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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审师兄大才

◎师妹,我心口疼◎

依她所想,乾坤袋里还装着燕卿壶,此时就该趁着太威派出事遭乱赶紧逃跑,要不然等太威派腾开手查过来时必不好应对。

林昨暮刚才已苏醒,他本身修为深厚,体内又有压抑邪神的阵法相助,几次中招不过是因实战经验太少的缘故。

元照星就更好说了,虽看着惊险,但仔细一想,他既能控制诱灵,应当也有解决之法才对,她已替他延了一两日的光景,况且他二人都喝了一滴蜜露,应不会有大碍。

她看一眼脚边的乾坤袋,自己尚有正事,总不能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围在邪神后头擦屁股。

华九思定,拎起乾坤袋就要走。

老头慢一步飘过来,见她要走,惊问:“你这样就走了?”

华九挥挥手,头也不回,很是潇洒。

片刻,她又跑了回来,装模作样地坐在林昨暮床边。

老头刚问:“你这又是做什么?”随即就看见审旦支狂奔过来。

他跑得匆忙慌张,脚步如飞。

看见华九蓦地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华九不答反问:“审师兄又来做什么?”

审旦支方想起来意,一个箭步冲到箱裹处翻找,口中道:“出大事了,段升那魔头领了一大群的妖魔来攻打太威派。我远远看一眼,那些妖魔比山还大些,凭我们如何能敌。”

他手上动作不停:“林师兄这里应该有同师门传讯的竹筒,你也赶紧过来找找。”

华九见只他一人,便问:“为何只审师兄一人,其他人呢?”

审旦支翻找东西的手忽地一顿,略有些尴尬:“他们都跟着太威派的人去前头了。”

华九早就知道他有心要越过林昨暮,当万源宗第一人,如今林昨暮昏倒,万源宗几名弟子正该以他为首,亦是他露才扬己,尽显本事的时候,可哪想他竟然缩在了后头,真真是难堪大用。

外头嘶喊吼叫声愈发大了,时不时还伴随着雷鸣火爆之声。华九看他越翻越急,手都有些抖了,传讯筒就在侧边,却慌里慌张怎么也瞧不见。

她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传讯筒递给他。

审旦支微微一愣,忙伸手接过,他深深呼吸,按动传讯筒上的机关,将讯息传至百里之外。

华九冷眼瞧着,并未出声,万源宗距离太威派有数百里之遥,当初他们几人日夜兼程,也走了好几日方到。

他这讯息传过去,就算万源宗派人赶过来襄助,也得几日工夫。

若太威派敌不过,几日过后也成了一座废墟妖兽乐园,若太威派占尽上风,这讯息传不传也无所谓。

她看他脸色苍白,心道:“他习万源宗功法多年,修为也不错,但还是历练不够,几只妖兽就将他吓得如此。”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子。一人跟太威派仇怨颇深,她不是圣人,怎会去帮杀了自己的仇人。另一个惶惶不安,那小山一般的妖魔,咬人比咬萝卜都容易,只消看一眼就腿脚发软。

就在此时,外头又进来一人,竟是柳媞。

柳媞道:“审师兄叫我好找,原来在林师兄这里,”她同审旦支见过礼,又对着华九微微屈膝,“玉罗也在。”

华九不禁感叹,柳媞果然是大家闺秀,太威派大敌当前,她仍不慌不乱,紧急情势下寻人许久不见,仍不焦不躁,瞧着就比审旦支沉稳太多。

审旦支干干一笑:“大敌当前,我将讯息传回师门,请师门多来助力。”

柳媞心知远水解不了近渴,仍点头笑道:“多谢审师兄。”

她道:“现在外头妖魔众多,来势汹汹,柳掌门特邀请此次参加秘境的各个门派领头人共商退敌要事,还请审师兄速速随我过去。”

柳媞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就要走,没想审旦支如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

柳媞见状便问:“审师兄这是?”

审旦支指了指床上的林昨暮,道:“我们万源宗的领头人正是林师兄,他如今昏了,如何去?”

他这话一出,倒叫柳媞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审旦支作此言语,忙道:“若林师兄醒着,自然该请林师兄,可如今林师兄……”

她还未说完就被审旦支打断道:“我们万源宗规矩森严,有林师兄在,无论他醒着还是昏睡,我等小弟都无替代之理。”

华九闻言简直想笑,他平日里想取林昨暮而代之的心思就差拿毛笔写在脑门上了,现在却义正词严,甘做小弟,果然能屈能伸审师兄。

柳媞面有难色,审旦支不愿过去她总不能绑了他过去,只好道:“万源宗乃当世大派,此时若无人出面,未免不太好看。”偌大个门派,遇到事却缩在最后,这自己将脸面撕下来扔到脚底踩的行为,不知了尘真人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审旦支看了看床上的林昨暮,出了个好主意:“若要不然把我师兄抬过去,万一他一会子就醒了呢?”

人才,华九心中笃定,这审旦支绝对是个人才。

论厚皮老脸,当世应当没有几个人可与之匹敌。

他说干就干,走到林昨暮身边就要将他抱起,谁知一碰他就被弹开老远。

试了几次皆如此,审旦支实在无奈,又怕柳媞要将他捉了去,忙看向在一旁看戏的华九:“看来只能麻烦窦师妹了。”

华九立时不嘻嘻了:“你什么意思?”

审旦支道:“方才你也看见了,林师兄体内也不知是有什么法术,排斥我十分厉害,不让我背他。”

华九道:“他排斥你难道就不排斥我了?”

审旦支忙道:“刚才他昏在地上时,就是你把他抱到榻上的,我看见了,他还往你怀里钻呢。”

钻你个头!什么话,这叫什么话?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又不是奶妈子。

华九不应承,不说旁的,外头这场祸事,应跟元照星脱不了干系。

元照星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原来就对林昨暮常有不忿,是这也看不顺眼,那也不喜欢。

甚至于他每每说起她与林昨暮婚约未退时,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直言林昨暮乃他一生之敌。

如今他正在前头呼风唤雨作恶,若让他看见自己抱着林昨暮过去,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见华九不说话,审旦支又道:“如今人族与妖魔大战,正是危急关头,还望窦师妹以苍生性命为念。”

华九简直气得发笑:“这时候你又说苍生了,让你去的时候你又把苍生放在哪里了?”

审旦支道:“众人皆知,林师兄就算昏了,也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正是如此我岂能强出头反遗祸?”

外头打斗声愈响,柳媞不耐看她二人扯皮,催道:“鱼游鼎沸,众门派都在等着,还请尽快决断。”

华九看着她,忽然心头一动,道:“若要我背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消柳姑娘答应我一个条件。”

柳媞点头:“这好说,不管是兵器还是珍稀药草,我皆可答应你。”

华九还未说是什么,她先将要求圈定了范围。

华九道:“你莫担心,我不问你要东西,只问你一件事罢了。”

柳媞心下一松,她就怕窦玉罗狮子大张口,现在听说只是打听一件事,便道:“玉罗只管问,我知道的定都告诉你。”

华九想了想,看了眼杵在那的审旦支,道:“回头吧,现在倒不方便。”

柳媞自然笑应。

华九说完就走到林昨暮身边,伸手要背他。伸出手前,亦提起警惕,不知林昨暮体内的阵法会不会将她也弹远。

谁知半点排斥之力也没有,不仅没有,她背起林昨暮时,他的头偏向她脖颈处蹭了蹭。

背上传来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皂角香,林昨暮鬓角的头发触碰到脖子,她感到一阵痒意,又化作微微的酥麻。

得了,跑没跑掉,又成了劳力。

背着一两个人,对于修士而言轻而易举。

庄严肃穆的太威派议事大厅,众人眼睁睁看着华九背着昏迷不醒的林昨暮走进来。

又轻轻将他放在右边第一个,代表万源宗的椅子上。

众人都愣了,就连最见多识广的柳一语也愣了片刻。

苗木芓立在椅子后,低声骂道:“窦玉罗,大师兄受伤昏迷,你把他背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又犯疯病了?”

华九看向身后跟着的审旦支,指了指脑袋,发自内心地认真问:“审师兄,苗木芓问你是不是犯疯病了?”

审旦支这等人岂会在意尴尬,只做听不见罢了。

上头柳一语咳了一声,看向柳媞,问:“林贤侄这是?”

柳媞便把审旦支方才所言又说了一遍,柳一语眼明心亮,晓得审旦支见势不好,这是要往后退,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

柳一语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各位英雄,今日请大家来此,是因为咱们整个修真界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柳一语声音沉稳,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人与妖魔不两立,自古已然。而今,妖界与魔界暗中勾结,实力大增,大肆进攻我太威派,欲以此为始,颠覆正道、颠覆修真界乃至最后颠覆整个人间!”

“我太威派今日首当其冲,太微上下三百余人,誓死捍卫正道!”

阶下众人面色紧绷、神情肃然。本来只是来参加秘境探宝,谁料事情发展一波三折,先是神器失窃,如今妖怪打阵,激战之下,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家。

柳一语继续道:“如今妖魔逼山,而派中大阵已毁了十之八九,前前后后的传送生门俱已被毁。咱们同被困在其中,还请各路英雄听我号令,鼎力相助,共克妖魔!”

他们被困在这里,能逃出去的生门都已经被毁了,外头围了左三圈右三圈的妖魔,除了跟着太威派一道殊死一搏,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徐与来第一个高呼:“我愿听柳掌门号令,诛杀妖魔!”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都纷纷响应。

唯有华九盯着林昨暮,想着算着时间,他该醒了。

果然不过片刻,林昨暮微微一动,睁开眼睛。

他昏倒前,修士们被太威派强留软禁,个个咬牙愤愤说要寻个机会跟太威派好好算算账,一决高下。

如今再醒来,竟全都举手高呼誓与太微共存亡。

真是世事变化快。

华九亦在心头感叹:“林昨暮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场合下都能淡定自若,半点的疑问惊讶也看不出来。”

苗木芓亦发现他醒了,惊喜道:“师兄,你醒了,太好了!”

她十分高兴,声量不小。

喊出来自然大家都晓得林昨暮醒了。

柳一语几步走下来,握住林昨暮的手,喜道:“好极好极,林贤侄醒了,咱们原就有九分胜算,现在直接添作十分了。”

林昨暮微微一笑:“愿听柳掌门号令。”柳一语哈哈大笑。

随后他招招手,方精西青衣带血,往前一步,神色冷肃,道:“除妖卫道之前,还有一事必须查清。大家想必都知道了,外头妖魔打阵,已攻破了我派三大护山阵法。”

“我派阵法由开山祖师所设,数百年不知阻挡多少大妖凶煞,此番轻易被破,乃是因为你我之中出了内奸!”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精西道:“我派弟子已探得,派中数个大阵的阵印已事先被爆破损毁。”

“据我们推测,事情由贼人处心积虑所谋,先是不知用什么手段混进了秘境之中盗取神器破坏浮屠塔,引起骚乱。”

“骚乱之时,我太威派精力皆在秘境之中,妖人贼子趁此之际迅速在派中生事,炸毁阵印……”

林昨暮左右环顾,终找到想找的那人。

她靠得极后,挤在人群里。

“玉罗,你过来。”

华九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完蛋了,他肯定是记起了刚才她亲他的事,她心中窘迫发急,面上故作镇定。

“大师兄叫我做什么?”

林昨暮被她一问,忽也不知道自己叫她要做什么了,只是觉得她不应该站在那里,就该站在自己身边才好。

“你……”

他话没出口就被华九小声打断:“我方才一直就在这,没去过你屋里,你是审师兄背过来的。”

林昨暮一愣,他自然不会忘了华九亲他一事,本来心口已被甜蜜涨满,谁知她竟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去过他屋里,自然就不可能亲他。

这个想法犹如一盆冷水将刚涨起来的甜蜜之火浇得透凉。难道又是他做的一场梦?

林昨暮昏了两次刚醒过来,损耗不小,如今还未缓过神来,竟没想明白华九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若她真没做过,又怎会强调没去过。

亲吻那一场虚幻梦境碎裂在眼前,他忽又想起昏倒前,她扶着元照星,头也不回的远去的场景。

林昨暮自生出来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没经历过心痛的感觉,便是在这一刻,他晓得了心痛是什么感觉。

他眉弯微蹙,只觉得好似有针尖在往心里刺去。

华九体内真气猛地一滞,她微微皱眉,林昨暮不高兴了?现在外头险象环生,真气凝滞可不行,忙问:“大师兄你怎么了?”

林昨暮两颗乌黑清亮的眼珠牢牢盯着她,口中道:“师妹,我心口疼。”

华九心道:“此处距离那些妖魔极近,大量妖魔聚集起来,妖气浓重,更何况元照星附身控制的诱灵亦在其中,只怕又勾得他体内邪气涌动。”

华九立刻掏出一枚清心丸就要往他嘴里送。

忽然手被捉住,她抬头一看,是太威派最擅丹药的璩长老。

璩长老眼中泛着一股狠厉之色,似将她当作妖魔一般:“你手里的药哪里来的?”

第62章 照星不是人?

◎他非人族,怎会是你的弟弟?◎

这药?华九看了看手中这颗圆滚滚的清心丸,道:“我的药,自然是我自己研制的。”

璩长老手快,一把抢了过去,神情凝重仔细看了看,又刮下一点放到鼻端嗅了嗅。

林昨暮不乐意了,一把抢回来:“这是师妹给我的,你自己没药吗?”

璩长老本要发怒,看见是林昨暮又硬生生把怒气收了回去,挤出一丝笑来:“世子见谅。”

他回身冲柳一语拱手,冷声道:“禀掌门,若我没看错,这枚丸药与在昊旬门发现的丸药应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话一出,郁舸立即大喊:“快将窦玉罗抓住!”

数个身影从他身后跑出,将万源宗几人团团围住。

林昨暮刚才还在生气,如今一个箭步挡在华九身前,不悦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霍川雷道:“如今妖魔打阵,清查内奸,件件事都重要,现在还管什么丸药!”

璩长老道:“众位有所不知,几日前昊旬门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我太威弟子奉掌门之命前去探查,结果就在现场发现了一枚丸药,与这枚丸药一般无二。”

“方才方长老有一件事未说,众所周知,昊旬门的火药生意是做得一等一的好的。”

霍川雷太过惊讶,声音微哑:“你是说?”

璩长老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霍川雷继续道:“你是想说昊旬门表面上淬体炼体,其实偷偷拿卖火药的钱买丹药吃,然后把自己毒死了?”

璩长老原要出口的话被他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什么毒死的?我什么时候说是毒死的?”

霍川雷大惊:“不是毒死的,竟是噎死的?”

华九眉心微拧,她的药虽看起来大一些,但是入口即化,怎么会噎死?

璩长老实忍不住,几乎要骂他猪脑子,气得“呸!”一声,怒道:“不是毒死的,亦不是噎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他这么说是明了了,但霍川雷仍有一事不明:“既是被人杀死的,又与药有什么干系?你这长老奇怪,事不直说,偏绕来绕去叫人想不明白。”

璩长老顿感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憋得他上下气不通,憋得他脸通红,脑嗡嗡,终骂道:“蠢物蠢物,谁不明白?就你不明白!”

“昊旬门人不吃丹药,那这丹药必然是别人的,这个别人就有可能是凶手!”

他气得很,话也说得飞快:“况且,炸毁我派阵印用的正是昊旬门的火药,火药之新,制出来绝不超过十日。”

众人皆听明白了,又是一惊。

他话中之意太过明显,难道屠了昊旬门满门,又炸毁阵印的人,竟是这个窦玉罗?

华九亦是知道昊旬门大名的,这个门派修为平平,规模也不甚大,但其修炼方式确实与一般不同,是讲究以磨炼身体至极致而获取修为的苦修门派。

只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与这昊旬门无甚往来,那里怎么会有她的药?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浅浅往殿外一瞥。

霍川雷终于问了一个璩长老可以接受的问题:“依着我看,这世间丸药大同小异,都是黑黑的,圆圆的,你怎么能论定两颗药毫无二致?”

璩长老道:“我璩和苦心钻研药道数十年,于丸药一事上,自认超过我的人不多。”

他将手中的药高高举起:“这药与平常不同,其炼制手法之精妙,可算是我平生罕见。”

“一个修士若练功有偏差,导致墓气入体,或者与妖魔相斗时,不慎被妖魔之气侵扰,导致自身真气倒转,寻常的清心丸需要服用三日,每日两颗方能稍解苦痛,可若是这药,只一颗便可作效,且效用更佳。”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现世妖魔太多,近几年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都是,受伤的情况比比皆是,清心丸之类的药物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现在有一颗顶六颗之物,谁能不心动。

璩长老继续道:“这药之所以能效用这等上佳强劲,除却手法精妙,用量精准,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了一颗让人决计想不到的药草,耆芎,耆芎本是毒草,可放在此中却不同……”

说起药道,璩长老越说越来劲,正要把耆芎的功能效用仔细说一通。

外头打得激烈,哪里能容他细碎道来,柳一语轻轻一咳,璩长老立道:“总之,这用材巧妙,比例搭配之协调,不是同一个人绝难做到。”

璩长老将华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心中叹道:“真叫通微走鸿运,捡了个这么难得的好苗子,假以时日,万源宗的丹药名号必值千金。”

他登时又反应过来:“不对,这丫头若真是屠杀昊旬门满门之人,又与妖魔勾结,其心性手段极其残忍,世间正道可容不得她,就同当初那个妖女一般,凭她再天才夺目,也不过短短几年便烟消云散,可叹可叹。”

柳一语这时缓步而出,站在大殿面向众人,大声道:“这名内奸杀人夺物,又与妖魔勾结,清*查出来,我必将她斩于阶下!”

他转向华九,眼神如利剑一般锐利。

太威派是天下第一派,太威派的掌门自是天下第一人,这第一人的眼神威压,仿佛能瞬间抹平对方所有的对抗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称臣,偏华九不惧不避。

柳一语道:“请窦姑娘解释一下,为何你炼制的丸药会出现在昊旬门?”

华九一阵恍惚,世间好轮回。

上一世在段家满地血污之中,柳一语也是这般眼神入鹰,嘴边带笑,温声细问:“既然华九真人矢口否认人是你杀的,那敢问真人之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当时是如何反应的?那时的华九真人性烈如火,自然是抄起剑就打,有什么好说的。

可今日成了窦玉罗的华九却道:“我曾立志解救天下苍生,我的丸药给过不少人,山岭中被精怪所伤的修士,穷乡里被恶魔侵扰的老少,街道上被妖物迷幻的行人,所有我遇到的,需要我帮助的人我都给过,所以它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那里?”

华九静静看着他,道:“你只能证明那颗药是我所制,却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更不能证明你派中阵印是我炸毁的。”

方精西右手提剑,往前一步:“众所周知昊旬门中人禁食丹药,他们又怎会要你的药?既不是他们的,就必是凶手的!”

华九闻言沉了脸,道:“你们说昊旬门前几日被灭门,半月前我仍在万源宗中,而后十日我与同门一道从万源宗出发来到太威派,日日都在一起赶路,从哪里分得身出来,去昊旬门杀人?”

“从秘境出来后,又被你们锁在院子里,我又如何拿着一大包火药去炸毁你的阵印?”

霍川雷帮腔:“正是,况且你们也不知道昊旬门到底有没有花钱去买过丹药,我爹曾和我说过,现在瞎吃丹药吃死人的事可不少。”

璩长老几要崩溃,走到他跟前喊道:“我们都探查清楚了,血液无毒,不是吃药吃死的,就是被剑气杀死的,杀死的!”

霍川雷揉揉耳朵,不满嘟囔:“你嚷什么?我都耳鸣了。”

若不是众目睽睽,站在他身后的审旦支简直都想笑出来。

林昨暮上前几步,冷声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师妹就是凶手?不仅是凶手,还与外头的妖魔是一伙的?”

方精西道:“她若不是,就要拿出证据,不然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林昨暮冷笑:“太威派好大的威风,无凭无据,就拿着一枚丹药硬要把莫须有的层层罪名扣在我师妹头上,是欺我万源宗无人还是欺我梁王府无人?”

“既然形势紧急,何不分清轻重缓急?如今最应当的,是咱们出去杀妖灭怪,打退妖魔方是正道!”

他素日清冷,少有向外表露情绪之时,可现在是真生气了,几句话下来,周围人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一看,林昨暮这是铁了心要保窦玉罗,直接拿出万源宗和梁王府压人。

林昨暮随身佩剑锃地出鞘,与对面的太威派肃然对峙。

谁也想不到,外头人、妖对垒,血雨腥风,殿内竟然也屏声静气,杀意深深。

柳媞是个细心人,发现自刚才起,苗木芓便咬唇垂目,似想说话又顾忌着什么。

她悄悄走到苗木芓身边,轻问:“苗妹妹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苗木芓看看前头被围住的林昨暮并窦玉罗,又看看柳媞,摇摇头:“没什么。”

柳媞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我昨天跟你说一见你就觉得亲近,好像上辈子就是姐妹似的,这并不是虚言,只是你我姐妹见面,还想多说说话,偏又碰到了这等事,也是遗憾。”

柳媞也看向前方,道:“我从来都是一片真心,为了整个修仙界能多几分安宁,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她轻轻叹气,“可叹众人不齐心。”

苗木芓咬唇越来越紧,她只做不见,又道:“前日在秘境中,你心中维护师门,维护窦师妹,说了我几句,我一点也不怪你,晓得你同我一般是纯净心肠,一心为公的,爱得不行呢。”

苗木芓听她一席话,心中大震,她亲娘去得早,由父亲抚养长大,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女性长辈同她说些贴心窝子的话。

昨日柳媞就亲自来找她,对她嘘寒问暖,如知心姐姐一般,温柔亲善,现今跟她说了这番话,亦叫她明悟了。

只要一心为公,为了这个天下太平,柳媞忍辱负重在飞素宗暗藏数年,终里应外合灭了妖女妖宗。

自己怎么能为了窦玉罗的一点点恩惠,为了万源宗的脸面,就置苍生于不顾?

苗木芓定了主意,高声道:“窦玉罗没有时间杀人,不代表别人没有时间。”

众人听到声音齐刷刷看过来,方精西忙道:“你知道什么?速速道来。”

苗木芓抬首朗声:“万源宗中许多人都知道,窦玉罗在宗中还有个弟弟,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窦玉罗给他送的丹药极多,像璩长老手上这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郁舸难得脑瓜灵光一回:“听你的意思,难道几日前她这个弟弟正好不在万源宗?”

苗木芓点点头:“正是,恰是在十日前不见了踪影,一个外门弟子突然不告而别,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再见到他,就是前日在秘境之中了。”

华九道:“照星年少贪玩,未禀告师长偷偷离宗出去玩耍,是他之过。前两日我发现他喝多了睡在路边,久唤不醒,恐他一人生出危险,只好将他装入乾坤袋中,若不是被郁舸拽出来只怕他现在还睡着呢。”

苗木芓又道:“可刚才在院中,第一个感受到邪气的地方,也是元照星的屋子。”

苗木芓咬咬唇,接着道:“刚才在院外,大家都中了妖术时,我却隐约听到,你叫他照星。”苗木芓有一祖传之物,随身佩戴,可助她一瞬时抵御幻术,神台清明。可也只有一瞬,而后她又恍恍惚惚,不晓天地不分乾坤。

华九面色一变,马上道:“你中了幻术,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过都是虚幻,不足为证。”

郁舸再次难得脑袋灵光,速速将信息串接起来:“昊旬门灭门之时,他正好不在万源宗,无人可证他的行踪,妖魔来犯之时,他又正好在我太威派,更巧的是,他还有你送给他的清心丸。”

郁舸冷笑:“不论苗姑娘听到的是真是假,总之这么多巧合能凑在一处,那就不是巧合了。”

审旦支最不愿与太威派冲突,他上前几步,欲做个和事佬:“现在大敌来犯,咱们何必自己先伤了和气,当依林师兄所言,咱们先同力解决了外头的妖魔,再来论昊旬门之事也不迟。”

见柳一语不答,方精西立即斥道:“这是什么话!我太微弟子浴血奋战,现在放着内奸不除,如何给他们交代?”

郁舸亦跟着大喊:“内奸不除,咱们内部尚不安定,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被所谓的自己人背后架刀,这种情况如何去抵御妖魔?”

华九闻言冷笑,柳一语几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对着人就喊打喊杀,对着妖就腰酸腿软。

这时,刚才悄悄出去的柳媞复又快步走进来,同柳一语耳语一二。

柳一语讶异:“竟有这事?快快拖进来。”

只见柳媞冲门外一招手,就有几名弟子拖拽着昏迷不醒的元照星走了进来。

他们丝毫没把他当作人,粗暴地拖拽着他的衣服,经过门槛时也不使力抬上一抬,任凭他的身体重重撞上门槛,又落在地上。

几名弟子将元照星的身子拖进大殿,又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应是后脑勺着地。

后面的弟子行礼向前迈一步,正正踩在他的手上,大概是觉得不够解气,又加重力道左右转动碾压,仿佛要把他的手骨碾碎。

“启禀掌门,元照星已抓了过来。”

元照星的三魂七魄已分出一部分去控制诱灵,如今躯体内剩下的魂魄,不足以支撑他醒过来,但痛感仍是有的。

他喊不出来,动不了,却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华九见他们如此糟践元照星,哪里忍得,从怀中抽出鞭子就要打过去。

岂料被林昨暮拽住,他道:“元照星的确不对劲。”

元照星不对劲,这任谁也瞧得出来,璩和快步走过去,抓起他的手一搭脉,惊道:“怎么好似魂魄不稳。”他凝出一丝真气要去探元照星经脉。

谁想刚至曲池,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刚厉劲气汹涌而出,将他猛地轰了出去,其力道之大犹如江海奔腾,势不可当。其形又与当初林昨暮的截然不同,霸道强劲许多。

璩长老真气被轰出,自身被反噬得厉害,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捂着胸口,艰难道:“好霸道的真气。”他捂嘴咳嗽,喉头血腥气不止,“他行了分神术。”

“分神术”几个字一出,连柳一语也变了脸色,分神术他只在古籍中见过,将一个人的魂魄分成几份,同时控制几具躯体,其如何凶险难行不说,最重要的是,此术非人族可用。

他一指剑气刺过去,果然在靠近躯体时被猛地弹开。

柳一语冷哼一声:“这邪物有些水平。”

他一个眼神,方精西立即闭目凝神,周身真气涌动,一袭青色长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

片刻后突然睁开双眼,“玄霜破邪阵,起!”随着一声怒喝。

一股股冰寒刺骨的玄霜真气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之内,冰霜凝结,寒风凛冽,仿佛置身于万年寒冰之中。

元照星的身体被笼罩其中,瞬间被冻成冰团。

他这一出手,实叫人大开眼界。

玄霜破邪阵乃是方精西的独门绝技,将妖魔冻在其中,以天地间极寒之气为引,慢慢消磨,最终将妖魔化作一缕飞烟。

邪神之力先前被华九压了五分之四,剩的这些又被元照星自身的神魂束缚阻困,如今再剩下来的,如何与玄霜破邪阵相抗。

华九见元照星迅速失了血气,再耐不住,她欲挣脱开,却被林昨暮抓得死死的,他问:“他非人族,怎会是你的弟弟?”

第63章 妖魔压境

◎凭你也敢打她的主意?◎

华九心中发苦,他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邪神啊。自己重生以来日夜费心,小心翼翼,却步步挨栽。

她的性命,全天下的性命都拴在这三个邪神身上,这三个邪神之中,她对元照星最是上心。

只因元照星身子不好,积弱颇深,他这具身体如同一个满是破洞的笼子,勉勉强强束缚着体内的邪神。

她费心费力费钱地往这笼子上填补破洞,好不容易补回来一些。

现在柳一语高喊正义正道,标榜世间和平护卫者,手上却如拿着利刃,拼命地劈砍着笼子,唯恐它坏得慢了。

“柳一语这个蠢货!”华九咬牙暗骂,她着急要上前。

手却被林昨暮牢牢拉住:“你现在上前,他们就会把你和元照星视作同盟。”

华九道:“照星是我弟弟,我怎能将他弃之不顾?”

林昨暮声音微沉:“你何必骗我,人之魂灵,七窍十四穴,岂可长时间分神两处,他既会分神之术,必然不是人族。”

林昨暮抿了抿唇,斩钉截铁:“他是妖!妖怎么会是你弟弟?”

华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原杀过很多妖,后来才知道,有些人还不如妖。”她凉薄一笑,“既如此,是人还是妖,又如何?”

林昨暮眼睫微垂:“那我呢?”他终于问出口,那在舌尖萦绕了不知多少回的问题,“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屡屡抛下我奔向他,你心中可有我一分一毫?”

华九震惊,这是自然,他是邪神,你也是邪神,我的性命既系在他身,也系在你身。

“我心中自然有你,你若遇到危险我也会如今日一般。”

林昨暮薄唇紧抿,过了片刻方道:“你要救他,也不必自己上前跟太威派打个你死我活。”

他眼睛看着华九,华九会意过来,正要开口,又被他阻了:“罢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让她承他这份情,犹如以刀剜肉一般难受,不如不说了。

林昨暮抽出袖中小剑,在手指上轻轻一割,鲜红的血珠滚到小剑之上,顷刻无踪。

随即剑身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

华九惊异,这是什么灵器?竟然见血而没。

林昨暮见她吃惊,倒是浅浅一笑,念几句咒,那柄小剑向着大殿中央的玄霜破邪阵急射而去。

“叮!”的清脆一声,剑尖直直扎在玄霜真气化成的冰凌之上。

林昨暮竟然出手了。

审旦支实不知事情为何会有这般发展,也不理解林昨暮为何为了个要死不活的元照星,非要同太威派作对。

方精西对林昨暮的举动十分不悦:“林世子这是要干什么?”

林昨暮冷道:“方长老年岁也不算大,怎么记性这么差?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凡定案必要讲究证据,你若无凭无据,单凭猜测、想象,就将罪名扣我万源宗弟子头上,我决计无法认同。”

苗木芓痛心,喊出来:“大师兄连我也不信吗?定然就是他!”

林昨暮微微瞥她一眼,问:“你看见了?”

苗木芓道:“我虽没看见,但是…”

林昨暮不耐烦听她啰唆,道:“你既然没看见,就不必这么斩钉截铁。”

他又转向方精西:“偌大的太威派,如此重要的几处阵印,元师弟拿着炸药一个一个去炸,你们竟然一个看见的人都没有?”

郁舸驳道:“浮屠塔被毁了,我们当时都在秘境里。”

华九道:“既然你记性也不好,我就也提醒你一次,当时照星亦在秘境之中,还是你亲手把他拽出来的。”

方精西不理这些,露出一抹蔑笑:“你们无须巧舌狡辩,他现已在我玄霜阵中,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你就是扎上十支剑也奈何不得。”

林昨暮微微一笑:“那倒未必。”他化掌为拳,狠狠一握。

玄霜阵爆发一声巨响,玄霜真气化成的冰凌一颗一颗碎裂开来,不到片刻轰然倒塌。

“你!”方精西气急又讶然,他说什么?能说什么?旁人都说林昨暮是青年修士中的第一人,可这次在秘境中并未见其有多出色。

他还耻笑他不过是仗着出身,徒有虚名罢了,今日见他出手不凡,一出手轻易就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玄霜阵,方精西顿时收了轻视之心,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林昨暮张开手掌,微一抬手,灵气屏障轻柔地将地上的元照星包裹起来,而后他肃眉冷目,拉着华九往外走去:“口舌之争无益,愿意杀妖的,现在就同我一道去外头斩杀妖魔。”

他走到大殿门边,侧身回首,烛火之光在他面上覆出好看的阴影,语气清冷淡漠:“事后太威派若有了切实证据,欢迎上万源宗要人。”

走出大殿,走出最后一层护殿阵法,方看见漫天血雾,听见悲呼痛嚎。

漫天遍地的妖魔,满满当当塞满每一寸视线,几无空隙。

剑光与妖术交织,呼啸声仿佛可将苍穹撕裂。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红这一抹颜色,日月之光不见,唯见大路天际一片片的赤红。

地上满是断臂残肢,妖兽那边呈汹涌无尽之势,从天边地角源源不断,太威弟子却已死伤大半。

华九抬头望去,遥遥看见远处当头而立的竟是一袭玄袍的段升,他身旁有个影影绰绰半透明的身形,应当就是元照星一半的神魂。

他二人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妖兵鬼将,个个古怪丑陋,仿若来自无间地狱。

华九想起她上次去南风堂替白聪选小倌时,碰到元照星,那时他就是与段升约在那里见面。

两个男人,约在小倌馆见面,若不是有男风之好,则必然是有什么极隐秘之事要避人耳目。

华九想明白,那时他二人许就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华九不再迟疑,手掩在袖中,素指翻飞,片刻后眼神瞄定一处。

而后抽出鞭子,甩开就上,鞭影如网,直取前方树妖命门。那树妖将一名太威弟子打倒,正要取心,不意鞭子挥来,它要再躲已是不及。

“啪!”一声脆响,鞭劲如雷,树妖一只眼应声而裂,鲜血四溅。

树妖痛吼,攻势大乱。华九趁势而上,长鞭如龙,缠绕树妖脖颈,猛然一勒。

“咔嚓!”树妖颈椎断裂,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尘土飞扬。

旁边数只妖魔见状,一齐扑来,林昨暮挥剑而上,一剑刺死一只魔怪,他手中符咒如落花洒洒,落到妖怪身上即爆开,真火冲天,将妖魔烧成焦炭。

二人配合极为默契,一时杀妖极多。

殿内的人也都出来了,他们亦被外头残酷景象震住,良久无言。

此时元照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太威派,速速把倒海镜交出来!”

方精西握着重剑,往前一步,厉声道:“做梦!我今日便是战死也绝不让你们这些妖魔得到神器,危害人世!”

段升一声轻蔑嗤笑:“成天指天指地为天下为万民,实则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真真虚伪恶心至极。”

方精西眼睛一瞪:“我原还以为你是被迫与妖女为伍,哪知你作恶多端,有过之无不及,我桌上的纸条可是你在装神弄鬼?”

他冷哼一声:“故弄玄虚让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秘境之中,你好在外头生事。”

段升淡淡一笑,似嘲讽又似有些戏谑:“我师父乃是上下三界第一流的人物,她愿意贵步临贱地,是你们的荣幸,你们这些蠢人前后屡屡相欺,我自然要替她讨个公道。”

他嘴唇微勾,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若你们痛改前非,去我师父跟前磕一千个响头,求得她原谅,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好看点。”

他提起师父,眉眼间隐隐带笑,眼神在下方人群中逡巡,没有看到想找的那个人。

忽一瞥眼,打得最激烈那处,上下翻飞的红色衣角,不是她是谁。

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既恨她,又想找她,可真找到了她,又倏地沉下了脸。

华九与林昨暮配合默契,杀得太猛,以她二人为中心,一丈之内妖魔锐减。

华九畅快打了一场,可她体内经脉如今只修复了一小半,仍有大半堵塞未通之处。

支撑一段时间下来,后续真气续不上,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林昨暮敏锐察觉到她的情况,趁着此处妖魔少,又奋力击杀干净。

迅速取出刚才破掉玄霜阵的小剑,再次如法炮制将血滴在其上,换了个咒语,清喝一声,小剑幻化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围成一圈将她护在其中。

林昨暮低声道:“你在此处不要动。”他说完又跃身到别处杀妖。

殿外阶上,太威派的掌门、长老仍在同敌人唇枪舌剑。

方精西是个爆性子,听段升方才又提起华九,不禁怒火中烧:“那妖女都死透了,我看你也是疯透了。”

柳一语道:“我们太威派原与你段家交好,洳阳段氏曾也是大户名门,我可怜你无辜被妖女胁迫,愿渡你出苦海,谁知你竟执迷不悟,若让你父亲看见你这般模样,不知怎么痛心?”

段升恶劣冷笑:“你想知道?别急,一会儿我就送你下去问问他。”

柳媞实在看不过去,哀哀出言:“你莫要执迷了,莫与妖魔为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审旦支站在郁舸身后,本想加几句,可对方来势汹汹,而太威派长老已两死两伤,其余死伤更多,又终不敢说了。

元照星附在诱灵身上,方才大放诱息,扰得太威派弟子轻则晕头转向,重则自相残杀。

他神魂极强,毕竟这么多年,身体破败,要不是靠着极强的神魂压着,早就被邪神破体而出了。

但凭他再强,这种分魂术既危险,所耗亦极大,现在有些难以支撑,听得太威派众人之言,不由冷笑道:“既给了你们生路你不要,那就去死吧!”

他伸手一挥,身后妖兽奔涌向前,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恐怖渗人。

郁舸一直盯着柳媞,见她哀哀戚戚只看那段升,半点也不瞧他,憋得一肚子气,心道:“我若战死于此,也不知师妹会不会有半点伤心在意。”他憋着气跃到头一个,碰到妖兽就砍。

阶上之人也都纷纷投身战场,只有审旦支吓得抖若筛糠,一个人偷偷躲到门后。

华九站在原地,眼睛定定瞧了柳一语片刻,只见郁舸不知在柳一语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后山,谁知柳一语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刮了他一巴掌,郁舸这才捂着脸走了。

华九一甩衣袖,掏出仅剩的一个核桃阵印,放在跟前,脚下轻踏七星步。

“你忙什么?”外头太吵,燕卿壶躲在乾坤袋中看了半日,又惊又怕。

刚才见邪神弄了个护阵围着她们,它能感受到邪神之血灵性极高,寻常妖魔难破此阵,这才稍稍安心。

现在见华九仍忙个不停,不禁问道:“你方才看着柳一语,难道是想去保护他?”

华九割开一点子指尖血,涂在阵中,这才道:“我只是恨杀他的不是我。”

燕卿壶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兴趣:“你竟想杀他?你若想杀他,趁此时正是时候。”

华九叹了口气:“我也忍了很久,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现在妖魔压境,他若死了,必将天下大乱。”

她道:“乱世苦百姓,我不愿做那搅乱世间的一把刀。”况且,她将燕卿壶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对于柳一语这种人而言,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燕卿壶道:“所以你还是要助他?”

华九笑笑:“在你看来,谁会赢?”

燕卿壶毫不犹豫:“妖魔一方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占上风,太威派不过是在艰难抵抗,自然是妖魔会赢。”

华九却摇头:“你忘了柳一语手中还有倒海镜,只要有倒海镜,他就不会输。”

倒海镜乃吾陆神器之首,其威力之强难以想象。

燕卿壶惊讶:“倒海镜?我以为它已断绝生机了,没想到还活着呢?”

华九冷笑:“神器这种好东西,柳一语就算穷尽天下地下所有之能,也不会让它死了,你不也深有体会吗?”

她话音刚落,从云端掉下来一只被杀死的妖兽,“砰”的一声狠狠砸落在前方。

林昨暮的护阵,只能护着不让活着的妖魔进来杀她,却防不了头顶上掉下来的,死掉的高大妖兽。

燕卿壶看清满地死去的人尸妖尸,接连不断掉下来的尸首,犹如一个个砸地锤,锤得燕卿壶心底发颤。

上空打斗越来越激烈,人杀妖,妖又杀人,血雾漫天,遮云蔽日。

燕卿壶安安静静再不言语。

头上突然传来郁舸大喝之声,华九抬头微微皱眉,他在哪里打不好,偏偏在她头顶。

郁舸打架,喜欢呐喊,越是难敌,喊声越大,一来给自己鼓劲,二来他嗓门奇大,也可以威慑敌人。

可他这动静扰得华九心烦意乱。

天上噼里啪啦掉人掉妖,她又要起阵,又要左闪右避防着被砸中,耳边还要听郁舸叽里呱啦大喊大叫,如何能专心。

世间最让人崩溃的事,莫过于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偏在此时毁于一旦。

比如华九好不容易布好的天枢百里阵即将起阵,她小心翼翼护着的临时阵印,忽地被上方疾落而下的身影砸个粉碎。

阵光瞬间熄灭,阵印核桃也被他撞得远远飞出去。

妖怪太多,郁舸不敌,被妖怪打下云头。

他狠狠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少顷看见立在身前的华九,恼恨被她瞧见丢了脸面,眼睛一瞪,怒道:“贱人,呆着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她好不容易即将起好的阵,被郁舸砸得稀巴烂,华九眼中冒火,心中恼火,怒气冲冲走到他跟前“啪啪”甩了他两耳光:“既然求人,嘴巴就放干净点。”

郁舸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敢打他,愣了一瞬。

华九看着飞到了远处的核桃阵印,叹了口气,出了护阵去捡核桃。

她出了护阵,外头的妖怪一个接着一个。

华九体内的真气刚才已几乎用尽,剩余的就算还有,也堵在关元,半点不肯寸进。

郁舸手脚并用爬起来,犹恨她刚才敢打他,这样桀骜不驯,就算做了他的妾室,也不安分,定要给她个教训才行。

他有意将众妖往华九那边引。

华九咬牙,刚才那妖怪不济事,没直接将郁舸咬死。

郁舸得意洋洋,低声道:“你叫声好相公,我倒能帮你一帮。”

华九理也不理,抽出数张随身的符纸,勉强抵抗,但妖兽太多,她顾上一边,便顾不上另一边,渐渐狼狈。

突然,一道寒芒自背后悄无声息地逼近,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鼩鼱精,竟未察觉。

元照星与林昨暮同时瞧见,唬得心惊肉跳,皆要出手去救,可到底远了些,救之不及。

“刺啦”一声,寒芒割破衣服,露出当初林昨暮送她的凤彩软甲,鬼爪再无法寸进。

一击不成,那鬼立时发出阴冥气息,想要缠住她的灵魂,华九顿觉额心处一凉。

她身形一顿,忽然体内红光四射,煞气大涨,猛地将偷袭她的山魈鬼击飞出去。

她周边几尺内的妖魔见到这红光煞气,竟然如临大敌,个个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华九一时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这红光煞气从何而来?

倒是段升已至跟前,将华九揽住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捉住山魈鬼,手上发力,山魈鬼脖子被彻底拧断。

华九使劲要拽开他的手,也不知是自己脱力了没劲,还是他力气太大,竟如蚍蜉撼树,一点不管用。

段升勾唇笑笑:“师父是在给我抓痒痒吗?”

华九气急:“你放开我!”

他哪里理会,手一点不放,却道:“你那个宝珠还在我这呢,怎么不来找我?”

华九不想理他,脚跟重重往他脚背上一跺,身子微转,欲借段升之力反制。

段升早已识破她的意图,反而紧紧把她扣住,拉得极近:“不必做无用的尝试,你既不找我,那就跟我一起走。”

就是这时,华九手心攥着一张所剩不多的黄符,狠狠拍在他神阙穴上,黄符见风自燃。

她赌他短短时间,未能解毒,只是借着功力,将毒压制在腹内,华九暗暗咬牙,黄符火烧他积毒之处,痛不死他。

果然段升被黄符火烧得极痛,痛入骨髓,手劲一松,被华九瞅见空隙逃了出来。

她扬头一笑:“说你蠢,你还不信,同样的坑能栽两回,赶紧回去请个大夫,解毒的同时也给你看看脑子,”她笑得好看,“就怕身体的毒好解,你的蠢却无可救药。”

她眉眼弯弯,双眸好似藏了璀璨星辰,段升蓦然想起,她原来就爱笑,如春日暖阳,似能驱散一切阴霾。

只是后来骂她的人越来越多,她才渐渐冷了脸,冷了心。

可这样的人,害死了段家上下四十七口人……

妖兽大军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纵使太威派这边所有人都加入战局,也终究难以抵挡妖魔凌厉的攻势,节节败退。

柳一语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凛若冰霜。

柳媞跟着柳一语站在高台之上,她之前伤了根基,修为难筑,此次是下不得场的,可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个倒下,她着实焦心不已。

她咬咬牙,提劲抽出腰间软剑就要上前,却被柳一语按住:“你如今修为大减,要去送死吗?”

柳媞眼中含泪:“爹,妖魔肆虐,咱们同门弟子死了百千,我在此处看着如何能忍心?”

柳一语半晌叹道:“既如此,你就回房去,不听不看便是。”

柳媞哀声道:“爹,咱们整个太威派已死伤过半,快要撑不住了,快祭出倒海镜吧。”

柳一语却道:“之前我已向各个门派发去了求助信息,再等等援军许就来了。”

柳媞道:“太远的门派,远水解不了近渴,近处的这些,若要来早该来了,既然没来,想必也是有什么缘故,爹再等下去,只会更加危急。”

柳一语犹豫再三,如今灵气越来越稀薄,倒海镜生机几乎已耗尽,每用一次,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来越高。

柳媞见他仍是不肯,欲要再劝,忽听到云端上头郁舸一声痛苦嘶吼,忙看过去。

郁舸被一只鲛精咬掉了半边胳膊,鲜血喷涌。

旁边弟子赶去助他,却不防左侧飘来一只煞魔,将他捆个结结实实,他还未挣脱,就已被那煞魔吞吃入腹。

柳媞立时泪流满面:“爹,莫再想了,再等下来,太威倾覆只在须臾之间。”

柳一语展目望去,七大长老已死了四个,他的入室弟子十人,也已死了七八,现在大弟子郁舸又被咬掉一只胳膊,就算不死,也成了废人。

现在的情况,确已危在旦夕。

柳一语咬咬牙,背过身将手覆盖在右胸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手覆之地慢慢有血流出来,那一片肌肉裂开,一个光芒大盛之物被他从胸口掏出来。

难怪更早之前,也有人潜入过太威派想盗取,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倒海镜。

谁能想到,倒海镜不在大殿、不在密室,原来竟被柳一语藏在了身上。

他将倒海镜抓在手中,咒语不停,光芒愈亮。

元照星苦苦支撑之下,早已是头晕眼花,忽然看到柳一语将倒海镜拿了出来,不禁大喜。

飞身下来就要抢。

柳一语见之冷笑:“便先将你这恶灵祭了倒海镜的脏腑。”

他将倒海镜直直对着他,镜中光芒耀眼,忽*化作一道冲天光束,直冲苍穹。

长空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条神龙,金光灿灿,四爪划破虚空,风云涌动。

神龙对着元照星高声龙吟,其中刚烈劲气澎湃浩荡,元照星顿觉五脏六腑被猛击。

附身的诱灵,以及他本来的肉身,同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神龙在天空游走,所到之处妖魔尽灭。

元照星摇摇晃晃就要跌下云端。

大好的形势崩于眼前,段升一把捞住元照星虚幻的身体,眼中锋芒毕露,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回事?你娘不是把离珠弓的生根融到你的命骨里了吗,就算尚未完全融合好,可怎么会连一击也受不住?”

离珠弓的威力发挥不出来,哪里还有胜算?

元照星气息微喘,并不答话。

段升忽想到什么,猛地看了眼华九,似问他,但语气十分肯定:“你将离珠弓的一半生根给了她?”

难怪刚才她体内会迸发红光煞气,难怪让妖魔退避三舍,原来都是因为离珠弓。

他想到什么,愈发咬牙切齿:“所以,你二人从此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生根乃金翅一族独有之物,唯有骨血可相融,还有一种,就是夫妻。还不是寻常的夫妻,得是金翅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命根紧紧融合包裹住对方,与其说两人命系一处,不如说金翅把自己的命给她做了一层保护的躯壳,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死心塌地护她一生,如若她受了危及生命的创痛,这伤亦可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自此她有了两条命,第一条命是金翅,第二条才是她自己。

段升“哈”地一声冷笑,戾气顿起,拍拍元照星的脸,冷冷道:“小杂种,你也敢打她的主意,凭你也配!”

第64章 小可怜大师兄

◎她又丢下我跑了◎

段升怒气横生,丢开元照星,自己直面对上那神龙。

华九与柳媞皆是一声惊呼,远远奔去。只是一个向下,一个向上。

华九冲着那团直直坠下的光影而去。

直至近前,放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残肢断臂中找到一物。

灰扑扑的,被灰扑扑的羽毛覆盖包裹着的一团,华九从乱糟糟的羽毛中翻出它低垂的脖颈与头。

伸手一探,虽还有气息但也气若游丝。

华九看着它的头,眨巴眨巴眼睛,顿了好一会子方道:“原来是他。”

此处不宜久留,华九抓起他就往乾坤袋里一塞。

袋中燕卿壶吓了一跳,大嚷:“什么东西,你塞只死鸟进来做什么?”

华九不理他,再次将核桃阵印摆好,要启百里天枢阵。

百里天枢阵,若起阵成功,便可将阵人之中瞬间传送百里之遥,只是距离保证了,目的、方向皆不可保,所以此阵除了逃命时,别的时候也用不上。

这个阵法还有一个缺点,便是起阵时间较长,她口中念咒,脚下七星罡步不停。

环境太乱,她也太急,可越急越易出乱子,果真下一步便不慎踩着一处突出的尖刺白骨,在趾骨处扎出好大一个洞。

鲜血汩汩流出,疼得她眼泪汪汪。

人倒霉时连喝口凉水都塞牙,贼老天!

华九只觉自己重生以来,一步搭着一步,步步惊心动魄,步步惨淡挨栽,没个消停时候。

回去得请无思帮忙画个符,请请神佛,好好去个霉气。

柳一语闭目全心全意护镜,全然不知柳媞已向段升奔去,倒是郁舸瞧见了,大吼:“柳师妹!”

段升拔剑在手,剑光如电,直刺神龙双眼。

神龙龙息如火,炽热难当,一龙一人,斗得难解难分。

只是凡人终究难敌神力,一息下来,段升衣衫被焚焦,两只手臂亦被灼伤不少,整个人狼狈不堪,气喘连连。

柳媞奔向段升,却被强大的真气屏障阻隔在外,她很是心急,双手结印,试图调动体内微弱的灵力,可那一点点灵力与这屏障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大喊:“段升,你赢不了的,快走啊!”

段升瞥眼看她一眼,粗喘不止,并不答言。

柳媞急道:“你恨我对不对?你作贱自己,故意亲近窦玉罗,都是为了气我,对不对?”

她一语未尽,已是泪如雨下:“你怪我骗了你,递给华九的那碗药不是补药,而是化功散。”

“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这一碗化功散,还了天下太平,这是多好的事情,多大的功德!”

段升忍着剧痛,冷笑:“现在遍地妖魔,民不聊生,果然是太平了。”

柳媞哭道:“凭你如何恨我都行,你快些走,你若死了还如何恨我?”

段升被她说得神色一动,是啊,要是死了还如何恨她?

真的好恨啊,她把段家四十七口人全杀了,却留着他。

她一不高兴就罚他不许吃饭睡觉,却又教他修炼功法。

她高兴的时候会撩拨说喜欢他,却又会对着别人笑。

听他说恨她,她会恶劣地说要折磨他一世,却又早早的死在了碌子山顶。

他找遍了天上地下,寻遍了河流山川,他要将她复活,只有他才有资格杀她!可他还没有找齐所有的东西,她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她一丝笑也没有地说他认错人了。可他怎么会认错?她千百次出现在梦里,浮现在脑海里,没入血液骨髓里,他找到了,可现在他又要死了。

真遗憾哪,这些恨,就留到下辈子吧,下辈子再找她,下辈子再恨她。

神龙四周渐渐燃起紫色火焰,一瞬间以迅雷之势向段升包围而来。

神龙圣火,必将他烧得灰也难剩。

柳媞吓得大叫。

华九被她一声尖叫引得抬头看去。

段升逃避不开,圣火灼烧,痛得恍惚,堪堪回头去看地上的华九,正看到她疼得满眼泪光,自己这疼顿时似少了半分:“原来你也会为我流泪,今日纵死也不悔了。”

眼见段升就要被神龙烧死,华九心中一咯噔,他若是死了,他体内那个邪神不就出世了?

可要让她去救段升是断断不能的,华九心累,干脆毁灭吧,爱咋的咋的。

此时百里天枢阵终于摆成启动,阵光四溢。

华九拎着乾坤袋就要跳入其中。

身后段升正闭目待死,忽觉心口一凉,那凉意迅速遍布全身,将拢在他身上的圣火竟如绸纸一般,尽皆剥离开。

段升身上爽快不少,他吃惊地往胸口处看去,竟是从华九那里抢来的宝珠,此时熠熠发光,向外散发冰凉的气息。

段升大喜,这宝珠当真是个宝贝。

一颗宝珠之力有限,就算同时有七八颗也难以打败神龙圣火,可若只是助他从圣火之中寻到一线生机逃出来,却也不难。

段升捏了个助灵诀罩于宝珠之上,再把它放入怀中,果然在他周身浮现一层淡淡灵光,可短时间阻挡圣火。

他艰难地从圣火中逃离出来,青丝被烧焦不少,着实狼狈。

所有人都以为段升此番必是要死在神龙圣火之中了,谁知他还有机缘可逃得性命。

审旦支料想他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从门后跳了出来,大喝:“贼人,留下性命!”

他打的好如意算盘,先时躲在最后,等到众人几乎都耗尽了气力修为,他再出来做英雄。

审旦支冲向段升,用了一招他素日用得最熟,威力最大,舞起来最炫目的招式。

身后霍川雷见状大惊:“师兄,不可啊!”

审旦支全然不理,一心只要出第一等的风头。

最终由他力挽狂澜,斩杀贼首,做那千万人仰慕的豪杰。

刚才与妖魔大战之时,审旦支躲在门口并未入场,如今又心念过旺,并未仔细感受此处天然能量。

这是太威派主殿前方偏西的一处山头,不同于其他的山头,这山上的树木皆被人工砍伐干净,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是寥寥,反而在土壤里埋了不少金质器物。

山头本应属木土,却被太威派做成了金土道场。

这也常见,毕竟各个派别各种功法都需要周边气场相合才更有助修炼。

金克木。

审旦支此时所用的招式正是他最拿手的春藤生息术。

春藤生息术顾名思义,正取自春日树木生生不息之意。

用出来该是一根一根粗大的藤蔓从地面破土而出,一层一层将他举起来,犹如林间神皇。

粗大的藤蔓又可受他控制,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将对手紧紧缠绕绑缚甚至可一瞬间勒紧至窒息死亡。

行动之间绿意翻涌,煞是好看。

可偏偏此处金土克木。

审旦支幅度颇大,声量更大,连吼带喝一阵忙活之后,却没有看见原本应该破土而出的粗壮藤蔓,只是地上冒出了几株小豆芽般的树苗,颤颤巍巍地立在地上。

不仅审旦支愣住,就连对面段升也是一愣。

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审旦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再次发力,为挽回尊严,口中又是大喝:“看我厉害!”

只见那几株小豆芽倒是闻风渐长,只是就算长高长长,也丝毫不见威风之色,变成了几条萎靡不振,细细长长的蔫吧枝条。

本该由藤蔓层层叠叠,声势浩大地将他托举向上,如天神下降。

现在那几条长条细丝又要托举他,又撑不住他的重量,竟一上一下地将他在地上连弹数次,又一弹一抽,往前连送数下,终于将审旦支弹到了段升跟前。

落地之时,他那声“看我厉害”同时落下声量,又因摔落在地,啃了一口泥,疼得“哇”了一声。

段升就看着他这么一弹一弹,弹到跟前,满脸脏土,甚至比被圣火烧了一息的他还要狼狈些,纵如此,他仍抬起头问他:“看我厉害吗?”

就算情况紧急,段升也不得不瞠目结舌,虽不知他到底准备做什么,但也回了一句:“我虽不知阁下这是什么功夫,但的确弹力惊人,的确厉害。”

他这样冷心冷性的人连说了两个的确,可见是真心的。

周围的人也想不到会出这种变故,一时都愣在原地。

审旦支此时只希望地上再裂开条大缝,好让他钻进去。

风头没出了,英雄没做成,反倒无比的尴尬和丢脸,叫人看了个大笑话,他日后哪还有脸面见人,竟不如就死了算了。

段升要谢审旦支替他争取了个好机会,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迅速跳入天枢百里阵。

审旦支后知后觉,忽又觉得若是能阻止段升逃走,许也能稍稍洗刷些耻辱。

他口中念咒,奋力向前一跃,忘了脚上还缠着藤蔓,一根藤蔓细细长长,极有韧性弹力,前方的力极易传导到后头。

审旦支在前头如鱼跃,藤蔓一阵波浪,恰恰站在尾端的霍川雷被猛然翘起的藤蔓抽得飞起来。

霍川雷惊得啊啊啊大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抽进了即将消失的百里天枢阵。

审旦支嘴角一抽,故作镇定:“贼人要逃,我特让师弟去追,务必要将他擒拿住。”

神龙已将妖魔尽数消灭,柳一语全神贯注助倒海镜收回神龙。

其余人有不搭理的,也有尴尬笑笑,顺着审旦支敷衍两句的。

唯有柳媞并一二长老招呼剩余弟子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又是一番忙碌。

林昨暮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光晕里的华九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再一次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扔下他跑了,说什么心中有他,都是谎言。

林昨暮彻底沉下脸,双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眼中墨色翻滚,风雨欲来——

华九早就身在阵中,并不知身后骨碌碌还进了一串人。

她有限的真气可将她一人传送百里,可此时多了几个人,维持阵法的真气不够,自然就传送不了那么远。

华九本在阵中感受到真气涌动,乾坤倒换,整个人飘飘荡荡如腾云驾雾一般。

忽猛地一滞,阵法急断,华九皱眉,阵法出幺蛾子了?

再次睁眼,眼前一张圆圆俏脸,下方素肌莹白,凹凸有致,好大一片惊艳春色。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正在换衣服,忽然眼前就腾空出现了一个人,吓得惊呼出声。

随即又认出来她,喜问:“玉罗,你怎么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华九难以置信,是老天听到她骂它贼,想实现她一个愿望?

还是她的天枢百里阵牛大发了,一口气给她转送了数百里之遥?

华九看看手底下,竹制圆桌木椅、青砖石缝,这处装饰朴素简单,完全不同于万源宗的装饰风格,倒像她入秘境前住的客栈。

华九立时反应过来:“无思,你怎么来了?”

无思见到她极是高兴,可想到来太威派所为之事,笑意又收起来,匆匆将衣服换上,道:“你们走了几日,宗里就出了大事,禁地里镇压的几只大妖都逃了出来。”

“师尊算到他们是来梦泽秘境为祸,便点了我们几个过来襄助太威派,我们日夜兼程,刚到一刻,微微休整一下就要上山,谁知你竟出来了。”

我们?华九正欲问她来的还有谁?就被无思拉着,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有多担心,现在看你无事便放心了。”

华九正要说话,门忽被大力推开,常真面露紧张:“无思,我听你惊呼,可是有事?”

他进来突然,好在无思已穿好了衣服,见到常真高兴道:“师父,你看这是谁,竟是玉罗来了!”

华九听到无思管常真叫师父,面露疑色,转念一想,无思在符咒方向天赋极高,跟着常真学习确实比跟着了尘这个全不管好多了。

常真看到华九,只愣了片刻,皱皱眉问:“窦玉罗,我们正要过去太威派,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总不能说他们打得热闹着呢,我先跑了,华九想了想,决定说一半藏一半:“妖魔突然大肆攻打太威派,战况激烈,各有死伤。”

无思轻呼:“咱们的人怎么样?”

华九道:“咱们万源宗弟子同太威派一同抗敌,虽有轻伤,都无甚大碍。”

常真心思纯澈,最不喜临阵脱逃之事,闻言皱眉:“他们都在拼死退敌,你为何出来了?”随后想到什么又拍腿长叹,“是了,想是你修为最差最不顶事,差你出来报信寻救兵的?”

“可耽搁不得了,”常真说着就往外走,“快快快,随我去助太威派杀妖。”

他一声招呼又围过来几个万源宗人,无思也快步跟上。

那几个万源宗弟子中有一人见到华九很是激动,他塞了个包子在口中,指着华九你你你了好几声,眼睛一个劲往她身后逡巡:“……草包窦玉劳,大西兄呢?”

华九蹙眉看他:“几日不见,你是舌头打结了还是脑子打结了?话也说不明白。”

徐伂三两下把包子咽下肚,急道:“我是说大师兄呢?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华九以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看来是脑子的问题,”她道,“大师兄英明神武,最是勇猛,当然是在太威派里头杀妖了。”

徐伂生气要骂她,听常真催促快些走,不敢放肆,忙快步跟上。

华九本想拦着无思,后来一想,柳一语已祭出倒海镜,这就定了胜局,无思此番进去,也没什么危险,便没有阻拦。

常真走了数步,方发现华九没跟过来,回头不耐催促:“你还在磨蹭什么?”

华九指指自己,我?开玩笑呢?好不容易跑出来,再跟着他进去?

华九道:“我修为最差最不顶事,跟着你们进去也不过是个拖累,既然出来报信,不如多联络几个门派,集众人之力退妖。”

常真又觉得她必是贪生怕死,又觉得其话也有几分道理,正在踌躇犹豫。

无思劝道:“师父,玉罗瞧着面色苍白,必然也是拼命搏斗了一番,损耗了真气体力,如今更应好生休息。”

常真想了想,终回头而去,不再管她。

无思塞给她一张灵符,冲她眨眨眼俏皮一笑:“这是我新绘制的联络灵符,日后不管咱们身在何处,都可以通过此符简单说说话了。”

这时,常真返身催她,她忙答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华九待他们都走了,也要起身,忽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审旦支:各位,看我厉害吗?

第65章 蓬勃的春意

◎姐姐,我好难受,你疼疼我,好不好?◎

华九甫一睁开眼,只见四周雾气缭绕,整个人犹如方才在阵中一般,飘飘荡荡,好似没了重量,可如鸟一般飞行,又可鱼一般滑游。

“我这是怎么了?”华九懵然,她忽想到一种可能,“莫不是又死了?”

一想到要做之事刚起了个头,自己又身死道消了,不免丧气不快。

她正浑浑噩噩,游游荡荡之际,突然听见一声咳嗽。

愕然抬头,竟是个老头,须发皆白,熟悉无比的面貌。

华九撇撇嘴:“果然是你,一开始还装神弄鬼的,死老头。”

老头子瞪目横眉:“你好意思说,你看看你活了两世,都做了什么?”

华九不服:“我上辈子成功封印了旭焱灯,就这一世我也成功寻到了燕卿壶,只差一步就要将它带去碌子山封印了。”

她越说竟有些委屈,威风八面,就连被杀死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华九真人,再见到师父,眼中浮出点点泪光:“说什么封印神器、感化邪神,我又不是那庙里头的菩萨,为什么这种大济苍生,不讨好的活总叫我去做。”

老头默了一默,方道:“我真身乃烛龙筋,我等吾陆神器本就不是世间之物,从上界落入凡间,因蕴含着特殊强大的力量,若长时间留于人间,会扰乱人间的乾坤秩序,引发天灾人祸。”

“邪神受到感召来凡间转世,其原因也是基于此,他们想趁着这个机会来人间受神器加持,搅乱作恶,搅得天上地下都不得安宁。”

烛龙筋微微叹气:“你虽委屈,但一来,这是你的命数,二来封印神器,力挽狂澜,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华九摊手耍起无赖:“这回我又死了,做什么也不行啦。”

未想烛龙筋摇摇头:“你没死。”

华九不肯信:“你把自己封印得死死的,你都死了六七年了,我若没死怎么会见到你?”

烛龙筋叹气:“你真以为当初你是我复活的?”

华九一愣:“要不然呢?”

烛龙筋道:“此事牵扯颇深,我同你简单道来。”

“你的执念太深,被天地所感应到,正好这窦玉罗的原魂熬不过,去了森罗殿,阎王感应到你的执念,无法进入轮回,便叫你填了她的身体。”

所以是她拼命的想活,拼命的想完成未完之事,才有了第二次生命。

烛龙筋对她再了解不过,这孩子从来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口中会抱怨说不愿意,但一遇上事,又会冲在前头将责任往肩上扛,就算失了性命,那义无反顾的执念也能通达天地。

可华九摊手皱眉,关注点竟有些偏:“这么说来,我看这地府管理真是一般,我死了竟不用去过望乡台恶狗岭,登记录册,随随便便就让夺舍重生了。”

烛龙筋偷偷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三个邪神的灵魂正是从他地府逃脱的,阎王压着没报,现在正期盼着你速速导他们归正呢,”他道,“那分辨邪神的宝珠也是阎王让我交予你的。”

华九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阎王办事也太儿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说让我干我就能干?劝导邪神,你让他自己来干干试试。”

烛龙筋却道:“我说此事只有你能做,并不是框你,只是其中因缘如今并不能说,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既然问不明白,华九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也压低声音:“老头子,你肯定在其中有谋利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忙上忙下,尽心尽力的?”

烛龙筋被他道破,掩面咳嗽,而后道:“我自是因胸怀天下,为苍生谋福,”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但凡好事,必然双赢,此事一旦做成,不仅你有了天大的功德,可直接飞升成仙,阎王许诺,到了那一日,我们这些神器亦可有重归天庭的机会。”

华九冷笑:“说得容易,让阎王先给我批个二十条命或许能成。”

烛龙筋赶紧道:“我这些年与阎王多次计议,终于寻到了破局捷径。”

华九看过来,他道:“吾陆神器明面上,是以倒海镜为首,威力无极,可实际上,所有吾陆神器的灵根皆系于燕卿壶之上。”

“燕卿壶的蜜露正是天地极灵之物,有它在,神器便总可得一丝一毫灵气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机。”

“所以要达成目的,最为重要的,就是要彻底封印燕卿壶。”

“只要将燕卿壶彻底封印,所有神器都将断绝生机,邪神亦没有了神器之力的供养,此乃两全之策。”

华九闻言不禁想到,柳一语所谓的开放梦泽秘境,其实是引大量修士入阵,再用阵法获取阵中修士的灵力供养燕卿壶。

她本来还奇怪,听燕卿壶所言,他们并没在燕卿壶身上获得多大利益,又为何费尽心思的供养它。

难道,他也是知道了倒海镜需得燕卿壶灵气,所以才费了这么大力气?

烛龙筋道:“既如此,该早日封印燕卿壶,彻底封印燕卿壶的那日,便是功成圆满之日,到时你与我等同列仙班,才是再好不过了。”

华九吃烛龙筋画的大饼几乎撑着了,好久才缓缓道:“如今燕卿壶已在我手上。”

烛龙筋当然知道,他说:“你所谋颇大,只是这具身子虽已修复了几分,但若想达成所愿,终是远远不够。”

当然不够,她偷了燕卿壶出来,柳一语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她现在比前世还差得远些,怎么同柳一语斗?

烛龙筋知她所想:“你并没有死,这里是阎王专为你设置的幻境,在幻境之中你必须尽快修补身体,提升修为。”

华九立刻提起精神,她剑在心犹如在手,做好了在秘境中砍杀魑魅魍魉的准备,又想或许阎王让她补过一遍恶狗岭,想是恶战一番,也能在短时提升不少。

烛龙筋作为师父,哪能不了解她,晓得她又想偏了,忙道:“不是叫你去打架。”

华九奇怪:“那要怎么提升?”

烛龙筋道:“你这具身子不济,再怎么提升也是有限,当务之急是修补身体。”

华九立刻想到什么,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烛龙筋道:“就是我原同你说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想起阎王的原话,不禁嘿嘿一笑,“实在不行,睡服也行的。”

“啥?……啥服?”华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烛龙筋仔细地劝:“他们三个,个顶个的俊俏不凡,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潇洒,多少女仙女妖芳心暗许却求之不得。”

他一咬牙,露出些狠气:“你若有瞧上的,不如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却了便是。他们吃了大亏,现在正是力量虚弱之时,只要你逼他们从了你,日后就是你的人,总要念及彼此之间几分情意。”

华九神色复杂看着他,神色复杂开口:“我从不知师父还会逼迫良家少男这一套。”

烛龙筋被她一说梗着脖子喊道:“什么良家,邪神算什么良家。”

华九心塞至极,排斥不已:“师父哪里看着我像那采花的淫、贼?”她几乎要暴走,“他们现在是力量虚弱,可吃了亏,一旦恢复过来,我又怎么办?”

烛龙筋道:“你仔细哄着安抚着他们,速速修补好身体,功成之日就在眼前,你连命都舍过一条,还怕这个?”

他手一挥,不等华九再说话,幻境立刻将她笼罩,苍老的声音从外头虚虚传来:“阎王将他三人的神魂拘来了一个时辰,时间有限,不可耽搁。”

“机会给了你,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了。”

“你且放心,在这幻境之中的事,除了你等亲历之人,旁人谁也看不见。”

……

华九暗骂一声:“死老头,”她有些崩溃地攥攥手,“这算什么破局捷径!”

烟雾散去,她抬头张望,熟悉的布局构造,竟是回到了窦家的后院。

元照星所居住的小破房子就在眼前,低矮的屋檐,破破烂烂的门。

华九心叹,阎王好神通,转念又一想,只是不在正道上。

她已站了许久了,时间不等人,想了这么久,终打算还是竭尽所能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至于阎王提出的那法子,实在难为。

毕竟让她打架她不怵,做淫…贼却令她发怵。

可又忍不住想,淫、贼如何做?在想象中,她狞笑着把惊恐又虚弱的元照星绑在床榻之上,他说姐姐不要,她却嚣张大笑,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华九捂脸,太邪恶了,她真是太邪恶了。

她甚是惊恐地撤回邪恶的想象,清清思绪,还是…还是晓之以理吧。

好在这几个人她也都是熟悉的,大致想来也知道该怎么顺毛捋。

想想也好笑,她常日被骂,哪想得到也有跟人说大道理的一天。

华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门。

“吱呀”一声,顺着她推开门的手,仿佛才有阳光照进屋内,她看过去,看见了坐在床上,闭目皱眉的元照星。

元照星听见声音看过来,看到是她,冷硬的眉眼一瞬间柔和下来。

他眼中盛满惊喜,转瞬又带点撒娇的意味:“姐姐,我刚才做噩梦了。”

床上,刚才的想象“唰”地一下又回到脑海…华九尴尬抽抽嘴角,尴尬地往另一边的桌子走去,问:“什么噩梦?”

元照星看她远远坐在桌边,微微皱眉,招招手:“姐姐坐过来些。”

华九干笑:“这凳子舒服,我坐这里咱们也能好好说话。”她不待他开口便先问,“我给你的药为什么会在昊旬门?”

元照星微微偏头,认真想了想,道:“我虽有姐姐给的清心丸,但光靠此药总难治本,从万源宗离开后,我重练了一门神魂融体的法门。”

难怪此回见他,他神魂又强了不少,可做到魂分两处,还能压制住邪神,华九暗暗心惊,万源宗一别距今短短时日,他竟能有此进益,真是天纵之才。

“可我神魂越强大,就觉得身子越羸弱负担,昊旬门练体名声最大,我便想到昊旬门来寻一二法门,谁知我来时他们已全死了,浓重的血腥气刺得我头疼得很,想是那个时候不慎遗落的。”

华九晓得了他的身份,世间仅有的一只金翅,毕生之愿就是杀魔君。他与昊旬门远无怨近无仇的,的确没必要去杀昊旬门。

元照星见她光问昊旬门的事,多有不开心:“姐姐总问那些做什么,怎么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

华九笑笑,依着他:“那你梦见了什么?”

元照星看着她,浅浅的瞳仁在阳光明灭间愈显温柔:“在梦里,我快死了,还有人欺负我,骂我打我。”

华九听得好笑,也要哄着他,便道:“你醒来还记得,必是气得狠了,你告诉我是谁,咱们偷偷去教训他一回,叫他下回就是在梦里也不敢欺负你。”

元照星道:“姐姐教训他,我倒舍不得姐姐脏了手,况且这也不算让我最生气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昏暗的光线的原因,华九总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就像……就像以前山后那条小狗,盯着骨头的眼睛。

“最让我生气的,是旁人在欺负我时,姐姐你只顾着跟林昨暮成亲。”元照星就直勾勾瞧她,一眼也不移:“凭我怎么喊,姐姐你一眼也不回头看我。”

怎么扯到她身上了,华九忙道:“怎么会,我总是看重你的,你莫要瞎想,多思多虑,对身体不好。”

元照星缓缓起身,走到华九跟前,拖了条凳子过来挨得她极近:“姐姐说看重我,是最看重我吗?”

华九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他离得实在太近了,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侧,她不由得一激灵,也顾不上想太多:“自然是最看重。”

元照星挑挑眉,他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却犹不满足。

他现在明白了,确认了,他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她眼中心里除了他,再不能有别人。

他越来越近,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朵上:“我喜欢姐姐,姐姐喜不喜欢我?”

气息轻轻拂过耳畔,她脱口而出:“喜欢啊,我当然喜欢你。”华九说完这话,敏锐地感觉到,堵在魂门的滞气一下就通畅了。

她舒适了,元照星却觉得越来越不舒适,好像有什么在身体中爆开,窜到四筋八骸,窜到脑中识海,一个劲的刺激他,想要,想要的更多……

好难受,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姐姐只喜欢我好不好?”

……“好。”

华九刚说了一个好,突然肋下横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腰,他竟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她耳朵一下。

华九身子一颤,要往后退,谁知腰间的手却将她紧紧禁锢,半下也后退不得。

怎么回事!不是说吃了亏,身体虚弱吗?怎么劲头还是这么大?

两人挨得太近,几乎算得上是紧紧贴在一起,华九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和某个地方蓬勃的春意。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半点不敢乱动。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弄反了?

现在谁是霸王硬上弓的霸王,谁又是那弓?

她看着元照星近在咫尺的脸,一瞬失神,真好看……

得了一个“好”字,元照星如舔到了腥的猫,笑得满意,却仍不满足。

他若是猫,眼前的华九就是鱼,定要狠狠地柔入心怀,吞吃入腹才好。

华九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两指搭在神门两寸,一丝真气缓缓没入他体内。

元照星现在只想与华九两人做一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然毫不设防,*凭她如何。

片刻后,华九几乎要骂人,元照星体内竟有迷药的成分,难怪他这般热情澎湃。

她从来晓得老头子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怕她做不了,竟给元照星下药。

元照星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得很,他本就生得漂亮,如今眼尾微微发红,更是带出几分蓬勃的春意。

“姐姐,我好难受,你疼疼我,好不好?”他口中说得可怜,却一把将华九禁锢在怀中,盯着她柔软红润的唇,将将要吻上去,又停了。

他凑在华九耳边,清亮的声音因着药效的关系,带出几分醇厚来:“好不好?好不好?”

华九欲要推开他,一伸手却感受到他身体滚烫:“你这是中了迷药。”

元照星见她不答应,微微嘟起嘴:“迷药迷药总得先着迷才有效。”

他贴得近,像在撒娇:“我告诉姐姐一个秘密。”

华九心中警铃大作,秘密?难道他要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她要告诉他自己早知道了,还是装懵懂不知?

元照星凑近耳旁,呼吸灼热,华九碎发轻拂,让她觉得痒痒的,她想抓抓,谁知元照星大力抓住她的手,灼热从手上一直向上蔓延。

懵懂的金翅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陌生的冲动,他不停地轻轻蹭她,蹭得她微微发抖。

她好像也觉得热起来,手热,脸热,连心也热了。

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惊在了原地。

“纵使没有这药,我也早就想对姐姐这般了。”

疯了,元照星疯了。

第66章 执拗

◎求求你,亲亲我…◎

元照星蹭蹭蹭,蹭得华九面红耳赤,心摇神荡。

“姐姐,求你了,亲亲我。”他抬起眼眸望着她,眼中一汪春水,摇来晃去,像藏着细碎的金光在其中,又漂亮又诱惑。

“比诱灵还能诱惑人。”华九心道。

她忍不住听他召唤,轻轻触碰他的唇畔。

这一下犹如干草着火,元照星热烈又急切地亲回去,用手扶住她的后枕,加深这个吻。

贪婪地攫取她的每一寸气息,要她,要将她融化在炽热里。

华九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汪汪,她想伸手将他推开,却忽然发现自己绵软无力。

元照星紧紧贴着,好似什么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身体中有一处硬硬地顶着她。

“不…”她说出话来,自己先是一惊,从来没有过的娇媚酥软,她这一声不,与其说是拒绝,倒更像是邀请。

果然元照星一瞬吻得更重,几乎咬起来,像是恨不能立时吃了她。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攒足力气,好不容易将他推开一些,气喘吁吁:“照星,不可以。”

元照星本就是个小可怜,他现在这样是中了迷药,她实在不忍乘人之危。

况且此身与林昨暮还有婚约,纵不说这个,她自己心意又如何?她前后两世做人,于男女之情上是开过一点窍的,可还未发展又彻底堵死了。

到了今日,方恍然发现,他说的喜欢,好像和她说的喜欢并不一样。

元照星现在是被迷药蒙住了,他说喜欢,真实心意又如何?

华九理不清楚,脑中一团乱麻。

她咬紧牙关,转移注意力,专注到身体修复之上。

此时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中真气正在渐渐变得通畅,原本走三步堵一步,现在一个小周天已勉勉强强可以走下来。

修补速度如此之快,真是让她既咋舌又惊喜。

可元照星并不晓得,他此时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眼中水汪汪的,难受得很。

这金翅丹鸟虽然活了许多年,但于求偶一事上仍是生疏至极。

他想要,也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呈给她。

他不愿意,必然是他做得还不够。

还有什么东西,他已给了她半条命,还有什么好东西?

他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往背后一拔,拔下来的金翅,金光四射,就算没有阳光,也闪耀着璀璨耀眼、无与伦比的光芒,仿佛那挂在天边的金乌,熠熠生辉。

他送到华九眼前:“姐姐,好不好看?”

华九见他献宝似的,忙道:“好看,很好看。”

元照星听见,喜上眉梢,他伸手还要去拔,口中道:“我还有好些,都送给姐姐。”

华九替他疼得慌,忙按住他手,轻声道:“一只便够了,我喜欢得紧呢。”

元照星再听她说喜欢,高兴得不行。

元照星被迷药烧得迷迷糊糊,见华九明明面颊通红,身子却一动不动,要跟他保持距离,他既懵懂又不解,心道:“姐姐既说喜欢我,为何不与我亲近?”

他迷迷瞪瞪间忽又恍然大悟:“姐姐是人,人族有好多仪式,得合婚得拜堂,最后才能洞房。”

当人跟他们当妖不一样,妖只要两情相悦,一起拜拜月亮就可洞房了,而人却不一样,需得写婚书拜天地,天庭九幽都是见证。

他觉得这样好,这样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他心中笃定下来:“姐姐不肯,定然是觉得我唐突了。”

日后他二人有了婚约再拜了天地,她自然就肯了。

他高高兴兴说要给她提亲,惊得华九结结巴巴:“提……提亲?”

元照星开心点头:“只是我只能自己去提亲,姐姐会不会介意?”

他自顾说话,掰着手指头:“我爹娘都没了,没办法替我操持,一族都被灭了…”他顿了顿,声音一瞬间变得冷硬,“我定有一日要杀了他。”

灭族?华九忽然想起,是了,他并不是真正的元家人,他是一只金翅丹鸟。

当世只此一只的金翅丹鸟。

金翅丹鸟曾是妖界里最尊贵的存在,它们与天地灵气相通,擅长用灵幻之力维护妖界的秩序,备受众妖敬畏,尊荣加身。

可有一日,魔君率领魔域大军踏平了妖界,斩杀了金翅丹鸟一族,只留下了金翅公主。

魔君垂涎金翅公主的美貌,逼已有身孕的公主委身,一年后公主诞下一子,便是小金翅元照星。

再之后几年,外界就传言金翅公主死了,因她数年难忘灭族之仇,最终因刺杀魔君未遂,反被杀害。

成年不久的金翅逃出魔域,笼络了不少大妖,凶名在外,数年后占下了义涟山,当起了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