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遍识海内每一颗闪闪发光的星辰, 都找不到钟离棠的身影后。
谢重渊失魂落魄地醒来。
一睁眼。
入目便是一片雪白。
颈项如天鹅低垂,雪发拨到削肩一侧,半如云团堆积, 半如瀑布垂流, 穿过两扇展翅欲飞的蝴蝶薄骨,沿着婉转动人的脊柱沟, 一直流至腰下臀上, 两个微微凹陷的菱窝之间。
看得他呼吸停滞,身子也僵在榻上,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目光微移。
他不可避免地注意到, 钟离棠右侧腰窝附近,那突兀的黑色兽首纹路。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了, 分明是他的兽形!
居然把他的兽形纹在身上, 还是那个位置, 真是……谢重渊喉结轻轻地上下滚了滚, 然后微微勾起嘴角。
只是下一刻, 想起被一剑穿心的惨痛记忆,他又赶紧压下了翘起的嘴角,唯有一双幽绿如饿狼的眼睛, 还在直勾勾地盯着钟离棠露出的腰背。
令乍然与他对上眼的钟离棠感到瘆得慌。
“你何时醒的?”
钟离棠说得不疾不徐,人却飞快地从榻尾站起, 转身走开两步, 拉起衣衫,拂开肩膀的头发,便低下头,十指如飞地系上系带。
没有听到回应。
穿戴整齐的钟离棠回首,却忽然眼前一黑。
竟是谢重渊悄无声息地贴了过来。
高大精健的身躯投下的阴影, 几乎把他完全包裹。强烈的、无法逃离的压迫感,令钟离棠呼吸困难。他几乎本能地偏过头,寻求光亮与新鲜空气,却嘭的一声,挺翘的鼻子猝不及防,撞到谢重渊坚硬的锁骨。
“嗷——”
谢重渊感到鼻子一酸,五官皱起,眼睛也条件反射地冒出泪花。
“怎么了?”钟离棠后退了几步。
“没事!”
谢重渊咬牙强忍着鼻子莫名其妙的酸疼,跟着逼近,迫使钟离棠退无可退,脊背几乎贴在墙上。
离得太近了。
钟离棠不适应地蹙了蹙眉,转身想从侧边走出谢重渊的阴影范围,却被他突然伸出的一条手臂拦住。
“雪团儿?”
钟离棠谨慎地抬头,却因谢重渊逆着光,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呵。”谢重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像是咬着牙,挤出一个又一个字,“叫、我、谢、重、渊。”
钟离棠愣住。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身前站着的男人,是前世那位魔界君主谢重渊。转念想起重生之初,他曾在雪团儿的面前说出过这个名字,又打消了怀疑。只当小龙崽是忽然化形,身心一夕之间由幼稚变得成熟,难免出现认知混乱。以及他可能像胡十四一样,融合了上古麒麟血变强的同时,也接受了精血中的传承记忆,所以性情暂时受到了一些影响。
“雪团儿这种幼稚的名字,以后你喊一次,我就……”谢重渊危险地盯着他,心里瞬间琢磨出千八百种惩罚方式。
钟离棠却没有给他机会,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好的,谢重渊。”
谢重渊一噎。
随即恼羞成怒一般靠得更近,把钟离棠抵在墙上,右手掐住他的腰,无名指按进他的腰窝,厉声质问:“说,为什么要在这里纹上我兽形?”
钟离棠有种被大型食肉猛兽咬住脖颈审问的错觉,仿佛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被拆吃入腹:“……江云起与你契约失败,但契约阵法似乎并未完全失效……你我可能误打误撞缔结了契约。”
“不是特意纹的?”谢重渊确实从麒麟血中得到了一些残缺的传承记忆,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远到关于契约的知识与目前的时代迥然不同。
钟离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会误会:“当然。修士与灵兽契约之后,修士的身上随机一处位置,会出现契约兽的印记。”
“……”
自作多情的谢重渊,掐着钟离棠腰肢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因着契约的关系,钟离棠自然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是他,突然感觉腰侧仿佛被谁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又丢脸地“嗷”了一声。
钟离棠只是感觉不到疼,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腰间的手忽然收紧还是知道的,看着面目扭曲的谢重渊,默了默,他叹道:“抱歉,看来在你我的契约没有解除之前,你恐怕都要代我受过了。”
谢重渊方才知道,原来鼻酸腰疼都不是他的感觉,而是钟离棠的。
怪不得他一醒来,就感觉身体格外虚弱无力,头疼欲裂,体内也火烧火燎地疼,还以为是像上次一样过度消耗导致的,没想到竟是因为契约。
他不禁阴暗地猜测。
或许钟离棠是故意趁机与他缔结契约,好让他代为承受病痛的折磨。
“你能感到身上有哪些不适?”
所以听到钟离棠关心的询问,他臭着脸道:“哼,我哪都不舒服。”
“这样啊……”
钟离棠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光滑的鳞片变成了柔软的卷发,手感非常好:“真是辛苦雪……重渊了。”
谢重渊比他高,此刻却下意识低头,回蹭他的手心。
然后又僵住,暗骂自己太不争气了!-
到底是不忍心看谢重渊难受。
钟离棠便提出带他去丹峰看看,或许会有丹药,可以缓解他的不适。
本来要召一只仙鹤代步的,却先被一阵酸言酸语,打消了念头。
“坐仙鹤的背,坐狐狸精的背,就是想不到坐我的背?莫不是嫌弃我身上没毛,不如他们坐起来舒服?”谢重渊一马当先,大步出了屋子,在空地上变成巨龙。不像小龙崽时短手短脚,肚子鼓鼓,丑萌丑萌的。
巨龙姿态的他,体型庞大,身姿矫健,威武霸气又不失凶悍。
正欣赏着,钟离棠发现巨龙幽绿的眼睛,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又一眼。
“……”
嗯,看来某龙本性未改。
他默默走过去,然后便被殷勤的桃心尾巴立刻卷起,小心地放在脖子上,生怕他反悔一样。
谢重渊磨了磨牙。
该死的尾巴,又背叛他!让钟离棠坐个背,那是为了快点去丹峰拿药,坐他脖子上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干脆把钟离棠放他头上?
心里刚这么想。
桃心尾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又卷起钟离棠,然后把他放在了头上。
谢重渊:“……”
但坐都坐了,总不好再把钟离棠移开,仿佛他多在意一样。
“吼——”
黑色巨龙在心里给自个的桃心尾巴记了一笔账后,仰头长啸一声,展开庞大而光滑的皮翼,轻轻一振,便嗖的一下,冲上了苍蓝天空。
还炫技似的,忽而陡峭爬升,忽而俯冲之下,忽而又螺旋翻滚的。
撞碎了白云,搅乱了清风。
钟离棠迫不得已抱住谢重渊的右犄角,以稳住自己。转个头,避开迎面的风,便能看见谢重渊的左角。
那曾经断了的地方,因化形重新焕发了生机,如春笋一般,在漆黑坚硬的旧土悄然萌发,冒出圆圆短短的芽儿,瞧着分外可爱。
钟离棠忍不住空出一只手,摸了摸。
不像成熟的右角又尖又硬,还有环脊。这稚嫩的新角表面有一层很短的茸毛,摸起来软乎乎的,还有点温热,仿佛茸毛下有热血在流动。
谢重渊却被他这突然一摸,吓得一激灵,猛然提速,飞得快如流光。
钟离棠拂开眼前纷飞的乱发,喊:“慢点飞——”
“这就怕了?”谢重渊哼笑。
钟离棠:“……”
身为剑修,昔年出行多是御剑。有时遇到危机,比这飞得更快更险的时候不是没有,所以怕倒不至于。只是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经受了如此高速的飞行与来回翻转后,该气血上涌,肺腑不适了。
果然。
谢重渊笑不出来了。
他胸口忽然发闷,喉咙也有了痒意:“咳,咳咳咳……”
往日看钟离棠咳的时候还不觉得,今天自己亲身体验了一遭,方知多难受。咳得他想停都停不下来,五脏六腑都在疼,还有什么往喉间涌。
“咳——”
谢重渊咳出一道长长的火焰。
色泽灰暗。
明明是火,却给人阴冷之感,仿佛是什么至邪至恶的东西。
钟离棠瞧见后,眉头微蹙。
书里也是这般,随着逃出封印的小龙崽的成长,他喷出的火焰色泽与温度也会出现变化,但真正的蜕变,还是在食了精血化形之后,从普通的灵火变成有腐蚀性的灰焰。
现在看来,异火应是与谢重渊如今的躯体一样,受到了血灵珠特性的限制。因为真正的异火,色泽幽黑如墨,除了腐蚀性外,还拥有剧毒。
咳出一道火焰,宛若咳出了一滩淤血。
谢重渊顿时感觉好多了。
只喉间还有些痒意,时不时地轻咳一声。
怕再那么难受,谢重渊终于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飞到丹峰。
一落地,他的桃心尾巴就殷勤地把钟离棠放下。离开时,尾尖儿还不舍地蹭了蹭钟离棠的腰。
刹那间,谢重渊感到腰间起了一阵酥痒。
“?”谢重渊。
他狐疑地又用尾尖儿,轻轻地戳了戳钟离棠的腰肢,然后他整头龙过电一样抖个不停,克制不住地放生大笑。
“哈哈哈,咳,我知道了,哈哈哈,你居然怕痒,咳咳咳……”
第20章 怎么解契 一身松松垮垮露着胸肌的织金……
过去钟离棠一些略微异样的反应, 如今可算有了答案。
钟离棠着实没想到,连“痒”这一感觉,都被契约转移给谢重渊承受了, 不禁无奈地扶了扶额。
他有些部位确实怕痒, 寻常触碰还好,就怕一些突然地轻轻触碰, 尤其是谢重渊这样用尾巴尖儿轻轻触碰的。
而谢重渊发现了他这一秘密,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
一玩便上瘾了,拿尾巴尖一戳,再戳。
然后只见黑色巨兽趴在地上抖起来, 又笑又咳的,不时有灰色的火星从他嘴里冒出, 一落地, 便腐蚀出一个个窟窿。
忽然, 谢重渊敏感地察觉到一道视线。
他立刻不玩了, 也不笑了, 仰起头,冲着一处树木掩映之处,喊:“谁?滚出来!”
钟离棠闻声,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依旧穿的一身灰扑扑的江潮生走了过来。
“见过仙尊大人。”江潮生对钟离棠行礼后,一脸无措地解释, “我是出来寻找兄长的——我出去方便了一下, 回去便发现兄长不见了。”
他神色有些焦急,又有些无奈,仿佛对坐忘峰上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江云起死了。”谢重渊一想到江云起,就恨得牙痒痒,不禁冷笑。
江潮生一脸震惊:“什么?!”
“……江云起罪有应得, 尸身已被妥善收敛。”钟离棠告诉了他江云起的死因,然后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你。且安心在丹峰的客舍住上几天吧。”
“兄长死了,父亲大人合该知道。”江潮生却面色悲伤地恳求,“仙尊大人,可否容我回御兽宗为兄长报丧。”
江云起死了,钟离棠不觉得江潮生一个养子回御兽宗会好过,便不答反问:“你可想去灵觉寺?若你愿意,我会设法送你去佛子身边做个俗家弟子,御兽宗的人不敢去找的麻烦。”
闻言,江潮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经历了钟离棠与陆君霆做戏诈他一事,他还当仙尊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光明磊落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从来都是他小人之心罢了。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多谢仙尊大人的好意。只是父亲大人对我有恩,眼下兄长去世了,若我再离开父亲大人身边,实在不孝。”
江潮生不愿意,钟离棠也不能勉强。
“报丧一事,自会有人前去。”钟离棠为了避免徒生波折,最后婉拒了他离开的请求,“过几天江宗主会来凌霄宗。届时你可随其同归。”
江潮生便不再强求。
一旁的谢重渊不满钟离棠与江潮生说话忽视了他:“咳,还去不去拿药了?”
钟离棠让他稍等片刻,又问江潮生:“江云起契约不成,留下的契约阵法,反而无意令我们结了契,你身为他的弟弟,可知解除之法?”
他这一问,纯粹是心血来潮。
说罢,想起以江潮生低微的修为,怕是还没有习得御兽宗的核心功法,便想算了,谁知——
“契约了这么强大的兽,您舍得解契啊?”江潮生是真的惊讶了。
御兽修士对强大兽类的追逐堪称狂热,否则江云起也不会轻易被他鼓动。虽不知谢重渊缘何化了形,但一头小兽短时间内能成长如斯,可见其潜力。而且连元婴修士都强行契约不了的,该是一抹多强大的兽魂啊。
江潮生垂下眼,眸光闪烁。
“对啊,仙尊大人您当真舍得?”谢重渊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明明他觉得契约像狗链子,打从心眼里厌恶,才会在被江云起强行契约时,无比抗拒,甚至宁死也不屈从。与钟离棠误打误撞结契后,替他承担病痛,也非常不习惯“自己”的虚弱。
可当听到钟离棠比他还急着解契时,心里忽然就不高兴了。
“对,不舍得。”钟离棠淡淡道。
谢重渊刚要得意地笑,就听他又道:
“——不舍得你受束缚,也不舍得你吃不该吃的苦。”钟离棠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便这么说了。他想,这或许就是《灵兽入门》一书上说的,灵兽养久了就会如同家人,再舍不得其吃一点苦受一点罪。
谢重渊却想歪了,心中一甜,差点咧嘴笑了出来。还是拼命回想幻象中自己被杀的一瞬,才没真让嘴角翘起来。
令钟离棠没想到的是。
江潮生最后犹疑了一会儿,还真地拿出了一张解除契约的阵法图。
“我……以前凑巧看兄长画过,就记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钟离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江潮生是个被欺凌的小可怜,现在看来,或许是他看走眼了。
御兽修士的契约事关重大,该多凑巧,才会叫他给看见并记住呢。
“多谢。”钟离棠收下阵法图。
江潮生连忙摆手:“也是为兄长赎罪,当不得仙尊大人一声谢。”
然后便辞过钟离棠,老老实实地回客舍呆着。
钟离棠与谢重渊便去丹峰峰主常在的丹房找他,但是那儿地方小,可容不下谢重渊的巨龙形态,所以他依着麒麟血传承记忆中的化形讯息,把鳞片幻化成了衣裳,是照着幻象里的“他”幻化的。
一身松松垮垮露着胸肌的织金玄衣。
为了搭配,谢重渊还把宝贝的金项圈取出来戴在脖子上。
“怎么样?”他朝钟离棠挑了挑眉,“比之前那身黑衣好看吧?”
钟离棠:“……好看。”
嗯,雪团儿当真是偏爱金子,连幻化的衣裳都要有大片的金色纹路。
进了丹房,丹峰峰主果然在。
“劳烦师侄给他看看。”钟离棠指了指谢重渊,“他吞噬的水麒麟血,与他属性不合,也不知是否会留下什么隐患。”
丹峰峰主便给谢重渊把脉,又用灵力把他浑身上下探查了一番:“师叔放心,他现在的身体好得很。”
然后有些好奇地问:“不知师叔哪来的麒麟血?可还有多余的?”
要是有多余的,他愿意用全部家当换一滴,好拿来研究炼制新丹药。
钟离棠摇了摇头:“只此一滴,还是妖王前辈留下的。”
一听是胡十四的东西,谢重渊顿时感觉像吞了苍蝇,怪恶心的。
他的五官倏地皱成一团。
钟离棠还以为他又因为契约不适了,忙问丹峰峰主可有药缓解。
“回小师叔,弟子这儿丹药有的是。但恐怕对他都没用啊。”丹峰峰主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胖肚子。
钟离棠:“嗯?”
“因为按照您的说法,根源在您的身上啊。”丹峰峰主道,“而您,是吃不了那些缓解的丹药的。”
钟离棠身子骨弱,许多丹药因为承受不住药力而不能服用。能服用的,又或多或少与他平日所喝的汤药有冲突,也不能用。
所以谢重渊不适也只能硬生生地忍着。
既然钟离棠来了。
丹峰峰主自然会顺便给他把一把脉,谁知这一看,却吓了他一大跳:“我的小师叔啊,您究竟做了什么?您体内的脏腑怎么伤得如此厉害,经脉怎么隐隐有裂纹?我的天啊,您的灵根也有被阵法榨取之象……”
一阵痛心疾首之后。
他说:“小师叔,您得静养!好好地静养,切记以后不能大喜大悲伤了心神,身子也万万再不能劳累,亦或者是借外力使用灵力了。”
钟离棠垂下眼,避开丹峰峰主郑重的目光。
今生意外频发,他未能静养。
而前世,他起初的几年一直呆在坐忘峰静养,所以身子要远比现在好很多。还是直到听说好友净心失踪的消息,他心怀愧疚,拖着病体离开凌霄宗四处寻找,在途中因劳累与反击欲杀他的魔族,才使得火毒发作。
犹记得当时,他毒发盲了双眼,只能就近找上御兽宗寻求帮助。
还隐姓埋名,装作散修。
本想买一只仙鹤,载他回凌霄宗,谁知竟撞上江云起欺辱一头刚化形的兽……回忆到这里,钟离棠猛然发觉,那兽的遭遇似乎与书上所写的谢重渊的经历极为相似,可他掐指算一算时间,却对不上,许是巧合罢了。
他当时为了救下那兽,不得已暴露了身份。
然而不久,他体内的火毒再次发作,病得厉害。好在陆君霆收到消息接他离开前,他强撑着在昏倒前,留下了为那兽赎身的灵石……
只是转念想到地下斗兽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钟离棠就不免隔着一世,为那兽担忧。
哪怕前世地下斗兽场的事并未暴露,他不知晓。哪怕他被带回凌霄宗后,昏昏噩噩地卧床了许久,无力操心别人……
发觉钟离棠走了神,丹峰峰主稍稍提高了音量。
“小师叔!您真的不能再把弟子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您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了啊,否则的话……”
未尽之语,皆在他骤然感伤的眼神里。
谢重渊不由地心中震动。
想起先前昏迷时,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热得快要炸了的时候,是忽然出现的一丝冰冷,救回了他。他不懂,明明未来会冷酷地杀了他的人,现在为何要费心费力地救他?又是珍贵的麒麟血,又是冒着死亡的危险-
稍后,离了丹峰。
钟离棠与谢重渊又去了一趟阵峰。
阵峰的修士们,虽然拿到契约阵法图纸研究也没多久,但是因着宗主要求,又事关仙尊大人,故不敢懈怠,几乎一峰的修士都在埋头钻研。
以致他们来时还真有了点成果。
“这种契约真可耻!完全是契主对契约兽单方面的压榨与奴役啊。”
“伤,只让契约兽承担。契主还能反过来摄取契约兽辛辛苦苦修炼的修为,如此一来,契约兽几乎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炉鼎啊!”
“琢磨出这种卑鄙契约的人,简直就是阵修的耻辱啊,其罪当诛!”
阵峰修士们义愤填膺。
待到钟离棠拿出江潮生给的阵法图后,又纷纷闭嘴,干脆利落地拓印了好几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师兄,此阵可能用来解除我们的契约?”钟离棠问。
阵峰峰主拿着图纸,低头看得认真:“师弟稍等片刻,且让我仔细瞧上一遍再说……这块阵纹与契约阵法外圈右上角的一块阵纹对上了,嗯,不错不错,两者的作用相反,正是互解之象……”
忽然,他皱起眉,“咦”了一声。
钟离棠问:“怎么了,师兄?”
“我们平日所用的文字,是只要识了字的人都能看懂,那么像契纹阵纹这种东西,便如同加了密的文字,若非有心钻研,是看不懂的。而加密,各宗甚至各人,都有各自的习惯与特色……”阵峰峰主怕钟离棠这个剑修听不明白,还特意举了通俗易通的例子,为他细细解释。
然后指了一处阵纹给钟离棠看。
“喏,师弟你看这块,就有仙女观的影子。但是要想知道这块阵纹具体是什么意思,还是得请教仙女观的修士……”
仙女观么……
钟离棠若有所思。
“这解契阵图看起来大致可行,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与阵峰的弟子们再研究研究。”阵峰峰主最后给出了答案。
钟离棠问:“不知需要多久?”
“两三天足以。”阵峰峰主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钟离棠点了点头,对这个时间还能接受,之后又请阵峰峰主推荐了几本阵法书籍,虚心求教了他自学阵法后遇到的一些困惑。
然后便携谢重渊与阵峰的一众修士们告辞,不再打搅。
而自离开丹峰便陷入沉默的谢重渊,待回坐忘峰后,终于开了尊口。
“我不急着解除你我之间的契约。”谢重渊忍不住说。
言下之意,是可以缓一缓。
钟离棠道:“嗯,我急。”
好意被拒绝,谢重渊一脸郁闷,不开心几乎要从绿眼睛里溢出来了。
钟离棠垂眸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白玉令牌给他:“我去书房看会书。你若是无聊,便去库房转转吧,若是看上什么,尽管拿去。”
他如此大方,谢重渊才不与他客气。
一进了库房,便如老鼠进了米缸,挑挑拣拣了不少耀金、月银、明珠、宝石……随便哪一样都是有价无市的稀罕宝贝,偏他一拿就是一堆。
末了,瞧见多宝格上放着的冰灵兽的躯壳。
谢重渊不禁动了歪念。
钟离棠不是不让他吃么,那他偏要吃!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在指尖碰到冰灵兽微凉的绒毛时猛地停住。
僵持了几秒。
谢重渊恨恨地收回了手,抱着一堆金银珠宝出了库房,嘴里嘟囔着:“我才不是怕惹他生气……死了那么久的东西,我傻了才会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