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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出神入化(33)不知道就等于没有背……

云见章从衣兜里摸出一只水性笔,勾勾手指叫路潇把手伸过来。

路潇对他保持着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当然不会接受他的提议。

“你想做什么?”

“给你写一道避火符,不然你一进去就会变成叉烧,当然,我知道你就算□□八分熟也不会死,你只会变成行走的叉烧。”云见章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有趣画面逗笑了,但看见路潇面色不善,立刻收敛笑意补充道,“如果你能持避火咒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次云见章又猜错了,避火咒是米染填鸭式教学仅存的成果之一,虽然路潇不太确定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在岩浆里游泳,但回家时用来帮爸妈捞炸丸子总是好的。

路潇让他少废话,云见章就摘下了扎住头发的玉环,掐了个诀,往山顶巨石上一敲,玉环穿过巨石落下去,被压碎成片,随后从巨石底部泛起一圈光的涟漪,三人便被送到了这片封闭千年的死域内。

巨鼋的血在这片禁地里灼灼燃烧了一千年,足以把石头之外的天然造物都焚化殆尽,碧海蓝天转眼消散,徒现黄沙翻涌如沸水,热流弯曲了光线折射的角度,也暴露了风吹过的形状,把一切扭曲成了抽象画,目之所及,只见一片衰颓的黄色。

路潇遮目环视,叹息:“这叫我怎么找人?”

云见章安抚道:“他们都是聪明人,最后肯定也会找到连山的。”

路潇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是云斓开凿矿石,结果挖出了一个活人的那座连山吗?”

“没错,连山不仅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其实也是这一切的起因。”云见章分辨出一个方向,开始在漫漫黄沙上跋涉,“我们抄捷径过去,肯定会比那几个人先到一步,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想让那个凌阳死在这儿,最好再快一点。”

“什么意思?”

“能杀了凌阳风律的东西,当然也能杀掉你那个凌阳朋友。”

路潇知道凌阳氏在娑婆的权限相当之高,就算凌阳弋这种被誓约封印的废物,照样和人间修士之间有着鸿沟,所以她很疑惑:“什么东西能伤到凌阳?”

“一个秘密,云斓为了揭开这个秘密移天换日,芦篾儿为了守护这个秘密断绝仙缘,凌阳风律听到这个秘密后在此死去,我这次带你来,就是为了告知你这个秘密的内情,故事的后半部分,要从凌阳风律隔绝这片土地讲起……”

三州界内,大鼋的血令海洋蒸发成笼罩天空的云,陆地上常常连月看不见太阳和星空,地面因缺乏光照而变得异常寒冷,积雪经年不化,仿佛一个无法终结的冬天。但与即将到来的酷暑相比,这寒冷已经是自然难得的温柔,等东海的海水被鼋血耗尽,就再没什么能阻止融化了的太阳般的鼋血奔袭向陆地了。

凌阳氏代神行令,拥有驾驭世界的权柄,于是风律在高舆山划分界线,将定、平、和三州从娑婆世界剥离出去,永恒地封印了起来。

和州的百姓最先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天空还遍布阴霾,但地面上的气温却开始回暖,暖则暖已,被低温凝结成霜雪的水气也随之挥发到空气中,在外行走半日,脱下衣服就能拧出半盆的水,还有被低温冻实的岩石和山体,也在迅速回暖的温差变化下屡屡崩塌滑坡,给海啸之后重建家园的灾民们又带来了毁灭般的打击,大多数人都迫不得已逃荒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当日夜星辰都从天空上消失后,连最安土重迁的老人也不得不打点行囊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

他们一路向内地跋涉,沿途不断有人汇入迁徙的队伍,可是有人试图掉头回去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人海奔流,惟有两人逆行而上。

风律追着芦篾儿从平州跑到了和州。

神职的力量来源于娑婆,一旦离开娑婆世界的庇佑,终将慢慢变得和凡人无异,所以风律现在也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但就算她只剩一分余力,也仍是神的宣逾使,凌阳氏不需要通过姓名、血缘、痕迹施展法术,他们只需要确认一个生命存在于娑婆,就能像指使自己的手指一样轻易地驾驭任何生命。虽然芦篾儿吞噬玉髓后替换掉了大部分娑婆灵息,不至于像方晋一样被芦篾儿玩弄于鼓掌,但她终究是生于娑婆的人,她的血肉、骨骼、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和这个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风律总能知道她在哪儿。

于是在两人进入和州地界后的第四天,风律把走投无路的芦篾儿赶上了连山。

连山上的徭工和士兵早逃干净了,此时山中一片空寂,莫说鸟啼虫鸣,连浮泛于微尘中的八万四千湿生之物都消失了,巍巍山峦如一尊巨大的尸体蜷卧着,散发出令人憎恶的死亡气息。

风律从怀里掏出那只装满卦签的签筒,随手将竹制的签筒扔了,单把满满一把白玉卦签攥在手里,脱离了签筒之后,这些白玉更像是祭祀仪式中的玉圭了。

芦篾儿见她拿出玉圭,变得比任何时刻都要紧张,强弩之末的步伐重新轻快起来。

玉圭是凌阳氏和神缔约的信物,代表着赑犱的权柄,不要说对付区区凡人,甚至来到娑婆的神仙都一样会受到伤害。

风律微微用力收紧手指,光滑莹润的玉圭上忽然出现了些许裂痕,与此同此,连山上也出现了一样数量的断裂带,断裂带上的一切树木、岩石甚至于空间都被瞬间割裂,芦篾儿的瞬移术也被切断,这竟然是一条连法术都不能跨越的界线。

随着她们越登越高,留在两人身后的界线也越来越密,漫山雾霭被切割成了纠缠的蛛网,连山风都被切得七零八碎,一丝一缕如同猫儿的喘息。

芦篾儿拼得一身伤闯进了山顶矿场的寨门,此地才荒废不久,仍残留着大量简陋的木质工棚,地上还扔着锄头和镐,再向里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徭工们挖出来的那尊黑色石柱了。

徭工们按照云斓的要求,没日没夜地向下挖掘*着它的根基,最终挖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金色物质,现在这层云斓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鸣砌,却在芦篾儿的口哨声中化为了一滩水,她毫不停滞地跳了下去,地上的鸣砌旋即恢复原状。

风律迟来一步,见状未停顿太久,便再次用力攥了一把手中的玉圭,地下的鸣砌轰然破碎,可鸣砌的个体太小了,死去的鸣砌坠落后,活着的鸣砌立刻重新凝聚成一体,还小心地将界线包裹其中,似是破了她的法术,她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攥住玉圭,玉面上裂痕逐渐密如织丝,鸣砌上的裂痕也逐渐连成平面,当鸣砌死亡比超过了极限值,活下来的部分就再也无法构筑成完整的地壳了。

地下世界不得不对风律敞开大门,她追着芦篾儿跳了下去。

此时整个地宫都已沦为断壁残垣,建立在鸣砌操纵上的种种防卫全部失效,,风律完全没有遇到阻碍,就这么闲庭信步般走进了地宫最深处。

如同路潇在海中见到的地宫一样,这地方也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那根贯穿山体的黑色石柱深植于暗河中,接触河面的部分自然凝结着一圈钟乳石,似是一座浮岛,岛屿和石柱上都供奉着许多明烛,落着各色的花,但从那花的新鲜程度来看,祭拜者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

先一步下来的芦篾儿此时便跪坐在浮岛上,背后还背着那把黑色长刀,她指间掐着真火,一颗颗点亮了那些久远的蜡烛,熹微烛光里,她的上半身被伸手的动作带着一屈一拜,似是在向神明虔诚地祝祷。

听闻脚步声渐近,芦篾儿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转回头,虽然她面上仍是未从伤病中恢复的疲态,但已经不再畏惧和风律对视了,看上去竟有种成竹在胸的镇定。

风律用力攥了一把玉圭,无形的界线便围绕着她们编织成一枚密不透风的茧,将两个人与黑色石柱都牢牢地封闭起来,芦篾儿成了蛛网上动弹不得的蚊蚋,被迫直面越来越近的风律。

风律笑着问:“怎么不跑了?这是你给自己选的墓地吗?这里风水可不太好,煞气太重,容易死的不痛快。”

芦篾儿无奈地笑笑,仿佛风律说了什么出格的话,而后她盘腿而坐,双手搭在膝盖上,做出一副不再反抗的姿态:“我已是你囊中之物,你不必急着杀我,难道你不想听听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吗?”

芦篾儿的话勾起了风律的好奇心,她还真不差这三五刻时间,便挑眉示意对方说下去。

“其实我不过就是为了请你来这里,给你讲讲这个地方的故事而已。”于是芦篾儿徐徐道来,“比上古还要久远的过去,娑婆世界灵息耗尽,即将覆灭之时,凌阳氏的先祖请来了一位无比强大的神,神是仁慈的,祂应凌阳氏的祈求,把自己的部分生命借给了娑婆众生,以帮助他们平静地走向终点……”

风律轻快地笑了一声,出言打断她:“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我比你更熟悉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芦篾儿望向风律的眼中多了一层悲悯:“不,凌阳氏,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

赑犱相信了凌阳氏的品行,与娑婆众生订立契约,借出了自己的灵息,而后神静候于祂的殿堂中,默默等待着众生履约的那一天。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失去三分之二生命的赑犱比任何时刻都要虚弱,祂不再是不可觊觎的,一个人不知从何种途径学到了弑神的方法,他首先接近神的侍者,从侍者手里得到了给神理容时落下的十二枚翎羽,而后用法术还原出了神在娑婆世界的真身,再持咒把翎羽钉入神的椎骨。

这十二枚反天钉不仅禁锢了神的本体,也封印了神的灵体,祂不能说、不能动、不能施法、不能逃脱,只可孤独地承受这场绵延亿万年的杀戮,直至最终的死亡,从此赑犱再也不能召唤凌阳氏履行与娑婆众生的契约,而娑婆世界也将在神明尸体上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芦篾儿继续说着:“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娑婆众生已经忘记当初的契约了,这对于想活下来的人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一切回忆起契约的人,都需在知晓契约的瞬间做出抉择——遵守或者不遵守,选择遵守就要心甘情愿地还回生命,选择不遵守就等于背叛了契约,而背叛者不会再得到契约的庇佑,娑婆会收回神借出的一切,比如弑神者和他的追随者们,虽然他们都是极具天赋的修行者,但因为被娑婆世界厌弃,寿命甚至活不过凡人,而且死后必将魂飞魄散。如果背叛者是普通人,恐怕当场就要魂飞魄散了吧!所以想保护这个世界,那就彻底忘记这份契约吧,不要流传、不要散播,不知道就等于没有背叛。”

风律脸色冷下来:“妄言弑神,即便是胡言乱语,你也真该死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芦篾儿盯着风律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你是神的使者,你知道我身后这根反天钉下面封印着什么。”

芦篾儿悄无生息地把手缩回袖子,她在赌那个仅有一次的出手机会。

神职的力量来自契约,凌阳氏是神的宣谕使,得知真相之后当然有责任履约,因为弃之不理也等于背叛,将立刻失去力量,但芦篾儿没有寄希望于凌阳氏对人类的怜悯,她本就认为风律会履约,这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一道指令,这个世界就会像一场梦一样化为泡影,只是……即便她是凌阳氏,恐怕也会在做决定的瞬间对自己的使命产生些许犹豫吧?

犹豫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

犹豫神的意志是不是准确?

犹豫还有没有别的挽回方法?

犹豫是不是非要现在动手?

犹豫自己和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消失吗?

可契约不容选择,所以在怀疑要不要履约的一瞬间里,凌阳氏是完全没有力量的。

芦篾儿已经无声无息地握住了袖中匕首,趁风律皱眉的瞬间旋身跃起,刺出了竭尽全力的一击。

玉圭没有反应,她赌赢了。

短兵相接的刹那,风律只能用失去效力的玉圭格开身前的匕首,即便失去了法术,她依然还有身法,芦篾儿手中的匕首应力断做两节,刀尖叮然一声扎进风律脚前的地面。

不过这对芦篾儿来说已经足够了,她打断了风律第一时间履约的机会,选择落定,如今站在她对面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罢了。

风律却无心理会尽在咫尺的芦篾儿,她定定看着手中的玉圭,脸上露出了此生都未曾有过的、陌生的惶恐,随后变得悲伤,最终却是释然,玉圭在她掌心化作一把白沙,顺着指缝无声飘散,从此她就不再是神的使者了。

如果来的是其他凌阳氏,那芦篾儿至此已胜,可惜站在她面前的是风律。

风律俯身捡起脚尖前的断匕,再抬眼时已经目空一世,冷漠得像是放下一切了。

“我五行拒铁,从不碰兵器,是因为我生为凌阳氏八万年来剑法无双的第一人,仙机太重,只怕一着不慎,误得武中仙。”

话音方落,她指尖的半片残铁忽然激起凛冽的剑气,一种有别于神职的灵息开始在她周身流转,褪去凌阳氏固有的冷漠之后,她的力场里只剩下直白又纯粹的杀意。

当那流星逐月般的一剑来到身前时,芦篾儿意识到毕生所学一切法术和武学都派不上用场,即便失去玉圭,风律单凭剑法也能施展出不逊于神职的力量,那么以她的实力,其实早就可以放弃凌阳氏的契约,凭借武中仙缘修成正果,只是她自己选择了信守诺言而已。

芦篾儿再没有别的办法,被迫从身后抽出长劫,硬接下了风律这一剑,长劫吞噬了风律手中的残铁,刀风席卷而过,同时将风律击退出去。芦篾儿得手后旋即收刀归鞘,可此时她的皮肤竟也没了血色,如同被长劫所伤的人是她自己。

风律收招后晃了晃,踉跄一步靠住反天钉,缓缓吐出口气:“好厉害的兵器,这把刀是哪里来的?”

芦篾儿如实相告:“这是赑犱身上的一根刺。”

“原来如此!”风律恍然点了点头,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干脆扶着反天钉滑坐到了地上,“这不是你能用的东西,反噬不浅吧?”

芦篾儿见她放弃了对峙,便也把长劫支在地上,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不错,若不是有禁咒延续三魂七魄,我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所幸留着一口气,还能交代后事。”

风律嘲讽道:“魂飞魄散也是你自作自受,你仙缘不浅,要是不管这些闲事,必定能做个逍遥的世外神仙。”

芦篾儿嗤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若放弃神职早就该修成正果了,今日孤亡此地,实属活该。”

“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风律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地宫内重新恢复宁静,不久之后,一道脚步声从上面走了下来,烛火描出了云斓的轮廓,她慢慢走近反天钉,隔着细密的界线看着对面尚存一息的芦篾儿,自从力量开始从身体里抽离之时,她就知道凌阳氏来了,可她也想看看这一次凌阳氏会不会履行誓约,专门留下等了等,结果还是一样。

是的,这种事不只发生过一次,所以云氏早就不把希望寄托在凌阳氏身上了。

他们可以自己拔掉反天钉,解除赑犱的封印,虽然这次芦篾儿设计让凌阳风律把反天钉分割出了娑婆世界,又利用凌阳氏的界线给反天钉做了一枚牢不可破的茧,但云斓也不算完全输了,待到千年以后,这片土地彻底和娑婆世界分离,也就相当于拔除了反天钉,芦篾儿费尽心机,也不过就是赢了千年而已。

芦篾儿对云斓说:“我还是赢了。”

“没关系,我有足够的时间等。”

“等什么,等死吗?”芦篾儿眉梢轻挑,“一千年后她就醒了,她会收回这片土地,这颗反天钉你注定拔不掉。”

芦篾儿踉跄退到了浮岛边缘,然后纵身跳下暗河,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潜入水下最深处,那里镇压着赑犱的尸骨,而凌阳氏的界线唯一不能约束的就是神自己,将长劫归还给赑犱的尸骨,她的同伴就能从别处的神骸里重新取出这把刀,同时也将知道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云斓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孤身一人带着连山的秘密离开了。

第182章 出神入化(34)这么会织网怎么不去……

云见章讲完故事,一行三人刚好抵达连山脚下。

抬头望去,连山下半部分呈现出一片焦土,但山腰以上仍可见高大树木的痕迹,如同保存完好的化石,这在这片烈火炼狱中显得尤为稀奇,那里就是凌阳风律肆意布置界线的地方了。

凌阳氏的界线没有形状,旁人只能通过外物的割裂痕迹确认它们的位置,好在云见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脑子里自有一条代代相传的捷径,只是越向山顶,界线越加密集,很多时候甚至要做出攀岩一般的高难度动作,加之界线又不可见,三个人在平整空旷的地面上又蹦又跳,竟然有些微妙的尴尬。

不过路潇能确定界限是真实存在的,因为那些界限隔绝了外面的热量,让山腰处的气温比山下低了许多,等走进矿场的时候,她甚至都不需要再持避火咒了。

冼云泽好奇地找到了一条界线,并尝试触摸,界线轻易割破了他身上的衣服,却伤害不了他的本体,了解这一点后,他用两手揪住界线用力拉扯,竟然微微改变了界线的形状,路潇见状也想摸一摸那些看不见的线,结果却被割伤了手指,不过于灵魂无碍,只是普通刀伤的效果。

云见章警告:“你不想要人身的话可以闭上眼睛撞过去。”

路潇还是想要人身的,所以乖乖跟着云见章走进了矿道入口,眼前出现黑色石柱和鸣砌后,她大概猜到地下是什么情况了。

她问云见章:“你口中的神怎么又长羽毛又长刺的,那它到底是鸟还是鱼,感觉有点四不像,你们有赑犱的照片吗?”

“我没见过赑犱的本体,但我见过神的化形。”云见章回头看着路潇说,“确实是那种一看就很好说话的人,诈骗犯首选,怪不得会答应那么过分的请求。”

云见章接着问路潇:“我已经讲完了赑犱的故事,芦篾儿和风律听到这个故事后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刚刚才告诉我芦篾儿用这招杀了风律,想坑我也换个方法吧?”

“你还怕这个?”

“我没有毁灭世界的勇气,也不能利用朋友的信任,我会选择一开始就不提出那个请求。”

云见章挑了一下眉梢:“你以为你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会是凌阳氏?”

“那我是芦篾儿?不可能,我听了故事又没死。”

“其实你不在这个故事里,你不是芦篾儿,也不是凌阳风律,更不是云斓,没必要像她们一样困守于契约,也许你应该成仙,去看看三千大千世界,那时你就会知道娑婆世界只不过是万千宇宙中一粒微末的尘埃,并不值得她们争个你死我活。”

他们最终来到了地宫最深处,隔着暗河望向反天钉。

云见章拦住身后两人,抬手捻起一簇火花,前方的光忽然变作一室碎片,越向深处,碎片越细小,围住浮岛时几乎细如花粉。

他对路潇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最后这段路你要自己走。”

路潇警惕道:“你想让我帮你破掉凌阳氏的法术,然后偷偷溜进去拔钉子?”

“我确实非常想这么做,但你不喜欢的话,我选择尊重你的意愿,我说过,唯有我是完全站在你一边的。”云见章说完,忽然察觉到一道不善的视线盯过来,他扭头看见冼云泽瞪着自己,立刻补充道,“我也完全站在你一边。”

路潇和冼云泽一起呆住,这是什么奇怪的端水行为?

云见章继续对路潇说:“等那个凌阳找到这儿,一定会去收敛同族的骸骨,如果他知道神已死,不知道是会唤醒凌阳氏与神的契约,还是会失去信念死在这里呢?这两个结局对你来说都算是悲剧吧,我不希望你难过。”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同的人讲述同一件事,会因为立场不同讲出完全相反的故事,他们或许会站在凌阳氏、芦篾儿或者云斓的角度诱导你站在他们一边,而我的版本比所有利益相关者都更接近事实,至少更贴近你的利益。所以我想,既然你早晚要知道这件事,那还不如由我来讲。”

云见章说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你的朋友们快到了,我也该走了。”

路潇目送他离开,然后向前一步拔出长劫,细密的界线碰到刀锋,就仿佛蛛网碰到了火焰,瞬间消融不见了。

她拔身跳上浮岛,金册中的凌阳风律就这样乍然出现,她靠坐在反天钉下,衣衫整洁,眉目一如千年前生动,好像随时会从长梦中醒来问一声来者何人,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突然有了落点,虚幻的故事生根发芽,开出了真实的花。

路潇忍不住伸出手,冥冥中一个念头牵引她取出了风律怀中的白玉酒壶,她摸到壶身上刻着一道利落的刀痕,正是芦篾儿长劫一击留下的印记,原来那一刀并没有直接中伤风律。

千年前交锋一刻的画面无端进入了路潇的脑海,她忽然看见一个像芦花般冷清的女人持匕冲来,风律五指攥紧玉圭,却并未像云见章讲述的那样因犹豫而失去力量,反而玉圭上分化出了更细密的纹路,界线也从包裹反天钉的茧向内蔓延,决绝地要将此间一切彻底粉碎,照此速度,芦篾儿根本没有可能活着走到风律面前!

但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风律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时光凝滞,一个陌生的声音轻柔地劝解:“缘尽于此吧!”

面对死去神明的尸体,面对抹杀娑婆众生的抉择,面对迎头痛击般的真相都没有犹豫过一瞬的风律,听到这声音后竟然愣住了,界线终断,她在这一刻失去了信仰,更准确地说,是契约放生了她。

凌阳风律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她的誓言。

玉壶挡下了长劫一击,所以凌阳风律其实并没有死,她借长劫兵解成仙,其实早已于千年之前飞升天外,这里留下的不过是一具空洞的躯壳而已,只是她与娑婆世界的缘分已尽,所以再也没有回来罢了。

唯予之者,方能取之,路潇猜到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不可控的震撼竟也让她失去了分寸,手中玉壶跌落,一声碎响后,凌阳风律的遗骨和玉壶都原地消失了,但路潇光洁的指甲上却长出了一道浅浅的白印,正如同碎裂的明玉。

冼云泽看到她情况不对,上来抓住她的手:“小路潇?”

路潇反握住他:“我没事。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说出我们刚刚听到的故事,尤其不能对组长说。”

“你不会真信了那家伙的话吧?要是听到这个故事就会死,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

“你搞不好都不是娑婆本土生物,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也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喜欢今天遇到的事,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冼云泽嘟囔一句,又补充说,“假如你也是这个故事里的一员,不管什么身份,我只想你活下来,活着就好。”

路潇摸了摸冼云泽的脸,未说些什么,地下那些密集的界线便开始消融,随之而来的正是凌阳弋四个人的声音。

宁兮走在最前面,他察觉到前边有人,提前准备好了骨鞭,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路潇和冼云泽像两只过冬的麻雀一样可怜兮兮地抱在一起。

路潇听到脚步声后扭回头,嘴角一抿,委屈得如同走失多日的儿童见到了家长:“你们怎么失踪这么多天呀?”

宁兮不可置信地问:“你俩怎么进来的?”

“我们遇到了云见章,他领我们来的。”

宁兮握紧了骨鞭,四下环顾:“他人呢?”

“早就走掉了。”

“他把你们扔在这儿就走了?有毛病吧!你俩待在那儿别动!一动别动!”宁兮简直操碎了心,眼睛盯着两个人,嘴上还要赶快叫凌阳弋进来解决现场的界线,他边催边骂,“你们家里不教公德心吗?施完了法不知道收,走一路留下一路的陷阱,蚕都不如你们会吐丝!这么会织网怎么不去当纺织机?”

“说够了吗?”被喊进来的凌阳弋抱怨道,显然他已经被骂了一路,有点不耐烦了。

宁兮不依不饶:“我看你们也别叫凌阳了,羚羊又不会吐丝,你们改姓蜘蛛吧,蜘蛛弋。”

跟着凌阳弋进来的米染接茬说:“芝士也会拉丝,可以姓马苏里拉,好听些。”

紧随米染的林川提出了新的看法:“那还不如姓毕达哥拉丝,直接就可以拉丝。”

凌阳弋把握在手里的折扇向空中一抛,凌空攥住,扇骨忽然化作了一把玉圭。他握着玉圭对那三个人指指点点:“你们有完没完了?”

“不开玩笑了,组长你快把小路潇放出来吧!”林川忽然故作正经地嚷了一句,可他扭头又跟米染大声私语,“他这个组长不会是纺织小组的组长吧?”

凌阳弋握着玉圭转动手腕,平整光洁的玉石表面忽然呈现出细腻的纹路,但这并非施法,而是让这个空间内的界线呈现出来,等他手腕一抖,纹路愈合时,这片空间内的界线就同时弥合了。

路潇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组长不是,你不是不能……”

“这个地方被隔绝出了娑婆世界,名义上不再属于娑婆,所以我能够运用神职的力量。”凌阳弋解释完,转头恐吓林川,“但你是娑婆的山神,我甚至可以把你留在这里植树造林。”

可惜他的恐吓没有成功,林川说:“你离开娑婆半个月,早虚的不行了,我都怕你撑不到出去的时候。”

“我回不去不要紧,但我有能力随时让这个地方回归娑婆,到时候你就要做火焰山了。”

宁兮看凌阳弋解决完了这里的界线,就招呼路潇和冼云泽过来汇合,然后他不解地问凌阳弋:“你家那个神经病为什么要在这儿建一个盘丝洞?”

“我怎么知道?我只听说她是凌阳氏八万年来天赋最高的剑客,出世后再也没有回家,刚刚我看到这里的界线错综复杂,又没有被回收,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她的尸体呢!”

宁兮他们虽没有看过金册,但也从石塔的壁画上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可惜他们缺少云斓带走的那部分结局,因此整个事件于他们来讲,只不过是两个立身不正的修行者入世斗法,结果引来了凌阳氏被一锅端的小故事。

路潇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因秘密而澎湃的心绪渐渐平复,所谓契约和抉择好像也再无关痛痒了,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走向他们,走回了她真实的人生。

第183章 鸿渐于陆(1)这间屋子的牌码是呈津……

自绥州返程后,路潇就感觉身体有些异样。

变化是从触摸玉壶之后、如瓷破碎的指甲开始的,那条几不可见的裂纹悄无声息向内延伸,已经从指甲过度到指骨,又向上传染给腕骨,接下来就应该是肱骨和桡骨,最终可能要顺着脊椎骨爬上她的头盖骨。

虽然路潇也焦虑自己的健康状态,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他们顺藤摸瓜翻出赑犱的死讯,那时恐怕整个凶器组都会被契约一锅端了,甚至可能刺激得凌阳弋重置生物圈。

所以这件事只能到她为止,而她选择偷偷吃钙片。

反正特设处不打卡、不考核,就算路潇每天窝在房间里疯狂嘬鸡爪,外人也只当她逐渐林川化,感慨一句“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就算了。

但她能瞒过所有人,却瞒不住最该瞒的那一个,冼云泽什么都知道,他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

冼云泽办事有分寸,同样没有对外吐露一个字,不过他怀疑路潇的病症源自契约反噬,所以处理这件事最简单的途径,其实就是离开娑婆,只要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那么起源于这个世界的诅咒也将难以发挥完整作用。

可是路潇还有不能舍弃的生活,更不可能跟家人一刀两断,何况在她天真的幻想里,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说不定哪天一觉睡醒身体就痊愈了呢?退一步讲,等到病情再严重些跑也来得及。

冼云泽被她气得发了疯,自己一个人跑到外面消化情绪。

然而走出特设处的这扇门,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对冼云泽而言都是陌生的他乡,他唯一在乎的人在这扇门里,但她轻易就把自己的生命押在了一种随机概率上,没考虑过一同被摆上赌桌的还有他的余生和悲喜。

他能接受她淡泊生死,但不能接受她怠慢自己认真交付的感情。

冼云泽背靠路灯怀抱双臂,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忽见一只飞虫的影子翩翩投射在了前方地面上,现在的温度已至零下,本不该有昆虫的,他循着那影子抬起头,便见一只金色的蜉蝣闪进了一棵树后。

他追随小虫进入监控死角,果然见到了躲监控的云见章,蜉蝣轻盈落在他的白发上,而后化作一滴金色的液体沿发丝滑落,最终流入耳洞变化为一枚精致的耳钉。

云见章笑着打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早知道你会出来,我就亲自把东西交给你了。”

冼云泽的心情本就很差,见到害路潇生病的罪魁祸首就更差了,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杀意。

云见章被他的气场吓得后退一步:“哎哎,别动手!我哪儿招惹你了?”

“你害她被契约诅咒了,你说你怎么招惹我了?”

“她?契约?诅咒?她!”云见章满目茫然,打字机一样蹦出几个词,似是无法找出这些词之间的逻辑联系,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她怎么了?”

冼云泽看他坚定的模样不似作假,也有些迟疑:“她不舒服。”

“熬夜玩手机玩的。”云见章很不把路潇的健康当回事,但见冼云泽脸色实在难看,又补充一句,“我不觉得娑婆之内有东西能伤到她的根基,既然你的礼物已经送到,我就先走了。”

冼云泽固执地挡在他前面:“不行,你不能走,你又给她送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不是她的东西,是你的,你以前落在外面的一些零零碎碎,我帮你送到安全局前楼了。”云见章见冼云泽打定主意拦他,竟当真不走了,靠着变电间外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们应该快把东西拿给你了,好吧,那我再等等!其实我见到她后,就知道你也要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她身边,还和她那么亲密,等下你恢复记忆应该会很尴尬吧?”

冼云泽刚想问他在说什么,忽然被一股没来由的焦虑感吞噬,化形的躯体感觉到了疼痛,就好像骨骼和血肉正在自顾自的生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幻化而成的胸腔开始震颤,仿佛真的装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

云见章见到他的变化并未惊讶,反而笑起来。

“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礼物了。”

后院警卫把一车快递推上了小洋楼二层,发个信息叫人开门签收,这会儿楼里只有路潇一个人在,她签了接收单,随意翻了翻推车上的箱子,试图找到妈妈给她买的一双白色蝴蝶结小羊皮靴,她要是穿这个出任务一定被特工们笑死,但没办法,妈妈喜欢,妈妈眼里的她永远12岁。

路潇用肩膀顶开身后办公的门时,刚好从推车上捡出一个平板大的纸箱,奇怪的是这只箱子上竟没有快递单,也没有任何备注,她随手拆开箱子,结果轻飘飘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张很大的“布”,抖开看看,竟然有十几米那么长,表现精细到看不出编织痕迹,又薄又光滑,这……更像是一张耐心鞣制过的皮革。

她端详来端详去,忽然瞳仁一震,认出了这玩意儿。

当初她追入紫城地府痛殴阴差时,那群家伙祭出过一面大鼓,鼓声突破黄泉敲晕了不少凡人,也让她无缘由地腾一股熊熊怒火,差点失手搞出区域性灾难,后来所谓地府被捣毁,阴差们也各遭到了报应,特设处就没有专门追究这面鼓的去向,想来应该是被云见章带走了。

如今她手里拿着的正是这张鼓皮。

云见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送过来?路潇疑惑时,抵在肩后的门扉猛然洞开,狂风鼓动,不容分说地将鼓皮吸入室内,她攥着鼓皮一角愕然跨立在门槛上,不防手中张扬的鼓皮自动撕裂,徒留给她巴掌大的一小块残片。

鼓皮一经离手即刻消失,仿佛被这房间吞噬掉了一样。

路潇下意识追着鼓皮往办公室内走了一步,身后门扉摔合,天旋地转,房间如遭地震般晃动起来,六面墙跟被捏扁了的盒子一样向中心塌缩,当墙壁弯曲到极致后,空间终于被那无形的力*量彻底撕裂,房间中的路潇也跟着掉落进了另外一个酷似医院的房间里,她尚未站稳,这间病房也从各个方向挤压过来,好像被一只巨手从外面揉成了团,而她则再次掉落进了一间新的房间。

她被迫再不同年代、不同地点、不同模样的房间之间跌打穿梭,到后来空间塌缩的速度越来越快,房间也像走马灯一样飞速频闪。

路潇从震惊中回神,随手抓起一盏翻转的台灯,手腕一抖祭出十二道环纹,然后把台灯当做飞镖扔了出去,台灯打破房间的桎梏,也为她找到了出口。她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周围恢复安静,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眩晕产生的错觉,可她明白这里仍然是一个房间。

当下的房间里雾气缥缈,除却脚下古朴的地砖外,每个方向都空旷而浩瀚,似乎大到没有边界。

路潇从衣兜里掏出唇膏,然后握了握手腕上的珠串,用力往前扔了出去,她这一下是认了真的,以她的臂力,不计准头儿,这只唇膏至少能打出六公里远,然而东西飞出去竟然没有发出碰壁的回响,足见这处空间有多宽广。

此时忽然有风捎来一阵酒香,路潇望不穿茫茫雾霾,只能亲自追寻风吹来的方向,不想才踏出两步,雾霭后就描摹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似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皂袍男子。

男子背对路潇坐在一张长案前,长案的另一端则伸进浓得的化不开的迷雾里,从男子畅饮欢笑的姿态来看,桌案对面应该还坐着另一位酒客。

路潇走了很久都走不到桌边,就当那影子是海市蜃楼,于是自嘲说:“原来只是幻象。”

话音方落,案边的男子竟然转头看向了路潇,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聚焦一处,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对方。

那一刻路潇无比确定,面前的是一个活人。

这扇门里活见鬼很正常,活见人可就太震撼了!

她愕然打量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你是谁?”

男子答道:“你无端闯进我的酒居来,怎么还好意思问我是谁呢?”

路潇接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既是自己走进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哪里?”男子神采从容愉悦,仿佛毫不意外路潇会出现在这里,他说,“那好,我便告诉你,这里是娑婆世间无中生有的一座屋子,我当初进来的时候,这间屋子的牌码是呈津柒陆柒。”

路潇再次受惊,这人竟然也知道门的特性和编号,难道是来做客的神仙,宁兮怎么不提前知会她一声?等等——

呈津柒陆柒!

路潇脱口而出:“那不是冼云泽的房间吗?”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问我是谁呢?”

朦胧的雾气遮蔽四面视野,令路潇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男子身上,她忽然注意到了男子手中所持的酒盏——不,那并不是酒盏,而是一片盛满了琼浆的,胭脂色的兰花花瓣。

宁兮说过,那年冼云泽正是带着一朵能生出酒液的兰花进了这扇门,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难道这酒是……”

男子怡然品着酒,轻笑:“业债当头,现在可不是你饮酒作乐的时候,你还没认出外面扮做我的那个人是谁吗?”

路潇明显有些慌了,摇头否认:“我不管你是谁,我相信他,他不会骗我。”

男子叹息:“与其说是他骗了你,不如说是你骗了他,毕竟最初把他叫做冼云泽的人,原本就是你呀!”

路潇愕然怔住:“可是……可是……他不是冼云泽还能是谁?”

男子依然平静:“他没有名字,你既然叫他冼云泽,那这个名字便送给他也无妨,区区俗世浮名而已,何必认真。”

这种事情肯定要认真啊!

路潇忍不住放开力场,蓝色的光环和雾气碰撞出细密的电闪,她的声音随之激动起来:“你说清楚他是谁!”

第184章 鸿渐于陆(2)你还没认出外面扮做我……

男子浑不在意她肆意的力场。

“他是你的宿世因果,前缘业债,你虽然还未想起他是谁,可他现在已经记起了你,一旦从这里离开,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会让你后悔离开这扇门。”

男子语音婉转,诱惑似魔音:“路潇,不如听我的话,喝下这盏酒,只要喝下去,从此你与此世间一切前尘过往都可以一笔勾销。”

他笑吟吟盯着路潇,将掌中的兰花递向她,而他将手伸过来时,两人间浓密的雾气也随即消散,方才无论如何都走不近的桌案,转眼间就自行来到了路潇身前,路潇的鞋尖甚至踩住了男子逶迤铺地的衣摆,只要一伸手,就能接过花瓣一饮而尽。

酒香沁人骨髓,正如传说中一般有着迷惑心智的力量,路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但不等她碰触到那瓣兰花,冥冥中一股力量却重新把她推回了浓雾之后,等她回过神时,那一人一桌又远在遥不可及之地了。

男子的视线转向桌案对面,朝隐匿于浓雾的同席颔首,恭敬道:“上神所言极是,如此甚是妥帖。”

路潇看不见桌对面的人,更听不见那人的言语,而男子与那无中生有的酒伴交谈过后,转头对她叹息一声:“看来你命该如此,非得应这道劫数不可了。”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内,两人之间的雾气竟然浓成了一堵墙,男子的影像和声音像雨燕一般飞掠而去,浩大房间中又只剩下路潇独自一人了。

路潇迷茫转身,身后一步处,办公室的门突兀地出现,她上前握住这只曾经打开过千百次的门把手,动作却忽然凝滞,刚才那人的话语犹在耳畔,他说她一旦从这里出去就会后悔,可……为什么呢?

路潇缓了口气,推开门,一片断壁残垣乍然扑入视野,鼎沸的人声随即包裹住了她。

此时她正站在洋楼二层的走廊边缘,整栋楼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八级地震,楼顶被开了天窗,塌了两面墙,走廊也成了断头路,二楼办公室的门和门后的房间好像被一把巨大的勺子给挖走了,徒留下空洞的一角,各种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杂物从楼内堆到了楼外、从地面堆到了二楼,场面之壮观完全可以媲美长假过后的快递驿站——这些都是原本寄存在凶器组的不祥之物,如今“门”消失了,它们也得以重见天日,不过参照宁兮手里的名册,这些箱子的数量远远不及收容总数,绝大多数东西都凭空消失了。

小楼外,宁兮提前布置的三重法阵被事故激活,将不祥之物的戾气约束在了阵法内,最内一重阵法已经燃烧成了红色的火光,而且火势即将蔓延过第二重法阵。

路潇试探着伸出手,默默召唤长劫,一抹暗光随即从杂物堆中飞出,恰落入她的掌心,还好,长劫还在。她没有拔出刀刃,直接把十二道环纹附在了刀鞘上,然后照葫芦画瓢,重新描了一遍法阵,将突出的戾气完全锁死回阵中。

特设处的工作人员闻声而至,按照预案在阵法外拉起了警戒线,他们不敢深入禁区,只能向废墟中心的路潇喊话。

“路主管!出什么事了?”

“路主管!楼怎么塌了?”

“路主管!副组不在家,我们该怎么办?”

……

路潇握着刀轻身一跃,跳下二楼,不曾解答众人的疑惑,只问了一句:“冼云泽呢?”

江主任即刻回答:“他在外边,当前定位于前楼大门东向300米。”

事故发生之后,特设处已经第一时间定位了凶器组的六个人,凌阳弋在孤儿院做义工,林川在市区看电影,两个人接到消息后正往回赶;宁兮和米染可能进了青山上的小洞天,手机不在服务区,暂时联系不上,不过特设处已经让帝君宫主持代为通知二人速归。

路潇顾不得善后事宜,留下一句“你们等着林川”,便拔腿奔向院外。

特设处外,云见章抱起手臂望着洋楼坍塌扬起的尘埃,片刻之后,又收回视线看向痛苦跪地的冼云泽。

冼云泽一直避之不及的真相自己追寻而来,不由分说与他合二为一,亿万年的记忆瞬间回归脑海,冲击致使他的化形几近散佚,可是未过多久,身躯又一次重新凝聚成型,而且形象比之前更加精细、更有神采,似乎已不再是精心构造出的幻影,而是他浑然天成的本体。

云见章见状问道:“你的脑子长回来了吗?”

路潇就是这时候追过来的。

她看见冼云泽先是一顿,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熟悉的力场,只是她一时片刻想不起曾在哪里感受过这股力量,虽然直觉情况异常,但路潇根本没想过事情出在冼云泽身上,只觉得又是云见章在搞鬼,于是顺手就把手里的刀扔了过去。

云见章借位躲到了冼云泽后面,大呼冤枉:“别冲我来啊!”

冼云泽抬手接住长劫,被巨大的惯性带着飞出了几米,饶是如此也足够令路潇惊讶了,往常的冼云泽根本不可能接住她实力一击,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路潇时,一向纯净的眼神里竟多了些看不透的阴沉,甚至是怨恨,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却已经冷漠疏离的像是两个人了。

他瞟了眼手里的长劫,而后憎恶地把刀甩出去钉在地上,接着对路潇说:“这是我们之间的过节,不要针对外人。”

以往即便闹脾气,冼云泽也没用这么冷漠的语调和她说过话,回想起刚才门里发生的一切,她竟然有些畏惧确认冼云泽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强作镇定地问:“冼云泽,你没事吧?”

他无动于衷地摇摇头:“我不叫冼云泽。”

路潇所恐惧的真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如约在心里炸开。

他恢复记忆了。

路潇也想起曾在哪里见过此刻他身上的气息了,那是她来到特设处的第一天,站在洋楼外时,曾被这股充满敌意的力量窥视过,冼云泽可能真的从来不在那扇门里,他是一种别的“东西”。

她竭尽所能让语气温柔:“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回去再说。”

冼云泽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字,很冷静地说话:“我被你千刀万剐过两万四千次,万劫不复也不过如此,所以别再提‘我们’了,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这次就给我留一条活路,放我走吧!”

路潇被亲人和朋友捧着养大二十四年,从没受过气,这是她人生里头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委屈。

她深吸一口气,同样冷静地反问:“我不管你想起什么了,但你答应过我过去都不算数,可以为我重新开始,你还记得吗?”

冼云泽只摇头:“没用的。”

“好,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和你,没关系了。”

话音落地,现场寂静,压抑的气场让尘埃都静止了。

连冼云泽都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容易就把最决绝的话说出口,僵在那里,进退无措。

路潇却没生气,也没有服软,而是很坚定地告知:“这段关系不能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冼云泽不做回答,转身走了。

云见章对束手无策的路潇敬了个礼:“放心,我跟着他,保证不会出事的。”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出视野,徒留路潇待在原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居然杀过冼云泽的冲击感,不敢立刻去追,怕强行接触会刺激得他更加口不择言。

刚才门里的那个“冼云泽”说的是真的,她的确后悔出来了。

路潇回望尘埃未定的废墟,刚好看见一道金光射落,正是感知到危险的山神现身回来收拾烂摊子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大家解释这一切,不,不能解释,一个字都不能说,可事到如今,他们还能由着她敷衍过去吗?想到可能要面对的逼问和失望,她走向特设处的步伐渐渐停住,一时间竟感觉无处可去了。

此时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过来,特设处周围的道路设有各种软硬性隔离,普通人自是进入不到这个范围的,能悄无生息地站在这儿就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女人径自走向长劫,单手握住刀柄,轻轻一抬,便抽刀离鞘,刀刃出鞘方才一寸,她又瞬间归刀还鞘,只此一个动作,就足够证明身份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路潇曾在海上地宫中见过的脸:“我们回家吧!”

云见章追上冼云泽,好言好语把他拉进了自己的车。

冼云泽坐进汽车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街道,云见章对路潇说的都是真的,但那还远远不是故事的尾声,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路潇才是这故事唯二幸存的亲历者。

弑神者用十二枚反天钉杀死了赑犱的本体,却无法杀死赑犱的精魂,祂如此强大,有朝一日从长眠中苏醒,只要略加挣扎,就能摆脱桎梏重获新生,恐怕那个时候,整个娑婆世界都将无法承受住上神的怒火。

弑神者押上众生存灭,才靠不光彩的手段赢了赑犱一次,这种奇技淫巧可以侥幸赌赢一次、两次,却无法成功每一次,从此亿万年间,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将是人与神的豪赌,但凡有刹那败相,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然而事已至此,唯有一错再错了。

弑神者获知反天钉的同时,还从神秘处习得了第二重法术,用以镇压赑犱的精魂。

他们从赑犱身上取下一根刺,制成一把刀,这把刀可以裁决娑婆万物,同时也可以分割赑犱的精魂,这些人把赑犱的精魂偏分成两半,四分化作生欲,六分化作杀欲,而后两半精魂又各自诞生了神识。

生欲承载着赑犱不甘赴死的执念,不死不灭,可以赋予娑婆万物以生命。

杀欲承载着赑犱被背叛的怒火,掌握着至高力量,可以收回神明的灵息。

此两者若重新合二为一,便会复活赑犱的精魂,迎来无法想象的报复;若其中之一脱离娑婆,又会打破赑犱的契约,祂借给众生的灵息也将随之被带走。

所以弑神者既不能让两者合并,也不能让两者离开。

第185章 鸿渐于陆(3)她这一世有可能放过你……

弑神者付出了极为严苛的代价,将生欲所化的神识封印起来,又把杀欲所化的神识投入人道轮回,然后创造最平稳的时代、选择最合适的父母、派遣最稳妥的人选去抚育作为人诞生的杀欲的化身,带她一起经历春秋寒暑,看遍人间百态,走过万丈红尘,从此这半神便有了人的情感和弱点,也成了他们最强大的倚仗。

当那一日生欲的封印破碎,神与神交锋,当年分魂时埋下的伏笔便会应验。

二分差距之下,生欲的化身毫无胜算,可祂又不死不灭,不得轮回,只能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散落世间,届时弑神者会将祂的神识封印进祂自己的骸骨里,直待无垠岁月再次将祂筹措完整,然后从那完整的躯壳中取得万载长眠的记忆。

而杀欲所化的神识也将于交锋中耗尽心力,陷入漫长的安眠,要等到命中注定的对手有了复苏的征兆时,祂才会如预言般降临人间,一次又一次作为人类降生成长,然后为人类视死如归。

两人自诞生的一天起就被命运裹挟,注定了十万年一现,十万年一遇,十万年一次同归于尽。

亿万斯年,岁月漫长,但祂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刻加起来也抵不过红尘一瞬,因此没有机会离开娑婆,更没有条件合二为一,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这两者外的其他选项,所以这计划其实是很周密的,运转了万万次都不曾出过疏漏,直到这一世发生了意外。

祂们提前相遇了。

云见章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冼云泽:“你知道我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有多震惊吗?”

冼云泽专注于窗外的风景,懒得理他。

但云见章还在自言自语:“我知道那扇门是你的骸骨所化,这些年他们往里面填了那么多碎片,估计快把你攒出来了,我怕心脏一进去你就原地苏醒,直接被她一刀劈了,所以当时才抢先带走了你的心脏,然后准备趁她不在家偷偷把你唤醒救出来,结果在神女山上认出你,我才明白自己多此一举了。”

冼云泽冷淡地回应:“谁让你多管闲事。”

“是是是,我多管闲事,要是我早知道你已经和她两情相悦了,当时就把心脏留给你了,也省得我多跑这一趟,我看她这一世还挺面善的,对你也不错,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对你下手了吧?”

冼云泽名义上有着几十亿年的寿命,但他自诞生以来根本没有好好的活过,每一次刚刚脱离蒙昧,就立刻被人找上门来千刀万剐,接着又陷入数万年的黑暗沉沦,如此循环往复,以至于他诞生以来的全部记忆只有战斗和死亡,甚至无法区分每一次死亡之间的差别,唯有刻骨的恨意在岁月中叠加成坚不可摧的壁垒,支撑着他不死不灭的意志。

他对她恨入骨髓。

“我和她没那么熟。”

“真的?”云见章忽然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放不下她呢!这东西我可就还给她了。”

冼云泽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想做什么?”

云见章从副驾驶位上拿起一只白色纸袋。

“你的记忆我已经还给你了,这份是她的记忆,把这个交给她,她也会记起一切,然后你现在有多仇恨她,她也会同等的仇恨你,你们两个不死不休,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一世的感情,免得我都替你们尴尬。”

冼云泽眼神微动,伸手去拿袋子,却被云见章躲过了。

云见章:“不必麻烦你跑一趟,我直接把这道封印破掉,她就会立刻恢复记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冼云泽斩钉截铁:“就是不行,给我!”

云见章把袋子拿的更远了:“哦,我明白了,如果只有你记得过去,那你气消了之后还可以选择原谅她,但如果她也恢复了记忆,她未必会重新接纳你,到时候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冼云泽不再废话,手指一弹,纸袋凭空落进他的掌中。

云见章毫不在意地笑笑:“别抢了,这是我刚买的面包,她都进轮回了,哪还有什么过去的记忆。”

冼云泽打开纸袋,看见里面果然是面包,便把袋子丢到旁边继续默默看风景了。

他浩渺的记忆里,一切黑与白,敌与友,爱与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她的确造就了他挣扎不脱的黑暗,但也带给了他唯一的光,如果放弃这一线光明,那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残酷的、重复的、无边无际的痛苦了。

想着想着,负面情绪逐渐找到了最薄弱的宣泄口,他不再愤懑自己的懦弱,也搁置了对路潇的旧怨,反而开始责怪那些突兀回归的记忆,自己又没有主动寻回它们,凭什么要遭受过往的煎熬?

想到这里,他怨愤地瞥了眼云见章。

不过云见章可猜不到到他跳脱的归因逻辑,依然絮絮叨叨着:“我之前来找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劝她离开娑婆,你们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个走掉,我都可以解除神职的契约,保有现在的能力修仙成神。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不论上陶还是神职都有自己的立场,只有我是完全站在你们一边的,我们有着一致的利益。”

冼云泽:“你是来劝我走的?”

云见章摇头:“你和我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你说,她这一世有可能放过你吗?”

另一边,一滴雨落在路潇身上,立刻把她融进了另一个时空。

这地方似是某座古老山川的山腰,山顶与山脚皆埋没进茫茫云海,没有东南西北,只有上下两个维度,四周又空又静,连鸟啼虫鸣都听不见,也难怪,她们这一支自绝仙缘,合该人丁凋零,能延续到现在已算得上奇迹。

这里就是路潇曾安眠的乾坤藏,它隐没在雨水中,躲进云彩里,浮游于天地之间,若非有缘人,万难见其一面。

上行的路上,女人对路潇讲着当年分割赑犱精魂的故事,她讲的很慢,很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包括亿万年间每次诛杀另一半神识的过程,也都毫无保留地娓娓道来。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和他之间确实有着血海深仇。”

“你可以这样理解。”

“你们这样骗我,不觉得很残忍吗?”

“说不上骗吧,计谋是真的,待你也是真心的,扪心自问,秦叙异对你的感情有一分作假吗?”女人看向路潇,神情坦然,正因为所有感情都是真的,才敢光明正大和她坦白。

秦叙异确实没有和路潇说过真话,但也没说过假话,他只是全心陪伴她成长,以身作则教会了她如何做一个好“人”,如何守护这个世界,以及如何……牺牲。

路潇现在才明白那句“我做了不好的榜样”,到底是指什么。

“从古至今,无论哪一世,我们都没有强迫你,选择权一直在你自己手里。”女人把路潇送到了一座外观朴素的楼阁前,停了下来,“这一次也一样,如果你杀了他,那么除我们之外,万物众生都可以活下来。如果你放他走,那么娑婆覆灭,你二十几年所见种种以及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将烟消云散。”

路潇压着火气问:“你这还不是逼我吗?那如果我和他都不离开,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

“人心易变,比如当年和赑犱达成契约的人,最初肯定都做好了履约的准备,结果还是有人反悔了。”女人双手把长劫交还给路潇,如同交接了一份责任,“如果换做我寿与天齐,我不能保证自己在永恒之中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会坚定地选择为了众生牺牲自己,你呢?”

路潇沉默,她没有自信替未来的自己做出承诺,只要时间足够漫长,她一定有后悔的那一天。

所以,真的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吗?

“前辈,除你之外,这处乾坤藏里没有别的人了,你可以仔细想想,想多久都行。”女人后退一步,身影在晴空飘落的雨水中虚幻,“还有,你没资格怪我,所有的计划都是你亲自许可的,也是你亲自执行的,包括我今天对你所说的一切,也都是在遵从你过去的指令而已。”

这处乾坤藏内没有娑婆灵息,因此山不是寻常的山,水也不是寻常的水,花枝草木缤纷奇异,世间罕有,如果冼云泽在这里,一定会非常快乐,路潇的脑海里才闪过这个念头,情绪便又低落下去。

她明知道冼云泽是那么好奇的一个人,看见新鲜玩意儿就高兴的不得了,可她存在的意义竟然是扼杀他探索未知的天性,把他封印进牢笼中,思及于此,难免觉得愧疚,更不能独览山间景色,于是她困守孤楼,想籍此理顺眼前纷乱的纠葛,却越理越乱,越想越绝望。

乾坤藏没有日夜之分,路潇不清楚自己究竟躲了多久,许是十几天,又许是几十天,总之因触碰玉壶而产生的骨骼裂痕变得更长了,可能已经扩散到了肋骨,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脆得像是油炸过一样,哪怕呼吸稍重一些,裂隙都会清晰地向骨骼深处进深一分,之前冼云泽总替她操心这件事,她自己反而急不起来,现在冼云泽离开了,也没人再关心她的病情了。

我应该打电话告诉他——路潇恶毒地猜测——说不定我快死了,他知道后就会后悔抛下我,他一向很会哭的。

路潇找出断电很久的手机,折腾了一下果然打不开,于是解开阵法从乾坤藏内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已随浮云来到了偏远的玄州境内,落在了一处田野里。

夜空澄净,冷风吹来了村里的烟火气,呼吸间能嗅出些许硫磺的味道,她寻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走进了附近的村镇,所过之处皆张灯结彩,明窗里都是团圆人家,原来逾月不见,今晚刚好是除夕。

路潇随意敲开一户人家,说自己被客车忘在了路边,希望给手机充一下电,果然得了主人家许可,充电开机,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便弹了出来,宁兮、米染、林川、凌阳弋,特设处以及许多不知什么部门的陌生号码,多到几乎把手机卡住,至于社交软件,则全部都是99+,她立刻调了飞行模式,免得当场接到对面的电话。

但人生在世,总有逃不掉的牵挂。

路潇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给妈妈发了一个视频请求。

第186章 鸿渐于陆(4)她就仗着我打不过她,……

遥远的棕城,云见章把冼云泽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好生伺候着这位主子。

冼云泽回归的记忆逐渐沉淀下来,对情绪的影响也随之削弱,好像一个中年人打开了小学时的日记本,依然能理解当时的喜悦和悲伤,但却不能按照日记里的想法生活,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

他现在无心探究记忆里那些古老的爱好和想法,只是不自觉地维持着和路潇一样的作息,吃她喜欢的东西,听她偏好的歌曲,关注她感兴趣的新闻,经常看着书、刷着手机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事,便习惯性地张口唤路潇的名字,然后在发出第一个音节后戛然息声,再然后……趣事就都变得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