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雨说:“那你想问什么?”
纪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说:“你坐我腿上是什么意思?”
她是想问这句话里包涵的其他意思。
可阮雨还在跟她打太极,“在外面呢,不要耍流氓。”
嘻嘻笑着。
两人颈与颈交缠着,脸几乎贴着脸,鼻息喷洒在对方的耳朵上。
声音小到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纪冰脸色一僵,觉得自己被她涮了。
刚想直起身,车子到站停下,轻晃。
纪冰的右臂倏然酸麻,手一滑,身子前倾。
下巴猛地磕在阮雨的肩头。
“你没事吧?”阮雨撑住她的身子,担忧道。
纪冰心里微沉,震惊于刚才手臂传来的无力感。
她抬起上半身,把下巴和阮雨的肩头分离。
“没事,可能之前胳膊没有恢复好,刚才酸了一下,手就滑了。”
“那我给你揉揉。”
纪冰笑了下,没拒绝,把胳膊伸过去。
阮雨握着她的胳膊,认真揉起来。
“我要是手劲重了,你要说啊。”叮嘱了一句。
纪冰差点笑出声,就她那二两劲,不想打击她。
还隔着厚衣服呢,都感觉不到阮雨按在哪里了。
“双繁大道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报站声响起。
“到站了,走吧。”纪冰收回胳膊,扶着阮雨起身。
下了车,阮朝朝要去动漫城玩,阮大成就先带着他过去。
留下她们三个女人一起逛街。
这里是双繁商业广场,是市中心最大的一座商场。
总共七层,蛋壳形状的建筑,落地窗一层层往上。
一层大多卖化妆品,包包,二三四层是卖女装,五层卖男装,六层是吃饭的地方,七层是电影院和动漫城,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游戏厅。
纪冰站在门口,停住脚步。
她知道这里,但从没来过。
忍不住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和昨天刚用胶水粘好的棉鞋,绒面的,上面都起球了。
这是有一年冬天,她脚上冻的都是冻疮,实在下不了地,后来王春梅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这双旧鞋子。
当时穿着大了几码,今年穿刚刚好合脚。
“走啊。”阮雨紧挎着她,笑着催促。
纪冰吞咽着口水,她看着眼前的旋转门,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你们去吧,我在外面转转就行。
董园貌似看出了她的窘迫,走到另一边,拉着她的胳膊。
她夹在母女俩中间,一边胳膊上挎着一个人。
“这个是旋转门,你跟着门转动的频率进去就行了。”董园柔声说,然后拉着她往前走。
阮雨也跟着走。
纪冰被俩人带着上前,她的双眼微微瞠大,有些紧张地盯着那个不停旋转的门。
然后找准时机,被董园带着进去。
三人刚一进去,董园说:“旁边的是感应门,我再带你走一遍。”
纪冰木然着,抿了抿唇,又被带着走了一遍。
她像是初识这个世界的孩子,被董园教着怎么认知这个世界。
从进门开始,她们慢步往里走,董园不厌其烦地教她,跟她说这个是什么,那个怎么用……
纪冰认真看,认真听,一一记下。
商场的繁华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差点晃瞎她的眼。
她拘谨地走着,没有左顾右看,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顾及着她们母女俩,怕给她们丢人。
可渐渐地,随着董园带着淡淡笑意的温柔讲解和阮雨时不时问一句,这个东西长什么样子,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
董园说的耐心,她也答的耐心。
不懂的就问,董园再继续跟她说。
她紧绷的身体逐渐舒缓。
“妈妈,我们去吃肯德基呗。”逛了一会儿,阮雨提议说。
董园无奈笑道:“可是现在还没到饭点。”
“我就吃一点点,尝尝味道就行。”
纪冰沉默着,听她们说。
没想到董园又把视线转向她,“纪冰,你想吃吗?”
“啊?”纪冰懵了一下,“我,我都行。”
董园说:“就是一些油炸食品,不怎么健康。”
她不太想让阮雨吃这些东西,有意让纪冰劝阻。
但纪冰丝毫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阮雨想吃,那就吃。
于是,三人进了肯德基,点了一份全家桶。
纪冰把手摸进口袋,想付钱。
她今天特意把所有钱都带来了,也不过才三百多。
可还没掏出来,董园就付完了。
她往宣传单页上扫了一眼,刚才董园指的就是这个。
纪冰看着那俩鸡腿,鸡翅,还有鸡肉块和薯条,这么点东西,竟然将近一百块钱。
她买只鸡也没这么多钱啊。
“你们快吃吧,吃完再出去逛逛,消消食,中午还有一顿饭呢。”
纪冰摸着口袋,突然说不出她给钱这种话了。
她像是一个装着零食的孩子,想拿口袋里的零食去跟大人换棒骨,可这点零食哪里会够。
董园做的饭她吃过不少,得到的体贴和温暖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她倏然觉得,欠她们家的,永远也还不清。
“纪冰,你有没有在吃呀。”阮雨啃着鸡腿问道。
“吃,马上就吃。”她松开手,冲着董园笑了笑。
董园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下,说:“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多出来走走,自然而然就都会了。”
纪冰嗯了声,拿了个鸡肉块吃。
眼睛时不时瞄向旁边的位置,看着他们怎么吃薯条。
然后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沾番茄酱。
董园刚想拿一根喂给阮雨,纪冰已经沾好酱递到她嘴边了。
阮雨张开嘴吃进去。
董园忍不住笑了,把手里的薯条塞进自己嘴里。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嘛,友谊很坚固啊。”
纪冰拿薯条的手一抖,番茄酱差点抹到阮雨脸上。
“是是,是挺好的。”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僵硬。
阮雨低头,笑个不停。
董园眨了眨眼,看得一脸懵。
吃完了,纪冰起身收拾托盘,董园说:“不用的,这里有人收拾。”
纪冰看着赶来收拾的阿姨,还是低头认真把桌子收拾干净,连滴的番茄酱都擦干净了。
仿佛没人来这桌用过餐。
她们又在商场里逛了一会儿,路过一家婚纱店,纪冰募地停住脚步。
侧头看向橱窗内洁白的婚纱。
董园以为女孩子都爱美,喜欢这个,笑说:“你以后会有机会穿的。”
阮雨挎着纪冰,晃了晃,“你们在看什么?”
“看婚纱呢。”董园解释完,又笑说:“女孩子都喜欢,我年轻的时候看见婚纱都走不动路,总想进去试穿一下。”
纪冰只顾盯着看,没吭声。
她在想,阮雨穿上,一定很好看。
正想得入神,耳边倏然感到一阵温热。
“你想不想穿呀,我以后结婚,你要不要牵着我。”
“什,什么?”纪冰恍惚了下,以为听错了。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董园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可纪冰比她更好奇。
她听见了,但又害怕听错了。
此时,她不禁埋怨起自己刚才怎么走神了呢。
“你刚刚在说什么?”她小声催促。
阮雨笑眯眯道:“妈妈,到饭点了吗?我饿了。”
狗屁,明明才吃过。
“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阮雨:“走啦走啦,我渴了,想喝水。”
她松开纪冰的胳膊,要挎着董园。
纪冰都快急死了,可董园在场,她又不好说什么。
只好走在阮雨的另一边。
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阮雨:“妈妈,朝朝他们在哪儿呢?”
纪冰趁董园不注意,凑到阮雨耳边,小声问:“你刚刚在说什么?”
董园:“还在玩呢,我们先上楼吧,找个吃饭的地方。”
纪冰又问:“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阮雨:“那我们就先上去吧,找找哪家店好吃。”
董园:“好。”
纪冰:……
所以,你刚刚在说什么。
快点再说一遍。
她快急哭了。
【作者有话说】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
阮雨:我们找家店吃饭吧。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
阮雨:要不然先买杯水。
纪老二:“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刚刚在说什么?……”
急哭我!!!
阮雨:不急不急,快说开了,你这个木头,还得我出马!!!
第47章 迷茫
进了电梯, 董园叫了声,“纪冰,你过来。”
“你把话再说一遍。”纪冰拽着阮雨的胳膊, 一个劲地追问。
压根就没听见董园说的。
阮雨抿着嘴,一直笑。
“纪冰。”董园又叫了声。
纪冰这才分神去听。
“你站过来。”董园说。
纪冰不明所以,呆呆地点头说好。
从阮雨身后过去,站在董园旁边。
“我们去六层,你按一下数字6。”董园指着电梯的按键。
纪冰按好后,她继续道:“再按一下下面这个按键,这个是关门的,旁边这个是开门的。”
纪冰点了点头,认真记好。
按下按键后,电梯缓缓上升, 一阵眩晕感袭来。
她不适地抵着额头。
董园说:“没关系的, 第一次坐都这样,习惯了就行。”
“哈哈哈哈——”此刻电梯内只有她们三人, 阮雨的笑声格外明显。
董园一听,敛了表情, 语气严肃, “小雨, 这有什么好笑的, 纪冰只是很多东西没有见过, 她学东西快, 见得多, 自然就会了。”
阮雨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憋着笑, “不是, 我不是笑这个。”
董园不解,“那你笑什么?”
纪冰扭头看她。
“没有,没笑什么,噗~哈哈哈哈——”她还是笑个不停。
董园奇怪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怪什么?怪可爱的。”阮雨笑说。
董园好笑道:“你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土味情话。”
这是情话?
纪冰心里一紧。
又是渣男语录,又是情话的。
这是要学坏啊。
“没跟谁学,我自己悟出来的。”
董园哟了声,“你怎么悟出来的?”
阮雨摇头,“不告诉你。”
董园好奇问道:“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谁还没年轻过,这个年纪,都懂。
纪冰默默听着,紧张地吞咽口水,头也不晕了。
阮雨想了想说:“也不算吧,人家可能不怎么喜欢我。”
纪冰张了张嘴,低着头,无措地摸着前额。
阮雨最近总喜欢跟她打哑谜,她回回心都往上提着,都顶到嗓子眼了,又放回去。
唉!
“哪家的男孩子?”董园八卦道。
纪冰呼吸都快停滞了。
这下心又往上提着。
阮雨笑说:“不是哪家的男孩子。”
‘叮——’电梯门开了。
纪冰悄悄呼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错了人,阮雨哪里是猫,明明是马,还是脱缰的。
平时跟她说说几句流氓话就算了,还把这事在董园面前提。
她是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从阮雨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害怕被董园知道。
不过阮雨的口风是真紧,不论董园怎么问,她就是打太极,不明说。
就在纪冰听得冒汗的时候,阮雨又说,逗你玩的,我没有喜欢哪家的男孩子。
‘扑通’
纪冰听见自己心脏垂直降落的声音。
然后又忍不住想,她是没有喜欢,还是没有喜欢男孩子。
她的想法总是不自觉被阮雨牵着走。
情绪也总是受她影响。
对此,纪冰有时候挺恼的,暗暗想着,下次一定要让阮雨被她的话影响到。
可一见面,又白搭。
下次,下次,再下次……
阮雨一皱眉,她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大概是阮雨身上的缰绳套她身上了,另一头还被阮雨拽着。
让干嘛就干嘛,根本拒绝不了。
吃了饭,五个人又分了两路走。
她们进了一家服装店,董园要给阮雨买衣服。
纪冰站在门口,死活不进去。
董园拿她没办法,只好带着阮雨进去试。
纪冰看着店内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
别开眼,背对着店门,没有再看。
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导购小姐姐,笑着对纪冰说:“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我没什么要买的。”
“没关系,进去坐着休息一会儿,你妈妈她们还没试好衣服。”
纪冰抬起眼,咬了下唇角,“她,她们不是,我跟她们,不是那种关系。”
导购小姐姐从上到下扫了纪冰一眼,大概也察觉出她们根本就不像是一家人。
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那个,我想问一下。”纪冰艰涩道:“你们,在这里工作,是不是都要认识字,有那种不识字也能干的工作吗?”
说完,她低着头,有些脸热。
“绝大部分工作都是要认识字的吧,你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不太清楚,但像我们这种干导购的,肯定是要认识字的,你是给家里的长辈找工作吗?”
“没,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最后,董园给阮雨买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准备过年那天穿。
又拿了一件蓝色的要给纪冰。
纪冰看了眼,很好看。
“董阿姨,不用不用,我,我不太喜欢这种。”她笑着说。
听她说不喜欢,董园也不好强买。
回到家,已经下午五点。
一走进巷子里,纪冰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
还是习惯待在这里。
那种繁华的地方并不适合她。
像是一个捡破烂的小孩,突然闯进了公主屋。
满眼新奇,但脚却不知道往哪里踩。
纪冰把口袋里的那只手套,塞回阮雨的口袋里。
“明天见。”
她双手插兜,缓慢地往家走。
又忍不住想很多。
想她跟阮雨之间的差距,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口袋里还装着零碎的钱,十块的,二十的,一块的,甚至还有一毛的。
全部加起来,都买不起阮雨身上的那件袄子。
怎么办呢?
出去打工吗?
这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事,王春梅也从来不提让她出去打工。
而且她以前真得挺忙的,早上要去铺子里卖鱼,中午要回来做饭,下午洗衣服打扫屋子,晚上再接着做饭。
无暇再去想别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工作?
什么工作不用认识字,还能挣到钱给阮雨买袄子。
她迷茫了。
【作者有话说】
纪老二:有了心上人,我要开始规划未来了,我要给小媳妇买袄子穿。
第48章 绿洲
接连几天, 纪冰都闷闷不乐。
阮雨也察觉到了,“你到底怎么啦?”
“没事。”纪冰轻笑着,有些心不在焉。
阮雨坐在凳子上, 一跺脚,“快说。”
她故作冷淡,说得强势,但语气软,没什么气势。
纪冰无声笑了下,没被唬住,手里抓了把花生,正在剥壳,“就是在想以后。”
没想瞒着,也没什么不能说。
“以后?”阮雨眉头轻皱了下, 满脸疑惑, “什么意思?”
纪冰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她身侧挪了挪。
吃过午饭没多久,两人原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可纪冰怕她晒时间长,眼睛疼。
就把板凳搬到了大门口。
她把剥好的花生攥在手里, 两只手边搓边说:“我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 以后总要出去的。”
“你想出去干什么呀?”阮雨好奇道。
纪冰把手里的花生衣吹走, 捏了一颗粒儿最大的塞到她嘴里, “不知道, 我就闲着没事瞎想, 明年再说吧。”
等明年, 她就满十八岁了。
阮雨嗯了声, 点了点头, 嚼着花生, 嫌弃道:“好硬呀。”
纪冰失笑,拿了粒最小的塞自己嘴里,调侃道:“难养。”
“我才不难养,我可好养了。”阮雨双腿伸直,交叉,笑着说。
“谁说好养了,这不吃那不吃,很容易营养不良。”
阮雨抬手把两边脸颊的肉往外扯,嘴巴都被扯宽了,“我营养不良吗?”
“噗~别做鬼脸了。”纪冰拿开她的手,“要不要走走?”
又用手背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
阮雨得寸进尺,晃着脑袋往她手背上蹭,笑眯眯道:“听你的。”
纪冰把手拿开,笑说:“那就随便转转吧,消消食。”
她拉着阮雨起身,把两人的凳子搬回院内,又拿笤帚把地上的花生壳和花生衣清扫干净。
“走吧。”纪冰拿胳膊肘蹭了蹭她的胳膊。
“干什么?”阮雨不动,明知故问。
“挎着呀。”
阮雨双手抱臂,摆谱,笑说:“你挎我。”
纪冰看着她,无奈笑道:“行,大小姐。”
阮雨抿着唇,笑得一脸得意。
纪冰抬起手,刚准备伸进她臂弯里。
右臂突然一阵抽搐,“嘶——”她吃痛,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阮雨听见声音,敛了笑意,忙伸手握住她的胳膊。
纪冰拧眉,微微侧身,阮雨的手从她胳膊上滑走。
疼,还是疼,好像突然闪着什么筋了,一碰就疼。
之前也是断断续续的疼,但没有这么疼,她就没在意。
可自从那天打了纪年之后,就疼得更厉害了,或许是她劲使大了,抻着哪根筋了。
“胳膊很疼吗?”阮雨揪着脸,又焦急又心疼,“你之前就疼,问你你就说没事,一直也不去医院看,要不然我们今天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纪冰立马回道。
她把垂下的右臂伸直,握紧拳头,强忍着疼痛,甩了甩,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我这胳膊伤两回了,得两百天,多养养就好了,不用去医院,麻烦。”
阮雨瘪着脸,“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前几天就疼了。”
纪冰看着她,沉吟了几秒,说:“那就年后再去吧,后天就过年了,不急于这几天,再说了,也没有很疼。”
“骗人。”阮雨嘟囔着。
“真的,骗你是小狗。”
先把人糊弄住再说,年后要是再提,那就再找其他借口糊弄。
她又握紧拳头,甩了几下,好像突然也没有那么疼了。
应该是闪着筋了。
阮雨撇嘴,“小狗才骗我。”
学聪明了。
纪冰抿唇笑了下,走到她另一边,抬起左臂,挎进她臂弯里,“走吧,我年后就去看,真的不骗你。”
“那好吧,到时候我提醒你。”阮雨胳膊一转,又挎回去,笑嘻嘻道:“还是我挎你吧,你比我高,这样舒服点。”
“好。”纪冰勾起唇角,轻声说。
两人慢步走着。
“你过年要走亲戚吗?”阮雨问。
“不走亲戚。”纪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忘记给你拿眼镜了,回去把眼镜戴上再出来吧。”
阮雨摇头,“没关系,我们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你眼睛要是疼了,跟我说。”她不放心地叮嘱了句。
“知道了,快走。”阮雨催促,拖着纪冰的胳膊往前走。
又说:“我也不走亲戚,我爸爸年初一会带朝朝回去看奶奶他们,我和妈妈留在这里,到时候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可以,地方你挑。”
纪冰皱眉,转了转右手的手腕,还是有些疼。
长长的巷子被阳光笼罩着,破开冬日的冷。
这个点很安静,风很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看着快要走出巷子。
刚准备掉头回去。
“你以前不是他妈很牛逼吗?现在怎么怂了。”
募地,传来一道男声,听起来很年轻,但语气很凶。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阮雨寻着声音,回头。
纪冰也回头,看向巷子口。
没看见人,那人应该在侧边。
“没事,我们走吧。”她不想多管闲事。
更何况,阮雨还在这里。
“纪年,高中那会儿当太子党当得爽吗?真看不出来,你表面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背地里告状倒是一套一套的。”
另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纪年?”阮雨惊讶,“你哥?”
纪冰皱起眉,“别管,走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当时确实整天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接着,纪年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我们怎么样关你屁事,又没打你,你为了在班主任面前表现,就每天跑去办公室说摆这个说摆那个,是不是听着那几句夸赞心里特爽,当时我们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还是毕业那会儿才知道的,本来想把你打一顿,没找到你,这会儿倒是撞见了,也怪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纪年慌张道:“可,可是班主任又没把你们怎么样。”
“你还想让他把我们怎么样?没把我们打一顿,没开除,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没有成就感。”
说话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高中的时候成绩差,没考上大学,直接进了社会,如今大光头配大金链子,还穿了一身豹纹假貂,挺唬人的。
他抬手拍了拍纪年的脸,纪年吞了吞口水,腿都软了。
“咱们今天就来算算账。”又拍了几巴掌。
纪年的脸被拍红,身体僵硬,背靠着墙,一动也不敢动。
“跟他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一旁的男人看不过眼,上去就给了他一脚。
不过他瘦,个子也不高,劲没使上来。
纪年被踢到腰,侧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人没飞出去,踢的姿势也不够帅,男人不满地皱着眉。
跟豹纹男说:“你把他拽起来,我再来一次。”
说着,往后退了几步,摆起胳膊,模仿起武打明星,活动起腿脚。
这是想把人当沙包踢。
“行。”豹纹男点头答应,“姿势一定要帅,腿脚要抬高,我给你录个视频,发到班级群里,让大家都看看,当‘汉奸’的下场。”
纪年听罢,惊恐地瞪大眼。
对他来说,发到班级群里比把他当沙包踢还要恐怖。
“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当时不懂事。”
他绝对不能忍受这种丢人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赶忙爬起来,点头哈腰。
豹纹男切了声,扯了扯脖子上的塑料大金链,“不接受。”
“对,不接受。”瘦男人跟着附和,“你把他拽住,别让他动。”
“我拽住他,我没法拍视频啊。”
“我先练练姿势,下一把你再拍,等我拍完了,我再给你拍一个。”
“……”
纪年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此时此刻,他脑袋嗡嗡响,整张脸都扭曲着。
要是真的把视频发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可回击?他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根本毫无胜算,光是这个壮的,怕是一脚就能踢的他爬不起来。
他平时也就能跟纪冰打,因为她是女孩子,力量弱些,好欺负。
再说他压根就不会打架,怎么摆拳拿姿势,他不懂,他只会拿笔。
可这几年,纪冰的力气越来越大,打起架来又猛又快,他竟然打不过了,每次就只能在口头上讨点便宜。
“我来喽。”瘦男人撸起袖子,往他这边冲。
他刚想跑,就被豹纹男按住了肩头。
完了。
他又急又怕,吓得眼眶都红了。
“你平时不是挺横吗?”倏然,有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下一秒,他被猛地拽开。
同一时刻,瘦男人跳起的腿脚,扑了个空。
“哦……哦哦哦哦——”他双腿并拢,捂着裆,在地上乱蹦,“扯着了扯着了扯着了——”
仰起头,表情痛苦,嘴巴张成O型。
“噗~兄弟,你没事吧。”豹纹男过去扶他,忍不住笑出声。
纪冰朝他们瞄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在纪年身上。
拽住他后衣领的手没松,呵了声,“在家的那股牛逼劲呢,怎么不使出来啊。”
纪年侧身,挣脱她的手,冷哼了声,又恢复一脸高傲的模样。
纪冰的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你可真够贱的,孬种。”
纪年扭头,怒瞪着她,刚想张嘴回怼。
‘嘭——’
就被纪冰踢中腿弯。
纪年吃痛地啊了声,面朝着那两个男人,双膝跪地。
见这情形,他俩也懵了,看向纪冰。
纪冰单手按在纪年的肩膀上,“道歉嘛,当然得下跪才有诚意。”
“纪——冰——”纪年愤怒至极,咬牙切齿,双膝刚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接着,后背被猛踢了一脚。
他身子往前扑,双手撑地,险些趴在地上。
“打吧,打一顿,解解气。”纪冰冲着他俩扬了扬下巴。
瘦男人皱起眉,“他是你什么人?”
纪冰叹了口气,表情哀愁,“很不幸,一家的。”
话毕,瘦男人和豹纹男对视了眼,满脸怀疑。
“一家的,你怎么……”
纪冰摆摆手,大方道:“没事,你打吧,使劲打,出出气。”
纪年脑子都快气炸了,刚直起身。
又被一脚踢趴回去,纪冰继续道:“要是不打的话,就散了吧,这大过年的,要是进了医院也不太好。”
听完,俩人看了眼纪冰,又看向跪在地上的纪年。
明白了,这是来劝架的。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打还是不打呢?
两人本来就没多气,纯粹就是来这边瞎遛,撞见纪年,勾起了读书时那些不好的回忆。
原先是想招呼一声,口头上埋汰几句,可纪年见到他俩缩头缩尾,扭头就跑。
这下,两人的火星子蹭就起来了,竟然被这么窝囊的人搞得三天两头被班主任罚,当时还愣是逮不到是谁。
太丢脸。
这才把纪年给堵了,撒撒火气。
可眼下,打吧,已经没必要。
不打吧,又说不出口。
俩人思量起来,看着纪冰,没说话。
见他们站着不动,纪冰心中明了,把纪年拽起来,“人家不打你了,还不快说声谢谢。”
纪年冷哼了声,转过身,甩开她的手。
厌恶地瞪着纪冰,紧咬着牙关,杀她的心都有。
纪冰撇嘴,似笑非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可说时迟那时快,纪年猛地擦着她的肩膀冲过去,一把拽住躲在拐角处的阮雨,大力朝这边甩。
“啊——”阮雨整个人被甩出去,失声尖叫。
纪冰脸色一沉,赶紧张开双臂把人接住,可惯性太大。
她紧紧抱着阮雨,踉跄地后退几步,‘嘭——’的一声巨响,笔直地仰躺在地。
纪年得以脱身,看见纪冰摔倒在地,眸中掠过一抹快意,扭头跑了。
“操。”
纪冰怒着张脸,低骂了句。
紧接着,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右臂传来。
她‘嘶’叫了声,想抬胳膊。
下一秒,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胳膊不能动了。
“打架了打架了。”阮雨坐起身,倏地大喊。
双手胡乱地往旁边挥舞,怒吼:“你们不许欺负她。”
豹纹男无辜道:“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话可不能乱说,我可从来不打女的。”
可阮雨此刻全然听不进去,就认定纪冰被欺负了。
他不张口还好,一张口,被她寻到声音。
阮雨立马朝他扑过去,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就开始打。
“你们不许欺负她,不许欺负她——”
可这点力道跟挠痒痒似的,豹纹男被她晃得站不稳,但看她一个小姑娘,又不好把人踢开。
求救地看向躺在地上的纪冰。
纪冰看着她,愣住,又扯开嘴角,倏然笑了。
她躺着,后脑勺着地,右臂摊在地上,抽搐着,痛感遍布全身,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种痛跟前两次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抽筋式的。
撑起胳膊的筋肉‘啪’的断开一样,爆裂开的疼。
她紧咬着牙根,里面的衣服瞬间被浸湿,汗液从额角不停地滑落。
可她侧头看向阮雨,仍旧微微笑着,不知道疼似的。
“不许欺负她,不许欺负她——”阮雨跟个小疯子似的,坐在地上,衣角上都是灰。
她皱着脸大吼,隐隐带着哭腔。
握紧拳头使劲往豹纹男腿上锤,掐,捏,晃……
力道不够,姿势也不对,应该离远一点,有个缓冲,才能使上劲。
可她完全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喊得挺大声,但武力值太低。
一看就没打过架,纪冰甚至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害怕,她在害怕。
对啊,连一只老鼠都怕成那样,现在怎么会不怕。
纪冰稳住呼吸,动了动嘴,好几次都没发出声音。
“喂,你没事吧。”俩男人终于发现她不对劲了,“我们可没碰你啊。”
着急推卸责任,谁都没敢去扶。
瘦男人皱眉警告,“你可别讹人,我们碰都没碰你。”
“哎,别打了。”豹纹男晃了晃被阮雨又掐又锤的那条腿。
幸好今天穿得厚,不然能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瘦男人走上前,“起开起开。”准备用脚踢。
纪冰强憋着一股劲,咬牙怒喝:“别碰她。”
瘦男人一惊,忙收回脚,偏过头,对上纪冰愤怒的双眼,不耐烦道:“那你把她弄走。”
纪冰左手撑地,缓慢地坐起身,那张薄唇毫无血色。
“阮雨。”她喘着粗气,叫了声。
“啊啊啊啊啊——”可阮雨没听见,一个劲地尖叫,手上捶打的动作没停。
她想把欺负纪冰的人通通打跑,可又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急得直哭。
豹纹男被吵得脑仁疼,满脸无奈,低下头,整张脸瞬间垮了,“别晃了别晃了,掉毛,掉毛。”
那身劣质的假貂不停地往下掉毛,棕黄色的碎毛落在阮雨白皙的脸上。
“阮雨,快过来,我没事。”纪冰拼着劲地喊。
但声音还是很低哑。
那瘦男人看不下去了,当即拽住阮雨的胳膊,把她甩到一边,豹纹男趁机闪出几米开外,心疼地拍了拍身上的假貂。
两人见纪冰情况不对劲,真怕被讹上,赶紧撒丫子跑了。
“阮雨,过来。”纪冰缓缓呼了口气,轻喊。
阮雨寻着声音爬过去,募地扑进她怀里,嚎啕大哭,“他们都欺负你。”
纪冰被她撞的重新躺回地上,左手轻抚着她的背。
在她耳边低喃,“他们没欺负我,没人欺负我。”
可阮雨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一个劲地说:“他们凭什么欺负你,凭什么。”
纪冰哭笑不得,眼底通红一片。
她抬眼看着天空,下巴磕着阮雨的头顶,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曾经,无数次被打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闪过,被踢,被踹,被扇巴掌……
那些细节,突然间模糊不清。
她的脑中似乎只记得阮雨护着她时的哭叫声。
“我去,你们这什么情况?”
纪冰听见熟悉的声音,侧过头。
就见李福焦急忙慌地跑过来。
“你怎么搞成这样?”李福蹲下身,脸都揪着,“你爸妈又打你了?”
阮雨从纪冰怀中抬起头,哭得头脑发懵,抽噎着问:“谁啊?”
“我,李福,你福哥。”
他先把阮雨扶起来,又蹲下身把纪冰背起来。
“你这胳膊怎么了?”李福瞧见她不停抽搐的右臂,啐了口,“狗娘养的,你爸妈真不是东西。”
纪冰趴在李福背上,右臂往下垂着,左手擦拭着阮雨的脸,棕黄色的假貂毛混着眼泪,在她脸上糊成一块一块的。
“不是他们,刚才纪年被人打,我帮他,一不留神,被他推了下,摔的。”
李福气得跺脚,磨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骂道:“你他妈早晚死在心软上。”
说着,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一下。”纪冰赶忙叫停,扭头看向双眼通红,还在抽噎不止的阮雨。
“阮雨,过来点。”她伸出左手。
阮雨闻言,抬起双手,摸索着往前。
几秒后,指与指相碰,掌与掌相接。
交叉,紧扣,十指交缠。
李福见状,皱眉道:“她脚程慢,跟着不方便,让她在这里等着吧,我先把你送医院去。”
阮雨另一只手抹着眼泪,吸吸鼻子,“我在,我在这等,你们去吧。”
说着要松开手。
纪冰却握得更紧,“一会儿那两人回来怎么办?我没事的,没那么严重。”
李福叹了口气,抱怨道:“真麻烦。”
“不麻烦。”纪冰看着阮雨,笑着安慰,“你慢慢走,不急。”
阮雨单手捂着脸,刹那间,泪如雨下。
进了医院,一直到坐在医生面前。
两人的手始终紧紧交握。
医生捏着纪冰的胳膊,认真检查。
这会儿已经不抽搐了,被捏也能感觉得到,就是使不上力气,连抬都抬不起来。
“你这大概率是伤到……”医生见纪冰朝他摇了摇头,话音一顿。
接着,纪冰又看向身侧的阮雨,眨了眨眼。
医生叹息了声,道:“那你先去做个检查,把片子拍了。”
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三进宫了吧。”
巧了,医生还是前两次那个。
纪冰轻笑了声,“没办法,我太招人烦了。”
李福拿着开好的单子去楼下缴费,纪冰牵着阮雨走出诊室。
右臂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侧,一路上为了保持清醒,她狠咬了几下口腔里的嫩肉。
这会儿嘴里都是血。
倏然,她怔住,咕咚一声,把嘴里的血和着口水往下咽。
阮雨松开手,紧紧抱住她,整张脸都埋在她颈侧,双手搂住她的腰。
纪冰很明显能感觉到颈侧传来的湿意,左手抚着她背,给她顺气,“我真的没事,就是做个简单的检查,做完就回家。”
阮雨还在哭,她说:“我不想再等你先说了。”
“什么?”纪冰愣了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倏然间,纪冰瞳孔放大,急切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阮雨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踮起脚,嘴唇贴着她的耳廓。
又说了一遍。
“都办好了,走吧。”李福正朝这边走来。
纪冰嘴巴微张,神情呆滞。
‘咕咚’又吞咽了下口水。
“李福,你,你先带着她坐一会儿,我去趟厕所。”她的声音紧绷,却出奇地冷静。
纪冰退后一步,松开阮雨,扭头就走。
不敢回头看,不敢看她。
胳膊的痛感仿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脏传来的酥麻。
她恍惚着,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厕所,打开隔间,关上门,坐在马桶盖上。
这一刻,才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
脚步虚浮,明明踩在坚硬的瓷砖上,却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
全身都使不上力。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笑着笑着,酸涩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接着,她又哭起来,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抖。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脚边,碎在瓷砖上,晕开一片水渍。
几秒后,她又笑起来。
又哭,又笑。
发起神经。
阮雨刚才说的话,在她脑中不断翻涌。
她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浑浑噩噩,过一天少一天。
不敢奢求什么。
很小的时候,她也张口要过东西,没有一次成功过。
不是被拒绝,就是被骂,再不济就是打一顿。
渐渐地,她不再张口,也不再去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给她的。
没有的,她知道。
所以,她不问。
不问,你有没有给我买什么?
不问,这个吃的有没有我一份?
不问,这个玩的能不能给我玩一下?
……
因为没有,不能。
所以你要跟她说明白,说清楚。
点名道姓地说清楚。
红豆糕是给你的。
狗狗公仔是给你的。
手套是给你的。
……
喜欢,也是给你的。
不然,她不知道,不明白,不敢想。
她像是长期生活在无水的荒漠里,突然有一片绿洲闯了进来。
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满身朝气的善良女孩。
荒漠融进了绿洲,洗去满身的沙砾。
贫瘠的地面长出了花草。
她呆呆地站着,女孩紧紧抱住她,对她说。
“纪冰,我允许你亲我。”
那一刻,她是她一生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纪冰:你要亲谁?
阮雨:我允许你亲我。(我之前试探你这么多次,没想到还得我来)
PS:血缘关系的特别之处就在这里,无论纪冰和纪年怎么打,怎么厌恶,有外人欺负纪年的时候,纪冰还是会帮一把的。
胳膊的伤在之前就埋下伏笔的,这个会跟随着纪冰心态的转变贯穿全文。
不过不过,最后一定会好的。
纪冰要想逃离这个家,还需要淬炼,心软是她的致命伤,我尽量对她下手轻一点,别打我!(抱头鼠窜jpg.)
第49章 残废
诊室内。
“你这胳膊伤到神经了。”
纪冰问:“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医生翻着眼, 气得头发都快冒烟了,“你第一次来,我就跟你说了要好好休养, 可你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下好了。”
两手一摊,哼了声,“第三次,弄了个半残。”
“你说什么?”纪冰震惊,猛地抬高嗓门,而后又扭头看向身后紧闭的门。
医生:“没事,隔音挺好的,你那俩朋友在外面听不见。”
纪冰焦急问道:“那能治吗?”
医生看着她, 叹了口气, 表情严峻,“这个还真不好说, 得看你自己,你自己都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神仙来了也没用。”
“那我具体要怎么做?”
医生眉头紧锁, 顿了几秒, 道:“我实话跟你说, 你这胳膊我治不好, 我最多只能给你保住六成, 你得去一线城市, 去那种三甲医院里面治。”
纪冰还是不太明白, “六成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胳膊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 就好比, 你本来可以拎起一桶水,但是你现在拎不起来了,因为你伤到了神经,使不出全力。”医生指着她垂在身侧的右臂,“也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现在想抬胳膊,但是你怎么都抬不起来,我现在只能给你做做理疗,先来一个疗程看看效果,然后再配合中医针灸,但前提是你自己得把自己保护好,要是再像这样三天两头的打架,你直接把胳膊锯了吧。”
纪冰左手紧紧攥着裤面,骨节‘咔吧’响。
心情大起大落,没进来之前,心在云上飘着,这会儿直接沉到了谷底。
她沉默了几秒,那双泛红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生,“我想问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不是很贵。”
“不贵,理疗和针灸要不了多少钱,目前你胳膊才是最要紧的,你才这么小,以后的路还很长,钱的事也不是你操心的,回去跟你家大人说,让他们带你来。”
纪冰没接话,收回视线,垂下眼,想动胳膊,努力晃动了几下,钻心地疼。
“它会一直疼吗?”
“你现在肯定疼,今天先去做一次理疗,会好很多,后面接着再做几次,慢慢会有感觉的,但疼会一直疼,也可能是断断续续的疼,你要是不疼就完蛋了,直接坏死,我给你开点止疼片,疼了你就吃一片,能缓解缓解。”
说完,又给她推荐了几家大医院,让她尽快去治疗。
纪冰咬了咬下唇,苍白的唇,干裂起皮,有血珠冒出来。
被她用舌尖舔走,卷进口腔,“你说的这几家大医院,要是治疗起来,应该得花不少钱。”
又解释说:“我们家就是普通家庭,也不富裕。”
医生叹息道:“是得不少钱,而且你这种情况不是立马就能治好的,得慢慢调理,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再好的医院也不是百分百就能给你治好,也可能治不好,但再怎么样也会比你现在强。”
从诊室出来,纪冰的视线下意识去找阮雨,她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着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腿上。
安静,很乖。
李福迎上来,问:“医生怎么说?”
听见声音,阮雨立马抬起头,叫了声,“纪冰。”
“在呢。”纪冰应声,话音带着淡淡笑意。
阮雨寻着声音的方向站起身,纪冰快速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好了,我们回家。”
“医生到底怎么说的?”李福皱着眉追问。
“医生?你不是跟我说你去厕所了吗?”阮雨满脸不虞。
纪冰浅笑了声,“我是去厕所了,路上碰到的医生,就聊了几句。”
“那他怎么说?”阮雨抓紧她的手,急道:“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抽筋了,他给我抻了几下就好了,刚才碰上是叮嘱我回家休养,这段时间不要干体力活。”纪冰说:“过段时间就好了。”
阮雨点点头,松了口气。
李福瞧她一张强颜欢笑的脸,可没那么好糊弄,他看了阮雨一眼,跟纪冰说:“你跟我过来。”
“你们又干什么去?”
“我也想去厕所,不知道在哪,让她给我带个路。”李福说:“阮雨,你先坐这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阮雨松开手,坐回长椅上。
李福一路把纪冰拽到楼梯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你能糊弄她,你可糊弄不了我。”
纪冰动了动嘴,笑不出来了。
“就是,废了。”
“什么叫废了?”
纪冰深吸了口气,把刚才医生的话,说了个大概。
“操。”李福气得往墙上‘嘭’踢了脚,“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不治了?”
纪冰说:“现在,治不了。”
李福双手叉腰,在她面前来回地走,脸臭得不能再臭了。
走了几趟,站定,说:“你就回家闹,哭,喊,打,你不是很能打吗?跟他们打呀,你哥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弟也不缺衣少食,唯独你,他们就是吃准了你好欺负。”
纪冰微低着头,没说话。
“你也是,芝麻大一丁点的小恩小惠,你都要盘算,别人对你好一点点,你恨不得把心挖出来喂给人家吃,吃完了再放一碗血给人家漱口,最后再说一句,客官,您慢用。”李福气得瞪眼,“你们家那几个王八蛋就是拿住了你这点,今天这个戳你一刀,明天那个踢你一脚,后天又在你嘴里塞个蜜枣,你他妈竟然就不计较了。”
李福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你能不能争争气,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锈住了吗?”
在想什么?
在想,她不是没有反抗过。
没用。
也不是不计较。
没用。
也不是没闹过,哭过,喊过,打过……
没用。
她又能怎么办。
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习惯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为了那颗甜枣,她可以忍受无数个巴掌。
“你不治?你有想过阮雨吗?”李福说:“她一个瞎子,整天就跟你屁股后面转,在这也没别的朋友,你要是废了,她以后被人欺负,你怎么护着她?别人一看你俩,一个瞎子,一个残废,那还不可着劲欺负。”
纪冰猛地抬起头,黯淡的黑眸突然间有了亮光。
李福撇嘴,“哦,提到她你就来劲了,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
又道:“现在去把那个什么理疗,针灸的先做了。”
“我……”纪冰张了张嘴。
“钱的事你别操心,我来给。”
“那一会儿算下总共多少钱?我以后还你。”
李福的眼神都快把她洞穿了,胸口上下起伏,哧哧直喘。
纪冰看着他,低声说:“要还的。”
李福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边走边走,“随便你,毛病。”
纪冰轻叹了口气,只能继续骗阮雨,说是得让医生再抻一次筋。
李福在一旁配合着说,阮雨也就没有怀疑。
虽然担心,但她没往那么严重的程度去想,以为只是扭了下,或许再更严重一些。
不过只要多修养,就会好的。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
阮雨提前给董园打过电话,董园在门口迎着,见到纪冰,关切地问了几句。
纪冰淡淡笑了下,说没事。
回去的路上,纪冰在心里想着措辞,回家该怎么跟王春梅说。
理疗和针灸的效果很好,纪冰动了动胳膊,虽然还是不灵活,但勉强能动。
吃完止疼药,也没有那么疼了。
但还是疼的,不过她能忍受。
她不禁在脑海中回想,纪年和纪夏问王春梅要东西的表情和语气是什么样子的。
笑着?撒娇?
亦或是别的。
她突然想不起来了,没办法把那些表情和语气往自己身上套。
也不觉得王春梅会同意。
但是她想试试。
李福说的没错,她不为自己想,也该为阮雨考虑。
她那么好,不能跟一个残废在一起。
可王春梅要是不同意,又该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踏进了家门。
看见堂屋的餐桌上坐着的人,猛地顿住脚。
这个点,他们应该吃过了,然后把剩饭留下来盖在锅里,等她回来吃完,再让她把碗刷了。
或者,直接不留饭,她回来要是饿了,就看厨房有什么,随便做做,凑合吃点。
可今天,他们都在,饭菜也摆放在桌子上。
纪冰抬眼,细看了一番。
少了纪年。
“你还知道……”纪永华沉着脸,刚出声就被王春梅打断,她微微笑着,看向纪冰,“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纪冰的双眼一阵恍惚,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
“我……”她张了张嘴,考虑着是跟往常一样说在外面随便逛逛,还是说实话,进了医院。
“快过来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王春梅朝她招了招手。
那一瞬间,纪冰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睁大眼,努力想透过王春梅的笑脸往她心里看,想知道这是真实,还是虚假。
几秒后,她失败了。
她想不到王春梅为什么要这样,更想不到王春梅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弄虚作假。
没必要。
相反,她仿佛看见小时候,妈妈教纪夏走路时的样子。
慈爱地笑着,蹲下来,张开双臂,把走得晃晃悠悠的纪夏抱在怀里。
至今,她都记得当时的心情,站在一旁,羡慕不已。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
为什么记性要这么好。
要是能忘了,该有多好。
她没法判定王春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神经末梢都高度紧张。
并且隐隐透着兴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她像是一个刚刚学步的幼儿,缓慢地,身体微微晃动着,向王春梅走去。
跟当初的纪夏一样。
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已经逐渐失去了索取能力和辨别善意的能力。
尤其是对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
她没有跟别人生活在一起过,认识阮雨之前,也没有朋友。
没有办法对比好坏的程度,善意的虚实。
她只会接受,接受善意。
低着头,顺从。
然后,在心里偷偷高兴一下,感叹它来之不易。
所以她特别珍惜别人对她的好,然后牢牢记在心里,千百倍地还回去。
可她又是一只刺猬,别人要是对她有恶意,她就会浑身炸刺,再不要命地把恶意还回去。
她是矛盾体,是两个极端的组合。
她可以把同一个人的善意和恶意分离开,并且善意要大于恶意。
比如纪年,他一直看纪冰不顺眼,在她周围释放恶意,纪冰就会不要命地打回去。
再比如王春梅,对她释放恶意的时候,她心里恨极了,但她又有自己的底线,因为她是妈妈,生了她,所以她不能还手。
要不然挨打,要不然就逃跑。
过几天,王春梅再对她施舍善意的时候,她就会把之前的恶意弱化。
如果用十分制来划分,当纪冰心里对她恨到十分的时候,王春梅扭头给她一颗甜枣,她就跟漏气的气球一样。
一颗甜枣,足以安抚她的心。
她像是待在一个冰冷的洞穴里,被没有温度的石块包围住。
于是,她奋力地挣扎,与这些臭石块做抗争。
可终究是以卵击石。
突然,有人送给她一支点燃的蜡烛,冰冷的洞穴被照亮,她感觉到暖意。
心心念念只想着,这支蜡烛怎么才不会灭,怎么待得长久。
那些臭石块怎么欺负她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纪冰僵硬地走到饭桌边,坐在本来属于纪年的位置上。
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不是剩的,还没人动。
“可以吃饭了吧,我都快饿死了。”纪夏蹙着眉头,抱怨道。
“吃吧吃吧。”王春梅拿起筷子,先给纪冰夹了一块鸡肉,“以后别回来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乱跑很危险的。”
纪夏气呼呼地瞪了纪冰一眼,“妈为了等你,都不让我们吃饭。”
纪冰心底已经激起骇浪,但面上不显,到嘴边的话也没有再说。
她还谨慎,没办法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张开怀抱。
没说话,右臂垂在身侧,左手拿筷子,低头吃饭。
她不自然的姿势,并没有人注意到。
“哼,哥哥都被你气跑了。”只有纪夏怒着脸,不合氛围。
话落,王春梅没说话,纪冰从碗中悄悄抬起眼,凝视着她。
企图看出什么破绽。
下一秒,王春梅眼含笑意,“你哥哥是自己要走的,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聚在一起,去外面过年,当旅游了。”
没有,没有破绽。
纪冰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纪永华轻哼了声,“过个年都不安生。”带着轻微的怒意。
像他平时的语气,但又不完全像。
纪冰想。
王春梅又说:“等小年明年走了,家里也就我们四个人吃饭,要是小夏以后出去读书,那就剩我们三个人了。”
纪冰吃饭的动作一顿,静静听着。
“都说有本事的孩子没法在父母身边尽孝,没本事的反而是最孝顺的那个,我如今这个年纪,也算是活明白了,以后小夏出去读书,小年毕业回国也是要去大城市的,也就我们三个相依为命。”
王春梅的话很有技巧性,没有突兀地抬高纪冰,也没有刻意地贬低。
跟她平时那些忽然的善意和持续性的恶意都不同,取了一个中间值。
纪冰的脑袋嗡了一声,还是没法判断。
吃完饭,王春梅自然而然地收了碗筷去厨房,纪永华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电视,纪夏笑眯眯地进了纪年的房间,关上门。
纪冰沉思了半晌,试图去理解,去剖悉他们不合理的表现。
不料,被右臂突然传来的疼痛打断了思绪。
她倒了一杯水,回到房间,把口袋里的止疼片拿出来,吃了一片。
静默几秒,她抬步去了厨房。
“怎么了?”王春梅刚把碗刷好,转身看着她。
头顶上的白炽灯亮着昏黄的光,把王春梅笼罩着,亮度不够,纪冰一时无法看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
踌躇了几秒,她嘴巴蠕动了下,说:“有,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她说的断断续续,眼神漂浮着,不太敢看王春梅脸,怕看见拒绝的表情。
就目前的现状来说,她是纪冰唯一的救命稻草。
“什么事,你说吧。”王春梅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纪冰耳中。
纪冰诧异了一秒,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顿了下,说:“我的胳膊,出了点问题。”
王春梅立马变了脸色,在她以为会被骂的时候,王春梅又露出一脸关切的表情。
“哪条胳膊?出了什么问题?”
她脸上的焦急不似假的,纪冰觉得这是她今晚最真的情绪。
“不小心扭了下,伤到神经,可能得去大医院治疗。”
她没提纪年,这个已经离开家去外面过年的人。
大概是怕那两人再找来吧,亦或是害怕再遇到以前的同学。
王春梅握住她的右臂,纪冰痛嘶了声。
她立马松开手,满脸惊讶,“怎么这么严重?”
纪冰盯着她,没有多说,只说:“治疗的话,需要一些钱。”
王春梅眉目间又染上愁绪,沉吟了几秒,说:“这样吧,等你哥明年出国后,小夏放暑假了,我跟你爸带你去首都的医院看,带着小夏一起,一边看病,一边旅游,我们一家人还没一起旅游过呢。”
旅游过,只不过没她。
纪冰想。
但王春梅的话还是取悦了她。
“真的?”她不确定地问。
王春梅一脸惊讶,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当然是真的,不过把小年出国的钱刨除掉,家里也没剩多少钱了,你也体谅一下爸妈,这小半年我跟你爸再努努力,多挣点,到时候给你找个好一点的专家看。”
这下,纪冰就没法再说了。
王春梅见她不动,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纪冰薄唇紧抿,王春梅的处理方式并不合她的心意,但她心底还是愉悦的。
至少,有希望。
如果到时候,王春梅不愿意,用理由搪塞她的话,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或者像李福说的那样,闹。
她心里这么设想着。
“没事的话,就先去洗澡睡觉吧。”王春梅说。
一句话又把纪冰本来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她发现,提要求对她来说太难了。
已经提出了一个,她就没法张口要第二个。
那样太贪心了吧。她想。
但今天看病的钱,花了小两千,理疗和针灸,李福给她买了一个疗程的,后面还要去三次。
她该怎么还这个钱?
是个难题。
王春梅擦着她身侧进了堂屋,纪冰轻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堂屋。
就见王春梅左手拿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右手拿了一瓶牛奶,带盖子拧开的那种。
纪夏平时喝的,价格比普通牛奶要贵。
“晚饭也没见你吃多少,拿着夜里饿了吃,睡觉的时候平躺着,别侧身,以免压到胳膊。”
纪冰心中的愉悦又跟气球一样胀大,“好,知道了。”她轻声说,单手拿过苹果和牛奶。
转身回了房间。
欠李福的钱,还是自己想办法还吧。
听见关门声,王春梅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厌恶之色尽显。
扭头进了卧室。
纪永华也跟着进去。
“她找你干什么?”
王春梅小声说:“胳膊不知道怎么伤了,还挺严重。”说话间满脸不耐烦。
“那怎么办?”纪永华慌忙道。
王春梅无所谓道:“管她呢,只要不死了就行。”
又低声警告:“你以后在她面前少说话,她精着呢,要是跑了,我跟你没完。”
话落,瞪着房门,像是能从这个房门穿透纪冰的房门,怒咬着牙。
“吃软不吃硬的货。”
房间内。
纪冰躺在床上,把苹果和牛奶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一阵疲惫感袭来,就这么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找阮雨。
阮雨还在睡,她就趴在床边看。
‘唔——’阮雨翻了个身,面朝她这边。
闭着眼。
纪冰无声笑了下,伸出手指去戳她卷翘的睫毛。
戳了几下,阮雨缓缓睁开眼,带着困意,哑声道:“纪冰,你戳我眼睫毛了。”
纪冰噗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阮雨笑说:“我昨天才跟你表白,当然知道是你了。”
表白。
这两个字听起来很不错。
纪冰笑得更开了,“你那也算表白啊。”调侃她,佯装端起架子。
谁料,阮雨直接撅起嘴,“亲亲。”
“……”
纪冰惊讶地挑起眉,心里一动,忍着,说:“大早上的,不要耍流氓。”
阮雨不乐意了,“小狗才骗人,我不是小狗,才不骗人。”
接着又撅起嘴,“给你亲。”
纪冰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揉了揉阮雨凌乱的黑发,突然问:“吃苹果吗?”
“吃。”
“喝牛奶吗?”
“喝。”
“那就快点起床洗漱。”纪冰用手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
阮雨用脸去蹭她的手指,不满道:“哦,我知道了,我没刷牙洗脸,你嫌弃我了。”
纪冰又把她的刘海往上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歪头盯着她。
“等你,十八岁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语气带着淡淡笑意,但又极认真。
阮雨瘪着脸,“还要这么久啊,我都等不及了。”
纪冰被她撩拨的心弦都发颤,丝丝密密的甜钻进胸腔,她笑说:“别闹,快起床。”
阮雨轻哼了声,伸着懒腰起床。
洗漱好,纪冰把洗好的苹果递给她,“我胳膊还在休养,削不了皮,你拿着啃吧。”
又把牛奶瓶夹在□□,单手拧开,放在她手里。
阮雨坐在院里的板凳上,咬了口苹果,“你把垃圾桶拿过来,我要吐皮。”
纪冰起身去拿垃圾桶,放在她面前,阮雨低头把嘴里的苹果皮吐进去。
然后,她把手里的苹果递过来,“咬一口。”
纪冰看着面前的苹果楞了下。
就见阮雨张大嘴,“啊呜,咬一大~~~口。”
纪冰笑了下,低头朝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阮雨收回手,自己又咬了口。
刚好咬在她刚才咬过的地方。
纪冰心念一动,眼眶发热。
低着头,笑起来。
阮雨又把牛奶递过来,让她先喝。
两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一个苹果,喝完了一瓶奶。
像两个分吃零食的小孩。
纪冰忍不住想,或许她不该把问题想的那么复杂。
以前她是过一天少一天,现在是多过一天赚一天。
不论王春梅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转变了态度,她倏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她明年就成年了,应该把视线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比如,怎么挣钱给阮雨买吃的。
再大一点,就是两人的未来该怎么规划。
她没必要总是在他们身上打转,她应该把自己剥离出来。
为自己和阮雨的将来打算。
他们是什么态度,无关紧要。
她想,今天回去该做一个规划,再定一个目标。
从小目标到大目标,一个一个去完成。
不一会儿,董园带着朝朝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篮子菜。
“中午在这吃饭。”董园看着纪冰笑说。
“好。”纪冰微笑着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纪冰搬了两个小凳子,并排,紧挨在一起。
放在门口。
拉着阮雨坐好,自己坐在旁边,挨着她。
董园坐在院子里嗑瓜子,晒太阳,又一边教朝朝背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阮雨凑到纪冰耳边,小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年前打算跟我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纪冰扭头看了董园一眼,小声回:“明知故问。”
“你快说,我想听。”阮雨催促。
纪冰侧头看她,眉眼含笑,薄唇凑到她耳边,“小狗咬尾巴。”
阮雨笑:“什么意思呀?”
“你猜。”
“我不猜,你快说。”
阮雨把脑袋往她颈侧蹭,纪冰淡淡笑着,任由她撒娇。
纪冰想,她定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把平安夜的愿望改一下,改成。
【我希望和阮雨有一个特别好的未来,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
“我猜到了。”阮雨笑说。
纪冰:“你猜到什么了?”
阮雨嘻嘻笑,低声说:“我就是猜到了。”
纪冰牵着她的手,低头笑了下。
又抬起头,看向天际。
握着她的手又攥紧了些。
她嘴角上翘,突然觉得未来可期。
阮雨还在一个劲地蹭她,要夸奖,“我是不是很聪明。”
纪冰笑着夸道:“是,大小姐,你最聪明。”
小狗咬尾巴。
转着圈地喜欢。
【作者有话说】
PS:王春梅这个人是封建思想的拿刀者,同时也是受害者,被同化了,可恨又可悲,卷尾会剖悉她这个人哈!
后面的剧情还需要往上顶顶,等顶到峰值……
第50章 摸脸
晚上, 纪冰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趴在房间的旧书桌上。
她想列一个规划,但又没办法写。
笔头在纸上轻点, 半晌也没划拉一笔。
她苦思冥想,该怎么把规划一条条写下来,再逐个去完成。
微弯着腰,右臂晃晃悠悠地碰到桌角,她痛嘶了声。
又想到今天的止疼片貌似还没吃。
她放下笔,起身开门出去,迎面撞上王春梅。
愣了下。
王春梅看着她,笑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就得去街上买菜。”
胳膊的痛感还在断断续续,纪冰抿了抿唇, 说:“我胳膊不太方便, 应该去不了了。”
王春梅摆手说:“不是让你去,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我记下来,明天好去买。”
纪冰惊诧了一瞬, 没什么语气道:“我都行。”
“那好, 我就自己看着买了。”王春梅说完, 垂了下眼, 看见她手中拿着的瓷杯, “你要喝水啊, 我给你倒吧。”
纪冰拿着杯子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身子后退了一步, 淡漠道:“不用, 你忙你的就行。”
她说话时, 死死盯着王春梅的脸,试图从她微笑的表情中找到一丝虚假。
她到现在都如临梦境。
似真似幻。
王春梅的语气,动作,神态,无一不令她感到开心。
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她们像是在比赛,谁先露出真面目,谁就输。
王春梅披着笑盈盈慈爱的表情,纪冰则戴着冷漠疏离的面具。
其一,她还是不太明白王春梅对她突然转变态度是因为什么,想不出原因,但她在堤防。
其二,她丝毫不习惯跟王春梅以这样的语气和姿态相处,即便她心里难掩兴奋。
纪冰拿着瓷杯的手紧了紧,维持住表情,视线把王春梅锁死。
王春梅仍旧温柔笑着,说:“那你自己去倒吧,我刚把水瓶充满水。”
说完,她转身走了。
纪冰倒完水回来,把门关上。
吃完了止疼片,她又坐下来,拿起笔,把思绪集中在阮雨身上。
嘴里低喃了一声:“1。”
随即在纸上落下一竖。
又接着往下写,写到10,停笔。
“第一条,哄阮雨高兴。”她想了想,轻声说。
“第二条,还是哄阮雨高兴。”
……
一直到第十条,都是哄阮雨高兴。
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想出一个切实的规划。
想挣钱,但不知道能干什么工作。
出去,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她对外面的认知是匮乏的。
那就……先哄阮雨高兴。
她这样想着。
等想到了,再在前面添上做什么什么,后面再缀一句:哄阮雨高兴。
她起身把写着数字的纸对折了下,塞到枕头底下。
并且给这张纸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和阮雨的未来规划。
竖日一早,纪冰就跑去找阮雨。
她现在没事做,在家里呆着也是浪费时间。
不想错过跟阮雨在一起的每一秒钟,哪怕对方此刻正在睡觉。
“起床了。”她趴在阮雨耳边小声唤。
大年三十,不太想让她睡懒觉了,这是跟她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连叫了几声,阮雨听见了,翻来覆去哼唧着,不愿意起。
纪冰笑看着她,眼神温柔,见她皱着眉头,实在困倦。
不忍心叫了。
明年吧,明年一定叫她早点起床。
等阮雨彻底清醒,已经上午十点半。
“你等多久了?”阮雨把两条胳膊伸出被窝。
纪冰抓住她的手,拉她坐起来。
没松。
纪冰现在特别喜欢握她的手,总觉得这样,两人就会离得很近很近。
“很久了。”语气颇有些不满,没有像之前那样说没多久。
阮雨闭着眼,嘿嘿笑起来,“对嘛,就是得这样说,等很久了就要说很久了。”
纪冰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下,“快穿衣服,你家对联都贴完了。”
“还有福字吗?我要。”阮雨赶紧穿衣服。
“有,还有不少几张,都是你的。”纪冰坐在床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单手给她穿袜子。
穿好后,阮雨坐在床边,纪冰蹲下身给她穿鞋。
“不用,你胳膊还没休养好,我自己来。”
阮雨弯腰想自己穿,被纪冰挡了回去,笑说:“没事,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一只手也可以。”
万一,只是万一,她的胳膊要是治不好,那么她得提早练习怎么照顾阮雨。
一只手也可以的。她想。
鞋子穿好,阮雨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有发卡,我今天要戴我的发卡。”
“哪个是你的发卡?”纪冰明知故问。
昨天到今天,一人来了一回。
学东西还挺快。
但阮雨说话可就没有那么含蓄了,“当然是我喜欢的人送给我的发卡呀。”
“……”
纪冰可问不出,你喜欢的人是谁?
反正不问也知道。
她翘起嘴角,把书桌上的杏花发卡拿过来,“可你头发还没梳。”
阮雨想把头发盘起来,她觉得这样戴发卡才好看。
纪冰无法,只能把董园叫进来。
董园给阮雨盘头发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认真盯着看。
然后又想,一只手完成的可行性。
盘好头发,戴上发卡,纪冰从桌上拿了张‘福’字,放在她手中,“你要这个干什么?”有些好奇问道。
阮雨神秘兮兮笑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对了,你把我房间里的书包拿出来。”
纪冰依言照办。
阮雨说要去大门口,纪冰又带着她去。
阮雨把福字拿在手里,蹲在地上,纪冰被她的动作逗笑,“你这是干什么?”
“你也蹲下来。”阮雨小声催促,“快点快点。”
纪冰慢慢把右臂背在身后,蹲在她面前,“怎么了?”学着她,同样小声。
就听阮雨说:“我听说大门口是聚财的,那肯定也聚福气,我要把福气都给你。”
纪冰怔住。
阮雨伸手摸到她的脸,又收回手,把掌心贴到那个烫金的‘福’字上。
在心里算着距离,准确无误地把贴到‘福’字的掌心贴在纪冰的脸上。
嘴里念叨:“福气福气,聚聚聚,都给纪冰,统统都给纪冰。”
接着,又把手收回去,重新贴上福字。
重复着上一次的动作。
“福气福气,聚聚聚,祝愿纪冰快点好起来,身体健健康康。”
然后,她又把动作重复了一遍。
“福气福气,聚聚聚,祝愿纪冰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纪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红了眼眶。
哽咽了下,缓了缓,轻声道:“不要乱说,把福气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阮雨的手在她脸上揉了揉,笑说:“我摸摸你,我就有福了呀。”
纪冰沉了脸,不赞同道:“别乱说话。”
她虽然不信这个,但只要跟阮雨有关的,她就信。
她想:如果福气有十分,那给阮雨九分,她只要一分就够了。
阮雨笑嘻嘻道:“我没有乱说话,你这么好,摸摸你肯定有福,摸得越多越有福。”
纪冰噗笑,“你就是想摸吧。”
阮雨也不跟她客气,摸在她侧脸的那只手往上去,摸到她的额头,然后再往下,是眉毛。
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你摸得出来什么样子吗?”纪冰说。
阮雨捏了捏她的嘴唇,“多摸摸,总会摸出来的。”
又摸了好几遍,她皱起眉,苦恼道:“我还是想象不出来你长什么样子。”
纪冰抬手抚平她的眉头,笑说:“没关系,你慢慢来,每天都给你摸一遍,总能想象出来的,要是实在想不出,就算了,反正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也不用知道我具体的样子,听声音就行了。”
阮雨当即摇头,“那不行。”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手指掐住纪冰的嘴角往中间挤,纪冰的嘴巴都被她挤得揪起来了。
“你要干嘛?”说话吴侬不清。
阮雨觉得好玩,哈哈笑出声,食指挪了下,摸到一个尖尖的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虎牙。”
阮雨惊喜道:“你还有虎牙?”她又摸了下,指腹在那颗小尖牙上轻点着。
“好玩吗?”纪冰无奈笑道。
阮雨嘿嘿笑,“好玩。”又点了几下。
纪冰猛地张开嘴,咬住她的手指。
“啊啊啊——”阮雨夸张地大叫。
“怎么了?”董园听见声音,站在堂屋门口往这边看,“小雨,你们蹲在大门口干什么?”
“说悄悄话呢。”阮雨大声回。
董园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屋。
“对了,还有东西。”阮雨说:“你把我的书包打开。”
纪冰拎起鼓鼓囊囊的书包,晃了晃,夹在腿间,拉开拉链。
就看见一个透明塑料袋。
她把袋子拽出来,是一大袋零食。
饼干,糖果,巧克力……还有椰奶。
阮雨说:“这些零食全部都是给你的。”随即又压低声音,“我把朝朝的零食也偷偷拿来了,都在这里面,你拿回去吃,不要分给别人,就你自己吃。”
纪冰看着这一大袋零食,有些怔楞。
“你听见没有。”阮雨严肃道:“就你自己吃,不许给别人。”
纪冰看着她笑,“好,我保证,绝对不给别人。”
听罢,阮雨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
纪冰盯着她嘴角的梨涡,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
没忍住,凑到阮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阮雨抬手朝她肩头轻拍了一巴掌,耳根浮现一抹怪异的红。
“讨厌。”她嗔道。
纪冰抿着嘴笑,一脸温柔。
阮雨又抬起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
两人脸颊贴着脸颊,轻轻蹭了蹭。
“你干什么?”纪冰脑袋轻晃,边蹭边问。
阮雨也跟着蹭,小声说:“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
“我也不干什么。”
‘噗嗤’两人忍不住笑出声。
继续脸贴脸,谁也没舍得松开。
“你不是要说悄悄话吗?”纪冰笑说:“你想说什么?”
阮雨搂紧她的脖子,“新年快乐!”
纪冰轻勾起嘴角,蹭了蹭她的脸,“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纪冰对王春梅放松警惕,逐渐沦陷还差一个转折点,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