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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华九缓缓想到,元照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义涟山的瑛绒。

他口中要杀的人,是魔君。

华九想到此处,心潮起伏,难怪他说血海深仇,难怪他要去抢倒海镜。

元照星不晓得她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只出于本能不停地想同她贴贴蹭蹭,他见华九瞧着他发呆,便赖着问:“我自己提亲好不好?”

华九垂下眼,眼睫轻轻颤动:“照星,你喜欢我?你确定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听她这么问,活了两百年的小金翅怒了,难道她觉得他没见过世面?没吃过猪肉,他还没见过猪跑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成年时,我娘给我找了个锦雀,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想跟她交、配。”

“再后来,我见过形形色色好多人,好多妖,我都不想跟她们交、配,”他说完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不仅见过求偶,就连交、配我也见过呢。”

显摆自己见过世面的金翅,幸而如今只是一缕神魂,若是原身,只怕那流光溢彩的尾巴也得翘到天上摇一摇。

全然忘了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窘迫羞愤。

他还要再说,华九赶紧阻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素来见多识广。”

再不阻止他,还不知会说什么惊天之语。

他眨巴眨巴眼睛,率直得不行:“两百年了,我只想和姐姐交、配。”

华九扶额,感叹这妖族的纯真率直,她还得再努力适应适应。

她认真看着他:“照星,不可以。”

正是因为心疼他与她一样不容易的,弥漫着血雨的曾经,更不可以在迷药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定下未来。

她犯过一次错,乱七八糟难以收拾,此番再不可如此了。

她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跟他说,鱼水之事并不全然等于情爱。

元照星却觉心口钝钝的疼,她为什么拒绝?她明明说了喜欢他的,还说只喜欢他。

难道是骗他,其实并不喜欢他?还是既喜欢他,但更喜欢别人?

他忽然想起她是有婚约在身的,那人却不是自己。

是了,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同意。

她不同意,所以她以后要跟别人成亲,跟别人亲吻,跟别人行鱼水之欢?

刚才梦里他不是正看见她跟林昨暮成亲,凭他怎么叫她也不回头……

元照星一想到这种可能,心中顿时戾气丛生。

华九本来心内一团乱麻,看他不对劲,一瞬之后他真的更不对劲了。

忽然就邪气暴涨,眼神狠厉,她不由吓一大跳,难不成他求索不成,恼怒起来又被邪神占了识海?

元照星猛地站起抬脚就要往外走。

姐姐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要抢,就杀了他!

体内飞快修补的动静倏地一停,华九不知他要做什么,一点子神仙倒捏在指甲里,不知该不该用。

“照星,你做什么?”

元照星脚步不停:“我要去杀了林昨暮。”

他并不回头,声音狠恶却依旧难掩那一丝委屈轻颤:“姐姐是因为他,所以不肯答应我吧?”

只要把他杀了就好。

杀了他,姐姐就真的只喜欢自己了。

华九刚要出言,元照星已走到了门口,他一只脚正要踏出去。

“等等……”

突然华九感受到空气中一股灵力波动,她似能看见灵气呈波浪一般卷来,快速汹涌地将她卷入其中。

一阵翻江倒海,天旋地转,她再一睁眼,竟已换了天地。

元照星不在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是她忍着头晕,环顾分辨,忽听天际传来苍老的声音:“我感受到灵力波动,你出了第一重幻境了?”

华九正要找他,怒道:“你看你干的好事,竟然下药!为老不尊!”

烛龙筋满不在乎:“你脸皮太薄,心又太软,我若不出手,这一个时辰给你也是浪费。”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他甚是满意:“第一个幻境出来,你的真气已能勉强周身运转,不错不错。”

华九问:“元照星呢?”

烛龙筋道:“放心吧,那小崽子在你乾坤袋里好好待着呢,只是招出来神魂罢了,你出来后,他的神魂自然又回身体去了。”

他啧啧两声,声音自天际传来,响彻整个天地:“不过我看那小崽子不行,折腾这么短时间就结束了,看来还是身子虚亏太过。”

“你日后选夫婿,这样的可不行。”

就算此处没有旁人,华九也觉得一股鲜血猛地往头上冲去:“你别胡说八道,什么虚亏不虚亏的,我们光说说话,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烛龙筋大惊,“那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不行了?”

“停停停!”她不等老头子再说话,忙道:“接下来可不能再用什么迷药了,既然要我做事,就要依着我来,”她有些耍赖地一拂袖子,“若不然我就不干了,师父另请高明吧。”

烛龙筋一口一个这事只能她做,自然不可能另寻他人。

华九不急,果然一息后,烛龙筋不情不愿答允下来。

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肯再使迷药后,才收拾好心情迈入第二重幻境。

不知这第二重幻境是谁在其间,她只盼着是林昨暮,毕竟她与段升势不两立,决计不可能做低伏小讨他欢心。

她睁眼一瞧,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这个地方,上辈子在她心底回想过数次,一次不愉两次不怨,第三次还是后悔了。

这场幻境似如拨弄时光的手指,轻轻一弹,将漫长的时光弹走,把她弹回了那个时候。

犹记得,那时候她一路追杀变异未完全的亶魔,直至追到了洳阳段家。

段家是修真界里有名的高门大族,但经一场大战之后,人才凋零,独剩段升之父段修同苦苦支撑。

他又重脸面,怕人耻笑百年大家,要请旁人守备。坚持疮子烂了也得烂死在棉花里,万不能叫别人晓得。

是以家中都是普通家丁,竟是除了他,别的一个修士也没有。

亶魔变异过半,狼狈逃窜而来,急需补充大量灵气。

平时妖魔对高门世家多是避而远之,可今时不同往日。

它被华九杀得伤痕累累,命悬一线,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侥幸。

段家百年修仙世家,府中还有一至宝,那可是大补之物。

亶魔闻着香味寻来,本欲偷偷在段府大吃一顿,补充完灵力便走。

谁知正正撞上了段修同闭关。

段修同多年修行下来,进度实在平平,虽然儿子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好根骨,但儿子毕竟年幼。

世道越来越乱,他守着段家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是忧心就越是激进修炼。

他每逢两月必要闭关十天,这十天对外头的事情,千事不知,万事不晓。

亶魔过来之时,正好是段修同闭关的最后一天。

魔物刁滑狡诈,见府中没有厉害修士,更是贪念猛涨。至宝没寻到也不在意,对它这种魔物而言,人灵可比药物有诱惑多了。

等到段修同出关之时,再见段府已是血流遍地,白骨成堆。

亶魔将小段升抓在手中,喜得不行:“乖乖,你天生灵骨,等我吃了你,哪里还需怕那华九?”

段修同目眦尽裂,要叫魔物魂飞魄散。

可段修同的身子早被不得其法的激进修炼掏空了根本。

他虽大量用药固本,可身骨之虚长年累月,也不是用药可一朝一夕补回来的。

一个极为虚弱的段修同怎么会是刚受人灵滋补的亶魔的对手。

等到华九赶到时,他已然身死。

段升失了神智,要与亶魔同归于尽。

华九将亶魔斩于剑下,又怜他孤苦,欲将他带回飞素宗。

谁知竟被柳一语等人抹黑造谣,传谣她是因觊觎段升而屠戮段家满门。

何其可笑。

而段升也因此恨上了她。

后来她在碌子山顶被正派围攻时,刚封印完旭焱灯,五感已经失了大半,就算没有那碗化功散,要以一敌十也没有生路。

可她仍是心结难解,耿耿于怀,她救下他,养着他,教予他功法,他却将手里的剑刺向她。

时光轮回,今日她再站在这里,就算只是幻境,也绝不会再去推开那扇朱漆大门。

华九转身就要走,身后的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一袭玄袍的段升立在其间:“已经都到了门口了,师父不想进来看看吗?”

一地血泥碎骨有什么好看的,华九不理他也不回头,提腿就走。

段升疾行数步拉住她,冷道:“怎么,不敢看?”

见华九不说话,他又道:“不敢看那些无辜的人,因为你连个全尸也没有?”

华九狠狠一甩,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紧:“我说过与我无关!”

段升眼眶通红,一字一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说与你无关?”

“若不是你锁魂鞭里的妖魂作祟,那亶魔又怎么会来我家?”

亶魔偷了华九的锁魂鞭,欲释放其中妖魂助他,可谁知那妖魂告诉他,段家有一株上好的玉堂霜。

玉堂霜可活死人肉白骨,他们一妖一魔分食此物,日后就谁也不怕了。

亶魔亡命,受了妖魂挑唆,直奔着段府而来,玉堂霜没找着,把人吃了个一干二净。

华九闭了闭眼睛,“我不是华九,所有人都知道,华九早被你杀死了。”

听她这么说,段升断不肯信,他认定她是就一定是。

他忽而仰首发笑,只是那笑听着悲,听着比哭还难受:“我杀了你?”

他忽然撩起袖子,露出古铜色的胳膊,胳膊之上全是斑斑驳驳的陈旧伤痕:“我恨的应该是你,可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恨得我每夜都想了断我自己。”

“我无数次都想杀了你报仇,可我竟然,”他满面绝望,语调哽咽,“我竟然对你下不去手。”

“那碗化功散,是我受人蒙蔽,并非我本意,我原要递给你的是阻气假死之药。”

那时候正派围杀,声势浩大,绝无生路,他原来的打算,是要她假死,再将她偷偷运出去。

他牢牢盯着华九,咬牙切齿:“我怎么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中呢?你该生生世世一起,被我折磨才好。”

如果能跟这个执拗狂说明白,也不至于仇结两世了。

她欲往外走,出了幻境的范围应该就能出去了。

这层幻境,不经历也罢。

第67章 痒痒毒

◎美人受罪,叫人怜惜啊◎

华九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可段升却抓着她不放,道:“上次在秘境里,不慎叫你跑走了,此番你休想再逃。”

华九现在真气畅通不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掌中凝雷就劈了过去。

段升不慌不忙,脚下轻点,侧身避过。

华九一击不中,手腕翻转,掌中握着的术雷以刁钻的角度朝他扔过去。

段升早就预料到她这一步,劲力鼓荡,将那术雷往远处引去,噼里啪啦炸了一片虚空。

他在华九耳边冷笑:“我的功法是你亲手教的,你这套雷霆掌,每一招我都熟悉无比,不必再费无用功。”

华九亦是一声冷笑:“是吗?想跟我打,你还早着呢!”她话音一落,抽出锁魂鞭就甩了过去。

她舞鞭如落英缤纷,鞭影重重,这套鞭法重的就是一个变幻莫测,让人看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走势,以为她击东却原来打西。

“这套落英鞭法可见过?”

不同于之前真气堵塞,她现在舞起鞭子来,虽不足上一世,却也是威风凛凛。

华九所言不虚,她上辈子虽尽心尽力教授段升功法,但段升是个男子,有些阴进潇洒的功术,她自然不曾教过他。

“漫说我不收徒弟,纵是收,也绝不收你这等欺师灭祖之徒!”

落英鞭法使起来又好看又厉害,段升不敢小觑,左避右挡。

听到她说“欺师灭祖”时不由一愣,被抽了一鞭子,抽中之处肌肤迸裂,鲜血淋漓。

他愣在原地不动,华九趁机连着抽了他好几鞭子,段升垂着头,似连避也不避了。

她狠抽了一顿才停下来,看他这样子,心里又腻歪得很,他害了她一条性命,现在又做出这样子干什么。

华九收了鞭子,冷声道:“今日便给你个教训,不要再胡言乱语。”

说完头也不回就要出去。

华九刚抽打段升时,他看着老实,可她一迈步,他又追了上来。

华九冷道:“你不要跟着我。”

谁知她这一句话又惹他发了邪性。

段升根骨奇佳,修炼多年,已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正值巅峰,而华九如今身骨破败,真气也只是勉强可行。

最重要的,她原来的确用心教他,二人内力功法一样,段升又熟悉她大部分招式,两人交手数十招,华九终又不敌被他抓住。

他瞧着华九,眼神丝毫不移:“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别想跑。”

华九几乎无语又气急,x的,有病!

他不管不顾,一只手硬如铁一般将她狠狠钳制住,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个宝贝,将它系在华九两只腕上。

华九暗暗用内法去冲,谁知非但没有冲开,反倒是那物被她用内法一冲,隐隐发出似绿似蓝的荧光。

华九见状,面色微微一变,这东西怎么也会有这种荧光?

她原来只在异变妖兽的体内见过,她一直在探寻,异变同这荧光是否有关?

原以为只有异变的妖兽会有。今日竟在这死物之上又见到了,这是在哪里寻到的,与那些异变又是否有关?

华九眼神一定,微微瞥了段升一眼,看来这事竟是得落在他这里了。

段升倒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是盯着她的手腕,道:“此物是我寻遍所得,最软又最韧,决计挣脱不开,你不必白费功夫了。”

“你这东西从哪里找到的?”

段升不理,只拉着华九走入段府那扇朱漆大门。

门内倒不似华九所想,断肢碎肉遍地。

这里很干净,干净非常。别说断肢碎肉,就连一点点血也不见。

段升冷着脸,抓着她,轻车熟路走到后院,推开一扇门。

内里桌椅床榻皆是齐全。

他将华九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边,他盯着华九看了半晌。

华九却看也不看他,兀自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段升忽轻声道:“师父你饿了吧?你稍稍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华九冷道:“你是不是没按时喝药,失心疯越来越严重了?看不出来这是个幻境?”幻境之中怎么会饿。

谁知段升只稍稍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华九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讽刺笑笑。

上辈子他很会伪装,做饭手艺不错,她想吃什么,只要略略提一嘴,过不了两日必然会出现在她餐桌之上。

所以到了最后,她在失了大半五感的情况下,才会不设防地喝下他递过来的药。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只是个幻境,这地方还是被灭了门的段家。

阎王也当真让人服气,选这么个地方,还让她同他说情说理,难道在这里说恨情、道杀理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段升端了几碟子菜并一小碗粥走了进来。

他将菜碟摆在桌上。

华九眼睛一扫,都是她上辈子爱吃的。可是在这幻境里,谁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她不信阎王还有闲情逸致,先替他采办些瓜果摆进来,阎王有什么,最多的应就是冥府那些玩意,华九不禁脸色发白,不会是什么死鬼的眼珠子,厉魂的心肝吧?

她这么一想,面对这一桌子菜,不仅没胃口,简直要吐出来。

段升看她满面土色,倒是开心,装模作样递给她一双筷子:“都热着呢,快些吃。”

华九将他手打开:“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段升露了丝笑意,往椅背上懒洋洋一靠:“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且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华九理也不理,只转着手腕,她用力一拉,果然不仅没拉开,反而系得更紧些,那些蓝色的光芒愈发亮了些。

“这东西,你到底在哪里弄的?”

段升噙了丝恶意的笑:“你若将菜都吃了,我就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九翻了个白眼,冷笑:“哈,不说就不说,难道我很想知道吗?”

“你当然想知道,要不然性烈如火的华九真人怎么会这么老实?”他慢悠悠地凑过来,极近极近,“你不就是因几颗泛着这种光芒的珠子而死吗?一是旭焱灯,二就是它。”

华九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

段升微微垂下眼:“我这些年四处游历,对于这东西倒是有些眉目。”他又拿出一物,石头一般的样子,其上也泛着一样的荧光。

他近乎蛊惑般地再次开口:“那里有好多这样的东西,全都是这般模样,更甚的,我远远看着,好似有一个浑身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在最深处。”

华九瞪大眼睛,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听他形容竟然跟燕卿壶长得一样,可是燕卿壶不是自己已在秘境中取得了吗,又怎么会在别处还有一个?

华九盯着他手上的石头,石头到处都是,山里有,城里也有,世间茫茫,若他不说,自己找起来怕也不易。

况且她盗了燕卿壶,待太威派缓过神来,自然要追查,她也未必还有时间精力去找。

“你在秘境之中收获颇丰,可若是个假货,那些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华九瞪着他,他倒不以为意,轻轻拿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几颗菜,送到她嘴边:“你乖乖吃了,我就告诉你。”

华九气得不行,自己这是被他拿捏了,她小看了这疯子,不仅将她查了个彻彻底底还无耻至极!

华九闭了闭眼,咬咬牙,心一横,将嘴边的菜吃了。

她几乎不敢嚼,就怕口中咬的是哪个死鬼的眼珠子,一咬爆汁,这疯子定是想将她活活恶心死。

谁知她刚吃进去,那菜入口即化,在口中化作一汪青汁,迅速就被吸收了。

段升见她吃了,不自觉眯眯眼,又递上一筷子:“你再吃些……”

他一语未完,华九“噌”地站起来:“士可杀不可辱,姓段的你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再要以此来要挟辱我却是不能的!”

她愤然愠色,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生气的原因,忽然一阵头晕,而后喉间好似有一股霸道的清凉之气猛然下坠,坠至丹田之中。

平日她丹田之内常觉暖意,好像微微有股火苗在暖护肺腑,这股清凉之气猛坠其间,二者互不能容。

一阵剧烈难忍的痛楚自腹部汹涌而来,令她的面庞瞬间失去了血色,细密的冷汗涔涔而下,恍若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的腹腔内肆意翻涌,斗争不息。

“你,你又给我下毒!”华九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段升瞧见,亦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复杂。

“你中毒了,毒已入骨,我只是在帮你解毒。”

看她十分痛苦,段升心中不忍,往前迈了一步,又定在原地,他心紧紧揪起,闷闷发疼。

段升深恨,他真是个废物,连她一滴泪也受不了,恨不得替她拭了,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

这段升又是恨她又是爱她,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该如何,心意纠结胀满,几乎把自己憋死。

“你只要将那杂种种在你体内的一半生根吐出来就好了。”

华九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什么生根?

但怎会让他如愿,她强忍着心口不适,拼命地默念清心止疼咒,来抵抗越来越强烈的恶心欲呕之感。

段升见她这副模样,哪里不晓得,越来越无法隐藏的戾气就要爆发。

他捏住她的手,咬住她的耳垂,几乎是在哀求:“吐出来,好不好?吐出来就不痛了。”

生根是妖族最高级的一种标记,标记以后就代表他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乐则同乐,忧则同忧,长久相合。

元照星那个杂种,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段升认定了,华九只能是他的,怎么能有别人的生根,跟别人长久相合?

可华九硬挺着,任凭那两股气息在腹中搅得翻腾,她口中心中,清心止疼咒一刻不断。

段升见她如此,再也按捺不住,怒道:“怎么,你是看上他了?”

他喃喃道:“你拿着尖刃,日日夜夜不断把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我的心破了坏了,再也好不了了,”他忽然眼神变得格外凶狠,“既然如此,你也别想逃,咱们生生世世就这么纠缠下去吧。”

她痛得几乎蜷缩起来,连骂他也失了力气,她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起来抵抗那股欲呕的痛,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她觉得力量也在一点一点被耗尽,整个人陷入迷蒙之中,她快撑不住了,迷迷蒙蒙之间,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待我恢复功力,定要叫这个邪魔好看!”

随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躺在床上。

华九睁开眼,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又不同于先前的虚脱,竟然奇怪的有一种爽快之感。

她稍稍运作真气,就发现原先体内经脉破断之处已修补好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睡了一觉,身体又补好了三分。

她一动就惊醒了躺在她身边的段升,他忙凑过来,眼中血丝通红:“你醒啦。”

她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皆是除了外衣,只穿着中衣,华九发怒,以手作刃就劈了过去。

手刚碰到他脖子,就被段升一把抓住,道:“师父身体虽已修复许多,但仍是有些虚亏,尚需养养,我知你恨我,要打要杀,且延两日也不迟。”

华九怒道:“你这个无耻小人,你做了什么?”

段升道:“你不必担心,这屋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我只能睡这里。”

华九咬牙:“你到底知道多少?”

段升笑笑:“我说出来,只怕你不信。”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死在碌子山顶,五内俱焚,一心只想着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要将你找回来。”

华九翻了个白眼,倒不是可惜她死了,而是可惜她死在别人手上。

“我段家近些年虽不行了,可曾经也是赫赫有名威风八面,无数修仙之人奉上珍宝,只为求段家家主一二之言。为的就是段家唯有家主可承袭的入幽功法。”

“这入幽功法,便是施法之人可下九泉入森罗,寻找幽魂,我数次下到九泉去寻你,皆是未果。”

华九瞪大眼睛,入幽功法之神通她确实听过,以前常有人说段家祖上乃冥府功曹转世,与那孟婆颇有些交情,转世历练时便少喝了几滴孟婆汤,带了些神通而来。

段升此时带了一丝不快:“倒是那阎王并鬼差再见到我,如临大敌,说我是个什么邪物,不许我再去幽冥,我没寻到你,自然不肯依他。”

“他们一急,便威胁于我,我告诉他们,如果这样,我就自戕,等我幽魂归入地府,再来好好找。”

“谁知那鬼差竟吓得跪地叫我爷爷,我想,我定是个极了不得的邪物,”他一笑,“这倒也不错。”

华九道:“你不必絮絮叨叨这么些,直说东西在哪里寻的便是。”

段升道:“阎王答应我寻你生魂,助你复生,但必须找到众多珍宝。”

他紧紧抓住华九的手,“这些年我上山下海,几乎行遍九州,终于快将东西找齐。”他叹了口气,“谁知那阎王竟是摆了我一道,早将你复生于世了。”

华九听到这里,方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在这种大事上欠这个疯子人情。

段升再次将蛟丝拿出来,放在她手心:“此物是我顺着古曲山脉,在一处深山里寻得。”

古曲山脉她倒是知道在哪里,但山脉辽阔,长短三千里,山头无数,就这一句话,她上哪里找去?

“具体位置是哪里?”

她再问段升却*不说,只道:“那处危险,你如果要去,我与你同去,替你带路便是。”

华九皱眉:“我才不要你跟我一起去。”

段升便咬着牙道:“那我也不说,你自找去吧。”

她再逼问他咬死果真不说,华九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你说看到了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可是真的?”

“若是假的,我也编不出这等详细,只是那附近有不少蛟龙守护,轻易无法靠近。”

那地方既有大量泛有荧光之物,怕是与那肖似燕卿壶的东西有关,这其中具体有什么关联?燕卿壶难道也有真假之分?

华九打定主意,等她出了这幻境,定要去一探究竟,如果弄明白了,这许多的谜团可能也都豁然开朗了。

随后她又想起一事:“你说的生根,是什么?”

说起这个,本来还噙了一丝笑意的段升立时又黑了脸。

他给她吃的,是他用极寒冰莲与他的心头血培养出来的血魄,本来是复生她最重要的引子。

她现在已然重生,但身子破败,段升便诱她吃下此物,欲助她修补身子。

且血魄有冰莲的极寒之息,与元照星的火性生根天然相克。

可没想到她宁愿痛晕过去,也不愿把那杂种的生根吐出来。

见他一脸的别扭不愿说,她也不强问,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华九心满意足从床上下来,段升正要去扶。

突然颈后一阵奇痒,他伸手一抓,却又疼得钻心。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华九,华九凉凉一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刚才给你下毒了。”

华九看着他脸色大变,心里头舒畅极了:“这毒是我给柳一语那个老贼特制的,今日先赏你了。”

“别看现在你只觉一处痒,慢慢的全身都会痒,痒得难以忍受,不过你可别抓,一抓这痒可就变成了疼。”她狡黠眨眨眼,靠近他轻声道,“这疼可比你那什么刀子割心好不到哪里去。”

她抚掌开心道:“整整三天,你好好享受享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受吧。”

段升呼吸粗重,他晓得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对他从来都狠得下心。

他半躺半卧着,这痒可比痛还叫人难受,偏偏又不能抓,抓一下钻心的疼。

又痒又痛,肌肤似乎有无数细密的针在刺扎、在搔刮,又痒又痛的感觉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皮肤似乎变得极薄极透,随便一动都疼得入心入骨。

段升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战栗,眉头紧锁,面色发白。

“啧啧,美人受罪,叫人怜惜啊。”华九口中这么说,脸上却喜笑颜开,一点也看不出怜惜的意思。

她伸手在他手上一抓,好痛!段升脖颈处青筋暴起,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

“你可不要动哦,一动就更疼了。”

她笑道:“或者你现在告诉我那东西到底在古曲哪里,我就给你解药,解你的疼痛。”

段升闭上眼,丝毫不为所动。

华九冷笑:“论理,此毒遇上一点水还能更痛,”她眨眨眼,“你等着,我这就打桶水来给你试试。”

华九对段升积攒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有了出口。她高高兴兴走到后院,开开心心拎了一桶水,正要回到厢房。

谁知在经过前院时,紧闭的大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华九心头一紧,抬眼望去,顿时愣在原地。

是他!林昨暮怎么会在这里?

第68章 不…不要

◎窦师姐,你玩得好花◎

立在那门口,身若青松,眉眼清冷的人,不是林昨暮又是谁?

“大师兄?”

她话音一落,从林昨暮身后就蹦出个人,辉煌华服已是土迹斑斑,破破烂烂。

她眉头一皱:“霍师弟你怎么也来了?”

霍川雷今日看见她,也算在暗黑绝望之中看见一个熟人,不可自控的很是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窦师姐,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他指着外边:“那外头到处都是吓人的怪物,人面狗躯,身若八尺,牙似尖刀,我同大师兄双拳难敌四狗,只能边打边退,幸好发现了这处地方,不然我只怕是要死了。”

他抓着华九哭得起劲,林昨暮却突然走上前来,拉开他的手,眼睛盯着华九一瞬不移:“我找了师妹好久。”

华九干干一笑,脑中警铃大作,林昨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以为三个邪神,该是一人一处幻境,难道地府也开源节流,大兴节约,嫌一人造一处幻境太浪费气力,所以现在两个人一处幻境?

可段升刚领着妖魔血洗了一遍太威派,他二人在此处相遇,正邪不两立,岂不是又要打得天翻地覆?

段升这疯子虽死不足惜,可他死了,邪神就出世了。

华九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万万不能叫他二人见面。

她哪里能说这是阎王造出来,让我来睡服邪神的幻境。

光是想想,都太邪恶了。

她只好装傻:“我也是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不知怎么回事。”

林昨暮神色平静,道:“在外面时,我发现此处幻境处处有如混沌初开之景,望远处巨浪滔天吞天沃日,未想其中还有这一间高门居所可暂避,真是心思精妙,手段高明,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如有机缘,我倒想见见。”

华九晓他醉心高妙技艺,却暗暗心道:“你俩最好不见面,若见了,必然是你死了邪神活了,世间生灵涂炭,而阎王这个高人因邪神走脱,也要被天庭押着认罪。”

华九思及此忙道:“师兄快随我这边来,我先来一步,这院中倒有几间房舍,先休息一番,再考虑破局之法也不迟。”

华九在最前头带路,林昨暮跟在后头,最后的霍川雷看了眼被遗忘在原地的水桶,想了想,拎在手上跟了过来。

段府后院有几间屋舍,便将他们带到距离段升最远的一间。

进到屋里,霍川雷马上指了指手上的水桶:“窦师姐,你的水桶。”又问,“你拿这桶水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去给段升的毒添添劲,疼不死他。

她一时竟想不起更好的解释,又看他奇怪,便又问:“你怎的来了?”不是说只拘了有三个邪神的神魂吗?怎么他也来了,总不能其实有四个,还有一个是霍川雷吧?

华九眨巴眨巴眼,若再加上他,睡服什么的,是万万不能的。

霍川雷惊魂稍定,也未在意她问的是你还是你们,挠了挠头:“一言难尽,我被审师兄抽进来的。”???审旦支把他抽进来?

林昨暮道:“我本在帮着太威派清点尸首,谁知柳掌门忽然大叫,说是倒海镜发了邪性,神龙收不回来。”

“众人便又去助柳掌门收服神龙,正碰上神龙发狂往我这里一撞,再睁眼便到了这里,又碰到了徐师弟。”

霍川雷实在好奇,又问:“你这桶水到底是做什么的?”

林昨暮也瞧着她,她只好匆匆道:“我口渴,用来解渴。”

霍川雷看了看脚边的水桶,这桶可不算小,高宽皆有两三尺,如此满满一桶水……他顿时有些肃然起敬,窦玉罗这等豪饮,真真奔放爽朗。

他早就觉得腹中饥渴得紧,见到了水,忍不住向她讨几口来喝。

华九一愣,这水看着清澈,但是幻境之中的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入口,她道:“我还没喝,这里头的水也不知能不能喝,我不过打了来,看着解解渴。”

霍川雷好笑:“看着如何能解渴,只怕越看越渴呢。”

他挽起袖子:“我今日吃得咸了,早渴得不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说完,猛地往桶壁凑过去,伸舌舔了颗水珠,略感不足地眯了眯眼,“好甜。”

林昨暮阻之不及,不由斥道:“胡闹,若有毒怎么办?”

霍川雷笑道:“大师兄放心,我只吃了一滴,没妨碍,况且若叫我渴死还不如毒死呢。”

林昨暮拿出一颗万源宗的清毒丸递与他,让他嚼着吃了这才作罢。

华九也不多言其他,惦记着段升还在另一边的厢房,怕他出来闹出事,说了两句让他们好好休息,就要出去。

林昨暮却开口道:“师妹这么着急,可是这里还有别人,你要去找他?”

华九被他道破,脚步一顿,立刻回身笑道:“哪有什么别人,我刚才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半个影子也没看见。”

林昨暮垂了垂眼睫,面上似是云淡风轻:“那师妹就是不愿意跟我待在一处了?”他紧抿着嘴唇,唇线绷得笔直,可见他心中并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这是哪里话,”华九忙道,“我不过是怕打扰你们休息。”

林昨暮点点头:“既如此,师妹还请来这边坐下,”他拍拍身边的凳子,对着华九道,“这幻境精妙古怪,想破了此境还得仔细计议。”

华九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打破东西的脆响。

“不好!这里还有别人!”霍川雷一跃而起,提起刀就要冲出去。

谁知华九比他还快:“你们刚刚苦战一场,又刚进来,尚不熟悉,还是我先出去探一探。”

林昨暮也行至她身旁,道:“我与师妹一起去。”

外头的动静定是段升见她久去不回闹出来的,她就怕林昨暮与段升见面,赶紧阻止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师兄衣衫见血,现在还要劳累,我实在是心疼不已。”

她怕他不肯,又冷了脸道,“莫不是师兄觉得我功力拙劣,信不过我?”

林昨暮实在是好哄,明明心中恨她数次扔下他,可又恨不了多久,只要她一句心疼,他那些情绪立刻烟消云散,冷硬的唇角也柔和地微微翘起:“师妹实力过人,是我多虑了。”

他又语气温柔道:“师妹务必小心,若不慎有少许的损伤…”他顿了顿,双颊微红,继续道,“我也会心疼,我便再此等候师妹回来。”

霍川雷立在一旁,莫名其妙得很,怎的他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恩恩爱爱,琴瑟调和起来?倒显得他孤单寂寞冷了。

华九尴尬笑笑应了,出了屋。

林昨暮含笑坐在窗边,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霍川雷独自缩在角落里,闷闷不乐眉头不伸。

先被恶狗怪咬一通,再被一双鸳鸯刺激一番?果真世道艰难,受伤的总是他罢了。

这头华九出了屋子,连跑几步,果然穿过月洞门,在另一头的房门口看到了正要往外走的段升。

他疼得战栗,扶着边廊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不慎踢翻了一个墙角的瓷罐。

他看见华九,眼中的几点慌乱一下子褪去,又成了那副欠收拾的模样:“怎么?没找到水?”

华九抓着他就往屋里走,他疼得冷汗淋淋却也不喊叫。

她将他按在凳上,这才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待在屋里,哪儿也别去!”

段升想笑笑,只是一动,疼得他笑起来也像龇牙咧嘴:“你若陪着我,我自然哪儿也不想去。”

华九气得往他身上一挠:“让你胡说八道,快说,那东西到底在古曲山脉的哪里?”

段升面色发白,口中仍道:“你不必白费功夫了,我说过除非我同你一起去,我给你带路,不然我绝不会说。”

华九想了想,道:“行,我去的时候定叫上你,你先说在哪里?”

段升奇怪地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这话你也扯了来哄我,难道我脸上写了我是傻子吗?”

华九气得站起,指着他大骂:“你就是个大傻子!”

她原也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直到遇到他,真是她的报应,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段升笑道:“咱俩就这么折磨下去最好,谁也别好过,才最好呢。”

气得华九满屋子转圈圈,这个天底下第一号又疯又傻的大傻子,若不是他体内有邪神,真想剐了他一遍又一遍。

华九问不出来,又再次被他激怒,暴躁得只想疼死他好了。

这一下想起自己水桶未拿,又想起林昨暮还在另一边等着她回去。

若回去晚了被他们寻了过来可怎么好?

段升看她神色不对,渐有些疑心:“你怎么着急不安的,刚才外头发生什么了?”

华九一惊,忙道:“能有什么,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又转了回来,”她赶紧转了话头,“不过是着急怎么才能出去,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段升倒不着急,他看了看房梁屋顶,道:“其实这里既是段府又不是段府。好几处与真正的段府不一样。”

“是我刚练得入幽功时,去到地府寻亲,为我双亲所建,那时候我急愤攻心,好几处都出了错,而这里的段府,那几处错处一丝未改。”

华九皱眉:“难道这里竟是幽冥地府?”她想到什么,骤然一惊,他既然说这里是为了双亲所建,那他们的魂魄岂不是就在这里?

“那段家主和段夫人?”

段生知道她的意思,神色落寞,嘲讽笑笑:“阎王爷慈悲,未让他们等待年限,就早早投生去了。”

听他各种说法,他对地府颇为熟悉,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该如何破除这幻境?

自从看到林昨暮出现在这里那一刻起,她就想着要破除幻境了,毕竟在这里多待一刻,他二人见面打起来的可能性就多一点。

反正她身体已修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尚可另想办法,犯不着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一时想入了神,回过神暗道一声不好,还得赶紧去林昨暮那边。

“你可知如何破这幻境?”

段升说了许多话,现在觉得嗓子也开始疼了,他□□起来:“你这药不错,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痒不疼的,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着急要出去?”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也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怄气:“着急出去见那个小杂种?还是道貌岸然的什么师兄?”

一句话又勾起华九怒气,就知道无法与他平心静气说上几句话:“你一辈子也别出去,做个活死人多好。”

段升冷笑:“怎么,难道我现在不是吗?你把我的一切都剥夺了,然后你也要离开,我现在不正是个活死人吗?”

她恶狠狠瞪着他,威胁道:“本想放你一马,你等着,你等着我把水桶拎过来,痛不死你。”

她气冲冲走出门,想了想后折回去,道:“有本事你就别跑,在这等着我。”

段升道:“任你如何,我自然在这等着你。”

华九这才放了心,哀叹一声苦命,速速往林昨暮那边赶。

这头一敲开门,林昨暮和霍川雷规规矩矩坐在房中。

华九松了一口气,理解了世人常说的,还是乖孩子让人省心。

林昨暮赶忙起身,上下打量她,见她全身干净,无一丝血迹,这才放心。

霍川雷见她回来,笑道:“你可算回来了,不然大师兄脖子都伸长了。”

林昨暮本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那心底的情愫如深海之珠,秘而不宣。可在别人看来,实在是堂而皇之,显而易见。

刹那间,他只觉耳尖滚烫,忙问:“师妹可有发现?”

华九道:“那外头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不必在意。”

林昨暮点点头,也不疑有他,同她二人商量:“我方才细细想来,这幻境大有奇异之处,以这所房子为界,里外竟是两个世界。”

霍川雷深有同感:“大师兄说的是,这府门外面,不见日头,到处都是形状可怖的恶犬,臭不可当,我刚看见时,还以为是自己死了下到了阿鼻地狱。”

华九心道:“这倒没错,咱们如今正是在地狱里头呢。”

霍川雷继续道:“倒是这府里,十分安静,没有恶犬,似是恶境中的一处世外桃源一般,”他摸摸下巴,“也不知是有什么机窍在其中,使得那些恶犬不敢靠近?”

华九刚才同段升说话,猜到此处应是阎王借着地狱里的“段府”给他们营造出来的第二层幻境。

林昨暮道:“幻者,乃虚幻无相,聚散无常,既然以府门院墙为界,泾渭分明,可见凝聚起里外两层境界的并非是同一股力量,如此一来,破局之处,应该就是府门院墙与外联结的某一处地方。”

华九深以为然,果然不愧是他,机巧聪颖得很,很快就能找到突破之处。

林昨暮见她二人都认可他刚才所言,便道:“既如此,咱们便沿着院墙一一探寻过去,必然可寻到机窍之处。”

糟了,这是要一起出去?华九忙道:“我对这里比你们熟悉,要不还是我去,等我找到了再来通知你们。”

林昨暮却不赞同了:“我与霍师弟堂堂男儿,怎可一而再地让你一人受累,”他悠然一笑,“你放心,我功力还过得去,必不会扯你后腿的。”

怎么办?看着林昨暮就要走出去,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他:“师兄留步。”

林昨暮面露疑惑:“怎么了?”

华九飞快道:“我先前认真查探了各处,隐隐觉得是一处火相幻境,正克了我的功法,我在这里头,十分的功法只使得出四五分。”

“而你二人不同,这里古怪得很,破了此处,不知接下来又要面临什么危险?倒不如你二人好生多多休养,尽快恢复功力体力。横竖这院里也没有危险,我现在出出力,一会子出去了倒要仰赖你们。”

她飞快说完,林昨暮也不知是信了没信,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问:“只是因为这个?”

华九晓他敏锐,顿觉嘴唇发干,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显:“自然是因为这个。”

林昨暮想了想:“你信我,我定能护你安危。”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为防止他与段升相见,水火不容杀得眼红,引起更大的祸端。她坚定认为,把危险掐死在苗头是最好。

她飞快几步走到霍川雷跟前,用掌一拍他后心:“霍师弟,你怎么说?”

谁知此时霍川雷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脸色通红,眼泪汪汪,才一瞬,就闭了眼轰然倒下。

华九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大惊:“霍师弟怎么晕过去了?”

林昨暮快步过来,接过昏过去的霍川雷,将他放在靠椅上坐着。

华九将手搭在霍川雷脉上,须臾道:“他有些轻微的毒症,怕是刚才那滴水没喝好,倒也没大事,一会子就好了。”

她心疼手里只剩下一点点的神仙倒,抠抠索索地给霍川雷用了一点点的一点点,用不了两刻钟,他自然就醒来了。

林昨暮于医道不通,但晓得她制药极好,医药同源,自然是信她的话的。

他起身道:“看来这里的确不宜久待,我出去探探机窍,有劳师妹照看霍师弟。”

……

“那也行吧,照看霍师弟也容易,无非是扒了他的衣裤,助他尽快散热。”

她这话一出,已经走到门边的林昨暮脚步一停,转回身又走了回来,虚心求问:“不扒衣服不行么?”

华九道:“这种热气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冲百会神庭,若耽搁了或脑涨流涎或神志混沌不省人事。”她说着伸手就去解霍川雷的裤腰带,还道,“师兄放心,我定会照顾好霍师弟。”

林昨暮咬咬牙,拉住她的手。

华九疑惑抬头,只听他道:“我来。”

华九笑眯眯站起身:“果然师兄心系同门,我也不好跟你抢,那就有劳师兄在这里照看霍师弟,”她回身拎起水桶,“这水不好,我倒了去,顺便找找破局之法。”

她拎着水桶,从院墙一路而过,经过一地时,微微顿住,粗粗看去此处与别的地方并无不同。

可她眼尖,身为女子也爱花爱俏,在好看的物事上总比旁人多一份用心,这番倒叫她讨了巧,多看了几眼墙头上一朵暗色的开得正艳的花,只是盯着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有重影。

华九心头“咯噔”一下,似幻若真,重重叠叠,明明灭灭。

她拎着水桶,魂儿也似飞了一般,穿过月洞门。

人就是有区别的,林昨暮就会安安静静在屋里等着,而段升,永远也不在屋里。

苍白无力的魔头段升,倚靠在墙边,抬头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日头出神,听到走路的声音方转过来:“太久了。”

也不知他是说太久没在段府看太阳,还是抱怨她去得太久。

他见华九面色有异,问:“我又没跑,你失魂落魄的是做什么?”

华九白了他一眼,她也不知为何忽然看花有感,那一瞬的惘然若失,又想不明,摸不透。

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只苦了半刻就丢到了脑后,抓过来段升,往他身上泼了一捧水。

段升本来以为自己逐渐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谁知这凉水浇来,刹那间,他几乎感受到痛感若有实质,还在一层一层往上加。

人可以忍受到哪一层?肌肤泛白,切肤之痛。

他二人似将之前的场景翻了个个,华九在他耳边道:“在古曲哪里?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就给你解毒。”

段升好半晌才道:“你恨我?”

华九皱眉,思绪这么跳跃的吗?她都跟不上,这跟恨不恨的有什么关系?

这家伙难道是被毒坏脑子了?

段升艰难挤出一丝笑:“都说由爱生恨,你这般恨我,原来是爱惨了我。”

啊啊啊啊!这个恶贼,是懂什么叫取死之道的!

“爱你个大头鬼!”

她口中骂着,犹不满足,又在他肩上一抓,段升疼得长睫轻颤。

华九冷笑着,在他身上抓来挠去,让你发癫,让你恶心我。

疼得段升指尖泛白,从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轻哼:“不,不要……”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身风霜,满脸怒气的林昨暮站在门口。

身后霍川雷探头探脑。

见他二人挨得极近,那床上的男人衣衫不整,被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姣好的身材曲线,他面色泛红,在强忍着什么,时不时轻声呻、吟。

霍川雷嘴巴大张,大到一只鸡蛋也塞不满:“窦师姐,你玩得好花。”

第69章 修罗场

◎你既是有妇之夫,就该守夫德◎

她每每与段升在一处,总是尴尬不已,比如上次在秘境里被柳媞看见,又比如现在…每每都像极了捉奸的不良现场。

林昨暮看看床上隐忍的段升,越看越气得心口塞堵。

她又骗他,说什么没有别人,说什么去找破局之法,其实是来这里跟段升做游戏?

他回神过来,看着华九,冷笑道:“又多了一个?”除了那个表弟,又多了一个魔头?

华九扶额:“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林昨暮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烂,但也愿意听她一次解释:“那该是什么样?”

华九想了想,问:“若我说我在折磨他,你可信?”

林昨暮还没说话,段升哀哀出声:“师父……”话语未尽,尾调颤颤的,好似既承受不住,又多有不满,未尽之意尽在了各人脑中。

华九一抖,x的,这个死变态,要不是他内里装着邪神,真想弄死他算了。

他这声师父一出,霍川雷拼命点头,一连说了三个信:“今日是开了眼了,你好会玩,”他摸摸下巴,“原来师姐爱玩师徒禁忌。”他话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抬眼一看林昨暮眼底风雨欲来,顿时缩缩头闭了嘴。

禁忌个屁的禁忌,华九刚要说话,谁料段升“噌”地站起来,抓住华九的手,对着林昨暮道:“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坏我们的好事。”

这话着实暧昧,好像坐实了他二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林昨暮被他一激,再也抑制不住杀气腾腾而起。

华九被他一惊,差点被口水呛死,跳起来骂他胡诌。

这一下段升也不乐意了:“我胡诌?你之前是跟谁同床共枕?”

霍川雷倒吸一口凉气:“进,进展这么快?”他想起大家都道窦玉罗变化颇大,不由暗暗点头,这窦师姐如今真是变了,以前对大师兄一心一意的,谁能想到现在左拥右抱起来了,好生潇洒。

华九指着段升:“之前是你给我下毒,将我毒昏了过去,现在我……”

她话也没说完,就被段升抓住手指,他因强忍着全身蚀骨的疼痛而面庞发红,语调微颤,在旁人眼里耳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你我之间这等私事,怎好同外人道。”

看着他二人你来我往,内人外人的,林昨暮温和好看的眉眼比那极寒冰莲还要寒三分:“我听闻段宗主曾与华九真人拜过阴婚。”

华九闻言大惊,段升先是看了眼华九,眸色墨黑,其中情意叫人难以分明,而后才看向林昨暮:“怎么了?与你何干?”

林昨暮见段升仍对着窦玉罗眉目传情,声音如冰:“你既已是有妇之夫,就该守夫德。”

段升哈一声笑出来:“我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而后凌空挥挥手,似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华九就要走:“这些正派人士酸儒腐臭,咱们离远些。”

林昨暮再难忍,长剑出鞘,冷着脸就攻了过去。段升忍痛咬牙挡住他的攻势,好在林昨暮的目标并不是他。

两人一攻一挡间,林昨暮瞅了个空子,将华九拽到身边,而后对段升冷道:“玉罗乃是我的未婚妻,日后你若再敢行此不知分寸之事,我必杀你!”

段升毫不后退:“你眼盲心蠢,连人也不识,如何配得上她!”

林昨暮道:“我与玉罗的订婚书禀过父母,表过天地,配不配得上,也不是你说了算。”

“况且你这种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离玉罗远着些!你无所谓了,莫要带累了她。”

阎王许是觉得这里还不够热闹,还需再添一笔。

此时元照星终于寻了过来,站在远处,一双星眸通红盯着华九。

华九忽想起来,之前他就喊着要杀林昨暮,才出了那层幻境,不是说回到身体里了吗?怎么竟又到了这里?

这里元照星要杀林昨暮,林昨暮说要杀段升,段升要杀她之心不死,她又不能真让这三个邪神杀来杀去。

该天杀的,不是一人一处幻境吗?怎么还把人拢到一起,好方便让他们打杀起来吗?

刚才她忙忙碌碌,东边跑一下,西边跑一下,左边安抚,右边威胁,竟全是无用功,最后还是相见了。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态势,华九在心中哀叹一声,“天要亡我。”

元照星看了看华九,又目光寒凉看了看林昨暮和衣着凌乱的段升,慢慢走了过来:“姐姐。”

华九干干一笑:“照星,你也在呀。”

元照星微微垂眸,忽而一笑:“姐姐是看我长久没回屋,特来寻我的吗?”

“回屋?”这话立刻触动了段升的敏感神经,他自晓得了元照星与华九共生根,这事就如一根刺鲠在他的喉间,怎么想怎么也不舒适。

他既明了元照星对华九的心意,那么他想对她做什么,自然这小兔崽子也想对她做什么。

他眼神狠厉瞪着元照星,因着华九也在这里,倒是没说什么。

元照星甜甜笑着,好似没有丝毫的不快:“都怪我一时冲动,累得姐姐来寻我,幸而在这里遇着了。”

他竟然没有不高兴?这完全不像他的正常反应。

华九忽觉袖子被人一扯,抬头一看竟是霍川雷,他顶着三道吃人的目光,结结巴巴开口:“窦师姐,我,我刚才听见,外头好像有犬吠声。”

几人瞬时脸色一变。林昨暮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候了片刻,果然看到几只恶犬在院中来回行走。

霍川雷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外头漫山遍野的打不死的恶狗怪,不由打了个寒颤。

恶犬已入院,接下来就会越来越多,这里头是待不得了,需得尽快破出幻境才行。

林昨暮抽出宝剑,将华九拉到身后:“跟着我。”

人少狗多,自然是聚集在一起,首尾相救才最安全。

段升动一步如踩刀尖,他强力忍着,却见华九头也不回,自嘲笑笑,她待他还真是铁石心肠。

华九听到外头粗重低沉的吠叫声越来越近,想是那些恶狗怪已嗅到了人味,朝此处聚拢过来。

林昨暮踹开大门,一马当先杀了出去,霍川雷大喝一声,哆哆嗦嗦跟在其后。

林昨暮手中宝剑乃是绝佳的宝物,砍那些恶狗如剁萝卜一般。

一个人剁一根萝卜不难,剁两根萝卜也不难,可若有百根千根,却是难上加难。

华九抬眼望去,满院子塞满了人面狗身的怪物,长长的钢牙露在外头,其上零落着些许的腐肉,恶臭扑鼻。

元照星尝试着念了几串御兽灵咒,毫无作用。这些果然不是普通的妖兽,他戾气一起,跳下场直接拧断恶狗的脖子。

唯有段升一步一顿地走过来:“这等形势,你还不替我解毒吗?”

华九道:“这等形势了,你还不说在哪里吗?”

段升不答,只是笑得叫她怪恶心的:“咱俩一起纠缠着渡黄泉也不错,总之,你永远都别想逃。”

华九抬起脚,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先去渡吧。”

门槛里,只剩下华九,抱着胸,气定神闲地看着邪神大战恶狗怪。

她不急了,自然就有人要急了。果然一刻钟后,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简直胡闹!”

华九冷道:“窦玉罗这身子你还是收回去的好,不然这一个脑袋被你整得跟游历圣地一般,今日也来,明日也来的,什么时候都能到我脑子里说话了。”

那声音气道:“我哪里是到你的脑子里了,不过是将声音传过来罢了。”

华九道:“你不是说不偷看吗?怎么知道胡闹不胡闹的?”

“邪神邪力波动如此之大,我怎会不知道出现了异动?”

华九冷笑:“你变声糊弄我不是胡闹,用迷情药不是胡闹,将他们三个拢在一起不是胡闹,将恶犬送过来不是胡闹,”她叹了口*气,“你一会子烛龙筋,一会子阎王的,也不是胡闹,偏我就是胡闹了?”

那声音顿了好一会子,霍川雷身上都多了两道伤,才又响起:“我还以为可以一直瞒下去。”

华九道:“何必呢,我又上不了天,去不了玉帝老儿那告你,你何必瞒来瞒去的不嫌累。”

烛龙筋怒道:“难道我怕你告我么?他们是私逃,不是我私放!你看看,为啥不叫你知道,你光知道胡咧咧,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的,我的名声多叫你败坏了!”

他看着眼前打作一团乱七八糟,心里头也烦得乱七八糟。

邪神就是邪神,打架也不老实,那元照星打狗的石子,一半打恶狗,一半使劲地往林昨暮脚下扔去,直想摔他个头晕目眩。

而林昨暮的剑气鼓胀,不离段升左右,剑气凌厉,疼得他愈加冷汗淋漓。

段升却认准了元照星,那些烧恶狗的符咒十里有四五都落到了元照星身上。

论起这一场打斗,这三个人可比狗狼狈多了。

烛龙筋道:“你快叫他们停了。”

华九道:“恶狗在前,怎么停?”

烛龙筋不高兴:“他们又没咬你们,谁让你们动手的?”

华九道:“这些恶狗骇人得很,我们不打它难道去亲它?”

烛龙筋被她一句句顶回来,气得奈何:“孽徒!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迟早要气死我才算完对不对?”

华九仍不服气,却也只敢小声嘟囔:“既然是师徒,干嘛骗了我两世,我在前头不顾性命地冲,回过头来,却一句真话都没有。”

烛龙筋却道:“我不说总是有我的理由,天机不能从我口中说出,只能靠你自己悟,自己想。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此乃天道正理,谁也无法违抗。”

他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华九努力调动真气一番:“好是好了一些,但终究有限。”

烛龙筋看着三个邪神打得乱七八糟,本是想让华九与他们一个个飞速动情定情,好让她身体迅速修复,谁知事情却变成了这个不受控的样子。

他叹道:“罢了,还是我太心急了。”达不到目的,他也不啰唆:“既如此,你们便出去吧。”

华九顿觉一股劲风迎面,整个幻境剧烈震颤。

这是要崩塌了,她看见前头那几人浑身带血,也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恶狗的,面露焦急争先恐后向她跑来。

这是要出去了,华九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师父既是阎王,就请给窦玉罗下辈子投个好命格吧,换一个没有可怖妖物的地方……”

猛地一阵飓风将她裹入其中,往后退去,凭他们怎么奔跑伸手,终也够不到。

飓风之中,华九被颠得头脑昏乱,就在她差点要吐出来时,终落到了一处。

她四处望去,天色已暗,暗暗的月色下,四周都是茂密的林木环绕,她欲起身,脚下一倾,发出“嘎吱”的声音。

原来她竟落在一棵树上,夜风吹过,唯听见风声与树叶摇动的沙沙声响,宛如在低语。

幸而此处再无迷雾,她感受到百里天枢阵遗留的气息,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其他人,想来他们所落之地并不与她在一处,顿时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华九小心翼翼下了树,此刻尚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不敢掉以轻心。

谁知脚刚要着地时,却踩到了一个绵软之物。

她跳开一步,等了片刻并无反应,这才谨慎上前,拿着树枝将碎叶挑开。

这一挑开,她立时愣在原地。

竟是霍川雷?

是他倒也罢了,怎的竟浑身赤条躺在地上?

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莫不是死了?

她忙上前探他鼻息,好在还有气。

只是手掌之下的肌肤发凉,时间一长,怕也要冻死了。

寒意也随之穿透她的衣物,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样可不行,修士没被妖兽杀死,反被冻死,那可太丢人了——

霍川雷冻醒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亵裤,几乎赤裸裸躺在林子里。

“你醒啦?”

他闻声转头便看见蹲在一旁生火的华九。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华九,再看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心下一凉,两臂抱紧自己,一动之下,身上覆着的树叶哗啦啦落在地上。

冰冷的身躯抵不过更冰冷的心,他嘶哑开口:“师姐,我说过,我和你是没有结果的。”

华九看他一眼,不知他又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好笑道:“我也没想跟你有什么结果。”

霍川雷听她之言,几乎要落泪:“所以你是馋我的身子,现在又不负责了?”

他越想越生气,越说越崩溃:“自小我爹就给我定了亲,我是有未婚妻的!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乘人之危!他跟姚妹妹情投意合,只待日后寻个好日子成婚,哪里想到世道无情,竟让他遇到了她!

她在幻镜里玩弄段升,出来又玩弄他!

自己生得英挺难得,竟让窦师姐生了邪念,真是可叹可气!

华九摊摊手:“我不馋你的身子,我到这里时,你就已经是这般赤条条的模样了,我也没有多余的衣物,便找了点树叶替你遮盖一二,馋你身子的是谁我也不知。”

“许是个鬼也说不好。”听华九这么一说,霍川雷不由一抖。

他将信将疑,一阵寒风吹过,冻得他瑟瑟发抖,忍不住离火堆越来越近。

华九也不生气,给他递过在火上烤着的一个兽样盖骨,里面是满满的热水。

“喝点水吧,暖暖身子。”

霍川雷接过水,咕咚咕咚两口下肚,顿觉暖和不少,正要谢她,却听她道:“方才我去找水时,发现了一条下山的路,明日天一亮,咱们下山,下了山咱们就各走各的。”

“各走各的?”霍川雷惊问,“为什么?”

华九用不言而喻的眼神看他,用手指了指他上下:“你我男女有别,你这样赤身裸体地跟着我,不太好吧?”

霍川雷也知道不好,可是,“可是我赤身裸体的一个人也不好呀。”

【作者有话说】

霍川雷:呜呜~师姐好无情

第70章 被诅咒的翡叶镇

◎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声!◎

第二日早晨,霍川雷穿着藤条做筋,树叶做盖的衣服,羞羞答答跟在华九身后。

他这“衣服”十分透气,任凭叠了多少层,也只是勉强挂在身上,行动间摇摇欲坠,肌肤若隐若现。

华九道:“咱们说好了各走各的,你为什么追着我?”

霍川雷苦着个脸:“师姐行行好,我衣服没了,包裹也没了,武器钱财一概都不见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宗门?”

华九道:“不是我不愿行好事,可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暂时不回宗门,银两我已经给了你一些,你再跟着我,实在彼此多有不便。”

她从幻境里出来,手边也没有了乾坤袋,燕卿壶还在那袋子里头,她一要找袋子,二来还要去段升所说的古曲山脉探探。

事不宜迟,哪里还有工夫回万源宗。

霍川雷知道她为难,可自己也实在没办法,他指着前方的城门:“师姐,我不会一直赖着你,到前头那个镇子,请师姐代我买一套衣衫即可。”

他难为情地低低头:“我现在这样,只怕还没说话,就会被他们当妖捉起来,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有些天真无邪的小妖,刚修炼成人形,不知世事人事,就敢赤裸着身体穿行闹事,常常被人间的修士捉住了取丹,也是可怜。

霍川雷这样子,一旦穿村过镇的,的确极有可能被人当做是刚练成人形的小妖给捉起来。

华九叹气:“那便到那里,我替你买套衣物,之后咱们就各自行路了。”

霍川雷点头如捣蒜,又要谢她。

华九忙道:“你不必谢我,快些找个地方歇会儿,一会子我来寻你。”

霍川雷连忙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浅渠道:“我便在那里稍避,请师姐快去快来。”

两人作别,霍川雷羞羞答答矮身蹲在浅渠中,华九独自走入镇内。

此镇名为翡叶镇,城门高大威武,内里道路宽阔笔直,是个小有名气的繁华之处。

可镇中景象却叫人颇觉奇怪。

现在刚过午时不久,秋日暖阳,丹枫似火,这样的小镇本该店铺林立,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可她环顾看去,街边的商铺全关了,景象十分凋零,墙皮剥落檐角倾斜,原本挂着的招牌也长时无人管顾的模样,破破烂烂。

华九走在街上,偶尔能稀稀落落见到一二行人,待她走近一看,均是骨瘦如柴的老者。

她欲问路,却无人理会她,好像听不见看不见。状似走尸,偏又是活生生的人。

华九绕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织衣铺子,更奇怪的是,三条长街,这是唯一开着门的铺面。

她在一侧墙边候了片刻,无人进出,手指幻出一点灵光掷到铺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里头应是没有妖魔。

华九一想到光溜溜的霍川雷,心头不禁一叹,下一个城池不知还有多远,还是尽快替他买件衣服,就此分道最好。

她走入店中,守在柜坊后头的老婆子老眼昏花,看不清,只道是有团影子入内来。

朦朦胧胧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慌乱时脚磕到柜坊边,又疼出几滴泪。看也未看清,就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耳边听到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阿婆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诧异之下微微抬头,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一个美貌姑娘,她一愣之下连忙摆摆手爬起来,收了异色:“无事无事,我看岔了,不曾惊着姑娘吧?”

华九只做不见,笑道:“不曾。”

老太太小声嘟囔:“怎的今日还真有人上门,真是怪了。”她声音极小,无奈华九耳力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话中之意,是有人事先预料到有人会到这里来?难道平日并没有人?

这间店铺不大,衣服也不多,且多是粗麻衣衫,做工倒是细致。

老太太盯着她瞧,仍有些瑟缩之意:“姑娘要买衣服?”

华九点点头:“想替我兄弟买一身衣裳。”

她大致说了霍川雷的身高体型,老太太摇摇头:“这外头却没有合适的。”

衣架之上明明摆放了几套宽大的男装,就算不是十分合身,应当也可勉强上身。只是老婆子看也不看一眼,只说没有合适的。

华九当她是不想做这生意,不好勉强,露出惋惜神色:“既如此,那我只好上别处再看看了。”她作势要走,谁知老太太却面露急色,一把拦住她:“且慢,你跟我去里屋,里屋有一套上好的衣裤,尺寸正好价格也不贵。”

这样的小店面,通常主人家生意生活都在一处,前头做生意,晚间一关门就回到后头起居坐卧。

就算老太常在里头做活,有合适的衣物,她为何不拿出来,非要带她这个陌生人去私隐坐卧的里屋做什么?

华九方才掷出的灵息毫无声息,就表明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无妖魔才是。

那么老太太要她去里屋又是为的什么?

织衣铺并不大,仅仅前后两间屋舍相连,前头连着前街,后头挨着后巷。

华九跟着老太走去后面的房间,屋中倒是整洁。果然炕沿上摆了几套衣物,男女皆有。

华九眼神朝四周扫过,并未见有不对之处。

老太太走过去拿过一套灰色衣裤:“合适的就只这一套了。”

华九也不拘样式颜色,反正可以蔽体便行,当下便付了钱。

老太太接过钱,这才露了几分笑意出来。

华九见状不免疑惑起来,莫不是自己太谨慎了些,想得太多,其实老太太真的只是想赚钱?

她买完衣服要往外走,谁知老太又是一拦,干干一笑:“姑娘从何而来,一个人吗?”

华九心念微转,立即带了几分娇意,抱怨道:“阿婆,我和哥哥从外乡来,哥哥去找客栈了,我兄妹二人途经此地,是又累又饿的,想找个歇脚地也找不到,就连您这铺子,我也找了好久呢。”

老太太道:“我正说看你眼生呢,方才吓我一跳,你既然寻不到住处,倒可以在我这里住上一晚。”

她一个老婆子,走路颤颤巍巍,绝对的手无缚鸡之力,现在竟要留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全然不担心若她是坏人怎么办?

是全然的心善还是另有目的?

华九故意露出惊喜神色:“多谢阿婆,阿婆真是个大好人。”说到大好人时,老太太明显面色一僵。

华九连连道谢后,又往外走:“既找到了住处,我得快些去告诉哥哥。”

老太太又拽住她衣袖:“莫急莫急,你哥哥一个大男人,他找不到住处自然会来这里找你,若是你找他,他又找你的,反倒容易错过。”

华九笑笑:“那阿婆的意思,是让我待在这里等哥哥?”

老太太撇过眼不看她,口中道:“正是,你就安心在此,一会子你哥哥就来找你了。”

几次三番,华九也瞧出来,这是不让她走。她一瞬便想起彼谷岭的代村长,不知此处是不是同彼谷岭中一般,也有个什么吃人的妖精作祟,不知它是不是同鼠妖一般,也有变异的蓝色内丹。

这样一想,便是让她走,她还不愿走了。

她装作欢天喜地,留下来与老太攀谈,老太也不管前头的铺面,与她相谈甚欢。

只是二人越说越投缘,老太的反应却越发奇怪,虽是说话,却不看她眼睛,又总好似纠结犹豫的样子。

直到华九说:“阿婆你真好,跟我奶奶一般,”她托着腮,回想起窦老太的一举一动,其实想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老太听她这么说,竟是一愣,而后喃喃道:“是了,我竟忘了,你也是人家的孙女。”她忽然咬咬牙,想定了什么,竟道,“你已买了东西,就快些走吧,莫要在这里停留,快走快走。”

华九奇怪:“这是怎么说的?婆婆不是说留我住一晚吗?”

老太神色冷硬,再没有一点笑意:“你看看我这地方,不过一两筵之地,哪里容得下你,快走!”

华九不依,她露出些女儿娇态,“我跋山涉水的行了好几十里路了,如今实在是走不动啦。”

老太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见她如孙女一般的年纪,娇憨可怜,定是没受过苦楚的,不禁叹了口气:“你若是饿了,我给你拿两个馒头,你在这里吃了略歇歇脚,就赶紧走。”

华九想了想,灿笑如花,甜声道:“谢谢阿婆,阿婆是好人,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俞,你称我俞婆便是,”俞婆拿过来两个馒头一碗水,馒头微微发黄,“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莫嫌弃。”

华九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喝了口水,依旧是一副单纯模样:“俞婆婆,这里是怎么了?我是听人说起翡叶镇热闹得不得了,这才跟哥哥一同过来游玩的呢。”

俞婆冷了脸:“现在到处不太平,可不好瞎走,跟你胡说的人合该打嘴,听我的,你吃了就赶快走。”

华九又咬了一口馒头:“难不成这里有妖怪我不怕的,我哥哥是修士,很厉害的,最会捉妖啦。”

谁知她这话一出,吓得俞婆要捂她的嘴:“可不敢胡说!”

瞧她一派天真,晓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淘气,要同她说明白了,她才晓得其中厉害。

俞婆叹了口气,在华九对面坐下,低声道:“这翡叶镇以前的确赫赫扬扬,热闹非凡,可这两年接连出了几件怪事,能走的都走了,晓得的人也不敢再来了,只留下我们这种老婆子,行将就木的人,还在这里。”

“两年前二月初十,先是镇上黄员外一家悄无声息地全死了,官府去瞧了,说是全身无一处伤口,不是被打死的。接下来又验了尸,可也不是中毒死的,前前后后查了几个月,竟没人知道那十几口人是怎么死的。”

“这几个月里,每到初十日翡叶镇就接二连三的死人,到后来不光是死原本就在镇里的人,就连过路的行商也有暴死的。”

华九问:“难道每个人的死状都跟黄员外一模一样?”

俞婆一愣,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有的一样,有的不一样。”

华九追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俞婆皱皱眉,奇道:“你个小丫头又不是衙门的人,又不是修士神仙,竟一味问来问去的也不怕。”

华九笑得甜甜,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哥哥是修士,很厉害的,他会护着我,我便不怕。”

俞婆被她也勾出一分笑,而后想起那些糟心的传闻,又收了笑:“死人越来越多,什么奇怪样子都有,有少胳膊缺腿的,也有黑了眼圈脱力而死的,太多了……”

华九吃馒头吃得香甜:“镇上没请过修士么?”

俞婆道:“哪能没请啊,前前后后请过数十个,都说除了鬼除了祟的,可再到下月,依旧死人,并不见好转。”

华九再问:“可请过太威派?”

“我们这里距离太威派近,自然是去过的,花了好多金子,听说来了个极厉害的神仙,谁知当晚就死在了县衙里,”俞婆声音越发低了,“蹊跷得很,连县太爷也一并死了,死状就跟黄员外一样,瞧不出死因。”

华九皱眉,太威派的人和县太爷一并死在了县衙里?一般县衙之中都有高人所绘制的天罡八卦阵,寻常小妖小鬼是无法靠近的。

更何况太威派的人再脓包,也不至于悄无声息就被妖魔杀了。

纵是杀,也得有痕迹,没有痕迹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是初十?尸体一点点奇怪之处也没有吗?”

“可是呢,正是初十,都说那道长跟睡着了一般,可就是没有气息。”

俞婆声音压得极低:“我娘家侄子原在县衙里帮忙,半年前也这么死了,我倒是见过一次,他眼里有团蓝火,一会子就熄了。老头子说我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不许我同人说。”俞婆再回想,也觉拿不准,“许真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准。”

蓝火?华九抓着馒头的手一松,险些要掉了。

俞婆见她惊愣,以为是吓坏了,叹道:“总之死人是越来越多,如今朝廷也不管这里,大家都说这是上天在翡叶镇降下了诅咒。”

诅咒?“翡叶镇以前可曾出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以致天地降下诅咒?”

俞婆摇头:“这倒未曾听说,总之这里谁也不敢待,能走的都走了,你吃完了也赶快走吧。”

华九还想再问,俞婆却不肯再说,只一个劲地催她。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华九与老太皆回过头看去。

她终于知道刚才俞婆为什么会吓一跳了。那门口正对着日头,房檐又低矮前伸了些,这就使得进来的人就像整个挡住了门口的光,如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飘进来。

这回进来的是个老头,老头进来一看见华九,也是吓一跳:“你是谁?老太婆,怎么有生人?”

华九道:“开店纳客,有生人方是常理。”

谁知老头子面色大变,拖过俞婆到外头,小声嘀咕起来。

他不知华九如今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

“怎的真有生人来了?”

俞婆道:“我先时也是吓一跳,她是自己走进来的,好多日子没有人来了,今日初十却来了人,当真是巧了。”

老头声音带了丝喜意:“说初十轮到咱们这,就真的来了个替死的,可见阿喃真真在保佑咱俩呢。”

俞婆却道:“老头子,放她走吧。”

老头不肯,直跌脚冲老太低声嚷起来:“你这糊涂老太婆,要是不吃她,就必吃你我!那些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了,哪里肯放过。”

俞婆道:“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几年,早活够了。它们若不嫌我这把老骨头嚼起来硌牙,便给它们吃了解脱。咱们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人家好端端水灵灵的姑娘,也有父母亲人,我怎么忍心。”

说到此处,她有些哽咽:“镇子里早就全是鬼,没几个人啦,咱们行尸一般的日子有什么意趣,还不如早些去阴曹与阿喃相会。”

老头沉默半晌,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快步走进屋里,一个劲地推华九:“快点走快点走,离了这死地,你我皆平安。”

“哎……”华九不肯走,谁知老头劲大,推得她一踉跄,“快走!”

华九仓促间只来得及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就踉踉跄跄被推出了店门。

临出门了,俞婆把另一个馒头往她怀里一塞,老头子“啪”地把门关上。

这里闹了一番,可左左右右一个探头来看的也没有。

华九摸了摸怀里的馒头,行吧,衣服买到了,肚子也填饱了,另一个就带回去给霍川雷。然后再回来会会躲在暗处见不得人的鬼祟。

她出来不多时,天色渐渐转暗。

华九细细思索俞婆方才所说之言,死掉的人眼睛里有蓝火。

原来只在变异的妖兽内丹之中发现奇怪的蓝色荧光,或者被变异妖兽杀害的人或动物的伤口里也偶尔会有这种东西。

然后是段升说古曲山脉之中某一处也有大量泛着蓝光之物。

可人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东西?

寒风吹起路上风沙,她前后一看,短短一刻钟,这路上竟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越走寒风越紧,仿佛蕴含着无线的潮湿和腐朽,吹得她的衣服猎猎作响,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身上放肆摸索。

华九素日是个杀妖杀鬼,肆意不怕的,此刻也不知怎的有些心底生凉。

她飞快往城门走去,刚走到城门处,忽而心头一动,是朱厌泪起了反应。

元照星在这附近?当初他神分两处,一处就在乾坤袋里,他应当是知道乾坤袋所在的。

华九几乎要跑起来,来到城外,她往刚才与霍川雷约好的地方走去。

城外这处地方,地势平缓,没什么高山密林。霍川雷害臊,非寻了一处浅沟藏起来。

可此时浅沟里空空荡荡,哪有人影。

去哪儿了?他穿着树叶子衣服,臊得不行,应该不会走远才对。

华九将此处前后几里都找遍了,也未找到他的身影,这倒是怪了,到处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可知他是自愿走掉的。

华九心感奇怪,倒并不着急,毕竟霍川雷一个大小伙子,修为也不低,他既然是自愿走的,许是碰到了熟人。

这更好了,她拿着软纸仔细包好馒头放入怀中,开心拍拍胸脯,这一个馒头就可以独享了。

她立刻返回翡叶镇,先去找元照星。

有了朱厌泪的相助,找到元照星并非难事。

只是这翡叶镇古怪阴沉得很,明明才申时,已不见天日,墨云翻滚不息,城中人烟稀少破败不堪,倒真有些被上天厌弃,降下诅咒的意思。

现在大街上处处封门闭户,似乎这处世界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荡荡孤寂破败的环境,加上刚才那个恐怖的故事,若是个胆小的人,现在绝对拔腿就跑。

好在她胆子不算太小,绕过几条街,终于距离元照星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一处。

她杏目圆瞪,着实是吃惊不小,只因此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奇了怪了,莫非是跟彼谷岭的老鼠精一般,在地下?

华九凝住真气欲往地下探去,不行,与彼谷岭软湿泥地不同,这里石砖土块深厚,真气根本探入不了。

她想再用别的方法,可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黏黏腻腻地拂过周身。她忽然觉得背心一凉,敏锐地感受到身后有道窥视的目光,转过头去,四周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看见。

细细思量了片刻,她转身便往来时路走。

身后那道窥视的目光如影随形,愈发强烈。

她回头再要出城,却发现城门已关。绕来绕去十数里,近一个时辰,愣是除了她,一个活人也未见着。

别说活人了,就连活的鸡鸭鹅也没见到一只。这里似乎真的被诅咒萦绕,被死气笼罩,地上没有行路的活口,空中也没有来去的飞鸟。

城墙建得极高,其壁不知刷了什么材料,光滑似冰,坚硬如铁,根本无法攀爬。

这是把她困在城里了。

华九本只想尽快找到燕卿壶,去古曲山脉探一探,不想在此多生事端,谁知人不找他,他却偏找来,真是当她软弱好欺了。

墨云低垂,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座小镇拢入其间。天气陡然转冷,深秋的季节,一眨眼天空已飘下鹅毛大雪。

华九衣着单薄,清晰地感受到扑面寒意,仿若有无数细密的针在轻刺,在这样的天气中,生扛一个晚上,到了明早便是一个冰团。

她毫不停留往先前的织衣店跑去。

织衣店亦是大门紧闭,华九拍门高声:“阿婆,阿婆开开门。”

她拍了许久,里头毫无动静,外头的雪却越来越大,偶尔还有冰团子往下砸。

华九哀声可怜:“阿婆,我出不去了,外头下雪了,我好冷,求求阿婆慈悲,容留我一夜。”

可无论她拍了多久,求了多久,里头一丝动静也无。

要在平日,她要么踢门而入,要么上别处踢门而入。可是今日,她竟老老实实坐在台阶之上,抽抽噎噎。

直到她哭也哭不动了,整个人冻僵在那里,睫毛上也落满了雪,整个人远远瞧来,已成了个雪人儿。

这时,身后的门,稍稍开了一道缝。

老太太探出头来,见她这般,忙走出来替她拍雪,边拍边道:“可怜见的,你快跟我进来暖暖。”

华九勉强把腿动一动,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身,俞婆扶她一把,她二人步履蹒跚缓缓走进屋内。

俞婆递过一碗热水,华九哆哆嗦嗦接过来,她嘴唇冻得青紫,好几次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一点点热水下肚,暖了唇暖了喉,这才能发出声音:“多谢婆婆。”

俞婆问:“你怎么没出去?”

华九一滴泪几乎要落下来:“婆婆,我哥哥不见了,我以为哥哥还在城中,便返回来找他,谁知我未找到哥哥,自己也出不去了。”

俞婆叹道:“可是不巧了,今日正好初十,什么奇怪的事都能发生,寻常哪有人敢在今日来翡叶镇,偏你们两个愣头青,什么也不知道就敢瞎闯。”

她深深叹了口气,又见华九面露惶然,心有戚戚,忙安慰道:“好在只要过了今晚,明日便没事了,你今晚在我这里安静待一晚,千万别出声,待明日再去寻你哥哥吧。”

华九自然千恩万谢,又拿出一颗金豆子递给俞婆,俞婆不收,直说太贵重了。

华九道:“婆婆救我性命,不知如何可表谢意,我就这些身外之物,婆婆千万不要嫌弃。”她不由分说塞进俞婆手里,又道,“此物我娘送去万源宗请神仙加持过的,婆婆拿着也能保平安。”

那金豆子上有她布下的阵法,寻常厉鬼是突破不了的。

听着平安二字,俞婆这才笑着收下,然后领着她去到后头的罩房。

“你千万别出声,万一吵醒了老头子,他是肯定要赶你走的。”

华九连连点头。

俞婆安顿好她,出门之际,又回过头叮嘱:“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声!”

【作者有话说】

我要改个文名,叫三界邪神爱上我,封面也改一个,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