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的每种存在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格,万事万物的命格彼此吸引、排斥、融合,从而描绘出了各自的命运轨迹,只要能掌握一个人身边每样事物的命格和变化方向,也就能预知一个人的未来。
凶器组所在的这栋小楼命格很强,如果楼内幻影预测的是普通人的未来,那么必然如宿命般精准,就算有人妄图逃离幻影的预言,最终也会被一系列不可抗力拉扯回既定的结局。但路潇几人的命格不弱于这栋楼,别说看透这些人命运变化的方向,光是卜算他们命盘这件小事,搞不好都会触发天劫,所以幻影对凶器组的几个人就只剩下一个参考价值了。
路潇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冼云泽也看见了镜子里的路潇。
“你翻垃圾桶的样子好像一只小浣熊。”
“那个绝对不是我!”
“没关系,就算你从垃圾桶里翻吃的,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你才翻垃圾桶找吃的!”
路潇揉了揉冼云泽的头,却意外触摸到了一层绒毛和软骨,她愕然撤回手,而后便看见他从柔顺的头发里弹出了两只洁白粉嫩的兔子耳朵,瞧冼云泽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想必为了吓她已经忍耐好半天了。
冼云泽圆满见证了她惊讶的表情,心满意足,打算起床,却不想身体刚刚坐起一半,竟然被路潇一把揪住了那双兔子耳朵。他的化形是灵力构造的虚影,原本来去自如,但是路潇早想到这一点,手上掐了法诀,偏不让他把“耳朵”收回去。
冼云泽立刻向后伸手攥住了路潇的手腕:“啊啊!你怎么抓我耳朵?”
“你还问我?你弄一双驴耳朵干嘛?”
“才不是驴呢,*是兔子!”
“就是驴!”
“是兔子!”
“是驴!”
路潇松开了冼云泽的耳朵,开始摇着脑袋学驴叫,冼云泽皱眉头看了她一会,突然跳下床跑出了房间。路潇见他被气跑了,忍不住拍手称快,许多天来她终于赢了这个变形怪一回!
她哼着歌儿换下睡衣,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眼神无意落在脚边的垃圾桶上,不自觉地想到镜子里的幻影,因被心事分神,将杯子放回桌面时便意外压中了散乱的耳机,不幸洒了半杯水,她胡乱抓起几张纸擦了擦,没有太当回事。
等她慢吞吞地洗漱完毕,这才打算去哄一哄那位小心眼的变形怪。
冼云泽现在还处于重型分离焦虑症之中,不可能躲她太远,路潇扫了眼办公室里没有人,便判断他一定在前楼,事情也果然如她所料,冼云泽正与前楼警卫激烈地沟通着什么。
警卫把头摇成拨浪鼓:“世上哪有白色的驴,根本不像!”
“可是小路潇说我长得是驴耳朵……”
警卫断言:“她骗你的。”
路潇马上从后面跑上来,揪了一把冼云泽的“耳朵”:“我没骗你,这就是一双驴耳朵。”
冼云泽质问路潇:“那他为什么说没有白色的驴?”
“真有,我恰巧看过一条新闻,有一家人的黑驴就生了一头小白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路潇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因她低头看着屏幕,便没有注意到警卫给她打眼色,片刻后她点开了新闻页面给两个人看的时候,才发现警卫都快把眼珠子眨爆了。
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我就知道小路潇不可能骗我!”冼云泽夺过手机贴到警卫眼前,“你们!立刻!去!给我买一只白色的驴!”
警卫看了一眼新闻中毛炉的估值,倒吸一口冷气:“一百万?”
冼云泽才不管多少钱,他理直气壮:“我上次同意把大象还给动物园的时候,你们答应我下次要什么都给我买了!”
警卫:“但是……”
冼云泽:“你们还说只要不是灭绝动物都可以养!”
警卫:“但是……”
冼云泽:“反正你们出尔反尔的话,我就去动物园牵大象,那头大象都同意了!”
路潇完全没料到他们聊得是这么一回事,可惜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低声下气地收回前言:“小祖宗,我说错了,你是兔子,你确实是兔子!”
“不!我就是小毛驴!”冼云泽语气坚定,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前楼。
警卫把路潇的手机还给了她,试探着问:“我要上报他的要求吗?”
路潇万分无奈地摆手:“不用,我能处理。”
冼云泽有了身体后,已经可以模仿人类进食了,他坐在餐厅喝着豆浆,顺便跟厨师炫耀自己的新宠物计划,厨师手里忙着工作,没细听他说的内容,只一听见驴这个字就来劲儿了,开始跟冼云泽介绍什么是驴肉火烧,怎么做驴皮阿胶,如何酱烧驴口条,冼云泽从来都把自己养的动物当成异父异母的亲姊妹,一听自己这位没进家门的好姊妹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气得一双驴耳朵都炸毛了。
路潇赶快过来顺毛捋了一把他的耳朵,把他拉到一边,劝他改养几只兔子算了。
两个人就此问题讨价还价,片刻后米染和宁兮来到了餐厅。宁兮停在门口打着电话,米染对路潇两人点点头,取餐后也端着餐盘坐在了他们这张桌子旁边。
米染边吃边问:“我之前教你的咒法练习得怎么样了?”
路潇脸色茫然:“什么咒法?"
米染早预料到她的反应:“你果然忘干净了,是一套驭灵咒。”
“哦,我想起来了!”路潇恍然大悟似的敲了下桌子,米染确实教过她一套号令一定范围内灵体的方法,可惜她只记住了个名字。
米染边吃边说:“你想起来就好,宁兮也想起来了,他一会儿要考你。”
路潇差点被包子噎住,她瞄了眼门边打电话的宁兮,确认他看没见自己,便拉起冼云泽的手,踮着脚尖从厨房后门溜走了。
“我明明把记载驭灵咒的纸放到桌子上了,怎么找不到呢?”
路潇回到卧室,把桌面上的杂物翻了个底朝天,直到再次看见自己的水杯时,忽然想起了早上擦桌子的那几张“废纸”,她恍惚记得那些纸质感不错还挺吸水的,难道——她看向桌边的垃圾桶,刚要弯腰捡出里面的经卷,却突然想到了早上的镜中幻影,如果她真的动手翻垃圾桶,可不就遂了命运的谶语吗?
不!今天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倒霉预言成真!
她收回手不再看垃圾桶,反正考试不及格这件事她经验丰富,在学校老师还能祭出找家长这招恐吓她,但在特设处宁兮能把她怎么样?难道也能给她妈妈发她的成绩单吗?确信宁兮根本拿她没办法之后,路潇的心情瞬间轻松下来。
此时手机里传来消息,特设处控制了锦绣家具城的负责人,请他们前往现场处理情况。
按说这种针鼻大的小事,凶器组出一个人解决已经绰绰有余,但此事恰好发生在青城本地,又受到了帝君宫的委托,所以不止案件的第一负责人路潇来了,宁兮和米染也来了,就连窝在房间里玩游戏玩得昏天暗地的林川,也被宁兮强行拔了电脑插头丢上了路潇的车。
路潇故作惊讶地指着林川问宁兮:“这人谁来着?许多天不见我都忘记他叫什么了。”
“叫爷爷。”林川反呛一句,直接躺到后排座位上开始睡觉。
宁兮简直嫌弃极了林川,把他扔进车里后故意猛地摔上了门,十公分厚的防弹装甲重重撞击着林川探出椅子的头顶,他抱着头向后缩了缩身体,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话,总之还是不予理会地继续睡觉了。
路潇摇摇头,心想垚山山民到底知不知道他们世代供奉的山神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人员到齐,车队启动,米染的车中途去接家具城经理,其余的人则直接去了锦绣家具城。
这座家具城一共有四个入口,兴建之初,正门原本位于南方,但随着城市交通规划的变迁,南侧的老路渐渐荒废,而家具城东侧却新修了一条主干道,家具城便顺势将东门扩建为了主入口,南侧入口则沦为了货物通道。
宁兮站在上锁的家具城东门前,对身边的路潇扬了下头。
“你验一下里面有没有怨灵。”
路潇答应下来,招手叫工作人员开锁,但是宁兮却挡住了旁人,强调他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什么意思?”路潇不明所以,“我要把锁拧开吗?”
“我让你用驭灵咒把方圆一公里内的灵体全部拘过来,这个咒法米米教了你很久了吧?”
路潇闻言一惊,她还以为宁兮忙起来就把这茬给忘了呢,没想到他还记着。
她的眼珠向四面八方骨碌碌乱转:“呀,这个……”
路潇偷偷握了一下手腕上的珠串,试图将自己的力场扩展进前方的建筑里感知潜在的灵体,如果驭灵咒是号令一定范围内的灵体现身觐见,那她这么做就约等于满地跑查人头,就算楼里真有怨灵也给她吓跑了。
于是她白白浪费了许多力气,连一只灵体都没有搜到。
她收手答复说:“楼里很干净。”
“嗯,挺好的。”宁兮点了点头,“我要是没长眼睛的话肯定看不见你的力场,可惜了,我不瞎。”
路潇无话可说,干脆扭开头观察天气,还故作镇定地吃了一颗米染给她的云暹金寰散。
林川还躺在车里,只是大开车门,后仰着头看着外面的人,他适时道:“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老实看书的。”
路潇不服,回瞪他一眼:“你比我还混,就别自取其辱了吧?”
林川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是与天地同寿的自然灵,就算我每天混23小时59分钟,留一分钟看书,我看过的书也比你祖孙三代加起来还要多,驭灵咒这种小把戏,我化形之前都已经自己参悟出来了,这就叫做天生仙骨,没办法的。”
第137章 勿药有喜(6)我警告你别跟林川学这……
林川出手在空中画了一道金色的符,然后屈指一弹,符文碎裂,与此同时,百里之内的灵体如同铁砂遇到了磁极,纷纷不受控制地暴露出来,甚至于范围内的人类都感应到了一阵悸动,宁兮和冼云泽倒不会受到这个等级的法术影响,但路潇的肉身却被猛然袭来的异样感侵扰,手中的丹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她心想可惜,然后随意把那颗丹药踢进了大门平台下方的垃圾桶。
林川维持着躺倒仰头的姿势,熟练地操控着咒法,炫耀说:“这地方确实没有怨灵,但是存在灵息波动,去看看一楼西南角。”
宁兮却不理他,只看着路潇说:“驭灵咒实际上是一道敕令,就是以绝对力量为威慑来传达意志,凭你的实力可以直接施咒,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也可以借用符箓施咒。你在娑婆不用讲究那么多,但在外面使用驭灵咒最好限定探查方位和灵体种类,因为驭灵咒对实力比你强的人是无效的,如果咒语不慎触犯了哪位仙君,而那人的性格恰巧又有点儿易怒的话,施咒者就很可能会遭到反噬,比如这样——”
宁兮不知做了什么,那道驭灵咒瞬间弹回林川眼前,金光反噬,林川的身影亦随之变得虚幻,似乎将要被打回原形,他狼狈地从车里滚出来,手忙脚乱祭出法器,持伞击碎金光,这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化形。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夸自己,就算我往垃圾堆里扔一粒仙丹,五千万年后演化出的灵也不可能垃圾到被驭灵咒反噬。”宁兮冷漠地评价道。
青城在垚山地界内,林川这算是主场作战惨败了,他向空气里挥了两下伞以示抗议,然后调头钻回车里,砰地摔上了门。
谁料这番话竟也惊动了路潇,她忍不住看向刚才踢进垃圾桶的那颗云暹金寰散,暗忖垃圾真的可以涵纳仙丹吗?万一自己不小心搞出一只垃圾精怎么办?想到百十年后一坨垃圾刨开她的坟,抓着她的头盖骨质问她为什么把自己生出来,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清晨镜子中的幻影犹在眼前,难道捡垃圾真是她无法逃离的宿命吗?
宁兮处理掉驭灵咒的余威之后,扫视了一圈自己带来的虾兵蟹将。
娑婆最混自然灵消极怠工,躲回车里玩游戏去了。
路潇蹲在楼梯下的垃圾桶边,拿着一根树枝扒拉着垃圾,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冼云泽蹲在路潇旁边,甩着一双兔耳朵,一本正经地指挥她翻垃圾,根本就没有脑子。
再加上永远不在岗、永远不见人的凌阳弋……
宁兮默默叹了口气,第一万零一次想要解散部门各回各家。
此时又一辆车开到楼前,去接家具城经理的米染姗姗来迟。
宁兮望向从车上下来的米染,眼神自然变得柔和,米染在他眼中本就自带光环,如今再被那几个废物一衬托,更显得完美无暇。
米染走近宁兮打了个招呼,然后催促同车而来的家具城经理去开门,她还想叫其他人跟上,却发现路潇和冼云泽正在翻垃圾桶,不禁皱着眉“咦”了一声,问宁兮他们俩在干什么?
宁兮扫了眼那两个人,跟看见脏东西一样嫌弃地撇开脸,赶快拉起米染的手进了家具城。
锦绣商贸中心的内部装潢很有种阴郁气质,所有窗子都被广告牌挡住,通风和照明完全依赖电力系统,楼内电梯和走廊迂回交错,路线复杂得像是迷宫一样,此时家具城未到上班时间,整栋建筑更是死寂如同坟墓。
宁兮和米染来到林川刚才提到的大楼一层西南角,这里正是南门的传达室,如今家具城已经不需要传达部门了,暂且保留它只是沿袭历史习惯,传达室的墙上挂着一个工具包,里面放着应急药品、剪刀针线等一干便民物什。
昨夜帝君宫护法吞掉了那根厄运指针,但针仅为表象,制造异象的根源未被清除,厄运指针也必将再次显像,它会回到它最初被发现的地方,此刻米染取下了传达室墙上的针线包,只见针轴里从细到粗排列着二十根钢针,可唯独第十三根针位空空如也,然而一丝逐渐淡去的殊异灵息却证明它确实回来过。
那么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从昨夜护法吞针,到而今他们赶来的几个小时内,有人抢先一步拿走了这根针。
宁兮吩咐下去,特工立刻调取了事发时间的家具城监控,可惜南门这边的监控都盯着通道和库房,偏偏拍不到传达室方向的情况,不过办事的特工心思细腻,汇报之前还专门查家具城周边的交通摄像,这次果然发现昨夜一点左右,有人鬼鬼祟祟在家具城外徘徊,而他消失的胡同里正好有一条家具城初建时修建的楼顶检修梯。
这是一种早已淘汰的外置建筑设施,一节钢筋被拗成书钉形,断口朝内,以30公分为间距,从地到天在外墙上钉成一排梯子,检修人员需要在缺乏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徒手爬上几十米高的天台,后来随着建筑行业的规范化,家具城内新设了直达天台的检修井和更便捷的扶手梯,这排极度危险的外置检修梯便被废弃了,与之一同废弃的还有联通天台的原始建筑楼梯。
因此这把外置梯子配合废弃楼梯,的的确确能够绕过监控进入家具城。
家具城经理一打眼就认出了监控里矮小的人影,他叫董童,是这里一家五金店主的儿子,也是家具城的大伙看着从襁褓起一点点长大的孩子,今年刚上五年级,常日里待人接客都极乖巧,一点也不像会惹祸的样子。
如今学校正在放寒假,董童想必会呆在家里,而他家和家具城之间隔着一个菜市场,只是现在尚不能确认这孩子和厄运指针的关联,怕打扰无辜者安宁,宁兮便联系了青城教育局,决定以学校家访的名义去接触一下董童。
宁兮要留下看着指针,所以打算派路潇走一趟,但透过窗子看见她推倒垃圾桶,把破纸箱烂布头摊开满地,跟冼云泽两个人一边嘻嘻哈哈一边用小木棍戳垃圾的样子,只觉得这两个智障根本指望不上,还是只能辛苦米染。
米染上了林川的车,把网瘾少年一起带走了。
这两个人出发寻找董童后,宁兮没有立刻离开传达室,他一想到门外翻垃圾的智障和快死在游戏里的废物就觉得脑仁疼,不如一个人在楼里呆着清静,可惜没清静多久,路潇就带着冼云泽过来找他麻烦了。
路潇从门外探头进来:“嘻嘻!副组!”
宁兮闭上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路潇:“没事的话我能回去了吗?”
这两个智障白来一趟什么忙都没帮上,居然还惦记着提前下班?
宁兮:“进来坐着。”
路潇有点儿失望地走进房间,她双手背在身后,手里牵着一条围巾,围巾另一端则握在后面的冼云泽手里,两人一拖一拽,自顾自在传达室里玩起了拔河,把宁兮衬托得好像一名幼教。
宁兮忍了又忍,忍不下去:“你们拆完我家就不管了?”
路潇用围巾套住了冼云泽的脖子:“他干的!”
宁兮:“这么简单的把戏你解决不了吗?”
路潇理直气壮:“以我的学习能力这不很正常吗?你有什么好感慨的?”
宁兮被噎住:“你怎么也……我警告你别跟林川学这个!”
路潇:“我真不解决不了,这根针到底是什么来路?”
宁兮随手拾起一张家具城传单,叠成折扇形,然后在压紧的扇脊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心处画了一个心形,他摩挲着压实的扇脊说:“如果这个平面上有一个二维生命,那么在它的同类看来,它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可如果有外力强行展开它占用的空间——”他一边说一边展开扇面,圆圈随之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点,“那么它的同伴们就会看见它变成了碎块,可实际上它的身体依然完整,一点也没少,各个器官依然在原空间层面运转着,没有失去正常的功能。这根针用的也是这种把戏,不过是把一个三维的人展开成四维而已。”
路潇:“所以这不过是一种利用空间制造的障眼法,没有实际危险?”
“单单被展开确实不会造成伤害,但你还要考虑外界因素。”宁兮折起折扇,扇脊上重新呈现出圈着心形的圆圈,“原本同维度的天敌要破坏到它心脏——假设它有心脏,那么必须要先突破外面这圈屏障——假设是它的皮肤。”他说着再次展开折页,画了一条直线穿过两个断点,直通向圆中央的心形,“但是现在呢,天敌可以直接穿过它的皮肤接触它的心脏了。”
“这么说中招的人岂不是一定会死于细菌感染了?”
“力是相互的,当生命被超自然的外力强行展开时,必然会有一种自然的内力与之相抗,自然法则会尽可能维持生命的完整并抵御异常伤害。但施力一方是针尖,自然法则却是漏网,针尖早晚都能找到穿过漏网的方法,也就是说防御早晚会被突破。”
路潇忽然替帝君宫里的吕年紧张起来:“帝君宫那人已经中招好几天了,是不是很危险?”
“这根针在人类手里的作用有限,你的力量足够庇佑他一段时间,但找回针后,我还得上山一趟,把冼云泽在我师父道场里划地盘这件事处理掉,要不是我早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他和我师父可要结仇了。”
冼云泽甩了甩长耳朵:“你师父为何如此心胸狭隘?”
“你师父才——”宁兮收住即将出口的话,决意道,“一定得想个办法把你重新封印起来才行!”
第138章 勿药有喜(7)如何培养反社会人格……
董童的学校如约发出家访通知后,米染便载着林川出发了。
米染把打游戏入了迷的林川留在车里,自己从小区偏门走进了一处小花园,花园有山有湖,物业还专门在树上浇了水,制造出一片片犹如水晶般剔透的冰挂,冰挂上缠绕着灯珠,树下安装着射灯,若到晚上开启灯光秀,景致一定会更加美丽。
目标楼栋隔湖而立,她走向几十米外的跨湖木桥时,忽然看见湖的对岸站着一个被羽绒服裹得圆滚滚的男孩子,那张稚嫩的脸和她手机中的目标人物一模一样。
董童同样看见了她,隔着宽广的湖面热情地蹦起来挥手。
"姐姐要过来吗?"男孩子跳到冰面上蹦了蹦,露出一副纯真无辜的笑容,“你不用绕路的,可以从湖面上走,已经冻得很结实了!”
“那真是谢谢你啦!”米染没有直接和他相认,而是顺着他的话走下了湖面,她的人类身体并非化形,结结实实有着百十多斤的重量,当她行至湖面中央时,冰层开始发出哔哔啵啵的破碎声,裂隙洞穿冰层,以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拼接在一起,只要她再稍微移动一步,整块冰面都可能像玻璃般碎裂。
她低头看了看冰层,冰面下竟然没有水,完全是悬空的,所以才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湖床上还有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湖水就是从这道裂隙流失的,便在她立足的冰面正下方,还能看见几个装着碎肉和石块的网兜,碎肉因腐败程度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证明有人在持久的抛尸。
这片湖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如果仅在这区区十几米的范围内就能看见如此多的网兜,那湖底其他地方一定还有更多。
此时湖对面的董童已经收起了热情的笑容,静静看着米染,期待她掉下去。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效果,耐心耗尽,直接捡起一块大石头砸过来,可他的年纪毕竟太小,没有多少力气,投掷出的石块根本碰不到米染,然而接二连三的石块最终还是砸碎了冰面,裂痕如闪电般扩散,悬空的冰盖即刻掉落。
董童被投掷重物的动作带了个趔趄,站稳后立刻望向发出巨响的湖面,却发现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卷发,看起来温柔又友善的姐姐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部画着红黑纹饰,身高超过两米、穿着七重黑袍的恐怖人形,人形浮空而立,周身流溢出黑色的气海,有形的力场如水一样迅速填满了空洞的湖,之后又汹涌漫溉出来,侵染着周遭的土地,被力场覆盖的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董童吓得失足绊倒,哭叫着喊出了那句他一直渴望从女人口中听到的话:“救命——"
他挣扎了好半天,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壮着胆子回望湖面,却发现身后已然平静如初,冰面完好无损,也没有什么白衣服黑衣服的奇怪女人,只是搬走石头的位置还留着一个个模具样的浅坑,他的手上也还残留着石块磨出的红色擦痕,但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米染丢下董童,自己数着楼牌找到了目标楼栋,之前学校已经知会董童家长将有一位教师代表来家访,确认姓名后,对方马上为她开启了电梯。
她靠着电梯背板给特工发信息,通知他们可以过来了,按下发送键,抬起头,便看见了电梯内的公告板上贴着物业公告和水暖广告,此外还有几张寻宠启示,就一个小区来说,这里的走失宠物数量似乎过多了。
电梯停在15楼,门外响起沸嚷的吵架声,同层而居的两户人家正在窄小的楼道里进行不和平、不友好的交流,一只白色的小博美缩在角落里,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其中一户人家看见米染,立刻将那副横眉立目的表情切换成笑颜,只不过切换得不太顺利,且怒且笑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了。
这户人家自然就是董童的父母。
董母招呼米染说:“老师你进屋去,不要听这两只傻狗放屁!”
对面立刻还击:“放你爹!你再敢踢我的狗,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董父说:“那你就看好你的狗,我再看见你家狗在楼道里拉屎,保证它和你家上一只一样死得一根毛都找不到!”
对面挥着拳头:“你承认是你干的了?好啊我就知道!我弄死你!”
米染往后退了退,和小博美并排躲在墙角里观战。
过了没一会儿,董童也乘电梯回了家,他恐惧地看着找上门的米染,小小的脑袋瓜搞不懂湖面上的一切,却知道自己把她骗下水的事情很严重,决不能让父母知道,于是他收拾好情绪,并没有主动承认刚才发生的事情。
三位成年人见到他之后全部闭上了嘴,那只小博美也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一场大战竟因他的到来而瞬间哑火了。
邻居最后甩给董童爸妈一个白眼:“我看在童童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你以后给我注意点!”然后他又对董童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回家吧!”
董童把小博美抱还给邻居:“我明天早上要带欢欢出去散步呢!”
邻居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我记着!”
两边战斗结束,鸣金收兵,各自进了门。
董母进门后还埋怨邻居:“他家养的狗整天乱叫,上一只好死不死丢了,这才几天又搞回来一只,你说他闲的没事养那玩意儿干嘛?老师你说说我家童童,别让他再去帮邻居遛狗了,多耽误学习啊!”
董父骂骂咧咧:“我再逮住那畜生就直接摔死,他对他亲爹有对一只狗好吗?”
米染不知道怎么接这么劲爆的话茬,于是换了个方向问:“董童很喜欢小狗吗?”
“可不是喜欢嘛!以前他外婆给他要了一只小土狗,这孩子天天抱着狗不撒手,可稀罕了!有一次那小狗生病,又拉又吐,我嫌脏给扔了,童童放学回来后没看见狗,哭得背过气去,吓得我赶快给那狗找回来了。”而后董母话音一转,温馨的回忆立刻拐了个180度的弯,“你看他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肯定想不到他小时候瘦得根电线杆似得,一吃鸡蛋牛奶就喊肚子疼,有个医生还说他乳糖不耐,笑死我了,还医生呢!居然被小孩的瞎话给骗了,后来因为童童这不也吃那也不吃,他爸爸一生气就把那狗摔死了,可算治好了他挑食的毛病。”
董母的话让米染对人类的行为逻辑产生了些许迷惑,乳糖不耐怎么能算挑食,而且——:“杀狗为什么能治疗挑食?”
“小孩子挑食就是惯的!”董父嘿嘿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深谋远虑,“可我们家从来不打孩子,文明社会了,打打骂骂不合适,咱就这一个亲生的儿子,能舍得打吗?但孩子不教育是真不学好,我就跟他签了一个‘君子协议’,他要是好好表现我就让他养小动物,要是表现不好,那对不起,小狗小猫就得替他接受惩罚。我这人说到做到,花钱给他买过不少猫猫狗狗,还有刺猬和兔子。他二年级那时候,晚上光想着看电视,不好好写作业,我就把他的刺猬给炖了,隔天他还到处找他的刺猬宝宝呢!那能找到吗?他都不知道他刚才吃的就是。”
米染闻言长吸一口气,深深看了董童一眼:“这样对孩子不好吧?”
董父不以为意,轻蔑地指着儿子:“有什么不好?别说那几只畜生是老子花钱买的,老子想杀就杀,就他也是老子花钱养的,老子想怎样怎样!他二爷爷腿不好,求了个偏方,要买一只猫来吃,我说那还用买吗?我儿子就有一只黄猫,他还攒零花钱给那畜生煮鸡煮虾,养的皮毛水滑,又肥又大,比外面买的干净,我就趁周末有空,请他二爷爷和亲戚们来家里吃了,这小兔崽子从补习班回家,看见猫没了,一下就急了,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给我甩脸色,把我气得不行,他二爷爷对他多好啊!小时候还抱过他呢!怎么吃他一只猫他都不乐意,这品德还配当个人了?我就告诉他下一顿只有这只猫吃,爱吃不吃,不吃就饿死,他饿了两顿最后还不是吃了?吃的直吧唧嘴,给我乐得,我问他昨天不还说要恨我一辈子吗?怎么今天就愿意吃我做的饭啦?真没脸啊!”
米染亲自养过几十年的“宠物”,也看见过路潇如何惯着冼云泽养小动物,不要说她的宁兮,就算是冼云泽一时兴起养在路潇卧室里的野生耗子,路潇也怕伤了冼云泽的心,不敢直接打死,只能全须全羽地请回院子里“散养”,将心比心,董父的所作所为有点儿突破她对当代人类文明的想像了。
董父洋洋自得地介绍了一通自己的教育理论,很有种炫耀的意味,仿佛家访老师是专门来跟他讨教育儿经验的,末了却叹息:“可惜啊,这小妙招也就孩子小时候管用,现在童童大了,不愿意伺候猫啊狗啊的了,我可治不了他了,平时训他两句他还跑呢!”
董母竟然不觉得丈夫哪里有问题,坦然听着,还补充道:“他不养那些东西家里倒干净,可小区里谁家养个猫养个狗他都知道,小区里的流浪猫他也要喂,我跟他说多脏啊,万一被咬了还得花钱打疫苗,他总不听,但最近好啦,小区流浪猫不知怎么就死绝了,那些人养的狗也丢的七七八八,可太好啦!就是童童手机里存满了全小区的狗,别人印寻狗启事时没有合适的照片,都要找他帮忙,浪费时间。”
董父一脸的愤懑:“哼!哪天我要是丢了,他都不见得这么上心!”
第139章 勿药有喜(8)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学一……
米染眼神复杂地看向董童,她开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天生坏种,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天性并非如此,只是他的同理心一次次被塑造又被否定,最后失去了和他人共情的能力,换句话说,这是一个人工培养的反社会人格。
他们交谈的时候,董童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两只脚不自在地反复交叠,掌心被石头摩擦出的红印越来越热,像要烧起来似的,此时一阵无源的冷风吹过密闭的客厅,忽然间冰箱的制冷声、时钟的滴答声、厨房的流水声都化作了动物悲戚的呜咽,一条若有似无的细线从棚顶飘落到董童的肩膀上,*慌得他从椅子上摔倒。
米染走过来扶起他,仔细抻平他的衣角,并从他的衣摆下抽出了一根别在布料上的针。
她拈着针问:“这是什么?”
董童瞄了眼父母,紧张地说:“一根针而已,带着好玩的。”
米染晃了晃手里的针,将董童的视线牵引到地板上,木制的地板不知何时化为了冰封的湖面,那些装在网兜里的肉泥清晰可见,而他扔到冰面上的石头也还留在不远处,无数裂纹如鬼魅之蛇游走而来,封住了他逃跑的路。
米染攥住他的手腕问:“你是怎么召唤来这根针的?”
董童的父母本能地准备上前保护孩子,却双双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坐回了沙发,他们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甚至无法转头观察那边发生了什么。
董童挣不开她,彻底慌了:“这是我捡到的,我没有拿别人的东西!”
“从哪捡的?”
“我看见别人从传达室拿走了这根针,觉得奇怪,所以偷偷跟他去了外面的十字路口,他拿着那根针摆弄了半天,点了一只蜡烛烧了几张纸,然后把东西扔在那就走了,我把针捡回来玩,然后发现它什么都能拆开。”
“这可不是偷东西的问题,所以你开始杀那些动物?”
董童打了个颤,畏缩地移开视线:“我发现那根针什么都能拆开,所以想试试它能不能拆开活的东西,我只是拆开了晚饭要吃的一条鱼而已,那条鱼本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米染掰断了手里的针,丢进果皮盒,又问:“真的只有一条鱼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乐乐,我和乐乐出去玩,乐乐掉进湖里淹死了,我怕叔叔看见乐乐的尸体会伤心,就帮他把乐乐变没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流浪猫,小区里的人都觉得那些猫叫起来很讨厌,我好心帮大家把猫处理掉。”
“还有呢?”
董童不敢说下去,紧紧抿住唇。
米染问:“你杀过人吗?”
董童被她的问题吓到,猛然摇头。
此时米染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刚刚收到的信息,确认安全局的人已经到了门外,便收起手机最后问了一句:“从传达室拿走这根针的人长什么样?”
没想到这个问题董童不仅答得痛快,甚至直接说出了男人的身份。
“就是现在很火的网红‘鬼仔666’,都是他做的,我只是捡到了那根针而已,我怕针伤害别人一直好好保管着,前几天针掉了,我还一直守在传达室里不敢走,他才是坏人!”
米染掰断钢针的同时,家具城传达室内,宁兮面前的针轴忽然散发出一缕灵息,他打开盒盖,果然看见第十三根针正安安静静地插在针轴里,随后在场三个人的手机都响了一声,宁兮看了眼工作群,米染已经把鬼仔666的主页发到了群里。
鬼仔666,一听这个名字,就知其人不是一位岁月静好的美男子,事实上他是一个走近科学流派的灵异主播,自四年前进入大众视野,便一直奔波于家乡周边各个灵异事件发生地,试图为每一种灵异现象寻找科学的解释,因节目做得成功,现已在社交媒体上拥有了三百万粉丝。
他半年前接到一位青城网友的投稿,得知了“厄运指针”的传说,专门驱车赶来青城录了一期节目,这期节目的标题是“传说中指示厄运的神秘钢针能召唤鬼魂吗?”为了增加节目效果,顺便凑时长,他还加录了另一个都市怪谈,讲的是在十字路口点燃尸油做的蜡烛,据说可以见鬼。
当然,当今时代用人类尸体炼油百分之百属于违法行为,招来鬼魂事小,招来警察事大,于是这位奇男子想了个权宜之计,他称火葬场旁水沟里的鱼整日吸天地之阴气,汲日月之糟粕,比死人邪门多了,而后抓了几条鱼,用卡式炉熬了一碗鱼汤,冷却后刮出鱼油混上石蜡,捏了一根歪歪斜斜的鱼油蜡烛。
奇男子找个了十字路口,用钢针比划两下,又用鱼油蜡烛进行了一套自创的招魂仪式,结果死人没招来,死鱼也没招来,他把这套东西原地一丢,潇洒离开,后面钢针便被董童捡了回去。
从这天开始,厄运指针真的被从传说召唤至现实,拥有了指示厄运的能力,这证明他那一系列侮辱死鱼的操作确实有东西,这人绝不简单。
然而奇男子的频道里除了灵异揭秘,剩下的都是各种胡吃海塞的日常,吃倒不是什么问题,喝可是件大事,他长年酗酒,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肝损伤表征,皮肤黄里透黑,连眼珠都因黄亘而变色,脖颈和手腕上生出网纹般的异常蜘蛛痣,一副路过医院门口就会被医生架进去的病态。
这可不是有修士该长的样子,修行是可以反哺肉身的,不必说米染这几位正神,那些离成仙十万八千里的术数世家也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只要他们不持续性地极限作死,大多可以稳妥地活过100岁,什么程度能被叫做极限作死呢?酗酒肯定不够级别,至少要酗几年耗子药,至于这位奇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修行者中的一员。
米染知晓了“鬼仔666”的身份,直接从董童家出发,带着林川去拜访这位奇男子了。
宁兮拿到针后,也决定按计划回青山处理冼云泽制造的麻烦。
传达室里的三个人一起离开,路潇从后面抓住冼云泽多余的长耳朵。
“玩够了吧?给我变回人!”
“不要!”
路潇向前一窜跳到了冼云泽背上,张嘴咬住了他的一只长耳朵,他赶快甩了甩头,甩不脱她的牙齿,不得不背着她向外走。
她的声音因叼着耳朵而模糊:“变回去!”
“不!我还要打耳洞呢!”
“变回去,不然我——”
“怎样?”
路潇忽然软了语气:“你变回去,我把我们的网络账号都换成情侣头像。”
冼云泽犹豫了,这个交换条件很有吸引力。
路潇又补充了一条:“驴也不可以买。”
“那可不行,我已经给我的小毛驴起好名字了。”
既然如此,路潇只能答应一部分:“如果你非要买的话,只能买一只黑色的。”
冼云泽深思熟虑之后讨价还价:“好吧,但是你还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学几声驴叫给我听听,啊疼疼、疼——”
他刚刚说出自己大胆的妄想,路潇便掐着法诀攥住他的耳朵,用力咬了下去。冼云泽嗷嗷叫着把路潇放回地上,等她松手后立刻变没了这双多余的耳朵。
冼云泽不敢相信路潇真的会下口,满脸不可思议:“你怎么能咬人呢?”
“你活该!”路潇呸呸吐出几根兔毛,用手背抹了下唇,“我今天晚上吃手撕兔!”
“你真野蛮。”
“那你离我远点儿。”
两个人你推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互不相让地走出了楼门,推推搡搡上了宁兮的车,然后继续在车里扯头发、揪衣服,仿佛两只精力充沛的猴一般嬉闹着,副驾驶位上的宁兮把头扭向窗外,只做眼不见心不烦,奈何后排的两个人——主要是路潇,闹着闹着就有点玩不起了,力场随情绪波动,钢铁的汽车框架开始发出揉纸一样的嘶啦声,所幸冼云泽懂得见好就收,及时投怀送抱,并妥协地放弃了新的动物园丰容计划。
少顷,汽车抵达了青山脚下的停车场,三个人一起下了车。
皑皑白雪覆满石阶,绵延向云雾之巅,路潇望着这条走过许多次的山路,不由得发出感慨:“你家这么有钱,怎么不修个缆车?”
宁兮:“你怎么想的?以前来这里祈愿的信众可是要一步一拜,一路拜到山顶的。”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种,嗯,客人的方便?”
“不会飞的人不配来我家做客,你还是抓紧爬山吧!”
宁兮当然知道即刻登顶的近路,之所以偏要让路潇和冼云泽爬台阶,多少带点儿个人情绪了,但此行确有要事,他也不想真的走满五千级台阶,于是路行一半,陡峭的石梯突然向右一拐,转而通向了路潇从未见过的高大林荫,高山与森林、寒冬与仲夏,在短短的百米之内完成了交替。
他交代说:“带你认一认这个小洞天,下次自己来的时候就不用爬山了。”
路潇迷茫问:“那我之前靠两条腿背人偶下山算什么?”
“算你体力好。”宁兮才不会为自己的恶意道歉,他勾勾手叫路潇走近些,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下当前所处的小洞天,“你对力量的掌控几乎完美,但收放自如只不过是最基础的应用,看看这些远不如于你的护法能做到什么。”
路潇点点头:“开放式温室大棚嘛,我懂的。”
“说什么胡话?”宁兮指了指脚下的土地,“这是帝君宫护法建立的一个境界——以法术圈定娑婆世界的一部分,将之与世隔绝,只能通过特定的阵门出入,这种法术叫做‘小洞天’,凡人之所以找不到术数世家的位置,就是因为他们都住在各自的小洞天里,很少与世间往来。”
路潇问道:“那我们之前去的青羽秘境,是不是也是一处小洞天?”
宁兮摇头:“小洞天不是一种高明的法术,其作用范围不过万丈方圆,边界脆弱,难以隐匿,一旦法术失效,这片空间就会重新回归人间,所以神职世家或者稍有根基的家族门派,都会使用一种更高级的法术,叫做‘芥子藏’,这是纯粹由灵力转化出的空间,不需占据娑婆原本的土地,如果需要,一个芥子藏可以比这颗星球更大,青羽在世间的联络点全部都是芥子藏,这种法术一旦失效,空间只会散做灵气回归娑婆,它的生灭都和人间没有关系。”
路潇好奇:“那还有比芥子藏更厉害的境界吗?”
“有,比芥子藏更强大的法术叫做‘乾坤藏’,乾坤藏无需依托已经存在的世界,是真正从无到有创造出的境界,所以施法者能掌控乾坤藏内的一切法则与物质,罗布日月星辰,逆转时间流向,即便有朝一日施法者身消道陨,其创造的乾坤藏也能继续延续,直到境界内灵气耗尽的一天。乾坤藏的出入口不联通任何世界,外人很难找到其位置,上陶神仙的洞府都是乾坤藏。”
“还有比这个更厉害一点的吗?”
“乾坤藏基本就到头了,毕竟其上限不可估量,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个世界,也许娑婆世界就是哪个上古神仙的乾坤藏也不一定。”
路潇眼神一亮:“你准备教我这个?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学一下。”
“想得美,芥子藏以上的法术都是秘技,你想学的话得跟我进合苑。”
路潇立刻警惕起来:“你这是传销的套路,我懂,我不上当。”
宁兮瞥了眼蹦蹦跶跶的冼云泽:“那你还可以等那个智障恢复记忆,他肯定愿意带你回去留山。”
第140章 勿药有喜(9)我做动物也很在行……
路潇猛摇头:“不同意!我要做人!”
宁兮:“我在帝君宫修炼的时候,看过很多志怪故事,人类总幻想妖魔鬼怪苦苦修炼几千年,最终目的只是为了修成人形,或者来世轮回为人,你别是这些小说看多了把脑子看坏了吧?神仙化形不拘泥于物种,之所以普遍化形为人,只是因为人类是地球上唯一的智慧生物,变成人类更方便行动而已。”
“麻烦你稍微尊重一下我身为人类的自豪感,再说孟仙君也是人吧?”
“我师父对人类的归属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他这两百年回娑婆时的化形是白鹳。”
三个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潇忽然开口问宁兮。
“修行到什么层次才能脱离轮回?”
“你不就可以吗?你不想死谁还有本事把你塞进轮回?组长的层次也可以脱离轮回,但组长是神职,神职注定修不成仙。”
“那我死后除了变成鬼修和进入轮回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怎么,这都不够你选的?”
路潇的笑容忽然凝滞,轻声说:“可秦叙异死后灵力全部归还于世,应该就是……魂飞魄散了吧?”
宁兮确实惊讶一瞬,他以为能教出路潇的人至少该是不逊于顶级神职的高手,而这种水平的修士,万不至于守不住自己的魂魄,说句夸张的话,他们这种人想自杀都得提前准备准备,不然那丝丝缕缕的残魂散魄就掉进汽油桶的火星一样,一不留神就死灰复燃了。
他便猜测问:“秦叙异出什么意外了吗?”
路潇缓缓摇头:“没有,他很久前就跟我提过他的结局,所以我当时没感觉到意外,我只是不明白,他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
宁兮的声音随她的情绪变得柔和:“他前半生必定种下了因缘,才能了然自己的结局。”
“是的,他说过的,他一生来去皆得偿所愿。”
路潇不想深聊这件事,于是擦肩错过宁兮,向山上跑去。
等她跑得稍远了一些,宁兮对冼云泽扬了下眉。
“你发没发现秦叙异很像组长?”
“有一点点。”
“万一路潇也和神职有关,你怎么办?”
“我可以跟她加入邪|教。”
“我没开玩笑,你能像她接受她师父的死一样,接受她——比如说轮回吗?”
冼云泽点点头:“能啊,我可以找到每一世的她,总有一天她会愿意跟我离开的。”
“你对轮回有什么误解?她下辈子都不一定还是人类。”
“我做动物也很在行。”
宁兮终于忍不住了:“你脑子有毛病吧?”
“你脑子才有毛病呢!我和你师父同属一辈,你不敢跟孟仙君说的话,最好也不要跟我说。”
宁兮停下脚步,面对面看着冼云泽:“要不是你像个智障一样什么都不懂,路潇的事情需要我管吗?好,那我把话说明白,路潇她作为一个人类,实在强得过头了,而且她还从不练功,她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修来的,婆娑之内,只有神职可能拥有如此天赋,但继承神职力量是有代价的,凌阳氏的代价不成神,青羽的代价是求生意志,万一路潇那个门户的代价是灰飞烟灭,你能像她接受她师父的死一样,接受她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吗?”
冼云泽立刻反驳:“她不会的!”
宁兮似笑非笑:“你连想都不敢想这种结局,可你看她说到秦叙异魂飞魄散时的表情,我觉得她应该是早想通了。”
冼云泽怔怔望向路潇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拳头。
宁兮已经为路潇的事情忧心许久,如今发泄一通,心情终于变得轻松起来,他继续恶意加码:“帝君宫里哪怕资质一般的修士,也从没有一个寿不过百的,像凌阳氏和青羽氏这样的神职世家,当比人间修士更加长寿,但路潇的师父才八十几岁就死了,这个年纪放在组长家顶多就算壮年,你觉得秦叙异教给路潇的是什么自戕法门?她能活过秦叙异吗?”
宁兮说完,和煦的春风徒然迅疾,吹来了墟境之外的寒气。
冼云泽周身气场忽然变得比吹入小洞天的雪花还要冷。
此时路潇已经跑的很远了,她回头望了一眼,没留心两人说了什么,只遥遥看见他们似在对峙,便纵身跳上一块苔痕深重的圆形巨石,兴奋地左右挥拳:“打起来!打起来!谁赢我帮谁!”
两人同时看向她,僵持的局面顿时泄了气。
宁兮朝路潇的方向弹了下手指,长满青苔的磐石忽然崩裂,然而她的动作比脑子还快,看清巨石的真面目之前,感受到震动的身体已经如鹤舒翼腾空而起,凌空回望,只见那块石头竟然摊开成了一只长着背鳍与侧鳍的巨大穿山甲。
路潇感慨地哎了一声,随即翩然落向十米之外平坦的草地,落地前的一秒,却感觉草地的反光有些异样,但她人在空中无处借力,想跳去其他地方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着力向下一纵,身下迸发出的力场抢先一步震碎了草地,草木土石四下飞溅,将这不甚高明的障眼法打破。
草地露出了本来面目。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一顷荷塘而已。
路潇脸色骤变,哇哇大叫着陷进了池塘底裸露的淤泥里,她机智地迅速脱下了羽绒服举到头顶,随后被力场排开的池水回流,立刻淹没到了她的腰际,可此时她身上还穿着全套的北地冬装,包括保暖内衣、毛衣和长靴,吸水储水效果全都棒极了,迅速给她增加了200斤的负重。
她恶狠狠地盯着宁兮,艰难地把左腿从没过膝盖的淤泥里拔出来,接着拔出右腿,如此一步一陷,狼狈地挪回了岸上。
穿山甲踩着地动山摇的步伐爬到宁兮面前,发出了与外貌反差强烈的叽叽声。
宁兮抬手摸了摸它的鼻子:“没事的,接着睡吧。”
穿山甲原地蜷起身体,紧紧抱住自己的尾巴,再次团成了一块磐石。
路潇托着羽绒服走来冼云泽面前,发号施令:“你去打他,我帮你。”
可惜现在才选择绑定队友似乎有点儿晚了,冼云泽白了她一眼,冷漠地走开,甚至不肯接走她手里的衣服。
幸亏这处小洞天是登顶的捷径,让她得以在冻成冰雕前来到了帝君宫前殿。
住持看见路潇这幅样子很是惊讶,忙指派弟子带她去空房间换衣服。
“这位小仙君怎么全身湿透了?”
“她爬山不看路掉水里了。”宁兮信口胡诌。
“深冬时节哪来的活水?”
“化粪池。”
“粗鄙!”路潇愤愤地指了指宁兮,转身跟着小师傅走了。
小师傅把路潇带到了帝君宫后殿的一排房子,这地方远离游客喧嚣的前殿,乃是宫中修士自住的院子,常日里也用来招待孟府贵客和同行修士,路潇推门进屋,先看见一面南向的落地窗,窗外碧空如洗,群山被雪,满眼只有蓝与白两种颜色,但无数的深蓝浅蓝、银白灰白却展陈出了斑斓繁复的笔触,如同一幅嵌在木框里的油画。
和前院那些为敷衍游客刻意保留的古建筑不同,后殿的建筑时常翻新,设施极为现代化,每个房间里都有独立的厨卫和小客厅,冰箱、空调、洗衣机一应俱全,电视、音响、投影仪全都不缺,家电为图省事直接选最贵的,家具和家纺更是纯手工定制,房间里甚至安装了智能家居系统,居住体验不亚于一线城市的高档公寓。
路潇要是早知道帝君宫的生活水平是这样的,当初可能就换一个就业方向了。
她进门后先褪下珠串,在门框上印了一枚符文,然后才放心走进了浴室。
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在外面敲了两下门,然后自行走进了房间,那人刻意摈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潜伏到浴室门前,似乎对里面的情况很感兴趣。门框上的符文是路潇的私人印记,一切能感知灵息的灵体和修士都该懂得到此止步,来人既然不受符文制约,应该就是触发不了禁制的普通人。
路潇围上浴巾,看着玻璃门外掩耳盗铃的鬼祟人影,心想这是哪个不要命的变态?
她打了个响指,门框上的符文蓝光一闪,一道屏障突然隔断了屋内与屋外,房间里所有的光都被符文抽干,顿时黑得像是装满了浓墨的墨水瓶,一分钟后,黑暗从房间里褪去时,路潇已经穿上衣服走出了浴室,倚着小吧台用吹风机吹着湿漉漉的头发。
王静背靠在浴室门边,身体因为刚才的变故而僵直,双手平托,一动也不敢动,只一双眼珠极尽所能地轱辘向路潇的方向。
“住持让我给你送衣衣衣——”她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而那套素白的全新宫服已经穿在了路潇的身上,便转化话题道,“我我我没有恶意——”
“你想看见什么?你怀疑我会在浴室里变成八爪章鱼吗?不会的,我是人类。”路潇放下吹风机,扎起了头发,“还有,别扎马步了,你能动。”
王静尴尬地收起马步:“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是你的超能力吗?”
路潇怔了怔,她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归入“超能力”体系,那神仙算“超人”吗?
“哈哈,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电影里有超能力的人也都不承认哈哈,哈——”
王静机械地哈了几声,默不作声地挪到门边溜了出去,却没走远,而是躲在一个墙角后,探头探脑盯着路潇的房门,片刻后路潇拎着换下来的衣服走出来,两人视线相对时,王静迅速给她指了下内殿正门,然后立马逃了。
“唉,好几天没吃小孩了。”路潇对着她的背影促狭地自语一句,吓得王静身体一晃,两条腿倒腾的更快了。
王静跑没了影,路潇也转向了那扇朱红漆金的内殿大门。
这座内殿位于帝君宫最深处,背靠断崖,面朝后殿,和游客开放区之间隔着两殿两庭,一般游客是找不到这里来的,殿楼面阔五间,梁高四米,进深一丈,远比不上前殿和后殿气派,但内殿石阶磨出了一行圆润的步痕,该是一座很有历史的建筑。
然而推门入内,却会发现建筑内高度至少有七米,远非外面看起来一般局促。
门后连着一条千回百转的长廊,地上铺着三尺见方的地砖,砖面嵌着由青金石、石榴石、锆石、白玉、碧玉等各色宝石拼成的长卷山水画,描绘出了青山的四季变幻,长廊两壁贴着暗绿色的硬木花鸟浮雕,木石虫鸟纤毫毕现,时而会有一片叶一朵花在路人的余光里隐约摇曳,却又在蓦然回首时静默如初,走廊上方是由同样的暗绿色硬木搭建的屋顶,纵横交错的梁柱藏起了一片黑寂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