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看见的,是他开始脱离自己的人生轨迹,偏移向死亡时的起点。”
案发十天前。
一场酒局结束,胡小冚回到公寓楼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他抽着烟走进电梯,随手把烟灰掸进了电梯安检卡的卡槽里,这时他突然发现安检卡后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纸片,似是藏着什么,便好奇地用指甲把那纸片抠了出来。
这只是一张白色的纸巾,上面画着一团花里胡哨的线条,看不出什么名堂。
此刻电梯来到了32层,胡小冚把烟头夹进纸巾里,火星立刻烧断了线条,然后这张裹着烟头的纸巾又被他塞回了安检卡后。
胡小冚在饭桌上光顾着喝酒聊天,没吃什么东西,回家后看了会手机便有些饿了,然而他是从不在家里做饭的,厨房早结了蜘蛛网,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一桶已经过期三个月的泡面,叫人毫无食欲。
饿归饿,只要躺在床上一觉睡过去,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但他能如此苛待自己的胃,却不敢亏待自己的喉咙,突然兴起的烟瘾将他从床上唤醒,如病毒支配丧尸一般,驱动着他已经极为疲倦的身体一步步迈向衣架。
这是购物网站上销量最高也最便宜的那款衣架,一面是可以放置衣服的挂钩,另一面是细长的等身镜,镜面因为做工粗糙而扭曲变形,映像里的胡小冚竟然有三分不像人。
他翻遍了衣服的每一个口袋,却连一根烟都没有翻到,心里顿时像装了一万只老鼠似的不得安宁,粗暴地把外套从衣架上扯了下来,衣架因惯性转了半圈,等身镜一面朝向了门口。
胡小冚焦躁地披上外套,将手搭在房门把手上,打算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盒烟,但极困倦的身体又很抗拒这程漫长的跋涉,于是握着门把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久久下不定决心。
便在这时候,一门之隔的电梯忽然叮然一声。
既在夜深人静的深夜,又在近在咫尺的眼前,所以胡小冚清晰听见了电梯的声响。
这栋公寓楼是一梯一户的格局,电梯停在这层必是要找他的。
胡小冚惊讶地按亮门禁监控器,入户门正对电梯,可鱼眼镜头里的电梯厢内并没有人,片刻后电梯门到时闭合,随后又叮的一声开启,就这样固执地留在32层,好像非要他出去看一眼似的。
好奇心驱使胡小冚打开了家门,方正的电梯间呈现在眼前,电梯里面巨大的镜子照出了胡小冚晦暗颓废的脸,家里的全身镜与电梯内的镜子交相辉映,反复折射,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出了无穷无尽的电梯长廊,长廊中的每一个电梯间里都关着一个胡小冚,无穷无尽的他被关在无穷无尽的格子里,越向远处,镜面里的他就越扭曲,最后变成了蠕动的怪形,仿佛一层层剥去了他人类的表象,暴露出他真实的内心。
许是电梯出了什么故障吧,胡小冚心想,好死不死非停在我家门口,可别被物业赖上赔钱。他皱着眉走进电梯,预备按下直连保安室的报警电话,好联系他们报修,但他才向前走了两步,便赫然发现正对面的电梯扶手上放着一盒烟。
他搁下联络保安的想法,伸手拿起了烟盒。
这是他最喜欢的牌子,香烟包装纸上还缠着一圈银线,整包未开封,看起来像是谁意外遗落的。
他想要抽烟,一台载着烟的电梯便出现在了他的家门口,不上不下,一开一关,如池塘中黏着诱饵的虾笼静候它的猎物,一股凉意从心底油然升起,那是迭代了亿万年的基因面对危险时爆发出的生物本能,警告他立刻把烟盒放回原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胡小冚抬起头,面前的镜子里有无数的他正拿着烟盒看着自己,猛然回头,后面的镜子里也有无数的他拿着烟盒看着自己,那无数双眼睛似有灵魂,诱惑他不过是一盒烟而已,不要白不要,他最终被无数的自己说服,拿着烟盒退出了电梯,便在他踏出电梯门的一刹那,电梯门迅速关合,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他因犹豫而伸出去阻挡电梯门的手只摸到了冰冷的铁板,随后电梯顶端的液晶屏上,一直停滞于32的数字跳到了31。
“滚!”他大声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跑回家关上了门。
第二天,胡小冚把抽剩的烟带去公司,分发给了同事,如果这盒烟真是什么不祥之物,大不了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散了一圈烟,最后走向了同部门的刘建,刘建道着谢接了,却借口办公室内还有女同事,不肯当面抽一口,胡小冚笑着了句“刘哥真讲究”,却在转身之后听见刘建似是"切"了一声,他立刻扭回头,但这时刘建已经端端正正地敲起了业务单,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胡小冚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座位上,眼神阴郁地注视着刘建的背影。
他觉得刘建瞧不起他,就像他也瞧不起刘建一样。
两人同为营销部的业务员,算得上竞争关系,尤其近来部门要提一个副经理,论资历该是胡小冚升任,但论业务能力刘建却又后来者居上。刘建的业绩屡屡打破公司季度计划,越发衬托得他像个废物,明明混日子也很舒服,那家伙之所以死命卖力,就是想把自己排挤出公司吧?
刘建的业绩太好,卷的胡小冚不得不开发更多客户,于是这天又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胡小冚回家之后,强撑精神的咖啡应时耗尽,疲乏与饥饿突破咖啡因的打压冒了头,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餐,立刻就饿得手抖,但家里还是没有吃的,他只能打开饮水机,烧起热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那盒过期三个月的泡面,一面等着水开,一面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
几分钟后,饮水机开始咕嘟咕嘟响,他叼着烟拿起泡面,扯坏密封包装,撕开纸质盖子,一阵黑色的粉尘喷了出来,同时鼓起一阵霉味,他诧异地晃了晃泡面盒,却惊扰得一群大大小小的蟑螂冲出盒子,如同闪散射的烟花般爬往四面八方。
蟑螂纤细的肢节爬过他的手指和肚子,吓得他把盒子扔了出去,嘴里的烟头掉在腿上,立刻烫出了一个疤,他疼得哎呀一声,却顾不得烫伤,先追着满地乱爬的蟑螂一通胡踩,但还是有许多蟑螂将渺小的身躯藏进了床底和水暖管线里,再也找不到了。
胡小冚咒骂着把脚下的蟑螂碾成了泥,一把扯掉了饮水机的电源,又将那罪魁祸首的泡面盒踢进了长满霉斑的墙角。
他退回椅子坐下,愤怒地摸了摸腿上的烟疤,潜伏在房间中的蟑螂们窸窸窣窣,像是隐秘的笑声。
便在这诡异的寂静里,屋外再次响起了电梯门开启的声音。
“叮——"
第147章 不速之客(3)凭什么没有飞来横福呢……
如同昨天一样,那个方方正正的陷阱又一次将甜美的诱饵奉送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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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现在电梯扶手上的是一盒烤鸭,手提纸袋上印着附近一家烤鸭店的Logo,纸袋里是四个封条完好的餐盒,分别装着片好的鸭肉、面皮、鸭汤和黄瓜葱丝等物,另有两个小盒子装着酱料。
胡小冚走进电梯,隔着纸袋触摸到了汤罐的温度,油润的鸭肉气味钻进他的鼻孔,香化了他的舌头和牙齿,柔动纸袋的声音像极了咬碎烤得酥脆的鸭皮时的声响,那声音不需经过耳朵,就直接顺着牙齿存进了脑子里。
这次他挺在电梯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电梯虽然停在32楼,但内侧屏幕却显示着27楼,这情景令他感到有些疑惑,因为这栋楼没有27楼,只有26楼与26E,坊间传言,盖楼的时候有人掉进了27楼的水泥桩里,实在捞不上来,开发商干脆灌上水泥把人埋进了承重墙,后面为避免晦气,所以取消了27楼。但胡小冚可没有那么无知,他看过这栋楼的消防图,26E是设备层,层高只有2米,之所以叫做26E,也只是为了将它和居住层区别开而已。
胡小冚又一次受了电梯的馈赠,不管这些东西是别人忘在电梯里的,还是什么自媒体的搞怪小视频,总共不过一盒烟、一份快餐而已,就算报警都不会被立案,拿了又能怎么样?
次日上班前,他特地绕远去了邻栋楼,把吃光的外卖盒子扔在别家的垃圾站,因为这项白来的好处,他今天心情好了许多,甚至于早上刘建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笑着回了一声好。
来到公司,胡小冚刚坐下,经理又来敲桌子,通知他晚上部门团建,一起去新开的酒楼吃饭,连着白混了两餐,胡小冚的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可这份欢乐却在晚上聚餐时戛然而止。
当时他正坐在刘建旁边默默啃排骨,经理突然拿着酒瓶和酒杯来到刘建的身边,一边倒酒一边大声说话。
“大家听我说!咱们这顿饭得感谢刘建啊!因为刘建的努力,这家酒楼和咱们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这是咱们公司三年来拿下最大的订单,我提议大家敬刘建一杯!”
刘建却慌张地摆手:“这这这——霍哥你忘了我才切完阑尾,还是你家我嫂子给我开的刀呢!”
经理懊恼地一拍脑袋:“哎哟!我怎么忘了这茬!”
刘建笑着去抢经理手里的酒杯:“嗨!我豁出去了!霍哥的面子比天大,今天这酒我喝定了!舍得霍哥一身剐,我就和医生较量较量!”
经理忙背过身藏起酒杯,同时机敏地观察四周:“你们都把手机给我放下!不准录小视频发我老婆!还拍?还拍!你们是真看不惯我家庭和睦啊!”
两个人一追一躲,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欢笑声不绝于耳,唯有一个人与着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那就是坐在刘建旁边的胡小冚。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刘建的风光业绩像是插进他心口的一把刀,冷森森,血淋淋的,经理明知道两人做着一样的工作,明知道他的业绩总被刘建压一头,却还大张旗鼓地为刘建庆祝,生生把他架在火上烤,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
身边的吵闹声止息,人人回归座位,刘建面前的杯子里换上了橙色的果汁。
胡小冚不好发作,只能僵硬地跟随大家起立举杯,他感觉经理致辞的时候刻意斜了他一眼。哼!还真是一个娇柔造作的小人,要是经理敢当面指责他的业务水平,那还算他为人直率,背后搞这些小动作算什么本事,真叫人瞧不起……
胡小冚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被周围人碰着杯,然后抿了一小口。
酒罢兴尽,一行人走出酒楼。
几个住得近的同事先行告别回家,还有几个叫了家人来接,剩下的或打车或搭顺风车,也都散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就剩下胡小冚和刘建,以及两个租住在同一地点的女同事。
胡小冚自告奋勇,想要开车送两位女士回家。
刘建却不识时务地拦住他:“我送她们回去吧!你今天可喝了不少,还是别开车了,我给你叫个代驾。”
胡小冚忍不住反驳一句:“我没喝多!”
话虽如此,但那两位女同事却不敢搭他的车了,刘建一面为两人打开车门,一面拿出手机帮胡小冚叫代驾,他这边电话还没打通,那边胡小冚已经负气上车,绝尘而去,徒留三个同事在身后大呼小叫。
胡小冚当真愤怒极了,走进家门之后还嘀咕着“撞死你撞死你”,他想,不就是因为刘建的车比自己的好吗?靠!女人就是嫌贫爱富!要是自己开的是辆兰博基尼,别说自己喝了酒,就算自己边开车边喝酒,那两个贱货也会哭着喊着求自己搭她们一程的!
“等我发财之后!等着!等着!”胡小冚愤怒地摔打着自己的鞋子,睁着眼睛做起了白日梦。
他刚刚甩开两只鞋,门外的电梯间里又响起了熟悉的“叮”的声音,他现在听到这声响,就像巴普洛夫的好朋友听到了铃声,心底便会立刻生出期待来。
所以哪怕此时仍在气头上,也不耽误他出门占便宜。
可这次电梯的扶手上并没有放东西,取而代之的是电梯正中央静静搁着一只黑色的中号拉杆箱,箱子上没有标签,也没有锁,只是安着一条普通的拉链。
他见状有些犹豫,拉杆箱毕竟和香烟、外卖不一样,如果真是失物,那主人家可是要找的。
胡小冚内心挣扎的时候,眼前的电梯门也一次次到时关闭,又再次开启,像是不断吞噬虾子的鲸鱼的巨口。
“谁的破箱子?干嘛放我家门口啊?”他装腔作势地吼了一句,然后瞪起两只眼睛盯着电梯门,等电梯门再一次开启的时候,他立刻冲进去拎出了拉杆箱,然后退出来屏住呼吸盯着电子屏,眼看着电梯乖乖升上38楼,这才长长地吐出了嘴里的那口气。
一个破箱子而已,能装了什么好东西?就先把它拿回家看看,如果是些烂衣服什么的,就扔到垃圾站去,可要是什么好东西,嘿嘿,那就先留着,左右这东西是长了腿自己跑到他家里来的,既不算偷,也不算抢,警察能把他怎么样!
行李箱出奇的沉,使胡小冚的内心充满了期待感,他锁上家门后,迫不及待地拉开了箱子拉链,而后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彻底震惊了他。
当然不是什么破衣烂衫,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就是钱。
满满一箱子的钱。
胡小冚扑通跪倒,激动的手都抖了,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先是把手按在钞票上感受了一下纸钞的触感,而后又连滚带爬地找来台灯,将光打在钞票上,仔细观摩着那上面的数字和图案,终于确认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真钞。
他磕磕绊绊地数起钞票,数到五万就记不住刚才口里说的是五万几了,而这时他还没有数完箱子的一角,如果这里面的钞票都是真的,总数至少有100万。
胡小冚数了一夜的钱,数坏了眼睛,数出了手茧,数得心魂荡漾。
第二天一早,他把箱子藏在床底,认真锁好了家门,然后直奔小区保安室,借口丢了东西要求查看电梯监控,然而电梯的运行记录显示昨晚没人到访过32楼,电梯里也没有出现过黑色行李箱。
胡小冚觉得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安心,如此一来,应该不可能有人知道钱的事了。
他决定在想好怎么处理行李箱之前,要避免别人发现他的异常,因此照常去上了班,眼下他早把昨夜聚餐的不愉快抛诸脑后,满心满脑都是黑色行李箱,这东西确实来的奇怪,可他转念又一想,凭什么只有飞来横祸,没有飞来横福呢?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他八字走了大运。
那台电梯就是他的金手指。
不管是主神还是系统,或者其他开挂玩意儿,它们的任务就是为他送来源源不断的助力,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其余所有欺负他的坏人,不管刘建、经理,还是那两个嫌贫爱富的女人,都不过是他通往成功路上的小摩擦,毕竟一篇故事若没有反派,谁来扮演给主角打脸的小丑呢?
想通这些后,胡小冚便没有那么急切了,他慢条斯理地规划着那100万,光是写愿望清单就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而此时距离他收到那盒烟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第七天。
胡小冚哼着小曲儿走进公司大厅,扫了一眼早早来做保洁的阿姨,专门走过去提醒她把水渍拖得干净一点,因为自己的皮鞋一踩水就会变得很滑,他和阿姨说着最后一句话,准备转回身继续走路,而在他的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但已经抬起一条腿的时候,一阵腥臭的冷风突然裹住了他。
他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同时看向风吹来的方向,也就是他那只脚即将迈向的方向。
只见一口黑洞洞的电梯恰恰抵住他的鞋尖,电梯门大开,里面却没有电梯,而是一条幽深的竖井,但凡他刚才的动作稍慢一点儿,就会跌进深不见底的黑渊里。
不知道是恐怖的场景震慑住了他的神经,还是电梯困住了他的神志,总之他被瞠目结舌地定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夹杂着腐烂气息的隧道风灌进他的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保洁阿姨清洁到了这边,她叫不动胡小冚,于是用拖把推了推他的鞋。
“让一让,我要工作。”
胡小冚给她这么一推,竟然解除了定身术,眼前的电梯井也消失不见了。
他顾不得指责阿姨弄脏了他的鞋子,慌不择路地逃窜进了办公室。
胡小冚被这起遭遇吓破了胆,整整一上午坐在位子上不曾挪动半步,此时的他再也不敢做那经天纬地的英雄梦,只想远离恐怖的电梯井。
临至中午,他迫不得已要去下一层食堂吃饭,便紧跟在刘建的身后一起下楼。
饶是如此,下楼梯的时候,那古怪的电梯井还是横空挡住了他,幸亏他当时紧紧抓住了楼梯把手,才侥幸保住一条命。
走在前面的刘建早看出他今天有些不对,一直留神着他,此时看到他双手紧攥着楼梯,两腿瘫软,冷汗直流,还以为他犯了病,立刻过来搀扶他。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刘建一拉胡小冚,胡小冚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一下坐到了地上。
“我没事,就是低血糖,缓缓就好了。你去替我跟人事请个假,我想回家。”
“行,那你小心点儿。”
胡小冚忽悠走了刘建,把手机设为振动模式,并安排了每分钟一次的闹钟,然后一步一颤,慢慢探索下了楼。
他没敢去车库里提自己的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出租车安安稳稳地把他送回了公寓楼,可他刚一下车,不祥的地狱之门便在眼前打开,他的身体被夹在车门和电梯井之间的窄小空隙里,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直到出租车司机大吼一声叫他关上车门,那洪钟般的嗓音方唤回了他的三魂七魄。
胡小冚挪进公寓大厅,却迟迟不敢踏进电梯,于是推开了电梯旁的消防通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攀爬,32层楼梯高得像登天一样,而且随着时间增进,电梯井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几乎每走上三五阶,好客的血盆大口便要来舔舐他一次。
他的每一步都可能跌落进死亡的陷阱。
胡小冚一边哭一边叫,到后来连站都不敢站,干脆四肢着地匍匐前行,近乎绝望地爬到了26楼,可他转过楼层平台再向上一层时,墙面上鲜红的楼层编码却不是预料中的26E,而是再清晰不过的27。
本不该存在的27楼,便这样堂而皇之地展现在了他眼前。
楼梯间另一侧,27层楼黑洞洞的电梯口散发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腐败气息,和今天紧紧跟随他的噩梦一模一样。
胡小冚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梯口,这几日的种种过往如人生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晃过,忽然之间,他想起了自己从电梯中拿走的那盒烟,好像一切怪事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哆哆嗦嗦掏出早上买来还没抽的一盒烟扔进电梯井,大吼道:“还给你!我还给你!”
“叮——”
一声清晰的电梯提示音打破了死寂的氛围,那吞噬了祭品的地狱之门终于关合,电梯上的27也变成了26E,阴森寒气悄然散开,周遭恢复如常。
胡小冚继续爬向32楼,之后那恐怖的电梯果真再也没有出现。
他仓皇逃进家门,背靠着镜子,开始反复斟酌刚刚遭遇的一切,并慢慢从中理顺出一种逻辑——世上哪有白来的好处,电梯里的东西都是借给他的罢了,时候到了就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从他拿到那盒烟开始,到电梯催债为止,刚好七天,也就是说借与还的周期为七天,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么今晚那东西就要来讨外卖了。
想到这里,胡小冚手忙脚乱地打电话订了外卖,而后抱着一兜子烤鸭坐在了26E的电梯口,直挺挺守到了半夜,估摸到了他从电梯里拿出烤鸭的时间,忽而一阵腥风吹过,眼前标注着26E的电梯口果然又一次变成了27。
他毫不犹豫地将外卖袋扔进电梯井,那口催命的电梯果真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是那100万。
幸亏他做事严谨,不曾动过其中一分钱,否则以他三位数的银行存款,六天之后非得被逼得抢银行不可。
他从床底抽出行李箱,把里面的钱倒在床上,然后一头栽进了钱堆里,想到这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眼云烟,不可能真正拥有,他的心里便难过极了。
不过还好,他还能再做六天的黄粱美梦。
第148章 不速之客(4)一个犯罪计划很快在脑……
次日上班,胡小冚掐着表迟到了半个小时,经理知道他昨天请了病假,今日见他迟到,专门过来询问他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同事们闻言也关切地看过来,眼见自己成了办公室的焦点,胡小冚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只黑色行李箱拎到办公桌上。
他故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身体没问题,都是家里人最近闹得我心烦。”
经理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家里出事了吗?如果咱们公司帮得上忙,你一定要说啊!”
胡小冚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妈前天来看我,才知道我一直住在那么小的公寓里,哭着叫我回家继承家业算了,我不肯,她就硬留了一笔零花钱给我,唉!我从来不注重个人享受,也不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好,她可真给我出一个难题啊!”
经理“嚯”了一声,好奇地打听:“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了解过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原来你还是个富二代啊?”
胡小冚连连摆手:“不算不算,我家就做点儿小生意,谈不上富。”
“哎哟!”经理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很给面子地捧哏,“那她给你留了多少钱?”
这话一出,胡小冚自知时机到了,便故作云淡风轻地打开了行李箱,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满了钞票:“我没数,拎一拎这个重量,感觉就百十来万吧!我这人不喜欢太物质的生活,你们也知道,我平时都不追求名牌的,这些钱在我手里根本没用啊!”
经理乍见这么一大笔现金,顿时收敛笑容,公司毕竟是公共场所,万一发生点什么事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怎么带这么多钱带来公司,多危险啊!”
胡小冚潇洒地推倒了行李箱盖子:“这算多吗?中午下班我就去把钱存起来。”
经理连连催促:“你快别等了!现在就去吧!用不用我叫两个人陪你?”
“不用不用,又没多少钱,别打扰大家工作!”胡小冚笑着拎起行李箱,很轻松地对大家摆摆手,“那我就先去银行了啊!我妈真烦!”
他从办公室出来,直接把行李箱送回了家。
再次回到公司,他感觉同事对他的态度都尊重了不少,尤其几个女同事,虽然她们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话,但据他仔细观察,女同事们路过他的座位时,经常会扶一下眼镜,或者撩一下刘海儿,显然就是在发出暧昧邀请,这极大满足了他的自尊心。
可胡小冚要还回行李箱的当夜,事情又出了一点变故。
这天公司开会,正式提名销售部副经理,经过全员投票,获选者居然是刘建,其余候选者也都零零散散有着一两票,唯独他的名字后面空空如也,一票也没有,在偌大的白板上显得尤为讽刺。
胡小冚接受不了现实,当场拂袖而去,当然更不可能参加当夜的升职庆祝。
他负气回家,连续挂断了几次经理和同事打来的电话,后面干脆开启飞行模式,拒接任何来电,躺在床上暗搓搓打开朋友圈,里面全是同事们欢乐的自拍和小视频,他越看越生气,越生气越忍不住看下去。
如此暗自窝火到了半夜,他第一百次辗转反侧地打开手机,偷窥公司群聊,最新一条信息刚好是刘建发出的。
【刘建:行,我刚刚到家,明天见。】
此时胡小冚的家门外再次响起了熟悉的电梯铃音。
连日来的遭遇已经让他对这台电梯产生了条件反射,此刻也立即丢开手机从床上弹起,跑去拉开了家门。
刚好对面的电梯门适时打开。
于是他和刘建面对面看见了彼此。
胡小冚不由得愣住,刘建明明才在群里说他已经到家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兄弟,你今天晚上怎么没来呢?”刘建说着走出了电梯,手里还拎着一兜香蕉,“我顺路来跟你聊聊,我感觉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胡小冚点点头让刘建进门,却趁刘建弯腰换鞋的时候,悄悄握住了放在门后的酒瓶。
果然,午夜的电梯总能送来他最想要的东西。
胡小冚把这个刘建打晕并绑了起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杀意。
他压抑了二十几年,今天终于能够重拾本行,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起来,一个犯罪计划很快在脑中成形,这计划仿佛一出生就根植在他基因里那般浑然天成。
他今晚会勒死眼前的复制体刘建,并把人埋进城郊工地,之后绝不会再去那里,六天后,他再找机会开车撞死真实刘建并扔进27楼电梯,完成借与还的周期,最后想办法让警方获知复制体刘建的埋尸地。
如此一来,警方根据生活轨迹排查真实刘建的死亡时间,就会断定刘建刚刚失踪一天,但他们找到复制刘建的尸体后,尸检结果却会证明他已经死亡七天。
假如警方从复制刘建的尸体上找出了线索,将他列为嫌疑人,那真实刘建这七天的工作和生活轨迹就是他最好的洗白证据,因为刘建在警方给出的死亡时间后还活蹦乱跳呢,警方的尸检结果根本不成立!
假如警方从真实刘建的失踪中找到了线索,将他列为嫌疑人,那不管监控中他撞死刘建的镜头如何清晰,复制刘建的尸体上也不会有任何撞击伤,而他自刘建失踪后就一直待在公共场所,不可能有机会去埋尸地,警方完全拿不出他的作案时间和作案过程。
说起来,电视里的罪犯不管怎样绞尽脑汁伪造不在场证明,最终都会被警察发现,原因正是没有人能欺骗客观事实,但他可就不一样了,他有了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复制品,直接打破客观事实,再先进的刑侦技术都不能破解他的作案手法。
胡小冚从身到心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狠狠踢了昏迷中的复制刘建一脚,然后拿起手机,打算看看真实刘建在干什么,哼哼,这家伙一定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但现在公司群里很安静,并没有人说话,胡小冚便顺手向上滑了滑,结果看见了大家之前的发言。
楚姐:@刘建。楚姐,我是刘建,咱俩刚才拿错手机了!
刘建:哎呀真的!咱俩手机太像了!
楚姐:我正准备去看看小胡怎么样,刚想给他打电话,一看手机拿错了。
刘建:你这孩子就是好心眼儿。
楚姐:你都到家了吧?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把手机换回来。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视频]
霍经理:今晚玩得真开心!
刘建:行,我刚刚到家,明天见。
胡小冚顿感全身僵硬,缓缓回头,看向墙角被绑起来堵住嘴的刘建。*
……这家伙,好像是真的……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此时刘建轻轻咳了两声,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在看见胡小冚的一刻瞳孔放大,瞬间清醒了过来,而胡小冚看到他惊恐的眼神,也明白刘建一旦离开这里肯定会去报警。
胡小冚将心一横,从床下翻出装钱的行李箱,扛起刘建捆到了箱子上,然后将人和箱子一同拖下了消防楼梯,百十公斤重的箱子加上百十公斤重的人,累得他气喘吁吁,但内心的恐惧让他爆发出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还真给他找到了那不存在的27层电梯间。
胡小冚把刘建和行李箱一起堆在黑黝黝的电梯口,紧张地喘了两口气,似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突然间,一张画着奇怪线条的白色纸巾飘出了电梯井,悠悠降落在胡小冚身前,纸巾上面有一处烟头烫出的漏洞,而被烧断的线条却散发出微微的光芒,仿佛要用那光连续起线条原本的模样。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个月前在电梯中看到的女人和男人,想起了女人对他说的话。
“信则有不信则无,记住这句话,能保你的命。”
胡小冚低头盯着这张纸巾,忽然感觉有四只寒冷的、冷血动物的脚踏上了自己的脊椎,一步一步,一直爬上了天灵盖,他伸手拍打起自己的后背,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猛然看向电梯口,被连日来的奇诡经历迷惑的思维忽然清醒了一瞬,脑海中有个声音歇斯底里的大喊:“太荒诞了!这真的太荒诞了!快住手吧,不要相信你看见的一切!”
而这声音在他脑海里呐喊的时候,电梯口上方的LED指示牌也开始出现干涉条纹,绿色的数字在26E和27之间不断闪烁。
片刻之后,胡小冚打了个寒颤,然后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这都什么时候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眼神果决地抬起头,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最终坚定地停在了27上。
这次他不再犹豫,抬腿将行李箱踢进了电梯井,当然,一同掉下去的还有被绑在行李箱上的刘建。
后面的事情就更加清晰了。
警察按照线索找到了胡小冚,并怀疑他与刘建的失踪有关,但将这栋楼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都没有找到刘建的踪迹,当然也就没办法逮捕胡小冚。
可警察不知道的是,每天半夜12点,一台来自27楼的电梯都会准时停在胡小冚家的门前,叮然一声,电梯门如礼品盒一样向两侧展开,为他呈现出刘建扭曲变形的尸体。
电梯借给你的,你必须如期归还,你扔给电梯的,它也分毫不取。
胡小冚只能一次又一次将尸体拖下27楼,投进诡异的电梯井,而尸体也在循环往复的跌落中越发不堪,变得比鬼怪还要吓人,这丢不开、逃不脱的尸体成了真正的缠身恶鬼,最终让胡小冚精神崩溃。
于是那天,胡小冚又一次将尸体投入电梯井的时候,浑浑噩噩,脚下打滑,跟着刘建的尸体一起栽了进去。
来自冥界的电梯失去了收件人,只能丢弃掉无人认领的失物,这就是胡小冚和刘建的尸体一起出现在公寓一楼电梯中的原因。
…………
路潇几人随着电光幻化而成的胡小冚兜兜转转,最终站在了一楼电梯口,而后胡小冚的虚影从他们面前熄灭了。
接洽人惶恐道:“他们就是这么死的?”
路潇:“你已经亲眼看到了。”
“那……这电梯还能用吗?”
路潇想了想,答道:“不信则无。”
她的身边,冼云泽摆弄着从26E捡回来的纸巾,手指一捻烧作灰烟,灰烟落地,先是荡漾成完整的符文,然后又蜕化成为一只几乎透明的小壁虎,簌簌爬进了电梯的通风口里。
第149章 出神入化(1)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
蓝城警局最近遇到一件怪事。
上月初,市政部门对状元巷进行道路优化,施工人员推倒一面老砖墙的时候,意外从墙里掉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众人以为刨出了尸体,急忙打电话报了警,可法医到现场一看,居然发现这人还有呼吸心跳,赶快把他拉去了医院。
男人的状态很不好,严重营养不良,手肘和膝盖瘦成了大骨棒,那张皮不知多久没洗,叠了七八层黑漆,身上的衣服烂成流苏,皮鞋也磨掉了底,乱糟糟的头发与胡子把脑袋缠成了拖把,看起来应该与人类社会脱节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没有携带任何身份证件,又丧失了基本的沟通能力,确认身份的唯一途径便是比对DNA,两天之后,信息中心还真反馈回了一个成功的比对结果,但却非出自失踪人口数据库,而是出自在逃人员数据库。
该人是一系列入室抢劫杀人案的犯案凶嫌,二十年前做下最后一起案件后,突然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警察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签署了嫌疑犯的医嘱单,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嫌疑犯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从此每天都两眼无神地念叨着“336,336,336”——状元巷336号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座房子,这户人家祖居蓝城,因着百年前曾出过一位状元,所以算是状元巷的“冠名商”。
336号的男主人姓萧,是橙城机械公司的一名工程师,女主人姓路,是晏州材料研究院的研究员,两人都搬去橙城快十年了,如今这座房子的登记联系人换成了他们的女儿。
于是办案警察又在内部数据库中输入了女儿证件号,按下回车键,系统却突然卡住,随即把他弹出了登录状态,之后与该案件相关的一切文档都无法查看了。
办案警察还以为遭遇了系统故障,上报问题后便忙起了别的案子,不料当天下午,他竟在嫌疑犯的病房中见到了那位路家的女儿。
路潇双手插兜站在病床前,面前是环抱膝盖疯言疯语的嫌疑犯。
二十年前她还在混幼儿园,尚不知法术两个字怎么写,这事绝对和她无关,想必是这混蛋闯空门的时候撞上了秦叙异,被他顺手给安排了,唉!那骗子办事果然不靠谱,把这么一歹徒封印在家门口晦气不晦气啊?
路潇听闻脚步声,转身看向门口,对刚进来警察的点点头:“你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警察已从值守的同事口中得知了路潇的身份,所以直白回答:“我是。”
“这起案件已经转交安全局了。”
“那我回去整理下卷宗,等公文下来你们就来取吧!”警察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路潇,又看了看窗边的冼云泽,“你们好像很了解这个案子,我能问问他是怎么从墙里活下来的吗?”
路潇想了想,故作神秘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很复杂,你关上门,我悄悄告诉你。”
警察转身推上房门,门锁滴答扣合,而后周遭的光线突然一闪,他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走廊内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声音,窗外射入的阳光冷冷的不带任何温度,像是被抽空了生命力,他讶异地看了一眼没有信号的手机,直觉事情不妙,立刻跑向病房区外的护士站,但当他的脚迈出病房区隔离门的一刻,却被无形的力量传送回了走廊,仿佛迈进了一面镜子似的。
警察伸手拽了拽最近的病房门,可门好像是画在墙上的一样,根本打不开,他心跳加速,越加慌张地一路拽到了嫌犯所处的病房,然后门把手终于有了反应。
怪异的事情由此开始,自当由此结束。
门扉打开的瞬间,他重新出现在了病房里,手指还搭在微凉的金属把手上,就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出过去,猛然回头,病房里只剩下嫌犯一人,那对年轻男女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大概明白嫌疑犯为什么精神崩溃了,可这种事根本没办法写进卷宗,怪不得安全局要接手这个案子,但……她是怎么做到的?
警察愣神的功夫,一阵巨大的骨碌声停在了门外,随后一位推着小车的护士开门走了进来,熟练地给嫌犯打着针,走廊里值守的同事瞧见警察愣在门口,便推了推他。
他忙问:“那两个人走了吗?”
“你不是一直在里面陪他们,怎么问起我来了?”同事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哎,那两个人呢?”
警察突然想到了什么,紧走几步来到窗边,果然看见那一男一女已经离开了医院大楼,正走向一辆青城牌照的黑色汽车,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身抬起头,微笑着招了招手,随即乘车离开了。
路潇把冼云泽带回了状元巷。
她离开蓝城后,这座房子就一直空着,亲友和邻居都劝她把房子租出去,她没同意,这里毕竟是秦叙异住过的地方,说不定打破个什么瓶瓶罐罐就会释放出妖魔鬼怪,还是别给人家添麻烦的好。
路潇将车停在巷口,望着焕然一新的街道,忽然有种难以接受的陌生感,经过翻修的水泥路更加平整开阔,露天电线杆不见了,两边围墙也改了颜色,童年常爬的花坛变成了充电车棚,新添的大幅广告版上刷着新款手机的宣传画,家对门那棵陪伴她长大的老树因拓宽道路的需要被齐根斩断,只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根来不及运走。
岁月不待人,这座寄托了她无尽归属感的老宅终于还是慢慢剥离出她的人生了。
副驾驶位的冼云泽主动下车,推开了厚重的铸铁大门,积攒了一秋的叶子从里面紧紧抵住门板,发出吱吱咯咯的挤压声,只要稍一松手,叶堆便要把大门推回来,于是他背靠住门板,对车上的路潇摆了摆手。
路潇把车开进院子,熄了火。
她走下车,去窗栅栏里掏出一卷黑色垃圾袋,一边把脚下的落叶与残雪踢向墙边,一边对冼云泽抱怨:“那骗子改了房子的风水,说什么聚风汇财,财不财的我不清楚,但方圆一公里的树叶子可全吹到家里来了。”
冼云泽随手捻起一撮火苗:“干脆烧掉啊!”
路潇赶快打落他的手,然后抖开偌大的黑色垃圾袋将他从头罩到脚:“我先把你扔出去!”
冼云泽并不生气,就套着垃圾袋满院子乱蹦。路潇提醒他不要撞到头,然后拎起插在花架后的扫帚跳上了屋檐,她在屋檐上行走的步伐像猫一样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从东到西,规整地将屋顶的落叶与积雪扫回院子里,青灰色的屋瓦便一棱一棱地从黄叶与白雪下显露了出来。
房顶收拾的差不多后,路潇呼喊冼云泽:“小可爱,你进去把水电都打开,再看看地热有没有问题。”
冼云泽不肯从垃圾袋中出来,只用两根手指在眼睛的位置戳了两个洞,然后一蹦一蹦地撞开了房门。
两分钟后他又从屋子里蹦了出来,仰头看向屋顶的路潇。
“我找到水阀门了,但没有找到电闸。”
路潇把扫帚夹在腋下,腾出两只手比划着:“你进门向里走,厨房右边有一个装饰画,把它掀开就看见了。”
冼云泽用力点点头,再次蹦了回去,果然在厨房边找到了一个隐藏的保险盒,但却不知道该拉下那一排保险中的哪一个。
“最左边的。”路潇的声音说。
冼云泽抬起头,发现是路潇正在屋顶采光窗外偷窥。
他打开电闸,挨个摁亮了房间的灯,然后又启动了地暖,水流声嗡嗡响起,屋子里渐渐暖合起来。
路潇关上采光窗,继续清扫屋顶,正待完工的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那男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高处的路潇,很是惊喜地唤她:“潇潇回家啦?我都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
路潇客气的点头:“王叔好!”
“今晚回老家住吗?”
“嗯,回来收拾收拾院子。”
“那正好,你家的煤气都报停了吧?这么晚也别出去吃了,来来!过来跟你叔喝一杯!”
路潇瞄了一眼自家狼藉的院落:“别麻烦了,我这不一定扫到什么时候呢……”
男人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家人,一个与路潇一般大小的女孩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女孩看见路潇,跳起来大叫一声,随即直接穿着睡衣推开家门,噔噔噔地跑来了路潇这边。
“潇潇姐!”女孩呜嗷呜嗷地闯进院子,恰好撞见了刚从屋里蹦出来的冼云泽,不免被行走的黑色垃圾袋吓了一跳,于是又呜嗷呜嗷地跑了出去,“鬼啊!”
路潇蹲在屋檐边,倒转手里的扫帚,伸长木棍敲了一下冼云泽的头:“你吓到人了!”
冼云泽不得不摘掉了黑色垃圾袋,冲外面的女孩子抬了下手。
“妈!快来看!潇潇姐带男朋友回家了!”女孩大喊道。
隔壁叔叔听见她的话,表情亦是万分惊讶,也踮起脚尖张望向墙这边。
路潇无奈地笑笑,随手揪下几片夹在扫帚里的落叶丢到了冼云泽头上。
邻居阿姨被女儿喊了过来,拉着路潇好一通夸奖,直言她长得越发好看了,然后又称赞冼云泽人也漂亮,她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笑得眉眼弯弯,不容拒绝便订下了宴请的菜谱,当下就拉着丈夫去买菜了。
邻居妹妹留下来帮路潇收拾院子,她一边往垃圾袋里装落叶,一边好奇地打量冼云泽。
路潇觉得好笑,便对她说:“他会说话。”
冼云泽友善地看着邻居妹妹,如言回应道:“啾啾——”
邻居妹妹谨慎地措辞:“潇潇姐,我以前一直觉得你不可能谈恋爱的,根本不可能,你怎么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人类身上?”
“啊?”路潇困惑极了,“我勉强也算个人吧?”
“哈哈哈感觉而已啦!”邻居妹妹笑吟吟凑过来,挽住了路潇的胳膊,“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追着你跑,你给我看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天你还抓来几只大鸟,然后我们骑着大鸟飞到了一片长满红花的山上,见到了许多奇怪的动物,吃了奇怪的水果,现在想起来,我都分不清那是你讲的故事还是我看过的动画片,那种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太真实了,一直到初中之前,我都以为世界上肯定有一种可以骑的大鸟,还为此和同学吵过架呢!”
路潇确实想起了这件事,现在却只能摇头:“我记不清了。”
“反正在我心里你很特殊,你要是和普通人一样循规蹈矩的生活才不可思议呢!”然后邻居妹妹指了指冼云泽,“但你和这个哥哥在一起就正常了,这个哥哥给我的感觉也很特殊。”
路潇问:“他怎么特殊了?”
“他……嗯……他像秦爷爷。”
“不能吧?”路潇闻言倒吸冷气,上下扫量冼云泽,“冼云泽可比老秦帅多了!”
冼云泽用力地点了点头。
邻居妹妹被他们两个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哈气质,我是说气质像,感觉他们都不用吃饭的,靠喝露水活着。”
半个小时后,路潇拾掇出了四只装满黄叶、几乎和她一般高的垃圾袋,她让已经累得大喘气的邻居妹妹先回家休息,自己则带上冼云泽去把垃圾袋扔到了街尾的垃圾站。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手挽着手,头靠着头,像两只缠着尾巴的猫一样磨蹭着额角,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冼云泽问路潇:“你带她骑了什么鸟?”
路潇想了想说:“以前城南有个狐仙庙,庙前有一个算命摊,秦叙异说那算命老头是只不正经的老狐狸,又贪又馋,还经常偷游客的钱,不过真遇上要命的妖邪鬼祟,也会量力管上一管,所以便由着他去吧!老狐狸有两个弟子,是一公一母两只鹤灵,平时附身在庙里的鹤形黄铜香炉上,秦叙异说我可以把它们俩叫出来玩儿,所以我们当时骑的应该是仙鹤吧?不过后来那个庙被暴雨浇塌了,它们就离开了。”
冼云泽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我也想要一只仙鹤。”
路潇掰着手指数:“可是你都有一窝燕子、一群鸽子、两只孔雀、好几只天鹅、大雁、白鹭、苍鹰、火烈鸟了。”
“我还没有仙鹤。”
“我也没有诺贝尔奖,你要理解人生都是会有些遗憾的。”
冼云泽突然原地停住,目光坚定地看着路潇:“我要。”
路潇习惯性地妥协,对他伸出手:“好啦好啦!我们回去问江姨能不能认养一只白鹤。”
冼云泽搭住她的手:“两只!”
“两只。”路潇叹气,“你悠着点,林川为了哄内勤替你喂那些动物,已经送出去好几支千年人参了,百年之后特设处里都是人瑞可怎么办啊?”
“千年人参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拿了好几支喂马呢!”
“怪不得,那天警卫说有一匹马长出了角,他们还拉那匹马去宠物医院照了X光。”
“是那匹小白马吗?”
“就是它。”
“那是雪鬃,所有的小马里面我最喜欢它了。”
“你就尽管招猫逗狗吧!等它们全部修炼成精到处闯祸的那天,一旦被抓,个个都报你的名号,到时候你就成了那邪教大魔头。”
“哼!小瞧我,我才不需要它们帮忙,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大魔头!”
“呃,那你还挺有志气的。”
两个人回家的这一程路上,常有街坊认出路潇,热络地邀请她和冼云泽回家吃饭,路潇只能一遍遍拒绝他们的邀约,陪笑得脸都酸了,当她再次告别一位熟识的阿姨时,阿姨顺手塞给了她和冼云泽两只苹果。
冼云泽闻着苹果说:“他们都好喜欢你。”
“你不懂我在这条街的地位!”路潇一只脚踏上花坛,豪迈地指着错落的房屋,“我在这条街蹭饭,可以从街头蹭到街尾。”
冼云泽评价道:“那你还挺不要脸的。”
路潇眉毛一挑,手里的苹果正砸在他的额头上。
冼云泽接住苹果,一边一个贴着自己的脸:“宁兮说问别人要东西吃是一件丢人的事。”
“你——”路潇本能地想要辩驳,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如果她给冼云泽开了可以要东西吃的口子,他真的敢到处要饭,到时候丢人的还是她自己。不过话说回来,神话传说里,还真有不小比例的神仙从事着乞讨这个前途无量的职业,看来这设定确实是有据可循的。
路潇从花坛上跳进了冼云泽的怀里,他身上穿着暖融融的冬装,抱起来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其实是因为那个骗子。”路潇正经解释起街坊们待她友善的原因,“他好管闲事,常□□免祸,又不懂得知难而退,不管阳间的事还是阴间的事,只要插手了就会义无反顾管到底。邻里们多少受到过他的帮助,也敬佩他的人品,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愿意多照顾我些。”
冼云泽听完,笑着说:“和你一样。”
路潇忽然沉默,然后牵住他的手继续走向家的方向。
第150章 出神入化(2)人类的爱有时候并不纯……
路潇缓了缓说:“他也说过我很像他,但他还说他做了不好的榜样,很对不起我。”
“为什么?”
“我也不明白,但我总觉得这个骗子要坑我。那家伙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有时候很过分的。”走在这条充满童年回忆的路上,路潇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和爸妈都不怎么管我的私事,从小到大,升学、选专业、工作,不管我做了什么选择,他们都只会尊重并支持我,很少跟我讲大道理。有一次我把同学打进了医院,不敢告诉爸妈,就打电话叫他去医院赔钱,他甚至没有问我事情的原委,来刷了卡之后就带我去吃披萨了。”
冼云泽震惊:“你还会仗势欺人吗?”
路潇眄了他一眼:“你刚才见过隔壁家的小妹妹了,她比我小两岁,那时我初三她初一,有个初二的男生看上了她,非要和她谈恋爱,她不同意,男生就带着一群兄弟每天在校门口堵她,扎爆她的自行车胎,抢走她的书包,把书本和文具扔进水沟里,逼她点头答应。小妹妹对付不了他们,所以放学后会来我班写作业,等我下晚自习带她一起回家。男生连续几天堵不到人,查出了我,找来班里叫我少管闲事——然后他就断了一条腿。”
冼云泽释然,只断一条腿,看来路潇从小就懂得关爱未成年。
路潇继续说:“但我心里有谱,我根本没下那么重的手,我把那个混蛋放倒之后,旁边围观的同学一拥而上,肯定是他们之中有人趁乱报私仇了。”
冼云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爱的人?”
路潇叹着气:“人类的爱有时并不纯粹,你以为爱一个人便想要对方平安喜乐,其实这种感情是很难得的。人类之爱,常常是爱上能让自己平安喜乐的人,至于自己在享受这份平安喜乐时对方会失去什么,并不在考虑之中,他们的爱要价之高,被爱上的人失去金钱都算最幸运,失去事业、自信、自我、尊严、健康,乃至于生命者也不鲜见。”
冼云泽发出不可思议的反问:“我不懂,这怎么会是爱呢?”
“你不用懂,你和人类没有这方面的缘分。”路潇捏了捏他的脸,然后继续说起自己打断别人腿的原委,“那个男生的爸爸是做地产起家的,搞强拆搞出过人命,黑白通吃,算是本地的一号人物。他爸接到消息后,带着十几个公司保安到了医院,把在场的其他病人、医生和老师都赶出病房,然后反锁上了门,指着秦叙异的鼻子说他不差钱,不用我们赔医药费,他只要打断我一条腿。”
路潇回忆到这里,忍不住笑笑,秦叙异这辈子还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他当时的表情确实精彩。
“他爸带来的保安要打我,可我不太想在医院和人动粗,犹豫着没还手,结果被撬棍戳了一下胳膊,那是秦叙异少有的几次翻脸,撬棍突然反向刺进那个保安的心口,很干脆地撞断了两根肋骨,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住了撬棍尾巴,他能被当场钉死在墙上。我还没来得及劝秦叙异一句,他就把我从病房窗户扔了出去,等我重新跑回三楼的时候,病房里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冼云泽揣测说:“秦叙异把他们都杀了?”
路潇摇了摇头:“没有,还剩一口气,反正事后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也没有一个人来我家,我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直到半年后,当天的一个保安托我美术学校的校长的关系,约我见了一面,他看起来老了五六十岁,一来就跪下磕头,要我救救他,吓得我赶快跑了。我回去问秦叙异,他说他手下留情了,不过每人折了三十年阳寿。”
冼云泽:“秦叙异不怕他们去家里告状吗?”
“秦叙异警告过他们,一旦对外人说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诅咒将在血脉中蔓延,传播给他们的血缘至亲,这外人当然也包括我爸妈,所以他只能来找知道内幕的我。我叫秦叙异把那些保安都恢复了,虽然他们聚众持械在公共场合殴打未成年少女,确实挺该死的。后来那些人都搬出了蓝城,有了这个教训,想必他们下半辈子不会再助纣为虐了。”
路潇讲完这件往事,总结道:“我一直感觉那个骗子心理可能不太健康。”
冼云泽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为什么总叫他骗子?他不是你的师父吗?”
路潇笑了一声:“我既没有拜过师,也没有接受过正式的传承,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我的本事并不是学来的,我和秦叙异从来都不算师徒关系。”
冼云泽曾与她一体两魂,共享记忆,自然知道秦叙异教过她什么,实话实说,不如不教。
路潇继续道:“不过那家伙一定知道我的来历,他为了避免我顺藤摸瓜,不止瞒住了我的过去,也瞒住了他自己的过去,我与他相处二十几年,却从没听他提过关于他出身和师承哪怕一个字,连秦叙异这个名字都是他到我家后才取的。可如果他想彻底隐瞒我的秘密,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现在呢?他一面不肯对我吐露真相,却又一手促成我放不下的心结,逼我主动去探寻自己的身世,这个老东西肯定在算计我。”
“可是他也很爱你啊!”
“小可爱。”路潇与冼云泽手挽手,歪头蹭了蹭他的额角,“人类的爱有时候并不纯粹。”
“还好我不是人类。”
“还好你不是人类。”
两个人在邻居家蹭完了饭,又打包了一盒蛋挞,满足地回了自己家。
这是路潇长大的房子,布满了她成长的痕迹,冼云泽好奇地东走走西看看,想要拉开每一个抽屉一探究竟,路潇懒得教导他人类做客的礼节,便由他去了,反正他未来回了去留山也没机会去别人家做客。
她扯下卧室床铺的防尘罩,又从柜子里取出真空压缩的被褥和枕头,展开来铺在床上,然后坐在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吃起了从邻居家拿来的蛋挞,正被小视频里猫咪逗得发笑时,妈妈突然发来一个视频邀请,她忙把蛋挞一口塞进嘴里,然后邀功一般汇报起今天打扫院子的劳动成果。
妈妈相当敷衍地夸了她几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小冼也和你一起回老房子了吗?”
“明知故问。”路潇调转手机,给妈妈看坐在地上面壁思过的冼云泽。
冼云泽面对的墙面下方画着一些简笔画,正是小小的路潇展露出的艺术天赋,仔细观察那些儿童画,竟然都是难以言喻的奇怪生物,若放在电影里,足可当做某部恐怖片的开篇序幕了。
简笔画一路延伸到书桌之后,这张书桌是路潇上小学后才增添的家具,抽屉里装满书本纸笔,还有孩子们喜欢的玩具和海报,以及同学之间互赠的贺卡和小礼物。冼云泽一张一张翻阅着路潇收到的贺卡,仿佛能通过这点点滴滴的记忆片段补全他未曾陪伴的人生。
路潇转回摄像头,继续和妈妈聊起家长里短,两人说了会儿话,爸爸突然把脸伸到了屏幕前,问她要是工作不忙,能不能多请几天假参加奶奶的生日宴会,路潇不做犹豫,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很不客气地给自己延长了假期。
“小冼也来吗?”爸爸期待地问。
路潇有点不满冼云泽抢占了自己的关注度,故意拒绝:“爸,我奶奶过生日他用什么理由请假啊?”
“你们主管不是很好说话吗?那个林主管还给你送了许多保健品呢!对了,上周农学会的李姨来家里做客,我给她看了了你拿回家的灵芝,她说这种多年生的灵芝前所未见,要了一个去做研究。”
路潇心里一惊,料事于先,果断警告爸爸:“我们林主管很重视隐私,从不接陌生人电话,你千万别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别人。”
“我明白,不会给你惹麻烦的。”爸爸答应下来,又把话题扯回到原点,“那小冼来吗?”
“好好好,我替他上班,叫他去给奶奶过生日,可以了吧?”路潇翻了个白眼,然后瞥向冼云泽。
其实不怪路潇的家人偏爱冼云泽,这家伙第二次回家就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自报了身份,他说自己来自什么大山,荒僻到地图上都找不到,那地方既不通飞机也不通火车,甚至不通水电,他已多年不与家人来往,寄宿的城里亲戚也不欢迎他,当面骂他智障,逢年过节他都没有地方可去,路潇的爸妈便把他脑补成了一个原生家庭不幸的贫困山区孤儿,靠着自强不息在城市里扎根,不免格外地怜爱起他。
他得了便宜更要卖乖,主动帮爸爸洗碗,爸爸说有洗碗机,他就捧着碗慢吞吞说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都没有电,所以不会使那么高级的电器,妈妈要加他好友,他摆弄不明白刚安装的软件,就告诉妈妈他今年才买了人生第一台智能机,以前家里没有条件上网,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想不出他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心疼的直掉眼泪,只有路潇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冼云泽确实没说谎,但那是一回事吗!
爸爸说完正事,退出镜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另一边,冼云泽已经把阵地转移到了书柜前,这上面大多都是字帖、画册、艺术*典籍、文学作品,只有最顶层放着几本不同寻常的线装手抄本和丝绢卷轴,隐约透露出迷离的玄妙气息。
路潇看见冼云泽拿起了卷轴,便悄然将身体朝里转了转,避免他的形象出现在屏幕边缘,然后继续浑若无事地和妈妈聊天。
冼云泽解开了卷轴上的缎带,向下一抖,六尺长卷便顺畅的铺陈于地,展开成为栩栩如生的山海画卷,房间里无端吹起清冷的海风,伴随而来的还有涛声与鲸鸣,忽而一阵激浪冲出了画卷,却在碰触到画外的人与物时破碎为光斑,星星点点幽浮熄灭。
路潇挥挥手赶走飘进镜头的光斑,妈妈问她在做什么,她敷衍地回答在赶蚊子。
“入冬都好久了,怎么还有蚊子呢?”
“我刚开了地暖,可能惊醒了过冬的蚊子。”路潇信口胡说道,自从加入特设处,她说谎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