这,舒然睁大眼睛,“然后呢?”

钱洁嘟囔道:“然后被好心人以为是流氓,抓派出所去了,出来的时候,他说回家准备准备,今天就变成你们看到的这样。”

我也想了,他气张辉抢了他的外派名额,跟我结婚是在报复堵气,但临时取消婚事,亲戚朋友那里交代不过去,索性跟他结婚,稀里糊涂的过吧。

反正,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跟谁结不是结,对吧?”

钱洁语气故作洒脱,看向舒然的表情却有些迷茫,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她不知道冲动答应结婚后,该如何面对陈垚,以及怎么跟他相处。

最关键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未来会不会后悔。

舒然不赞同“跟谁结婚不是结”的说法,不过钱洁现在急需别人的肯定,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否定钱洁。

她先是给了钱洁一个暖烘烘的拥抱,然后说:“我觉得你们俩还挺适合的。”

钱洁瞬间被这句话吸引,迷茫哀伤转变为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惊恐,“我和他,合适!?”

“不合适吗?”舒然无辜的眨眨眼睛,丝毫不管自己的话会给人造成什么冲击。

“你俩同龄,还都是海市人,都有职工户口,工资稳定。”

舒然先掰着手指头说了几个牵强的理由,等钱洁放松下来,才认真说道:

“你在他面前不用收敛脾气,想骂就骂,想哭就哭,他不仅不生气,还会想尽办法哄你逗你,不受气不憋气,这不是很好吗?”

钱洁的性格急躁敏感,陈垚开朗懒散,两个人像冤家似的,时常斗嘴。

大多时候,两人吵完都心情不错。

偶尔她说不过陈垚,生闷气的时候,他还会递台阶给她下,或者道个歉。

舒然说完,钱洁没立马吭声。

舒然便以为她听进去了,轻咳了两声,本想再继续说点什么,结果钱洁悄悄摸摸在她耳边说:“你哥来了,他好像在瞪我。”

其实她什么都没听进去,望着舒羿身后跟来的人,木着脸迈腿朝他走去。

舒然看见来人,发现是张辉,下意识抓住钱洁的手。

“没事。”女人僵硬的笑了笑,她和舒羿相互错身,走到对方原本的位置上。

俊秀青年走近后,阴沉沉地盯着她衣服肩部的水迹。

而钱洁面对面与张辉交谈。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舒然紧张的盯着张辉,思考要不要站在近一点的地方。

万一熟人看见还能解释两句。

可舒羿不仅拽住她,高大身体还严严实实的挡住她的视线。

“路上碰见了,他跟了我一路。”舒羿掏出手帕在她肩膀上的水迹上反复擦拭,直至那点水被他擦干,随即将手帕往路边的垃圾堆一扔,又把她的衣服前前后后拍了一遍。

舒然没留意,一直歪着脑袋想看钱洁的动静。

等青年终于从面前挪开,舒然发现,远处两人正在激烈的相互推搡。

像是没谈拢,开始上手了。

她怕钱洁吃亏,忙拽着舒羿去支援。

115

第115章

◎又懒又作◎

也不怪舒然紧张,结婚前夕临时换新郎的事少有,她印象中的张辉虽然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多大度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挑着钱洁结婚这天赶来见她。

尤其是见面后,两人间的气氛不算愉快,要是被熟人瞧见,回去指不定要怎么传呢。

舒然越想越紧张,越紧张跑的就越快,还不忘拽上舒羿。

高大男人只由她拽着跑,却也不算配合。

一截短路让舒然跑出负重几公里的架势,头发松散了不说,还累的气喘吁吁。

跑近了才看见钱洁和张辉推着一个信封,还伴着争执的声音。

面对钱洁,张辉既愧疚又气愤。

愧疚自己没跟她商量就做出离开海城的决定。

气她不愿为他妥协,气她这么快找下家,气她找的人是陈垚。

他承认今天来是带了着隐晦的心思,毕竟两人这么多年的感情,钱洁说结束就结束,说换人就换人,他怎么可能轻易释怀,他冷着脸把信封塞到钱洁手里。

“就当这么多年的补偿。”

钱洁仿佛受到莫大的侮辱,脸色发青,胸口剧烈起伏,抬起手把信封往他怀里一砸,瞪着眼,咬着牙骂道:“我有手有脚有工作,会自己挣钱,不需要你在这假模假样。”

舒然没想到会是这种争执,一时有些尴尬,连忙刹住脚,推开几步拉着舒弈挡着他们的身影,不至于让人一眼看见他们两人。

“我假?我有你假吗!”张辉心里压抑的火气窜到脸上,两颊肌肉快速跳动,像一头忿怒的野兽,拽住钱洁的胳膊。

“你跟陈垚能这么快搅和在一起,以前没少背着我相处吧。”

听见这种话,在场的舒家兄妹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钱洁红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失望,张开嘴想要回击,发出的却是哭腔,她难堪的别过脸,肩膀轻颤。

舒然又气又心疼,把她从张辉手里解救出来并拉到自己身后,准备帮她回怼出气时,钱洁扯了扯舒然的衣角,不想她为了自己跟张辉争吵。

舒然开口的动作顿了顿,声色俱厉,“你砸到我了,给我道歉!”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番言论震了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张轻薄的信封。

这东西是张辉拽钱洁的时候落下的,还刚好掉落在舒然脚边,被她拿来充当发难的借口。

她这么一掺和,紧张敌对的气氛瞬间消退。

张辉无语的掀了掀嘴皮,说了句“对不起”。

舒弈则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俯身捡起信封,走过去塞进他胸前的口袋,语气散漫:“自己的东西收收好,再砸到其他人,可就没我妹这么好说话了。”

明明是关切玩笑的口吻,张辉莫名觉得这话像警告。

原因是对方虽然在笑,可眼里没什么笑意,只是唇角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透出些许阴湿的恶意,让人不寒而栗。

张辉忍不住心生戒备,但再一看那张脸,分明笑得亲切友善,没有半分刻意虚伪,仿佛刚才的阴湿恶意只是他的错觉,

舒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说:

“别说让自己后悔的话。”

“怎么都在这站着?回去吃饭啊。”身后传来的男声张辉和钱洁身体一僵。

舒然回头,看见是陈垚和席策远,一颗心不由提起,她身旁的钱洁连忙转身,用手背抹去眼眶内的湿意。

舒羿没受半点影响,手搭在张辉的肩膀处,神色自若的说:“你不是说一定要当面祝贺他俩吗。”

陈垚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酒桌上喝了不少,出来上厕所正好看见钱洁的背影,当即笑眯眯的大步跑上前来,注意到钱洁红的不正常的眼眶时愣住。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喜极而泣。”钱洁瓮里瓮气答道。

陈垚不信,一边手足无措地给她抹眼泪,一边环顾四周寻找罪魁祸首。

随即看见被舒羿身形挡住,脸色僵硬的张辉。

四目相对,陈垚立马反应过来,开口却是憨厚实诚的话。

“辉哥也在啊,刚才离得远都没看见你,在这站着干嘛,走走走,跟我们回去吃饭,今天我可得好好敬你几杯,让我有机会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舒然自觉站到席策远旁边,边和他说小话,边看着陈垚以一副哥俩好的做派,打的张辉措手不及。

钱洁也被他不要脸的发言惊住,悲伤情绪荡然无存,甚至有些羞恼。

她轻轻踢了脚陈垚,“说什么呢?”

陈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梗着脖子喊:“我哪说错了?你不就是很好的很好的媳妇吗?”

钱洁被夸的脸红,疯狂踩他的脚。

“别说了,闭嘴行不行!”

“怎么不能说,我就说,你不仅工作努力,还特别孝顺父母,勤俭持家……

见他还是没完没了的絮叨,钱洁一急,狠狠捶打他的背,“跟别人乱说什么呢!”

陈垚疼得龇牙咧嘴,看着她止不住的笑,“行行行,不说了,我知道就行。”

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张辉心头,那感觉就像是苦涩混着辛辣,让他浑身难受又刺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恨不得立刻戳瞎眼睛,捂着耳朵逃离这里。

事实上,张辉确实这么做了。

他绷着脸把钱洁拒收过的信封交到陈垚手里,艰难吐出一句话,“礼金,酒我就不喝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先走了。”

在其他人开口之前,极快的消失在这对新人眼前。

陈垚:“哪有来看人结婚,连句好话都没有就走了的。”

钱洁却放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又飙了出来。

“怎么又哭。”陈垚挠了挠头。

钱洁没忍住,又锤了一下他,“看不出来喜极而泣啊。”

她侧头对上舒然关切的目光,吸了吸鼻涕,笑着说:“这次是真的。”

从厕所回去的路上,钱洁和陈垚走在前面,嘲笑他说:“拼酒的时候,不中途上厕所才算有真本事。”

“我本来也没想上啊,谁让你们一直不回来,席工看着舒然的位置频频走神,都没心思陪我喝酒了,我这才陪他出来看看。”陈垚嘟囔了句。

钱洁转头看了眼舒然旁边低着头听她讲话的冷峻男人,“啧,还挺粘人的。”

舒然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跑过去和她走在一起,剩下三个男人跟在后面。

许是解开了心结,钱洁回去后放开了许多,不再端着矜持,大大方方的和亲戚朋友喝成一片,就连舒然也喝了几杯。

婚宴结束后,她坐在自行车后座,风一吹,头晕的厉害,骑到一半,怎么都不愿意再坐在自行车上,而是耍赖要人背。

席策远只得把自行车扔给舒羿,让他推着两个自行车,自己背着舒然走。

回程还剩下十几公里路,舒然喋喋不休的的说着话,最后成功把自己哄睡。

睁眼的时候,她还趴在席策远背上,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她酒醒的差不多了,仍是不想坐在自行车上,也不想下地走路。

可她又实在心疼席策远,脸在他颈间胡乱蹭了蹭,“很累吧,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听出她的语气中的疲乏,席策远把她往上掂了掂,“不累,快到家了,你继续睡吧。”

舒羿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们一眼,“我累,推了一路,我手都酸了,谁过来替我?”

听到这话,舒然叹了口气,从席策远乖乖背上下来。

自行车到了席策远手上,舒羿活动了一会手脚,转入逗舒然。

她本来就走的不情不愿,被他耍了几次,郁闷的停下脚步。

等舒羿来到她面前,她一把扑到他背上。

舒羿噙着笑,一边抱怨她懒,一边左右摇晃假装要甩掉她,她果不其然缠得越发紧,细长的腿勾在他腰间,手抱着他的脖子,可怜巴巴的为自己辩解,“天要黑了,我看不清路。”

“又懒又作。”青年背着她慢腾腾的往前走。

舒然本意也没想让他背,就是想报复一下他刚才戏弄自己,但趴在他背上,就生出一股怀念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

旁边的两个青年同时发出疑问:“嗯?”

“距离你上次背我,已经过去半年了。”

半年前,她夜里高烧不退的时候,她哥也是这么背她去的医院。

舒羿不为所动,追问道:“哦,上上次呢?”

“忘了。”舒然想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上上次是什么时候。

“没良心。”

舒然不服气的揪了揪他的头发:“那你说。”

俊秀青年垂下眼睑,踢开地上的碎石,漫不经心道:“我也忘了。”

“我就知道!”女孩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莹润水亮的杏眼转望向推着车的男人,准备问他上上次背自己是什么时候。

她还没开口,席策远已经看出她的意图,并答出她要问的问题。

“半个月前。”

舒然摇头,“不是这个。”

席策远:“?”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问什么,感觉无论问什么,他都答的出来,思来想去,她问了一个最刁钻的问题*。

“你今天跟我说了几句话?”

不是她跟他说了多少,而是他跟她说了多少。

席策远听到这个问题,脑子迅速过了一遍今天的记忆,却没有回答。

“这都答不出来,看来你一点都重视我。”舒然故作伤心。

惹得舒羿哼笑,扭头跟兄弟说:“过分娇纵是在害她。”

席策远淡淡瞥了眼他,漠然道:“那你把她放下来。”

舒然瞪了他一眼,紧紧抱住下方人的脖子,质问道:“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舒羿耸肩摊手,“看到了?不是我不放,是她耍赖不下来。”

他说着,舒然故意拆他的台,松手从他背上跳下来,快速坐上席策远推着的其中一辆自行车后座。

席策远把另一辆自行车车把还到舒羿手上,带着舒然驶离他身侧。

等两方拉开一段距离,舒然朝怔在原地的青年招手,“快点回家啦。”

舒羿低笑一声,骑车跟上他们。

这会年底,各大国营厂都给工人放了假期,以往天黑就变冷清的街道热闹非凡,到处都是放二踢脚和挂鞭的大人孩子,四处响着密集的火炮声。

机械厂家属院里也多了些平时没怎么见过的面孔,三三两两聚到一起说话,羡慕的打量路过的职工。

舒然也熟悉这种情况,多是分配到附近农村的知青赶回来过年。

明明是晚饭的点,他们还提着包裹在外面站着。

在这些陌生面孔中,舒然瞥见一个俊雅男人,她觉得那张脸有些面熟,只多看了几眼,就被对方拦住。

第116章 番外一

◎我脑子有病,让让我吧◎

充斥消毒水味的医院病床上,躺着一名瘦弱的女人。

她戴着呼吸机,仪器上显示她的生命体征不是很乐观。

一个冷峻男人走进来,待了好一会才离开。

出去后,他对病房外的另一个穿着西装的贵气男人说:“医生说她情况不太好,你还是进去看看吧。”

舒羿垂着头,深幽的眼眸里看不到分毫光亮,周身气质阴郁,透着由内而外的死气。

他皮鞋里像是被灌了铅,步伐沉重而缓慢。

这么多年,舒羿一直埋头工作,他挣足了钱,给妹妹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但还是阻止不了她的生命体征一点点下降,一天比一天瘦弱。

他把闲暇时间全部耗在这里,无时无刻的害怕,无时无刻的祈祷,希望她能够醒过来。

但他害怕的这天中午还是来了。

他去外地开会,中途接到席策远的电话返回。

他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握起床上女人的手。

舒羿喉结轻滚,嗓音干涩喑哑,“我出了个远门,回来晚了,但我给你带礼物了。

如果你拆开发现不喜欢,我再带你去一趟,你自己挑。”

他这些年给舒然带的礼物,家里她的房间已经放不下了。

……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随着舒羿的低语,病床上的舒然长睫微颤。

她听着舒羿的声音,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实现。

周围寂静无声,舒羿表情呆滞,“我好像又逼你了。”

如果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如果他尊重她的选择,如果他没挂断她的电话,她也不会在这躺这么多年。

“对不起。”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妹妹,这句道歉来的太晚了。

男人垂下头,晶莹的泪珠落在舒然手上,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落泪。

“我错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做哥哥的机会,我保证一定比这次做得好。”

舒然听着他话语,鼻子一酸。

她很想告诉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啊,她费尽力气,才让小拇指勉强动了动,紧接着,她的全身各处如同解封一般,渐渐恢复了些许知觉。

舒羿感觉到她手指的颤动,一边颤抖的去按呼叫铃,一边抬头看她,刚好对上病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的迷蒙眼眸。

她氧气面罩的脸颊苍白的近乎透明,蓝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舒然眼前一片模糊,只虚弱无力的蜷缩手指,勉强握住他的手指,就又闭上了眼睛。

这让在外人面前一向表现风轻云淡的舒羿慌了神,紧握住她的手,又被匆忙赶来的医生清出病房。

面对席策远的询问,舒羿有些魂不守舍,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红着眼,哑着嗓子说:“好像醒了。”

冷峻男人怔忡,不自觉重复,“醒了?”

许久后,医生才从病房里走出来,对上他们紧张的眼神,他点头,“有恢复意识的迹象,具体情况还得观察,你们多跟她说话。”

这天起,舒羿放下了手头所有工作,专心在病房里陪着。

就连离婚后各自组建了家庭的舒家父母,听到消息都来看望了两次。

那天的睁眼像是幻觉,舒然没再对舒羿的言语有过反应。

有时,席策远会来替换他,好让他处理公司的紧急情况。

清晨,鸟雀争先恐后的鸣叫着,病房内,男人打湿毛巾,给床上的舒然擦拭脸颊和手掌。

做完这些,他拿起床边柜上的报纸,给她读了个早报。

“个体劳动者代表大会……”

舒然听到一阵磁性低沉的嗓音,好奇的睁开眼睛,她费劲的眨了眨眼睛,才聚起涣散的瞳孔,看清守在床边的是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

他看着她,叫来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

等那群人走后,他又回到了床边。

舒然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她有些着急。

男人看出她的想法,低声安抚她:

“你睡了很久,刚醒说不出话很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

舒然还是有些不安,望向他的眼神茫然,嘴唇动了动,发出短促的声音。

男人低头,耳朵靠近去听。

“谁?”

他愣住,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平静的介绍自己。

“我是席策远,你哥的朋友,替他临时看护你。”

舒然盯着他吃力的回想,隐约记起有这么一个人,于是朝他轻轻一笑。

“谢谢。”

过去那些记忆她全部记得,却对记忆中,除了舒羿以外的所有人感到陌生,并且觉得恐慌。

这种恐慌随着舒羿的日夜陪伴冲淡不少,对这个世界和这些人有了基本的认同感。

身体状况正常一些后,舒然开始做复健,陪着她的人是舒羿,她抓着他的手,慢慢尝试站立。

复健是极为痛苦的过程,她失败一次又一次,最后勉强在舒羿的保护下成功一次。

开始学走路的那天,男人无声站到她背后,看着她汗津潮红的后颈,打颤的四肢,手指无意识抚过她病服下的纤瘦脊背。

舒然膝盖一软,下一秒被他勾住腰抱到怀里,听见他说:“今天训练量够了,我带你回去。”

“才刚开始。”

对方漫不经心道:“不用这么努力,就算以后站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照顾好你。”

舒然沉默了一会,“可我不想在轮椅上坐一辈子。”

她说完,感觉到后方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他把脸埋入她颈间,过分亲昵的举动让她有些无措,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过重,试图弥补。

她偏头,跟脸色不悦的哥哥商量:

“今天再练最后一次好不好。”

她想要重获的心过于坚决,舒羿只能依言站到前方。

她满头大汗,抓着扶手,吃力迈动双腿,如幼童般步履蹒跚,不断跌倒又爬起。

明明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像是漫长到没有尽头。

舒羿僵站着,终于熬到她结束复健,立刻把她抱坐上轮椅,推回病房。

中途要经过楼梯,他们在那碰到拎着水果的席策远。

“好巧,你怎么在这。”舒然高兴的朝他招手。

她知道他是来看自己的,但复健室和病房完全是两个方向,怎么都不该在这碰见。

席策远半蹲下来跟她讲话,“想着你们复健完应该快回病房了,就在这等你们。”

她跟席策远开心的分享自己的复健表现,没注意身后舒羿的脸越来越沉。

席策远倒是发现了,主动中止了这个话题。

舒羿抱着她走在前面,席策远拎着轮椅走在他们身后。

舒然无数次回头看他,最后索性趴在舒羿肩膀上,歪头问他。

“重吗?”

两道声音同时回答:“不重。”

“不重。”

舒羿意识到她不是在问自己,神色越发沉郁,加快脚步回到病房。

席策远没待太久,水果放下没多久就走了,之后来看望的次数越来越多,待在病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舒然和他越来越熟悉,时常好奇地询问他的生活和工作。

这天,席策远给舒然带了排骨粥和清炒时蔬,味道很香,勾起了她腹里馋虫,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她还跟他约好,明天由他来陪自己做复健。

舒羿听到后没说什么,等席策远走后,拿起一个苹果,用勺子慢慢刮出水果泥喂到她嘴边,她有些吃不下,摇头婉拒,“刚才吃撑了。”

之后舒羿笑了一声,把她抱到床上,手按在她柔软的小腹上轻轻打圈。

过于舒适的力道让舒然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躺平任由他揉按着肚皮。

醒来几个月,她也长了点体重,但还是瘦。

吃撑后,肚子上有一片小小的突起,舒羿半只手就能盖住,雪白细腻的皮肤被他揉的发红发烫,舒然有点不自在,身体背对他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了手。

舒然以为结束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怎么吓成这样?”舒羿似笑非笑把她蜷缩的身体掰向自己,调整为半靠在床上的姿势。

拿起新苹果,用勺子剐出苹果泥,做出投喂的动作。

舒然这次没有推拒,张嘴吃了几口。

把舒羿哄高兴了,他也就不再强迫她。

次日复健时,舒羿还是来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舒然听从席策远鼓励,站立的时间不断延长,倍感惊喜的为自己鼓掌。

全程旁观的舒羿看得出来,她喜欢席策远陪她复健和吃饭,不似在自己身边的紧张害怕,她在他面前更加轻松自在。

比起舒羿,舒然确实更喜欢席策远陪在身边。

复健摔倒时,如果是舒羿在旁边,多半会当场抱起她放回到轮椅上,然后让她明天再练。

但如果是席策远,则会把她扶起来,鼓励她再来一次,等练习结束,她累躺在病床上睡着时,他再用药膏轻轻擦拭她的膝盖。

等到能够脱离扶手的那天,舒然指挥舒羿站在尽头。

她如第一次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走向他。

她走过长廊,笑眯眯扑进舒羿怀里,他愣了一下,眉眼间盘踞多日的阴翳一扫而空,低头珍重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没等舒然躲开,又搂住她的腰在原地转圈。

康复出院那天,舒然回到家,看到满满一房间的礼物。

那是她昏睡那些年里,舒羿从各地带给她的礼物。

她兴致勃勃的拆了一天,晚上喝了点桌上给她庆贺的酒。

没多久困倦来袭,跟席策远道别完,早早洗漱完回房间睡下。

她走后,席策远时不时走神,频频看向她的房门。

舒羿忍到极限后,在桌下不客气的踹了他几脚,“你们早就结束了,以后离她远点,我看着糟心。”

“不行,我想和她有个新开始。”席策远直白的陈述。

气氛有些凝固,舒羿靠着椅背,抿了口酒,说:

“她人虽然醒了,身体还是虚弱,以后得好好养护,孩子就别想了。”

“没关系,我有个养子。”席策远也没想过孩子的问题。

“她脱离正常生活太久,工作也不太可能。”

“我可以养她。”

“她心智还停留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怯弱又娇气,私下毛病一大堆。”

……

“我不在乎,我只要她。”

舒羿托着脸,“啧,最主要的是,我就一个妹妹,不想她离开家。”

席策远面不改色,“要是她想离开家呢?”

“那我也有办法。”

说着,舒羿端起酒杯碰了碰席策远面前的杯子,微笑道:“你也知道,我脑子有病,让让我吧。”

席策远抬眼看向舒羿,没忍住打了他一拳,“死性不改。”

舒羿没躲,血顺着嘴角淌下。

骂的没错,他就是一个死不悔改的混蛋,在她昏迷时哀求反省,等她醒来后出尔反尔,依旧放任自己不正常的占有欲,死死攥着她不愿放手。

117

第117章

◎她应该是屋顶上的那只乌鸦◎

面前男人长相文气,穿了件立领长外套,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挡在舒然面前,“这位同志,你认识季昀铮吗?”

对方说出这个名字后,舒然恍然大悟,总算知道那股诡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个人长得像季昀铮。

她转头望了眼席策远。

高大俊朗的青年也垂眼看着她,哪怕是听到季昀铮的名字,也并未露出厌恶的态度,冲她沉静的点点头。

舒然这才回应拦下他们的陌生男人,“嗯。”

男人注意到她全程的神色变化,目光转向席策远,笑着朝他打招呼:“我是季昀铮堂哥季哲,想问一下他住处在哪。”

虽然这不是季哲第一次来海城,但上一次为了找离家出走的未婚妻周时盈,没怎么跟堂弟交谈,自然也不清楚堂弟的具体住处。

加上机械厂放假,厂里值班的人也都不知道季昀铮的去向,他只能来家属院这边等着。

刚才舒然经过的时候,只不过多看几眼他,他便肯定她一定认识季昀铮,这才把人拦下来询问。

听到季哲的名字,舒然皱起眉头。

季哲这个名字,在她和季昀铮那个梦里,是她哥的头号劲敌。

她下意识回头寻找舒羿的身影,找一圈没找到他,才想起来他把他们送到家属院门口就骑车回爸妈家了。

她不由松了口气,幸好不在。

她担心没有周时盈,两个人还会因为其他原因结仇,最好永远互不相识。

“不清楚,你再问问别人吧。”

尽管席策远和季昀铮曾是一个办公室的职工,知道季昀铮缠着舒然。

后面还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却也没对季昀铮太过关注,自然也不清楚他具体住址。

季哲见他神色坦荡,不像说谎的样子,客套的说了两句,退开半步让他们通过。

走出一段距离后,舒然又回头看了一眼季哲。

他似乎又拦下一个人交谈,那人手指着岔路口给他指路。

舒然是希望季哲赶紧找到人离开,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跟舒羿次日碰上了。

席策远原本打算趁着过年放假,带着舒然去外市玩。

不过舒然临时想到两人新婚第一年,他作为女婿必须要去给长辈拜年,便推迟了出行时间。

舒羿早上专门回来送他们去车站,进门发现席策远在打包年礼,而舒然还没起床。

得知他们临时改了出行计划,他把赖床的舒然叫醒,好说歹说都没能改变她的想法,还得帮他们打包年礼。

席策远倒是从舒羿的话里听出点异样,“不方便她回去?”

“也不是不方便,就是没必要,今年家里来的人多,闹得头疼。”

舒羿随手打包几份年礼扔到旁边。

他没细说,席策远却清楚他的意思。

临近中午,骑车三人带着东西回父母家,正巧在家属院岔路口遇见季家两兄弟。

季哲还穿着昨天那一身,季昀铮在阴冷天气里,站在路上格外显眼,

看到舒然,季昀铮眼前一亮,欲说些什么,但看到舒羿也在,张开的嘴重新闭合,倒是旁边季哲自来熟的打了个招呼,“好巧,你们这是要去哪?”

舒羿悠悠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回应道:“出去。”

说了等于没说。

敷衍的语听得季哲嘴角一抽,莫名有种对方不把他们当回事的感觉。

等人走远,他问眼睛转不回来的堂弟,“刚才说话的那人是谁?”

被他耳提面命教训一夜的季昀铮没好气的说:“这你都看不出来,她哥呗。”

季哲嗤笑:“看着挺有意思一人,怪不得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以前怎么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本事,放着这么多女孩不理,上赶着挖别人的墙角。”

他嘴里的“有意思”绝不是好话,整段话都带着厌恶和贬低的意味。

季昀铮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十分刻薄。

“那肯定比不过你,背着时盈姐跟人搞破鞋,还被她发现把你甩了。”

季哲脸色微变,还要强装大度,摆手用不计较的口吻,“那事是误会,等会我亲自跟周团长解释。”

“你找三,我当三,这就叫报应吧。”

不依不饶的季昀铮直到被他堂哥狠狠踹了几脚才消停下来。

*

纺织厂这片没有机械厂周边设施好,人也不及那边多,却比那边温馨热闹。

他们大多在这边住了十几二十年,周边邻里都认识,看见舒然几个人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回来,纷纷上前打招呼。

“回来了。”

“你爸妈说你们厂今年效益好,瞧瞧还真是,过年发了这么多好东西。”

他们带回来的东西都包着油纸,旁人看只能通过大小形状猜测里面的东西。

里面烟酒糖茶不少,看的人眼馋。

舒然一路笑吟吟的应付过去。

偶尔有几个难缠或是不怀好意的人,都被席策远的冷脸吓了回去,或是舒羿三言两语挡了回去。

舒然先回了席家,她哥在楼下看着剩下的东西,她跟席策远拿着一部分东西上楼。告诉席家父母他们中午先去舒家吃饭,晚饭再回来。

陈薇和席长明表示理解赞同,又给他俩拿了点提前准备好的乡下干货,像是蘑菇,木耳,梅干菜,干虾,蜂蜜,花生瓜子,土鸡蛋之类东西带着。

舒父舒母看见女儿女婿回来也很是惊喜,“你哥还说不是说你们俩去外市玩,不在家过年吗?”

席策远:“然然说先在家陪陪你们,过几天再去。”

“懂事了。”舒父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放假就该在家呆着,外面不安全,吃不好睡不好,哪有在家里呆着舒服。”

最后进来的舒羿挑眉说:“你之前让她去大伯家过暑假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以前舒然还在读书的时候,一到寒暑假,舒父总催着她去大伯家。

撇去大伯大伯母想她的理由不谈,还总说过去玩玩还能够见见世面,也不担心她一个人过去能不能习惯,在别人家待的舒不舒服。

舒父语塞,嗫嚅着嘴唇憋不出一句话,没办法,只能把头扭向女儿,干巴巴的问:“你大伯家不就跟自己家一样。”

“一样一样。”舒然敷衍的点点头。

其实她也没去过几回,小时候每次去待个几天就被接回来了,长大后更是没去过,早就忘了在大伯家什么样。

“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都赶紧来洗手吃饭。”

因为是过节,李芩做了一大桌子菜,别说是女儿女婿,就算陈薇和席长明一起过来也够吃。

舒父一边询问席策远工作,一边用公筷往女儿女婿碗里夹菜,直到他俩碗里堆的满满当当才停下来。

舒然微微一笑,慢吞吞吃了几口饭菜。

李芩给三个孩子各盛了一碗汤,笑眯眯的说:“我可不像你爸这么偏心。”

言下之意是舒晓彦偏心女儿女婿,她不一样,她还记着儿子。

舒羿转头正对上席策远的暗示目光,开口扯了两句闲话,把父母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舒然挑葱挑累了,把那碗满是葱花的饭菜推给席策远,之后没再说话,走的时候倒是说了几句。

他们年礼带的多,还有奶粉之类的营养品,这东西市面上少,家家户户都紧缺。

李芩想着他俩刚结婚,让他们带回去自己用,之后要是怀孕有孩子,大人小孩都用得着。

舒然:“策远哥特意换票给你们买的呢,早晚泡点喝,对身体好。”

一说是女婿的心意,李芩又偷偷问了句:“策远爸妈有吗?”

“都有,那些干货和土鸡蛋是他爸妈带给你们的。”

“那就好。”李芩彻底放下心来,转念又说,“不行,你等会,我也得给他们送点东西。”

她把酱肉,腊排,香肠,腌菜等东西一股脑往篮子塞,篮子肉眼可见变得沉重。

舒然试着提了提,发现篮子重到自己两只手才能提起。

见女儿拎起来吃力,李芩绕过她喊来席策远。

席策远走到厨房,看到鼓鼓囊囊的篮子,说太多吃不完,随即从里面提了几样,“这就够了。”

李芩拗不过他,从篮子里拿出一些,剩下大半筐强塞到他手上,“就这样,少了难看。”

虽然她跟陈薇是十几年的朋友,平时也不在乎礼多礼少,但现在成了亲家,女儿在人家那里生活。

回礼太少,人家刚开始不在意,若是长此以往,说不准会生出矛盾。

事关女儿的幸福,李芩不敢马虎。

舒然哭笑不得的让席策远收下。

舒父把他们送出门,叮嘱他们后天早点来拜年,舒羿打岔说不来也行。

“他们放假在家又没事,过来做个见证怎么了。”

说是见证,又不说具体什么事,惹得舒然路上一直在猜。

席家父母在家等了他们一下午。

陈薇看见他们拎回来的东西后,惊说:“你妈也太实诚了,给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却忘了自己给舒家送去的东西也不少。

“慢慢吃,这些东西都能放。”

知道他俩要在家里待一整个春节,陈薇高兴的不得了,拉着舒然到处挑看。

一会让她挑晚上想吃的年夜饭菜色,一会让她挑喜欢的毛线颜色,一会又让她挑布料,说要给她做春装。

两个小时下来,舒然陪她聊的口干舌燥,陈薇却是越聊越兴奋,席家父子拦都拦不住。

要不是还要做晚饭,只怕能再跟舒然聊两小时。

晚上的年夜饭不仅有鱼虾,还有蒸了几只蟹,席父拿出放了七八年的黄酒,隔水温热到合适温度,配着蟹肉入口,味道鲜美可口,令舒然食欲大开,饭后不得不外出散步消食。

路上的炮仗声此起彼伏,舒然玩心大发,买了两盒二踢脚和摔炮,找了片开阔的空地,燃放时犯了难。

从小到大,她从没自己没点过炮仗。

于是变成席策远拿着二踢脚,等她点燃引线后扔出去,听它两次爆响和升空,绽出绚丽的火花,映亮他们盈笑的眉眼。

两人一点一放,很快消耗完一盒二踢脚,转而去玩着最简单的摔炮。

中途舒然不小心把摔炮掉在地上,在席策远脚底下炸开,看到他惊退半步后,她笑弯了眼。

接下来舒然就一直往他脚下扔,不知不觉把他逼进一个死角,掏空装有摔炮的盒子后,她转身就跑,被高大身影一把捞回,青年英俊脸庞迎面压下来。

“你故意唔。”

直至临睡前,舒然嘴巴仍在肿痛,脸埋进被子里,任席策远怎么说都不理他。

冷峻男人耷着眉眼,窝在她留出一小片床沿位置,一点点把她连人带被子抱到怀里,低声说:“我看看严不严重,要不然去医院?”

被子里人扭了扭,继续沉默。

房间里一片静寂,席策远轻手轻脚的揭开被子。

窗外的炮仗声突然再度密集清晰起来。

与此同时,舒然脑袋从掀开一角的被子里冒出来,脸上挂着轻快明媚的笑容,对上方愣神的男人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席策远嗓音喑哑,视线停留在她红肿的唇间,“不气了?”

舒然轻吻了吻他的脸颊,“辞旧迎新啦。”

*

大年初一,舒然换上新衣服,和席策远跟着她爸妈回乡下拜年,刚进村口,就看到陈安,或者说随二爷爷的姓,已经改名成席安的身影。

席怀莉看到舒然牵着陈安过来,打趣说:“我说他怎么吃完早饭就到家里来,等了没一会又跑去村口,我和其他小孩怎么都叫不走他,原来是在等你们,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孩。”

席安被说的脸一红,害羞的往舒然身后躲。

旁边人纷纷附和着夸他乖巧懂事。

舒然摸摸他的头,在其他人不再关注他时,悄悄跟他说:

“以后别等了好不好,天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席安轻轻歪头,“那天暖和了呢?”

“那也不用,等人很累的。”

她说完,男孩失望的垂下头。

“只要我们过来,肯定立马来见你。”

“拉勾。”

舒然郑重的和他拉勾盖章。

大年初二,天空飘下蒙蒙细雨,舒然没有听从舒父的意思早早回家,她睡到中午,跟席策远带着简单的礼品回舒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小女孩特有的清脆尖利的笑声。

开门后,一个扎羊角辫,穿着崭新小红袄的小女孩在屋里窜来窜去,看见他们进来,大声质问道:“你们是谁?”

舒父舒母听到声音走出来,看见女儿女婿,连忙跟小女孩介绍,“别叫,这是你姐姐姐夫。”

“然然,还记得她是谁吗?”

舒然满脸茫然,席策远在她耳边说了个名字,“闫月。”

她一脸诧异。

李芩领着小女孩走到她跟前,“这是你小姑的女儿闫月啊。”

几个月前邋遢黑瘦的小女孩,经过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皮肤捂白了,颊边挂起丰盈的婴儿肥,个子也长高了。

她细黄毛燥的头发被两根红绳扎起,穿上了整洁的衣物,整个人看着焕然一新。

舒然感叹了一句:“变化挺大的。”

舒晓彦满脸慈爱的摸着小女孩的头说:“小孩子长的很快的,过几个月你再看他,说不定又不认识了。”

舒羿房间的门从里面拉开,姑姑舒晓华从里面走出来,对着门口的年轻男女露出局促的笑意,

“然然你们来啦?”

席策远跟着舒然叫了一句“姑姑”。

“诶,”身材纤瘦,脸庞清秀的中年女人无措应下,“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过来,准备的东西也没找到机会给你们。”

说着,她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对粉色的双喜枕巾送给他们,“这是新的,来之前我洗过了。”

“谢谢姑姑。”舒然自然的接过来。

“应该的。”

舒然把东西暂时放到房间抽屉了,转头问起舒羿。

“我哥呢。”

“去火车站接你大伯和大伯母去了,”舒晓彦语气一顿,“你要是早点过来,正好让策远和你哥骑两个车去接他们,这会说不定已经接到家了。”

他这话冲着女儿,倒也不是责怪和埋怨,就是习惯性的碎碎念。

舒然嘟囔,“你不也没说什么事吗?”

见状,席策远把话揽到自己身上,“怪我起晚了。”

下雨后温度一降,舒然不想起床,他也没叫她,让她一觉睡到中午,这才来晚了。

“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随口一说。”

没一会,舒羿带着舒晓志和俞曼进了门。

三人的头发和衣服带着不同程度的湿润痕迹。

刚才还念叨他们的舒晓彦惊讶道:“这么快,你们怎么过来的。”

大伯母俞曼笑说:“要不说小羿聪明呢,多带了一辆自行车在火车站等着,他带着我,你哥自己骑一辆。

也是我们运气好,晚点雨就下大了。”

舒然跟席策远去给他们拿干毛巾擦身上的雨水。

许是之前结婚没跟他们商量,舒晓志夫妇对她的态度比之前冷淡了一些,好在舒然也不在意。

把毛巾递给她哥的时候,她学着大伯母的口吻,“真厉害呢。”

舒羿眯起眼睛,腾出手掐弄她的脸,似笑非笑道:“托你的福,前几天刚练过。”

他捏着她的脸颊,冰凉的手指紧贴她的皮肤,她冻的一哆嗦,飞快撤开。

舒晓华给他们煮了姜茶,倒在搪瓷杯里,让闫月端给舒晓志夫妇。

身体暖和一会后,俞曼进厨房帮李芩做饭,留下舒晓志和舒晓华说话。

闫月耐不住性子,又开始到处跑,到处翻,扒开舒然房门把手,想趁众人不注意溜进入,被舒羿发现揪着领子丢出去,这才老实了一会。

饭做好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聊天,从工作聊到子女身上。

主要围绕舒晓华的三个孩子。

一提起三个女儿小时候,那段被丈夫欺压如噩梦般的日子,舒晓华止不住的掉眼泪。

虽然现在离婚了,托关系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仅凭她的工作养活三个孩子,还是有点困难。

李芩安慰她,“再难过都能熬过去。

你想想,我当初生然然的时候家里正困难,咱们一大家子挤两间屋子,吃也吃不饱。

那然然生出来像小猫崽一样,家里也没什么东西给她吃,夜里饿得一直哭,我烦的恨不得一头攮死自己。

但你看现在,我和她不都挺过来了吗,现在也工作结婚了,不用我跟她爸操心了。”

话题莫名其妙引到舒然身上,又听母亲提起自己小时候,配合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

大家一起比惨,舒晓华心里好受许多,“是,那时候小羿也没多大,看你辛苦,夜里还帮你哄然然,我有时候夜里起来,总能看见他抱着然然坐炉子边,一点点给她喂米汤。”

舒羿叹了口气,“那时候夜里要是能睡个整觉,说不定我现在还能再聪明点。”

她幽幽说道:“再聪明就要绝顶了。”

众人被这对兄妹贫嘴逗笑,这话题也算揭了过去。

饭后主动闫月帮着收拾碗筷,舒晓志夫妻俩拉着闫月止不住的夸赞,一会一个机灵懂事,一会一个活泼可爱,夸的她止不住的脸红,手背在身后,一只脚尖原地画圈。

旁边舒晓彦和舒晓华不时的说着什么,一会要闫月给大舅大舅妈拿花生瓜子,一会要她唱个歌。

逗的俞曼笑得合不拢嘴,从包里拿出几件衣服往她身上比划,还有一些糕点吃食。

舒然看出点苗头,抱着热水袋,拉着席策远坐下来,跟他交头接耳:

“好像跟我小时候的待遇差不多。”

席策远低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舒然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舒晓志夫妇俩,“你看不*出来吗?”

那边俞曼拉着闫月说:“月月喜欢这些东西啊,大舅家里还有很多呢,要不要去我们家看看。”

“大伯想过继姑姑的孩子。”舒然附着席策远耳边说出这句话。

青年定定的看着她,眸色黑沉,“他们也曾想过继你?”不是说只是单纯的迁户口?

舒然摇头,“已经过继了,我之前的户口一直在大伯家。”

她开玩笑的说:“我刚上中学的时候,我哥也刚去厂里上班,我那时候脾气渐大,偶尔会跟我爸顶嘴,有一次他气急了,就说要把我送回大伯家,反正已经过继给他们家,让大伯来管教我。

不过现在他没机会啦,我户口落去厂里了,把他惹生气还有很多地方去。”

席策远皱眉,“然后呢,他说了那些话,你怎么样?”

舒然不好意思的说,“然后我就被吓哭了,我妈知道后,解释说把我户口落在大伯家是因为,每家只能有一个孩子留城。

如果不这么做,我和我哥就得走一个,到时候我哥肯定会把留城名额让给我。

那天之后,我脾气也就改好了,我爸也没再说过那些话。”

闻言,席策远沉下脸,他依稀记得舒羿跟他说过,她的户口很小的时候就落到大伯家,留城下乡是后来的事。

“你哥知道吗?”

“我不想跟他说,你也别跟他说。”

“为什么?”

舒然沉默一会,含糊的说了句:

“那天之后,我学到一个词,叫做叫爱屋及乌,我想我应该就是屋顶上的那只乌鸦。”

父母心里,她是过继出去的孩子,或许只是因为她哥的态度表现出足够爱她的假象。

说完,舒然感觉背后凉飕飕,回头看见舒羿吓了一跳,鼓脸说:“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舒羿挑眉,“难道不是你们俩悄悄话说的入迷,一直没发现我吗?”

“明明就是你跟鬼一样。”看他的表现不像听到他们对话的样子,舒然立马仰起脑袋指责他。

舒羿抬起手,舒然还以为他要打她,又多瞪了他几眼,没想到那只手轻轻落在她头顶上,把她柔顺的头发揉的乱糟糟。

“怎么只会跟我耍横啊。”

*

不等春节结束,舒晓志和俞曼就带走了闫月和她的户口,家属院里陆陆续续有知青回来过年,舒然天天在纺织厂家属院这边,遇见过几次回城过年的的李祺等人。

因为席策远在她旁边,他们不敢跟她打招呼。

有次她自己出来,赶上独自外出,他快步跑过来和她搭话。

“然然。”

“别这么叫我。”

李祺讪笑,“我快要回下乡的地方了。”

“……”

“不说句一路顺风之类的话吗?”

“我们又不熟。”

李祺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想问你一件事,问完我就走,保证以后不再烦你。

你知道苏媛媛去哪了吗,你们俩当初一起进的机械厂,她很久没给我回信了,我问其他人,他们说她被公安抓走了,是真的吗。”

在他说出苏媛媛这个很久没人提起的名字后,舒然也没有太大的触动,冷淡说道:

“不知道。”

她渐渐学会忽视掉那些不重要的人,苏媛媛正是其中一个。

李祺失望离开,来到火车站买回知青点的票。

拥挤卖票处,他看见跟舒然结婚的那个男人,他买了两张后天去杭市的车票。

李祺知道那个地方,他下乡的地方有杭市来的知青,对方说那是四面环山,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以后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看看……

*

假期最后一天,舒然和席策远从杭市回到海市,去他父母的房子那里收拾东西。

临走前,陈薇给舒然塞了一些商品票和钱。

舒然本来不想收,但陈薇态度坚决,“你跟策远工作都忙,又不在我们身边,我跟你爸没法时时关照你们。

你们生活上别委屈自己,饿了就吃,冷了就穿,累就就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万事都好,其他有我跟你爸在后面给你们撑着。”

舒然轻轻抱住陈薇,下巴搭在肩膀上,俏皮说道:“谢谢妈,我们肯定会经常回来麻烦你和爸的,让你们看见我俩就烦。”

陈薇被她逗笑,“看都看不够,怎么会烦呢。”

开工第一天,舒然以为自己会神采奕奕的踏进销售科的门,但事实是她连床都起不来,踩着点进到办公室,和脸色红润的钱洁互道新年好,随即萎靡不振的趴倒在桌子。

“今年任务可不轻。”严梅带着厚厚一叠订单推开办公室的门。

接着她花了半个小时,阐述这一季度的工作目标及业务安排。

舒然不是业务员,仍是负责年前的那些工作,整理票据,接打电话,顺便替出外勤的业务员开一个又一个冗长的会议,做完这些,也就到了下班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厂里下了正式的通知,张辉和舒羿被派驻到外市,她帮两人订了同一趟火车。

出发那天,舒羿没让她送,理由是:“又不是不回来了。”随即自己去了火车站。

刚开始,舒然每天都能接到他打开的电话,对他的离开还没有实感。

一个月后,海市迎来难得的好天气,温度回升,晴空万里。

舒然把棉衣抱出来洗晒,其中一件棉衣口袋里掉出一个简陋的红纸封。

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存折。

存折是她的名字,数额不小,足足有一千块,除夕前一天存入。

舒然隐约猜到这是她哥给她的,拿着衣服和存折反反复复地翻看,总算想起这衣服她只除夕的时候穿过一次,这存折大概就是他那天放进来的。

紧接着,她又在红纸封的封口处找到线索,被胶黏住的地方,透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压岁钱】

短短几个字,让舒然眼里浮起雾气。

在舒家结婚或是工作的人不再被父母亲戚算作孩子,自然也没有压岁钱的概念。

舒然已经做好了不再有压岁钱的准备,没想到舒羿照旧给她。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在他眼里都是个孩子。

再接到舒羿的电话,快要挂断时,她小声的说了句:

“哥,新年快乐。”

收了他的压岁钱,怎么都该有一句回应吧。

话筒里传出一阵低笑,“终于发现了?”

舒然吸了吸鼻子,“嗯,不过你哪来的钱。”

“之前剩的。”

“然然。”

“嗯?”

“在我这里,世界是停靠在你屋顶上的乌鸦。”

【作者有话说】

天塌了,之前下班回家太困了,把番外当正文发了,今天才发现[裂开][裂开][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