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2 / 2)

“把手伸出来。”

她将一枚丹丸倒入小山掌心,示意他尝一尝。

夜宸以吸食魔气滋养自身,亦可吸食灵气在体内转化为魔气,有时也进食魔果和灵果。

但他并不服食丹药,更从未品尝过人界的食品。

对于他强大的身体而言,吃一些丹药或人类食物毫无问题,可就像他不知美丑一样,他实在无法品鉴这些味道。

他看见小白狐闻到丹药的味道后极为兴奋,在吃下一枚后,狐狸表现出了极大的满足。

他比葫芦画瓢,将丹药放入口中,咧开了嘴。

沐宁见这孩子笑得夸张,心道定是自己的丹药把他香迷糊了,愉快地说道:“这是樟茶鸭口味的灵饴丹,是我最喜爱的口味。这里还有不少其他口味的,一次吃多了会上火,你只能先闻闻。”

她依次打开其他丹瓶,递给小山闻。

夜宸仍咧着嘴,他的嘴角已有些僵硬,可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坚持着,直到沐宁收回了这些瓶子。

沐宁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山,你愿意拜我为师了吗?”

夜宸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返家。”

沐宁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这孩子。”

夜宸第一次被捏脸。

这次他没有去想沐宁胆大包天,而是想要捏一捏她的脸反击。

怎奈眼下身份不允许,他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

沐宁不信自己拿不下这小孩,她行至亭外,抽出云梦翎,展示起自创的剑招。

夜宸有些惊讶,不知沐宁为何忽然拔出剑,还跳上了舞。

他礼貌地拍手叫好。

沐宁:“你现在不想返家了吧?”

小山:“还是想返家呢。”

沐宁直接开大了,先是召出澈影蓝梦,随后又祭出莲花丹炉。

纵是魔君之尊,对这两件宝物亦有兴趣。

但他毕竟见过无数上古神器,已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震撼。

所以,尽管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他,他的反应在沐宁眼中依然显得颇为淡定。

当夜宸又说出“要返家”时,耳朵突然被人轻轻揪住。

夜宸第一次被揪耳朵。

他抬头,目光定定地落在沐宁的耳郭上,看着莹白如玉的耳珠,他的牙齿痒痒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看来我得再用些手段,才能让你乖乖留下!”

沐宁松了小山的耳朵,牵起他的手,将他领去了自己的小厨房。

进了厨房,沐宁想放开小山的手,却发现放不开。

咦,他的手怎么牢牢吸住了自己的手,这是什么力量?

沐宁正要探查,夜宸连忙撤了力,沐宁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湿湿的。

她明白了,原来是小山出了手汗,黏住了自己的手。

她温柔地看向他,安慰道:“小孩子手脚爱出汗,不是什么大问题,下次我提前准备些大骨头,给你炖汤补一补。”

夜宸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些郁闷,自己堂堂魔君,怎么被这女人拉了手就会冒出这些汗。

沐宁贴心地说道:“小孩子饿得快,你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做。”

夜宸连忙调取了一名弟子的记忆:“我要吃鸡蛋面和蛋炒饭。”

沐宁一挥手,打开了储藏柜,里面是用灵力保鲜的各种食材。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做好了这两样家常饭,热气腾腾地摆在夜宸面前。

夜宸咧着嘴吃了个底朝天。

沐宁见状,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问道:“你愿意跟我了吗?”

虽然味同嚼蜡,但夜宸有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一边擦嘴,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跟我吧。”

他一怔,不知自己为何这样说。

沐宁伸手取下他唇角的一颗饭粒,笑得眉眼弯弯:“人小鬼大,说话还挺有趣。”她用纤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行了,就当你答应了。你叫白小山对吧?等我回来,就向青玄真人讨了你过来。”

夜宸第一次被刮鼻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又说道:“好。”

沐宁晚上要参加践行宴,想到小山若在静宁峰停留太久,回去万一被当成偷懒挨罚,实在不妥。

见他已答应,便放他走了。

离开静宁峰,夜宸舒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麻烦得很,不知道陆珩宸和越桓泽到底喜欢她什么。

随即,他目光微沉,心中有了思量:她若愿意跟自己,便将她留下来,以后带在身边,当个侍从。

毕竟,经常灭世的都知道,杀人容易点数难,漏上一个半个不打紧。

夜宸心中出现了一幅画面,自己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名单,杀一个人便划掉一个名字。

若记不清某人是否已除,还得回去翻翻尸体确认一下。

忽然,他看见了沐宁的名字,打算悄悄划掉,可又觉得连划掉她的名字也会心头不爽利,只好摇摇头,不再去想。

第66章

掌灯时分,沐宁带着雪宝到达青辰峰,入了青辰殿。

院落中的凉亭内,陆珩宸备好了清新爽口的饭菜,雨过天青盏中茗香四溢。

宋梨和赵景随后抵达,带来了灵果和点心。

片刻之后,越桓泽到达,人聚齐了。

原本,宋梨与赵景欲为沐宁和越桓泽饯行,恰逢陆珩宸亦邀约沐宁,她左右调和,令大家聚在了一处。

距离上次五人在青辰居聚会,时间已过去将近两载。

越桓泽因陆珩宸设局一事不悦,却念及沐宁与其分离,其必受重创,行事不磊落,想来也是情伤过重。

他决定不再追究。

席间,宋梨和赵景组成了气氛组,众人谈兴渐浓。

这次雪宝不找越桓泽,也不找陆珩宸,一只狐蹲在院子里看月亮。

沐宁笑道:“我原以为雪宝最花心了,喜欢金子,喜欢珩宸师兄,也喜欢越师兄。今日我才发现,雪宝是最专一的。它看小山时的那种眼神,我第一次见到。”

宋梨好奇地问道:“小山是何人?”

“他是青玄真人的侍从,年方十一,今日午后与我偶遇。我打算从家中归来便将他收为开山弟子。”

沐宁话音一落,几人皆看向她,不知是怎样的男孩子,竟让她一眼看中,心仪至此。

沐宁看看越桓泽,又看看陆珩宸,诚挚说道:“我初见小山,为他的天资所惊艳,恍若再见那般年岁的越师兄,不禁生出了收徒之念。”

越桓泽低头浅笑。

沐宁接着说道:“方才细看,小山倒更像珩宸师兄。”

越桓泽收了笑容,只听沐宁又对陆珩宸说道:“师兄出宗历练十载,我无缘得见年少的你,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陆珩宸看着沐宁:“宁儿,我多希望能与你早些相识。”

沐宁与陆珩宸亲密交谈。

越桓泽抱臂,身子微微后仰,树荫笼住了他的面容。

上次青辰居聚会,他心中滋生出的情绪此时翻了倍在胸腔翻涌,亦有一股暗火在血液里窜动。

此刻便要了她,时机未到,可她在他面前同其他男子纠缠不清,简直当他是死人。

她是不是妄图与陆珩宸复合,再次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绝不允许!

宴席进行中,沐宁忽然想起,静宁殿中还有几坛醉花酿。

她离席去取酒,越桓泽赶紧跟上:“沐师妹,我陪你去!”

陆珩宸面色一沉,可这毕竟是他的主场,总不好也跟着去。

静宁殿玉液轩中,沐宁取了佳酿,越桓泽忙道:“我来抱。”

沐宁将酒坛递去,越桓泽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封脉截穴令她发不出灵力。

沐宁骂道:“越桓泽,你这人有病是吧!”

越桓泽另一只手捞了险些坠地的酒坛轻轻放下,随后取出灵索将沐宁的双腕捆在了一起。

他将绳索的另一端送过房梁,一拉绳端又一系,沐宁的纤臂被高高吊过头顶,足尖堪堪点地。

沐宁继续骂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你想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

越桓泽自然还是不愿挨骂,又见她这样站着确实不舒服,便一手托了她的臀,一手揽了她的背,再去堵她的嘴。

不一会儿,沐宁果然骂不动了,唯剩沉沉的鼻息。

越桓泽的唇离了沐宁的唇,平复紊乱的呼吸后解释道:“沐师妹,之所以这样绑着你,只因我要同你说个事,担心你不乐意听。”

担心她不愿听,所以强行拘着她,令她不听也得听吗?

这是什么道理!

沐宁阖目不理他。

越桓泽见沐宁不理自己,托着她的那只手捏了捏,提醒她自己正在收账,专心点!

沐宁的尾椎窜上一道酥麻直达颅顶,睁圆了双目:“你……”

本要骂他,见他又要吻来,忙改口道:“你说吧。”

“我虽仅是你师兄,却也容不得你与其他男子卿卿我我,若你又跟了陆珩宸,我就同他剑下论生死!”

越桓泽介意她曾与别的男子亲近过,心中却又如此放不下她,可真够拧巴的。

沐宁捡重点反驳:“你仅是我师兄,凭什么管我?”

越桓泽贴在她的耳朵上,气息烫着她的耳郭:“你与陆珩宸那般亲密,还说什么巴不得早些认识他,我很生气!”

沐宁本想刺他有何资格生气,可耳根子酥酥麻麻的,不知怎地竟解释给了他听:“珩宸师兄是我视若长兄之人,我愿早些遇上他,有何不妥?况且,我与他已说了个明白,我二人之间唯有兄妹之情。”

“当真?”

“你爱信不信!”

“真乖!”越桓泽心花怒放,却也担心沐宁找自己算账,又堵了好一会儿嘴,将沐宁堵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无力气收拾他,这才解开灵索,将人放了。

待沐宁与越桓泽携醉花酿归来,赵景抱怨道:“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陆珩宸周身散发出彻骨冷意。

待越桓泽从京城归来,是时候让他消失了。

宋梨惦记着自己设计的小节目:“我安排了一个游戏环节,各位可愿参与?”

赵景兴奋地问道:“梨儿,像上次在青辰居取灵灯那样,要考验我、阿泽和陆师兄吧?”

宋梨眨了眨眼睛:“这次宁儿也要参加,考考你们四人。”

语落,她从芥子囊中取出四只灯笼,一挥手,灯笼在前方空中排成一排,每只灯笼下方皆挂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红纸。

沐宁笑道:“原来是猜灯谜呀。”

赵景晃了晃腹中不多的墨水:“梨儿,你这是存心整我吧?”

宋梨对着他噗嗤一笑:“放心,皆是最简单的字谜,就是为了不令你出丑。就你先来吧,随便选一个。”

赵景抬手一点,一只灯笼飞来,他打开红纸,读出上面的金字:“下令用力。”[1]

他思索良久,奈何确实简单,终于被他找到了答案:“‘令’字的下部,加上‘用’字,再加上‘力’字,正是‘勇’字,对吧?正是形容我这般英勇无畏之人!哈哈!”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不过,更适合形容你的是,勇吐心声。不管是金玉良言,还是风马牛不相及。总之,你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景点头说道:“我此刻正在想,日后你下令,我定当用力。”

宋梨和沐宁一头雾水,陆珩宸和越桓泽抬头观星。

下一个选灯笼的是陆珩宸,他读出纸上的字:“近火方知热。”[2]

他略一思索,答道:“近火则水涸,‘热’字去水便是‘执’,对吗,宋师妹?”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执’是内心的高度专注,浓烈而执着的情感。越是投入真心,越是难以抽离与放下。”

赵景勇言直述:“这种情感,正如陆师兄对仙途道业最深沉的执守。”

陆珩宸沉默。

宋梨点点头,示意越桓泽继续。

越桓泽读出他所选灯笼所附谜题:“执手一生。”[3]

他展颜一笑:“‘执’字与‘手’字相伴”,则为‘挚’。”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正是诚挚的‘挚’,符合此字之人,有一颗赤子之心,热血而纯粹,情深义重,真心不渝。”

赵景勇口直言:“正如阿泽对甜儿妹妹那般。”

越桓泽和沐宁皆觉得此人欠揍。

最后一盏灯笼自然归了沐宁,她笑着读出了谜面:“南面有忠犬,好物送我手。”她当即解出了谜底:“‘南’字与‘犬’字,组合为‘献’。”[4]

宋梨点评:“答案正确。‘献’字与宁儿的性情很是契合。宁儿体贴他人,一贯为他人着想,怀有奉献自我的大爱,在感情中亦全心全意地献出一片真心。”

语毕,宋梨看向赵景,示意他补充。

赵景挠了挠头,心道沐师妹不是一心求道问真吗?何时又对谁献出了真心?他摇了摇头,未做补充。

沐宁、越桓泽和陆珩宸皆沉默了片刻。

之后,五人饮着醉花酿又聊了许久,白珠珠忽然窜出越桓泽的识海,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它说自己甚是喜欢沐宁,而越桓泽在京期间也无需它辅助炼器,它便想在这段时间栖身于沐宁的识海,待返回天剑宗后再搬回来。

白珠珠是跟越桓泽的,沐宁将它视为自己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越桓泽将白珠珠带到一旁,沉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白珠珠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诚地说道:“段元真有阵法护身,我无法读取他的记忆。你也不会允许我用这种手段,我在京城跟着你没什么事可做。我越看沐宁越欢喜,以后我就唤她宁宁了,我想去宁宁的识海里玩。”

越桓泽眉梢一挑,严肃地与白饭团约法三章:“不许将我的往事以及我与段府的仇怨告诉沐师妹,更不许擅自读取她的记忆。”

白珠珠:“我不会碰宁宁的记忆,也不会主动讲你的那些事情。可如果她自己发现了,问起我来,我总不能撒谎吧?”

越桓泽思忖后说道:“倘若沐师妹自己发现了,你便看着处理吧。”

白珠珠入住进了沐宁的识海,不同于越桓泽识海的硬朗,这里处处弥漫着温柔宁静的气息。

它在如梦似幻的花海中翩翩起舞,看见了远处霞光万丈的一把淡蓝色命剑。

白珠珠立刻凑近,摆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捏粗嗓子开口说道:“我叫白珠珠,是跟了越桓泽的上古神器,来此暂住,多有叨扰。哦,对了,我性别男,爱好女。”

淡蓝色命剑光华流转,显然随了沐宁平易近人的性子,柔声细语地回应道:“我是主人的命剑,名唤澈影蓝梦,性别女,爱好女。”

白珠珠:“……”

#

次日,东方未明,四野昏昏,白珠珠窜出沐宁的识海,用小胖手轻轻推她:“宁宁,快起来,咱们动身了!”

沐宁揉了揉眼睛:“珠珠,尚不到卯时呢,我与越师兄约了辰时一起走。”

白珠珠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他昨晚又一次绑着你亲,你不生气吗?还等他做什么,咱们走咱们的!”

沐宁的脸红了,想到昨晚被越桓泽亲得晕晕乎乎的,竟然忘了找他算账。

这已是他第二次拘着自己,不能这样算了!

沐宁点头道:“我收拾一下,一炷香的时间后咱们出发!”

白珠珠:“我出去转转,一会儿在殿外等你。”

白珠珠出了静宁殿,转眼就到了天桓峰,给越桓泽留了一道延时传达的讯息:泽子,不好了!宁宁说她欠你的账昨晚清干净了,以后她不会再买你的法器,也不想再同你往来。她不准备与你同行,这就要带我去京城。你自己一个人飞的时候慢点啊!

大白饭团将讯息送达时间设为两柱香后,愁眉苦脸的表情一瞬间变为狡黠窃笑。

白珠珠已看透,越桓泽再也不能经历第二次失去沐宁之痛。

若风平浪静,以他端方的性子,或许真能忍到破化神境。

可若刺激他一下,那浸入骨血的对沐宁的挚情痴念,怕是顷刻就能逼疯这位清正君子。

白珠珠许愿,天灵灵地灵灵,泽子发疯不断情,宁宁必须跟他姓!

沐宁出了静宁殿,发现等在外边的大白饭团好像有点不敢看自己,飞快地回了她的识海。

沐宁御着澈影蓝梦飞向京城,携煦风同行,一幅万里江山图在剑下徐徐展开。

飞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传来急急的喊声:“沐师妹,等等我!”

听这扣玉般的声音,沐宁便知是谁追来了。

[1-4]灯谜设计参考网络,百度关键词:字谜

第67章

两柄剑并驾齐驱。

越桓泽侧首看向沐宁:“说好了一起走,师妹为何不等我?”

沐宁不看他,冷淡答道:“不想等。”

她真不愿同自己往来了吗?

越桓泽心中蓦地一乱,账还没收够呢!

紫煌帝剑倏然贴近澈影蓝梦,湛光交映间,越桓泽长臂一揽,沐宁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已到了越桓泽的命剑上,更落入了他的怀抱。

沐宁一声轻呼,没想到飞在天上,这人还能如此放肆。

抬手正要一记手刀砍在他脖子上,越桓泽不明所以,顺势把脸放在沐宁手心中:“师妹累了吧,我带你飞。”

沐宁眼珠转了转:“我不累……师兄这满头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八百里加急赶着去抢亲呢。不若你歇一歇,我带你飞?”

越桓泽受宠若惊地应下。

二人这便一同站上澈影蓝梦,紫煌被收回识海。

沐宁取出一条丝帕,体贴地为越桓泽擦汗。

“沐师妹,你的帕子真香!”

沐宁以灵帕覆住他的口鼻:“好闻吧?那师兄好好闻闻。”

越桓泽深吸两口气:“真好闻,好……”

正如沐宁不防越桓泽,才会被他接连得手了两次,越桓泽又岂会防沐宁?

他这便中了招,身子成了木胎泥塑。

沐宁笑道:“你绑了我两次,我猜你莫不是有什么大病。所幸,你有病,我有药,这坠云香便是治你病的良药。”

她带着直愣愣的木头人就近降落于一处灵山,漫山烟雨空濛,栀子花濯雨生韵,甜香染衣。

沐宁在一处无人的溪畔选中一块白云母石台,以灵力烘得温热后,将越桓泽平放上去。

半撑着手肘侧卧在越桓泽身旁,感慨道:“我这才发现,你病得不重。如此拘着人,实在有趣,怪不得令你上了瘾。”

沐宁靠近了些,轻轻吹了吹他浓密如鸦羽的眼睫,那睫毛微微颤动,像要扑出来似的。

越桓泽的一张俊脸红了起来。

沐宁不由在心中自夸,自己炼丹制药就是这么讲究,这人虽然动不了亦说不出话,五感却清明得很。

她觉得更有趣了,递出纤指,轻轻搭在越桓泽的喉结上,坏心眼地摩挲了一会儿。

越桓泽的喉结在玉指下难耐地滚动,胸口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

沐宁趴上他的胸膛,耳畔传来他心跳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擂动的鼓。

他刀裁般的下颌线在蒙蒙雨雾中晕开一抹柔和的弧度。

沐宁想到了学习过的避火图,视线不动,一只小手轻轻捏他。

越桓泽的耳尖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说不出话,沐宁一边捏一边说道:“你收了我两次账,我总要找你算笔账,你的魂铸材质不错,不若,你就将它抵给我吧。”

越桓泽觉得自己要死了,那不是他的佩剑。

原来,他心爱的女子仅仅用手就能令他死。

沐宁惦记着归家,站起身来,理好了裙裾。

她又俯身用指尖点了点越桓泽滚烫的眉心:“账先算到这里,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就能动了。往后你再收账,我便双倍算账!”

她布下一道灵障保护他,随后御剑而起,重踏归程。

午前,京城的轮廓已然清晰,壮丽的宫墙与林立的高阁映入眼帘。

今日是朝廷与国子监的休沐日,沐宁抵达大学士府时,家人们算好了时间,正立在二门外等她。

初夏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明亮而温暖,光影穿越了岁月,慰藉着十一载的别离。

沐宁的面前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们。

父亲身材巍峨,气度不凡,母亲眉目嫣然,温柔如昔,岁月未曾在他们的容颜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父亲身侧,那个与他一般高,陌生的轻年男子又是谁?

看那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眉眼,定是自己离开那年仅仅五岁,如今已满十六的弟弟,沐昭。

沐宁缓步行至父母面前,盈盈下拜:“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沐大学士看着眼前这娉婷知礼的十九岁少女,眼眶顿时湿润了。

大学士夫人快步上前,扶起女儿后紧紧搂入怀中,柔声说道:“宁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片刻后,大学士夫人松开了女儿,边擦泪水边说道:“快去看看你弟弟吧,看看还认不认得。”

沐宁走了过去,只觉沐昭气质沉稳,气度从容,远超寻常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他已入国子监读书数载,复承庭训,沐氏一族之风骨担当已在他肩头显现。

再过两载,他将乘家族荫蔽步入仕途,在朝堂上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

沐宁注视着弟弟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当她以为这双眼睛已完全失去了昔年的稚嫩之光时,沐昭的眼中映着她,泛起了一股少年气。

这份天真与亲昵之气,令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五岁时的模样。

“阿姐,你总算造好了金子做的大丹。”

沐昭清新而圆润的声音响起。

“我可是没日没夜地挖金子呢。”

沐宁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右手。

沐昭默契地低下头,沐宁揉了揉他的发顶,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再揪了揪他的耳朵,还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

沐大学士与夫人见女儿信手拈来的,仍是幼时驯服弟弟的那套妙招,一家人一起笑了。

笑声盈耳,四人步入内院。

#

与此同时,段北念与段府管家在荣公府外恭候越桓泽。

越桓泽抵达后,扫了一眼悬挂在门楣中央,气派非凡的御赐匾额“段荣公府”,目光下敛。

寒暄后,他被迎入府中。

段府富丽堂皇,庭院深深,在曲折的回廊中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越桓泽抵达宴客厅,入了席。

同席之人除段元真夫妇、段甜儿、段北念夫妇外,还有段家世交御符楼楼主佘无咎一家三口。

前几日,段甜儿告诉家中,她如今视越桓泽为兄长,对其已无半分儿女之情。

家人最初以为她心性不定,因许久未见,故而心意起伏。

她又屡次表明态度,言辞坚定,家人开始相信她的感情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

段元真答应女儿,若此次相见后她对越桓泽确已无意,段家不会强求,此事就此作罢。

此刻,段甜儿心情愉悦,打算在送走越桓泽后,便将自己与云澈之事告诉父母。

方才,越桓泽敛袍入席时,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段元真左腕的一串蓝金阵石手串,待视线移至对方面容,发现段元真似乎有些恍惚,却很快恢复了正常。

段元真对越桓泽极为重视,详细询问起他的生辰八字,俗世的家人与入仙门前的经历。

越桓泽按照与星炼真人对好的词一一作答,言谈谨慎,小心周旋。

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要铲除段元真,还要找出当年指使段元真诬陷他父亲的幕后黑手。

昔日,越参军和星炼真人分别调查,皆查到有一人位高权重,深藏幕后,策划了整件阴谋,却始终未能将其揪出。

这只黑手暗中派人将伪造的褚刺史通敌谋反的罪证藏入刺史府,再操纵段元真趁着参加褚府宴席之机揭发诬告。

段元真在明,此人在暗,共同谋害了褚氏满门,只因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

此番客居段府,正是探查与段元真往来密切之人的绝佳机会。

越桓泽只待揭开真相,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了结这段尘世中的血海深仇。

除了应对段元真外,越桓泽对佘无咎夫妇起了兴趣。

佘无咎面容瘦削,神情寡淡,颈间挂着一串颇为特别的珠链。

那链子由许多黄色小猫眼石串成,每只猫眼中皆浮现出符文,链子正中*央悬着一颗硕大的黄金猫眼石,石上细长的光带犹如一只锐利的猫瞳,一道奇特的法印在猫瞳内若隐若现。

佘楼主的夫人和儿子甚是圆润,性情也颇为爽朗。

佘夫人被誉为当世符道魁首,此刻却看起来与她的名号丝毫不搭边。

她一边将一桌子山珍海味不停往嘴里塞,一边给分坐其左右的佘楼主和胖儿子夹菜。

佘楼主客气地与众人交谈,筷子却几乎不动。不一会儿,他的碗里便堆起了小山。

佘楼主的碗一满,佘夫人便将自己吃空的碗与他的碗对调,端起那只盛满菜的碗继续吃,同时开始往佘楼主面前的空碗里夹菜,循环往复。

越桓泽对这一幕感到颇为新奇,却见在座的其他人见怪不怪,便推测这大概是佘氏夫妇之间的常规操作。

佘少主坐在母亲和段甜儿之间,总想给段甜儿夹菜,段甜儿总能准确察觉到他的意图,适时瞪他一眼,令他不敢有所行动。

段甜儿昨日将金子送进了灵宠教习院,寄宿月余学习法术,此餐便不用喂“弟弟”。

她坐在佘少主和越桓泽之间,时不时偏头与越桓泽交谈,礼貌而热情。

自打与云澈在一起后,段甜儿体会到了何为真正的爱恋。

这几日,她回想起与越桓泽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方发现越桓泽对自己根本不是一名男子对所爱之人的态度。

她觉得,自己无需再与越桓泽说清楚什么,因为从一开始,越桓泽对她就不是那种心思。

越桓泽已决定处死段元真后不处置段府其他人,较之褚家近百口被害,他算是给了段家极大的宽容。

段元真不过是因果报应,欠命偿命。

越桓泽对段甜儿心生遗憾,却并不感到愧疚。

午膳后,段元真夫妇带着众人前往府中的芍药园赏花。

段府的芍药园独处一隅,占地极大,其间分布有亭台水榭。

池塘边,几只白鹤悠然自得地踱步在蜿蜒的青石小径上。

小径两旁尽是各色芍药,形态各异,争奇斗艳。

满园繁花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空气中弥漫的芬芳引来彩蝶翩然起舞。

段夫人特意安排了几位技艺高超的画师在芍药园中等待,为众人画像留念。

第68章

段甜儿最近迷上了绘画,决心要与那位祖奶奶在画艺上一较高下。

她从画师中挑中了一名看起来最为资深的,在他的指导下绘制园中花卉。

段元真夫妇和段北念夫妇分别定制伉俪合像。

老段夫妇立于池塘边柳树下,仪态端庄,颇具风范。

小段夫妇坐在一片绚烂的芍药花丛中,彩蝶绕膝,琴瑟和谐。

佘夫人请画师为一家三口绘制合像,可佘无咎自打进入芍药园后便一直哭丧着脸,此刻勉强挤出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画师见状,表示可以在画中改变表情。

佘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佘无咎自行调整心情,令画师改画她与儿子的亲子像。

佘无咎郁闷地踱步,渐渐远离了一干人等,步入了院中僻静一隅的一座小亭子,越桓泽正立于亭中赏景。

佘无咎望着前方的芍药,两行清泪滑落。

越桓泽询问缘由。

佘无咎敬他是仙门长老,端方持重,风神高迈,绝非那等轻浮嚼舌之辈。何况自己胸中积郁已久,不吐不快,终是哑着嗓子低低开口:“瘦月……最爱芍药。”

越桓泽:“瘦月是何人?”

佘无咎:“蒋瘦月,乃是我的心上人,我的二表妹,亦是……我的嫂子。”

天下符道第一楼楼主竟然觊觎自己的嫂子!

越桓泽对这种禁忌之恋一向避之不及,抬脚便走,却听佘无咎说道:“瘦月……她本是喜欢我的。若不是我令她等了太久,害得她心灰意冷,她断不会嫁给我兄长。”

此话像一只无形的钩子,硬生生将越桓泽的脚步勾住,他看向佘无咎。

佘无咎抹了把眼泪:“瘦月以前唤我阿咎,还要我喊她月儿。可我总纠正她,让她喊我佘二表哥,而我则唤她蒋二表妹。”

越桓泽心道,阿咎的确不好听,听起来便像是咎由自取,不过,佘无咎纠正蒋瘦月的原因应该并非出自这方面的考量。

他问道:“为何?”

佘无咎挂着泪痕说道:“家父昔日宣称,我与兄长孰之符箓造诣更胜一筹,孰可继任御符楼楼主之位。我本无心此位,可我愿给瘦月最好的。彼时我以为,唯有身居楼主高位,方能与她作配。”

越桓泽眉头微蹙。

佘无咎垂首说道:“我苦心孤诣钻研符道,为了不分心,刻意冷落疏远瘦月……我成了楼主,她成了我嫂子。那时我才明白,瘦月根本不在乎所嫁之人是不是最强的一个,她只是选了那个令她不再等待、不再失望、不再伤心落寞之人。”

越桓泽陷入沉默。

佘无咎眼中满是难以挽回的遗憾:“现在,她既不喊我阿咎,也不喊我佘二表哥。她喊我……小叔子。”

越桓泽的心情愈加沉重。

佘无咎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当初明明已经感受到瘦月对我的一片真情,就不该再让她苦苦等待。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便再难追回,只能错失一生。”

“彼此有情,就当把握今朝!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

一道灵光乍现,越桓泽心头雪亮。

既已两心相印,何须苦待东风?

此刻相拥,便是天赐的良辰!

佘无咎取出一张符箓,抛入前方花丛。

符箓落地,温和的光芒闪烁,一名女子现身,在花间缓步而行。

她的身影如梦似幻,所到之处却能带起花瓣片片飘落。

片刻后,女子的身影消失。

佘无咎呆呆望着伊人已去的花海,喃喃低语:“瘦月……”

那女子的身材比如今的楼主夫人更为丰腴,越桓泽心中暗道:佘家兄弟好品味,什么瘦月,明明是满月。

此时,佘无咎颈间的猫眼石珠链亮了起来。

每一颗小珠子上的猫眼皆发出细腻的光华,仿佛活了一般微微闪动,像是无数双眼睛正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珠链中央的大猫眼石内,细长的光带一明一暗,仿佛在眨眼睛,倏然,里面的法印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

佘无咎见此情景,紧张地说道:“瘦柳在寻我呢,我得赶紧回去。若是被她寻到此地,定会发现我用了瘦月的显像符,她定不欢喜。”

越桓泽:“瘦柳是谁?”

佘无咎解释道:“蒋瘦柳,乃是我夫人。她是我的大表妹,此灵瞳符器是蒋家家传宝物,蕴含巨大能量,可至今只发掘了一种用途——无论我行至何处,只要戴着它,瘦柳皆可找到我。”

越桓泽笑了笑。

如此神秘而强大的符器,竟独独用于寻夫。

#

第二日午前,沐宁与母亲正在京城一家茶馆的雅间内。

沐大学士今日公务繁忙,沐昭一早亦去往国子监读书,母女两人便决定来听话本故事。

桌上摆着一大盘百合酥心饼,酥皮金黄,香味扑鼻,旁边是一只切好了的樟茶鸭,皮红肉嫩,散发出诱人的茶香。

这正是在现实中上演了沐宁在“一梦浮生”中的经历。

不同的是,幻梦中八岁的小女孩此时已是十九岁的倾城佳人,可她仍像幼时那般紧贴着母亲,在母亲怀里撒娇。

大学士夫人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温柔地抚摸着爱女乌黑的秀发。

每一次轻拂发间,都像是在抚慰那些她未能陪伴她成长的时光。

时光荏苒,母女间的亲情从未改变。

小二双手奉上话本册子。

大学士夫人宠溺地说道:“宁儿,挑一本吧。”

沐宁接过册子,却并未打开。

她思忖片刻,眸光盈盈地看向母亲:“阿娘,女儿想听《金兰姐妹俏书生》。”

大学士夫人一怔,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故友已逝,幸而得见已成人的女儿,终是聊慰寸心。

她眸中浮起哀色,少顷归于沉静,微微颔首,命小二下去准备。

俄顷,雅间朝向大厅的窗扇被推开,厅中央台前的帷幕徐徐升起。

一名身着青衫,手执折扇,肩搭白汗巾的说书人立于方桌后。

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惊堂四座,说书人声若洪钟:“诸位且听,话说那金陵城外,正值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烟柳画桥……”

#

段容公府一处偏院的主厅。

段元真召来越桓泽与段甜儿,待两人落座后,他命下人退下,关闭厅门。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桓泽,本公这便开门见山了,还望你娶甜儿为妻。”

越桓泽推拒:“承蒙抬爱,只是在下与令爱不过普通友人。此番叨扰贵府,原是应邀做客,谈婚论嫁之事,远未到谈及的地步。”

段甜儿则大惊失色,直言自己另有心上人。”

段元真瞪大了眼睛,追问那人是谁。

段甜儿答道:“我心仪之人乃云澈师尊,向云轩。”

越桓泽跟着瞪大了眼睛,只见老谋深算的段元真仿佛被雷劈了脑子,猛地站起,捂着脸在厅中暴走。

他疾走了好一会儿,站定身子后放下双手,用气红了的双眼瞪着段甜儿训道:“昨日我观你与桓泽之间的样子,心中预感张罗你俩的婚事不会太顺利。昨夜我想好了劝说之策,这才召你二人来此。却没料想,你看上谁不好,居然看中了云澈!”

段甜儿嘟着嘴,抱着臂,气鼓鼓地说道:“我看上云轩怎么了?我俩情投意合,已经走到一起了!”

段元真怒斥道:“先前我还奇怪,云澈怎么会为那点小事亲自赶来京城,原来你二人早已暗度陈仓!我喊他前辈,你却唤他云轩,那你是不是也成了我的前辈?”

“不肖女,你这是要气死我!”

他的吼声要震碎屋顶,段甜儿见父亲动的是真怒,眼中泪光闪烁,声音颤抖:“父亲为何如此气恼?我们段家之人不是一向不拘泥于世俗礼法吗?我与云轩相恋,日后成婚,难道不可以吗?”

段元真怒火中烧:“你和云澈绝无可能!若你成了我的前辈之妻,我的脸往哪儿放?日后交往中,我与云澈同场时如何称呼彼此?逢年过节,是我和你母亲跪下给你俩磕头问安?还是云澈愿意随了你给我俩叩首?”

他强压几分怒气,看向越桓泽:“况且,这仅是不符世俗礼法吗?你问问桓泽,他人在仙门,会不会娶自己师父那一辈的青玄真人为妻?若是青玄真人嫁给了桓泽,白氏族人可能有一半要羞愧自尽!”

越桓泽眼中浮现出一位五十多岁,一脸严肃相的干瘦师太。

他嘴角轻轻抽动,赶紧低下了头。

段元真怒气冲冲地看回段甜儿:“你老实说,你和云澈到何种地步了?有没有逾矩?”

“没有!”段甜儿扬起下巴,任性地说道:“不过,很快了!”

段元真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段甜儿,说不出囫囵话:“你,你……你绝不能跟云澈!你要气……气死我!”

段甜儿脸上挂着泪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父亲。

与段甜儿互瞪半响后,段元真坐回主座,胸口起伏,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透出一丝冷静,随即垂下眼帘,手指轻轻叩着扶手。

片刻后,他看向越桓泽,语气平静:“桓泽,你先去西耳室稍事休息,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这臭丫头讲。”

越桓泽识趣地站起身,向段元真一拱手,随后走入右侧内室。

段元真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指尖一按,扶手下传来机括咬合的轻微震颤。

西耳室中骤然一亮,耳室门悄无声息地消失,与墙壁融为一体。

第69章

京城一家茶馆内,话本故事落下了帷幕。

一间包房的门窗紧闭,房中唯有沐宁与母亲,二人垂着头,彼此靠得极近。

大学士夫人刚刚痛快地哭过一场,心中郁结十数载的巨石霍然一卸。

一番长谈后,她沉声说道:“宁儿,你已知晓,褚夫人是我的闺中密友,她的儿子褚天泽便是与你有婚约之人。歹人觊觎褚家祖传的阵法图册,诬陷褚刺史通敌谋反,酿成了一桩冤案。你父亲受命处死了褚氏满门。”

沐宁眸色暗淡,点了点头:“父亲在褚刺史被定罪后方奉命监刑,实乃皇命难违,身不由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娃娃亲,那个无辜的小男孩,因朝廷一句“嫡子必杀”,未及成人,便血染刑场。

在沐宁模糊的记忆里,曾有一名五岁的小哥哥牵着三岁的她,在庭院里捉蛐蛐。

早已记不清他的面貌,唯独记得,他的手心很暖。

大学士夫人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伏在女儿耳边,轻声说道:“宁儿,与你定亲之人,时年八岁的褚天泽,没有死。你那时年幼,我担心你不慎说漏了嘴,故而未曾告诉你。”

沐宁闻言,猛地抬起头。

大学士夫人将声音压得更低:“当年,褚刺史的副将越参军家的公子身染重病,药石无医,他恰与褚天泽同岁,二人身高相当,相貌亦有几分相似,在你父亲的默许下,做了调换。”

“你父亲甘冒此险,只为给褚家留后。”

沐宁:“褚天泽今在何处?”

大学士夫人:“越参军遇害前曾告诉你父亲,天泽将被褚家世交慕容长青带走抚养。那慕容长青乃天剑宗长老,尊号似乎是……星炼。”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星炼真人座下,可有年长你两岁,现年二十有一的男弟子?”

沐宁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来是他!

他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沐宁向母亲确认:“星炼真人座下确有这样一名男弟子……可他不姓褚,姓越,名唤越桓泽。”

大学士夫人急切地追问道:“越桓泽?他相貌如何?家世如何?”

听女儿讲述后,大学士夫人长舒一口气:“老天保佑,果然是他!越参军遇害,我和你父亲听闻唯有一具成人尸体,却无从知晓天泽的下落。”

“天泽入天剑宗,改名换姓方能掩人耳目。他改姓越,应是为了纪念越参军父子。”

沐宁点头思索,同游清心镇时,越桓泽所点百合酥心饼是地道的京城点心,那时他捏起一块,就着明前龙井和茉莉香片细食,是世家子弟才懂的讲究。

他深谙阵法,他的手心那样暖。

可为何……

沐宁看向母亲,眼中带有疑惑:“阿娘,我认不出他,可他必定认得我。为何他从未与我相认?他甚至刻意隐瞒于我,说自己从未到过京城。”

大学士夫人爱怜地轻拂女儿的发丝,柔声说道:“褚氏被灭门,他身负血海深仇,应是存着报仇的意志,不愿牵连到你。此外,他定是亦不愿以婚约束缚你,要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沐宁扁了扁嘴,越桓泽凭什么瞒她!

他放弃行使权利是他的事,可若教自己早知道了,定要端起主母的款儿,令他解释清楚与姜师妹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少顷,沐宁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阿娘,究竟是何人谋害了褚家?”

“当初,揭发褚刺史谋反一事的是幻阵阁阁主段元真……”

大学士夫人在女儿耳畔低语,接下来的声音唯有母女二人能听到。

这厢母女情深,那厢却是一对父女剑拔弩张。

段甜儿气得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您真是为老不尊!竟然将阿泽哥哥困在那种法阵里!”

段元真义正言辞:“臭丫头,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你爹我为老不尊?绮罗居乃是一间阵法治疗室,已救治了不知多少有隐疾的男子,令不知多少女子重拾生活的喜乐,又为不知多少夫妻送去了久盼的子嗣!出了此居后跪拜谢我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吗?”

段甜儿哼道:“阿泽哥哥是来找您治疗隐疾的吗?况且,其他人求治,皆是夫妇二人共同入阵。您关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如何得到纾解?时间一久,他身子不就废了?无论如何,您必须立刻放了阿泽哥哥!”

段元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自己进去救他。”

段甜儿气得浑身发抖:“您居然逼自己的亲生女儿献身!”

段元真心道,小丫头单纯,不知世事难料,只看到眼前那点感情,却不知云澈绝非良人。

为人父亲,自然该为其计深远。待到木已成舟,她便会断了其他念想。

段元真叹了一口气,只听段甜儿咬牙道:“您刚才为何不干脆将我一并关入绮罗居?”

“你是我女儿,我自然要给你选择的权利。况且,我就不信你对桓泽全无感情,眼睁睁看着他变为废人。”

段甜儿攥紧拳头:“您用阿泽哥哥的安危来威胁我,还说是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告诉您,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妥协!”

段元真瞪了女儿一眼:“你有十二个时辰可以考虑清楚,是救桓泽,还是让他就此废掉,甚至命丧段府。若他因你未施救而出了事,我就不信你今后还能心安理得和云澈在一起!”

段甜儿怒声质问:“阿泽哥哥在段府出了事,您又如何向天剑宗交待?”

段元真不以为然地一笑:“咱们段府处处是阵室,桓泽误入一间杀阵,我发现得晚了些而已。况且,彼此撕破脸也好,这样一来,你便更不可能再与云澈往来!”

段甜儿怒火中烧:“我这就去找母亲评理,她绝不会同意您这般荒唐行事!定要赏您两个耳刮子!”

段元真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随后冷哼一声:“你以为,在云澈和桓泽之间选女婿,你母亲会选谁?况且,你哪儿也去不了!”

他神情一肃,挥手布下一道禁制,封锁了房间里的机关,又从段甜儿身上收走了与布阵相关的物什。

“你呆在这厅中好好反省,饭也不用吃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让守在外面的下人通禀我。我可没工夫在这儿与你继续口舌之争。”

话音一落,段元真转身离开,出门后吩咐下人:“关好门窗,不许小姐踏出屋子半步!”

段甜儿愤然跺脚。

困顿之中,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未曾修炼法术,故而难以自救,

她内心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修仙之念。

所幸,玉笛未被收走。

#

沐宁微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对越桓泽的情意。

大学士夫人长叹:“看来,这便是天意,你二人乃天作之合!”

母女俩又就越桓泽如今正在段荣公府做客一事商量了一番。

沐宁表明自己的打算,决意前去相助,恳请母亲允许她离开家中一段时日。

大学士夫人思忖良久,见女儿对越桓泽情根深种,心意已决,加之自己对褚夫人的深厚感情和对褚家这根独苗的怜惜,最终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她叮嘱沐宁万事小心,事情一旦解决,务必第一时间向家中报平安。至于夫君和儿子那边,她自会设法解释。

陪母亲用午膳后,沐宁来到段荣公府大门外。

她自报身份乃越真人的师妹,有要事寻他。

稍待片刻,下人回禀,越真人今日外出了。

沐宁追问去了何地,下人只说不知。

沐宁又道:“我乃段小姐的友人,愿与她一叙”。

片刻后,下人回禀,大小姐亦不在府中。

沐宁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平静地离开了段府大门。

她寻了个偏僻之地,隐了身形,潜进府内。

她料想到段府布满阵法机关,行走时格外小心。

运气不错,潜入之处临近关着越桓泽与段甜儿的偏院。

段甜儿正在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娘!”

沐宁施展空间法术,瞬间进入了门窗紧闭的厅中。

段甜儿看见沐宁突然现身,瞳孔略略放大,紧接着又对外吼了两嗓子:“我要出去,我要找我娘扇我爹!”

沐宁设下隔声灵屏。

段甜儿喜道:“宁姐姐,你来了,太好了!我刚才差点要唤云轩来,可又怕他一来,父亲会更加恼怒。”

沐宁问道:“云轩是谁?越道君在何处?”

段甜儿将诸事原原本本讲述了一番。

沐宁听闻她与云澈师尊的关系,眼皮不由跳了跳,又把全部心思瞬间放回越桓泽身上。

沐宁在耳室门消失之处仔细探查,因担心惊动段元真,故而未释放灵力轰击。

按段甜儿所言,段元真可瞬间毁灭府中任意阵室。双方一旦撕破脸,他便有可能直接将阵室中的越桓泽置于死地。

正当沐宁一筹莫展时,白珠珠从识海中窜了出来。

段甜儿眼睛一亮:“哇!大白饭团,什么馅的?”

白珠珠得意地介绍了自己,又笑着看向沐宁:“宁宁,这有什么可发愁的?你用幻容仙丹化作甜儿的模样,亲自进入阵室为泽子纾解,不就解决了吗?”

第70章

白珠珠这是出的什么好主意!

沐宁的脸红了。

白饭团趁热打铁:“宁宁,办他!”

“好!”沐宁点了点头。

段甜儿这才发现,原来阿泽哥哥和宁姐姐是一对!

她发愁地说道:“我爹是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就算宁姐姐化成我的样子,他亦可通过寥寥数语识破乔装。”

白珠珠乐了:“有我呢!”

它大肆炫耀自己读取记忆的特殊能力。

段甜儿大义凛然地说道:“团子,那你就提取我的记忆,协助宁姐姐应对。”

说干就干!

沐宁与段甜儿各自服下一颗幻容仙丹,化作了对方的模样。

白珠珠在玄灵山就已偷偷读取过段甜儿的记忆,如今又提取了她的近期记忆,准备好随时辅助沐宁模仿她的言行。

沐宁:“甜儿,我和阿泽需要一个月时间将你们府上的事情处理干净,这段时间你有何打算?”

段甜儿是个冰雪聪明却心思单纯的姑娘,并未探究何为“干净”。她只觉得,自己离开一段时间,眼前的烂摊子就能得到解决,简直幸运至极。

她晃着玉笛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找云轩玩。”

沐宁一笑,段甜儿一拍桌子,娇喝一声:“段元真,等着抱外孙!”

沐宁的笑容僵在脸上:“甜儿,三思!”

不久后,沐宁将段甜儿悄无声息地送出段府,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返回厅中。

化作段甜儿模样的沐宁唤来下人,表明自己想通了。

段元真很快赶到,与“女儿”一番交流。

沐宁在白珠珠辅助下巧妙应对,滴水不漏。

段元真见女儿愿与越桓泽结为连理,老泪纵横:“宝贝女儿,你入阵后与桓泽不用着急,可以先聊天再办事,十二个时辰后阵室门便会自动打开。”

他将女儿送入绮罗居,用袖子擦了一把泪,自语道:“我和海棠要抱外孙了,真好!”

沐宁进了阵室,只见屋内陈设如同一间精心布置的洞房。

屋子中央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铺着大红绸被,珊瑚红纱幔自床梁垂落,正随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微风轻轻飘动。

床廊的妆几上,一对龙凤红烛火光摇曳,旁边摆有茶壶茶盏、酒壶酒杯和几盘精致的点心。

屋子的一角有一方不小的活水温泉池,乳白色的温泉水上漂浮着玫瑰花瓣,花瓣间隙的水面折射着红烛的光辉,织就一片如梦似幻的光影跌宕。

红烛的浓情与温泉水光的润泽交织弥散,沐宁觉得自己坠入了半醒半梦的绮境。

越桓泽正仰面躺在床上,沐宁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他。

他坐起身来,目光落在走向自己的女子身上。

沐宁走近,发现他的眼眸乌黑清亮,没有一丝躁动。

越桓泽站起迎了上去,微笑着问道:“宁宁,你怎么来了?”

沐宁捏诀,一道灵力在周身运转,瞬间恢复了容貌。

“我刚才的样子连段元真都未能识破,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那萦绕在他梦中的仪态,那刻入他骨髓的气息,普天之下,他只对她有感觉,又怎会认不出她!

越桓泽捂了捂胸口:“这里认得你。”

沐宁亦捂了捂胸口,心跳震着她的手,“此阵对你未起作用吗?”

“破解阵法对我来说并非难事……师妹来找我,是要接着算账吗?”

“自然是要与你算账,清算旧账!”

越桓泽整衣肃容,“是何旧账?师妹请讲。”

一张清俊绝尘的脸上是正得发邪的端肃神态,而此时,沐宁偏偏正想着自己前来的目的。

办他!

沐宁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轻笑道:“褚天泽,我仅是你的师妹吗?”

越桓泽心中炸了一道惊雷,七情上脸,半响后方说道:“我不是有意瞒你,而是……”

话未尽,沐宁已抬手轻轻捂了他的唇,“什么也不要解释。不管你这次想做什么,我都要陪着你,你不许推开我。”

和心爱的女子如此两心相许,是只在越桓泽梦中有过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沐宁的手,“好。”

沐宁往回抽手,他却利落地一松。

沐宁心头空了一瞬,随即说道:“一日后阵室门便会打开,你我只需在此等待就好。”

她晃了晃空间戒指:“我带了棋,切磋两盘?”

越桓泽轻笑一声:“提升棋力的丹药,可还有余?”

沐宁红着脸睨了他一眼:“上回,都给你吃了。”

越桓泽的呼吸一滞,他会死在她身上,死在她手上,甚至死在她一个含嗔带羞的眼波里。

何须把持?何须克制?自己这条命,早就是她的了!

“不用丹药,我的棋力也定会令你满意,想试试吗?”

沐宁从那浸透爱欲的嗓音中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一叹,终究是不给名分,以人易物。

她心头又酸又颤,不管如何,她都不想再陷于与他的酸涩拉扯中,就算是露水姻缘,她亦想与他彻底为一,纠缠不清一辈子。

“想。”

越桓泽将她搂进怀里:“宁宁,我本打算这次一回宗门便求你做我的道侣,可如今见着了你,我竟是片刻不愿再等。左不过,咱们这辈子也不会分开。”

沐宁灵台一震,他竟就这样许了她一生一世的誓约。

“阿泽——啊!”

越桓泽将她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将沐宁轻轻放在锦被上,指尖捏了个诀,“簌”,两人的衣裳应声而除。

沐宁的识海中,白珠珠激动到难以自已。

它见越桓泽未中招,本以为这次没戏了,没想到这人一下子转了性,开了窍。

它用小胖手捂住双眼,眼珠子滴溜溜地透过叉得大大的指缝向外瞄。

只见男子赤着的身躯玉骨冰肌,腰腹结实有力,女子脸色浮上一片朝霞似的红晕,娇小的身形被男子完全包裹着,姿态旖旎撩人,白珠珠正想细究,却见眼前白雾缭绕……

原是沐宁在识海中设下一道灵雾,遮住了白珠珠和澈影蓝梦。

白珠珠双手环抱胸前,语气中满是埋怨:“这是干什么!还有什么是尊贵如我不能看的吗!”

越桓泽用雾障遮住正唉声叹气的紫煌帝剑,俯身吻上沐宁的唇。

吻了许久,两人的身子发了烫,沐宁有些难耐地踢了踢腿,忽然想到曾缚住自己手脚的灵索,立马停下了动作。

越桓泽猜到了她的心思,双手撑在她耳侧,装作认真地问道:“宁宁,避火图上的那些奇巧器具,做出来易如反掌,是否要我制好,和灵索一起给你用?”

沐宁吓得一哆嗦,“越师兄,你还是喊我沐师妹吧……师兄,我的衣裳呢?”

越桓泽吻了吻她的秀发,“宁宁别怕,以前是我不好,失了控、发了疯,竟那样拘着你,以后再不会了。”

沐宁松了一口气,“阿泽……”

越桓泽又吻了下去,将沐宁未尽的话语化为了呜咽。

岁岁年年的绮梦在今日终于成了真,他彻底拥有了她。

方才发现,原来她至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

妆几上,红烛蜡泪垂淌而下,温泉中,活水汩汩自流。

沐宁正攀向云端,骤然被悬停在半空中,颤着湿漉漉的睫羽,抬眼朦胧地望他。

他雾气氤氲的眸中现出担忧:“宁宁,你怎么哭起来了,没事吧?”

沐宁红着脸摇了摇头。

越桓泽放下心来,再次俯身,“卿卿、宝贝、心肝、小祖宗”叫成一团。

沐宁在峰巅处用缥缈的意识想着,他说起情话来,竟是无师自通。

#

云澈抵达京郊一处山顶,“沐宁”正在等他。

云澈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意,“只有你一人在此吗?”

“不然呢,你想见谁?”

“你在此作甚?”

“我在这里玩呀。你怎么忽然来了,今日无需议事吗?”

“我来此地,自然是为了陪你玩。”

语毕,云澈抬手施法,眼前的女子瞬间变回段甜儿的模样。

段甜儿跺脚:“不*好玩!你干嘛这么快就认出了我!”

云澈将她拥入怀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声哄道:“下次,我定会稍稍慢些认出你来。”

段甜儿摩挲着一张刮得光滑的脸庞,“你敢!我要你第一眼便能认出我。”

云澈笑着点头。

段甜儿将先前发生之事告诉了他,要他寻一处妙地,陪伴自己月余。

云澈对段甜儿予取予求,加之对越桓泽和沐宁甚是信任,当即飞剑传书向元澄宗主告假,又用万里传音符对见云殿的近侍做了安排。

随后,他召出云舒,怀抱段甜儿坐于剑上,驾驭命剑飞向蓬莱岛。

他与岛主广成子是故交,借宿一个月不在话下。

#

次日,段府绮罗居,越桓泽和沐宁从拥眠中醒来。

沐宁正欲起身,忽觉一股温流自腿心淌出。

她倏然僵住,脸颊绯红。

越桓泽柔声轻哄,承诺自己定然善后,便抱着她进入温泉,细细清洗。

清了许久,沐宁瘫在他怀里。

蓦地,沐宁一声惊呼,又清了许久。

两番过后,水面终于平静下来。

沐宁趁着越桓泽闭目小憩,自己潦草地清了清,强拖着酸疼的身子逃也似地离开池子,匆匆穿好衣裳。

越桓泽心思又起,抬眸却见沐宁已化为段甜儿的模样。

他收了心,简单清洗后出了池子,穿了衣裳。

沐宁取出围棋,两人各自除了识海中的灵雾,邀请气鼓鼓的白珠珠观棋。

随意下了几盘,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越桓泽复位了阵室中的几处机巧。

片刻后,光芒一闪,阵室门重新出现,随后自行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