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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无鱼之凶(9)我俩挺会游泳的……

当地赌场因为五十年前的事故,再也不敢开船去远海浪,不过海城周边有许多变幻莫测的潮汐岛,只有老渔民才能在漫长的生活里摸索出这些岛屿的出现规律,赌场老板便利用这一点,定期定点在潮汐岛上举办非法赌博活动。

巧合的是,安全局联络当地警察时,正好得知他们才抓住了一个赌鬼,这家伙偷了儿子的学费去赌,被家人亲自举报给了警察,警察审讯得知了他们即将开设非法赌局的时间和地点,已经整装待发,这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路潇跟着抓赌的警察乘船登岛,而后亲眼见证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大逃亡,那场面正如同一脚踩进蟑螂窝,好不热闹!

等警察跳进水里揪出最后一只落汤鸡,清点过人数之后,果然发现了那位已经一周没有回家的老年赌徒,这家伙以耄耋之龄混迹于一群赌鬼,相当的显眼出众,想躲也躲不掉。他看着周围的赌友被警察一一带上水警船,唯独跳过自己无人问津,却也不慌,他都90岁了,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时候路潇两个人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这位赌中老手的年纪是路潇的三倍多,还真不还意思说他什么,于是她开口叫他坐在桌前,然后掏出了那副诅咒纸牌。

“你会打牌吧?来,陪我玩玩。”

对方狐疑地打量她一番,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还是硬着头皮摸起了牌。路潇一边打牌,一边问他五十年前的事情,老人只说自己全都忘了,怎么都不肯多吐露一个字。两个人轮番出牌,老人毕竟比路潇熟练,且路潇也没打算赢,于是牌局临近尾声的时候,胜负已然明了,但此时路潇却不着急了,她把最后三张牌扣在桌面上,然后整理好桌面上已经打出的纸牌,一张张背面朝上摆起来。

“我知道你五十年前上过那条海雾里的船,那条船……本来不坏,但是它现在沾上了些脏东西,你最好能跟我说实话。”

她慢悠悠说起自己在雾见庙遇到他女儿的事情,老人的脸色难堪起来,稍后他看见纸牌背面组成了一张完整图像得后,脸上更是白得脱去了血色。

路潇敲了敲最后三张牌:“现在你该说说当年出了什么事了吧?”

老人猛地按住路潇身前的纸牌,他显然很明白了这是一局他赢不起的牌局。

“我说!"

他的脸皮抽搐几下,而后摔坐回了原位,很久后才慢慢开口。

“那个时候,我们这帮人耍钱耍得特别厉害,有不少人堵上身家也要上赌船,但你想我们这些敢赌上身家的人,一旦输得精光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当时我玩了一半突然尿急,不得不上甲板解决,结果被人一闷棍打倒了,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捡起一根棍子去把底舱的门从外面拴住了,然后又把船板上的油桶都倒了出来,放了一把火,那条赌船是用渔船改的,本就不适合拉人,又给赌场堵满了零碎的垃圾和木头桌椅,一点起来顺风全着了!船底的人一个没出来,都被烤熟了!我躺在那儿看着火顺着我的裤脚往上烧,眼看着就要把我活生生烧死的时候,这条火船却开进了一阵海雾里。”

“雾见?”

“是,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那艘大船上了,因为我住在海边,早知道雾见神灵验,所以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得救了,但我万万没想到,我下到船厅里的时候,那些本已经烧死的人也一个不差,全都在那儿!但他们……好像和我不一样,他们回不来了,那些人知道我没死,便不肯让我走,一直拉着我留下陪他们赌牌,我哪儿敢和他们玩啊,死人有没有钱,那你知道他们赌什么吗?”

路潇配合着问了一句:“赌的什么?”

老人面色恐惧,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眼睛!鼻子!耳朵!心肝脾肺!我真怕了,好在七天后我终于找到机会跑了。回家之后,我才发现口袋里多了一张牌,从那条赌船上带回来的牌!我把那张牌扔了,但它总能回到我家里,只要有那张牌在,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天天晚上来我家里找我打牌!最后我只能把它混进别家赌场的牌局里送了出去,没想到后面那家赌场就出了人命,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有关这副诅咒纸牌的传言。”

雾见救人只看缘分,不分善恶,甚至不分生死,好人或能甘心留在海上享受不散的宴乐,恶人却会有别的想法,比如附着在纸牌上打通一条回归人间的通路,吸纳源源不绝的赌徒加入他们的行列。

路潇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收起纸牌站起了身,她走出临时板房后,警察立刻走进来拆除了房屋并带走了老人,而后带队的警察过来问路潇走不走,路潇摇了摇头。

“一会儿天亮起来这座岛就被淹了,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还想留下?”

“没关系,我俩挺会游泳的。”

目送所有人离开之后,路潇和冼云泽坐在了潮汐岛中央的巨石上,她拿出一只黄纸折成的模型,注入一缕灵气,黄色的雾见形象便在夜色下散发出蓝色的微光,之后她把模型放在了前方的地上,静静等待潮汐将他们淹没。

天色将明,血红的朝日一分分跳出海面,海水也一寸寸淹没了他们脚下的潮汐岛,终当天色大白之时,怒涨的潮汐淹没了巨石下的符箓,小小的黄纸船浮在海水上,却无论如何不肯沾染上一点水渍,只是悠悠晃晃随波逐流,一股力量牵引着它游向深海,但路潇却控制着它不准逃离这座岛。

两股力量交锋一瞬后各自收敛,不待多久,岛屿周围升腾起了浓厚的海雾,雾气遮天蔽日,将天边红得晃眼的太阳都抹除了,接着海风吹来花香与酒气,气息浓郁至极的时候,一艘冰山般巨大的豪华邮轮出现在了巨石前方,只是即便邮轮上的灯火璀璨如同堆满天星,也始终照不亮邮轮潜藏在雾气中的后半部分。

这时路潇便知道,他们一直寻找的雾见来了。

她拾起水中的符纸,顺着舷梯登上了邮轮。

和李珍记载中的大船相比,这艘邮轮无论体积还是豪华程度,都可谓紧紧追赶上了时代潮流,五层甲板上的宴会厅鳞次栉比,每一间宴会厅里都坐满了欢声笑语的乘客,一切人间找得到的游戏和娱乐,都可以在这里看见一模一样或者更加完美的复制品,看来雾许见多年间救下的生人和亡灵实在不少,但经营这样庞大的邮轮,也会遇到一个问题——这艘远超人类想象的巨轮上难免有些主人照顾不到的藏污纳垢之处。

两个人随意逛了一圈,之后便脱离船舱来到了雾气弥漫的空中走廊,浓雾后立刻出现了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影,那模糊的人影微微弯腰拜了拜路潇,转身引着他们来到了船底一间窄小的舱室内,一桌四椅,铜杯铜壶,简陋得和这艘奢华邮轮格格不入。

路潇踏进门里,随即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自己给自己作揖真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体验。

“贵客,您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

“没错,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一个小忙。”路潇拿出了随身的纸牌,“这诅咒因你而起,你应该有消除的方法。”

雾见接过纸牌洗了一遍,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只听得到海上的事情,有人利用我的力量逃到陆地上为非作歹,确实是我的过失。”它说完将纸牌弹向空中,一张张纸牌化为雪花,落在地上融化消失了,“我已经请他们下船了,以后不再会有人因此受难,您还要我补偿些什么?”

“人类有心为恶,这不是你能预判的,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路潇把衣兜里的符送给了它。

雾见接过纸符,再次拜谢:“贵客,您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您还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在所不辞。”

“那倒没有,就是——”路潇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到底从哪来的?”

雾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想去哪里?”

“这个么,您现在就可以知道了。”雾见摸了摸掌心里小小的自己,突然张口把它吃了下去。

路潇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东西是这么用的,以形补形?

微笑的雾见消失于海雾,而后大雾吞没了那些歌舞升平的宴会厅和人群,欢笑声变为哗然声,路潇尝试挥开眼前的雾霭,却在雾气散尽时发现自己站在了海城东岸人迹罕至的沙滩上,身边还有几个一样茫然不知所措的人,大概是之前被雾见救下却不肯离去的活人,至于死者,当然也要回归他们原本的命运。

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雪,不,那不是雪,而是一种沙子般的微粒,微粒落在地上和海里后却不肯融化,而是慢慢沉淀进了海沙之中,海面上很快铺满了薄薄一层白沙,白沙又被海浪推动成为一条条银色的飘带,被送下船的几人默默看着这副奇异的景象,如同目送故友远去。

冼云泽解下外套罩在两个人的头上,路潇此时接到了宁兮的视频。

宁兮说:“你怎么还不回来?你要辞职了吗?”

路潇一面给他拍摄纷纷降落的白沙,一面大声喊道:“我刚才在海上看见了好大一阵海雾!还看见了一只活了几十亿岁的小精灵!”

“雾见吗?”

“你怎么知道?”

“米米上个月给你的《周天通髓录》你是不是没看?”

“我看了……目录……”

“米米看见你上传的纸牌图案后就给你找了雾见的说明,专门把那页折起来交给你的。”

“《周天通髓录》。”路潇,“你们也没和我说这本是生物书啊……”

雾见并非娑婆世界独有的生物,游历大千世界的神仙常会与之交集。

它们诞生于地心6000度的高温中,孢子在岩浆中发育为卵,成熟期会随火山喷涌而出,凝结为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固体,然后在流水侵蚀的作用下渐渐剥离石壳,孵化出幼体,如果不幸中途脱水,它们会死于漫长的干涸。

孵化成功之后,雾见会吸收海水变成透明形态,越靠近骨骼的液体越粘稠,这样就能消化撞进身体里的生物,随着身体生长,雾见会渐渐上浮,骨骼也在此过程中退化,临近海面时体积堪比岛屿,如果这时候它受到致死创伤,身体就会液化,回归海洋。

而当它发育完整抵达海面时,会进化成第三种形态——气态。这次变形将改变小范围的气象,情形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海雾,如果生物不慎迷失在海雾里,呼吸海雾之后,就会进入雾见的梦境,梦中或是无间地狱,或是海上仙山,全看雾见个体的性情,这也是大多数不可思议的事件都发生在雾里的原因。

但路潇遇见的这一只却不幸半死不死,卡在了二三阶段之间。

生命的尾声,雾见将蒸发升入大气层,它的孢子同雨雪一起落下,这些孢子几百亿年都不会死去。直到下一次陨石撞击行星,将地表的孢子冲入地心岩浆进行孵化,或者干脆等恒星吞没行星后,孢子也可以在星体变化中等待孵化的时机。

雾见是种有灵性的生物,它们能听到海洋中所有的声音,因此智慧非凡,而且这样的智慧的生物,肯定有办法去往别的世界繁衍。

此时此刻,雾见的孢子依然纷纷降下,几乎把这片海滩变为了白沙,连海水也被这些白沙衬托得更加澄净蔚蓝。

可究竟是雾见的孢子混进了人间的尘沙,还是人间的尘沙本就都是默默等待孵化时机的雾见呢?

第132章 勿药有喜(1)这场暴雪已经断断续续……

这场暴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青山下的公路完全被积雪覆盖,雪壳白天在日照的作用下融化,夜晚又结成光滑的冰面,除了那些最有经验的驾驶员,一般的私家车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开进山路,市民们闭门不出,深藏山野的动物反而活跃起来,纷纷在这巨幅的白纸上留下痕迹,那是一排排爪印,一趟趟蹄印,是鸟儿觅食时喙的啄痕,也是松鼠打架时激烈的战场。

青山瑞雪,天地静默,却又生机勃勃。

公路一侧,通往帝君宫的盘梯几日无人行走,台阶上的雪堆成了的一格一格毛茸茸的霉豆腐,于是山顶辉煌的宫殿便与世隔绝开来,越发显得孤高清冷。

王静此时就坐在帝君宫山门边的值班室里嗑着瓜子儿。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头发随便用鲨鱼夹一抓,面前小桌板上放着瓜子和可乐,手机横靠在可乐瓶上,屏幕中播放着聒噪的肥皂剧,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和昊阳帝君宫格格不入。

至于她为何会跑来昊阳帝君宫看大门,那就要谈谈她在人生中遇到的第二玄学的事情了。

上个月初,王静在公司里摸鱼,一不小心就经历了她人生中第一玄学的事情,当时她一狠心一咬牙,给自己的手游充了个688大礼包,六次十连抽之后,却连一张活动承诺的保底SSR卡都没有抽到,一时急火攻心,气得晕了过去。

好心的同事把她送到了医院,急诊医生立刻给她来了一套全身检查,然后按照规定通知了她的家人,于是当她醒来之后,护士小心翼翼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听闻女儿病情后晕了过去,正在隔壁病房里抢救呢!

迫于无奈,王静只能亲自面对自己的噩耗。

主治医生对她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她脑子里多了点东西而已,依据现在的科学手段,这点小病至少有一二三四五线方法进行治疗,有九成把握能给她的人生续上时长。

当时王静正准备打电话控诉无良的游戏厂商,要么索要回保底SSR卡,要么赶快给她退钱!可一听医生说她的病还有九成希望,竟连投诉电话都打不动了,原本凉到底的心这下算是彻底深埋进了永冻层——就凭她六十连抽都能错过保底卡的运气,看来她是那一成没跑了!

一个月后,主治医生哭着把王静送出了医院。

王静回家歇了一周,而后辞别亲友,决定趁着身体状态尚可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她计划从自己的家乡开始这次旅行,第一站便定在了仙名远播的青山。

她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自己开车来到了青山脚下,然后徒步走到山顶的昊阳帝君宫。

这处颇具历史的名胜虽然不收门票,但为保护古迹,制定了名额限制,游客们需要提前在网上预约,而后自助刷身份证入内。王静如是照办,也把自己的身份证送入了卡槽,却不想机器突然发出咔的一声,竟然吞掉了她的身份证!她按下紧急求助按钮,说明前因后果,负责人便叫她去山门边的值班室里等着。

她答应下来,径自开门进了值班室,这房间只有两张床大小,东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躺椅,桌子上安置着台式电脑,南边墙上钉着一座木龛,木龛里放着一只瓷盏和一张纸,房间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

王静略显拘谨地坐在椅子上,老老实实等着负责人过来,结果没料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她眼睁睁目睹了自己人生中第二玄学的事情!

但见那只稳稳安放在木龛中的瓷盏凭空飘了起来,悠悠晃晃,越过她的头顶,然后义无反顾地落在了电脑键盘上,满盏净水立刻让电脑短路,从屏幕到主机都像放烟花一样愉快地炸了起来。

正当王静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位过来给她取身份证的负责人也适时走进了值班室,负责人看了看灰烟朦胧的电脑,又看了看王静。

他很震惊地问:“你做什么了?”

王静的表情和她的内心一样无辜:“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才木龛里面的那只碗自己飞了出来,嗖地一下落在了键盘上,然后电脑就噼里啪啦炸了。"

负责人看向墙上的木龛,若有所思,但很快又恢复了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看你的年纪,至少应该读过初中吧?”负责人来到桌边,一面数着一二三,一面走向南墙,“一步两步三步,那么你认为这只碗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前提下,自己飞行了两米,砸到了电脑上,你觉得这科学吗?”

王静委屈极了:“你可以调监控啊!\"

“我们山上没有监控。”帝君宫里多的是不敢让人知道的东西,怎么敢安装监控。

王静:“可事实如此……”

负责人微微一笑:“事实就是你把这些讲给警察听,警察会相信吗?”

面对这难以理解的玄学事件,王静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的脑部疾病造成了行为障碍和记忆缺失,其实这只碗真是她拿下来的?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不再理直气壮了,于是怯懦地说:“我可以赔偿你们的电脑……”

“唉,这可不是钱的问题,关键在于这台电脑连接着前面的身份验证系统,它坏掉了,现在就只能手动核验游客身份,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负责人一拍手,很果断地下了决心,"干脆这样吧,你留下来替我们看门,什么时候系统修好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走了!”

王静现在可是论天活的,哪有时间看大门:“这样不好吧?我觉得我还是赔钱算了。"

"那也行。"负责人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捡起桌面上碎裂的瓷盏,翻过来给王静看盏底的落款,"先从这只碗开始吧,八百年的国宝级青瓷,四千万。"

“……”王静倒吸一口冷气,“道长,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

负责人将木龛中的证书取了出来:“这是鉴定证书,你可以打上面的拍卖行电话确定真伪。”

王静觉得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旅游诈骗。

王静拨打了拍卖行的电话。

王静决定留下来看门。

原本她以为天黑之前电脑系统就能修好,结果却被安排了免费食宿,而后第二天,第三天,那传说中的系统维修员始终没有出现,她忍不住找到昊阳帝君宫的住持询问情况,但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不仅没有给她答案,甚至觉得她这份工作挺清闲的,干脆把帝君宫的香烛一并交给她管理了。

帝君宫的香烛也是免费供应的,游客随来随取,其中不免有一些人为表虔诚,想要奉献一些香烛钱,王静不知如何是好,跑去问负责人,负责人却说他们从不收取捐赠,根本没有这项账目。

王静不免奇怪,昊阳帝君宫建筑群宏伟,修士众多,房屋维修与日常开支会是一笔十分庞大的数字,他们竟然不靠信徒供养,那是靠什么维持生计的呢?

带着疑问,王静开始了她的卧底生涯。

她发现昊阳帝君宫确实有点底子,连平时放在偏殿外喂流浪猫的食盆都是古董,猫已如此,宫中修士更不可能清贫,平时在山上看不出详细,但下山之后这些人完全就是紧追时代的潮流人士,至少肯定不缺钱,进一步调查之后,她还发现宫内绝大多数开销都由幕后金主负责,比如几位来源不详的孟老板就很甘愿充当这个冤大头,而且每次山上遇到什么大事小情,住持还会打电话给安全局的某位官员拿主意,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

数不尽的珍稀古董、流水般的巨额资金、神秘的幕后金主、位高权重的政府高官……王静很快就根据自己多年的观影经验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这个景点一定是黑恶分子用来洗黑钱的!

王静甚至都不急着下山了,她白天与这群黑恶分子委与虚迤,顺便抽空从网上搜一些风景区的图片发到朋友圈,跟亲友假装自己正在旅行,晚上就偷偷藏在被窝里写举报信。

一晃一个月过去,大概是这份正义感带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她的身体一天好过一天,每天都精力充沛,胃口更是好得不得了,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生病这件事了。

如此直到初冬,她都过得十分安逸,这场延绵的暴雪还带给了她两天额外的假期,让她能好好润色自己的举报信,她已经决定下周就把举报信寄出去。

当她嗑着瓜子字斟句酌的时候,静谧的山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男人的惨叫。

王静立刻藏起举报信,推门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个男人因为雪天路滑摔倒在了通往山门的台阶上,正疼得哎哟哎哟地叫。

王静赶忙扶起他:“你怎么这个时候上山来了?你不要命啦?”

要知道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五点了,夜幕降临,五千级台阶完全被积雪隐藏起来,路上一丝照明也没有,难为这人竟能从迷宫般的山野间摸索出一条正确的路。

那人浑浑噩噩地抓住王静的手臂,眼神涣散,口齿模糊,显然是一副精神崩溃的神态:“救命……”

男人说出这两个字后,把头一低,彻底晕了过去。

王静苦不堪言,只能扯着脖子喊人,奈何山门离正殿非常远,根本没有人能听见她的求救,于是她扯着男人的一只脚踝,硬生生把他拖回了山门里,男人身上的羽绒服被碎石擦破,沿途留下一地鹅毛,看起来像极了狐狸偷鸡的犯罪现场。

十分钟后,她终于把男人拖到了大殿前,然后和路过的道长一起把他抬进了殿后的空房间里,她打发道长去找负责人,也就是帝君宫的管事师兄,自己则留下来照看男人。

男人经过一路拖曳,脸上沾满了雪,王静从衣兜里拿出纸巾,好心帮他擦了擦,男人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向王静。

“道长,救我……”

第133章 勿药有喜(2)使用这根针会死于非命……

王静连忙往后跳了一步:“可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一看大门的!”

而后她又往前进了一步,俯身小声问:“你怎么了?”

男人眼神惊惧:“我病了。”

王静回头看一眼大门,确定没有人在,忙焦急地劝解:“那你应该去医院,来这儿没用!我跟你说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等王静把自己的卧底身份和盘托出,接到消息的管事师兄已经走到了房门外,王静听见脚步声,警惕闭上了嘴,直起身当做无事发生过。

管事师兄进门之后问:“怎么回事?”

"道长救我!"男人哭叫着摘下了缠绕手臂的围巾,他刚把围巾褪到小臂,管事师兄不知看见了什么,突然猛地握了他的手,脸色跟着严肃起来。

他回头说:“王静,你先出去。”

王静正拿着扫帚清理地面上的鹅毛,听见他的话,便顺从地走出了房间,她本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病。

她把鹅毛归拢到树下,扔开扫帚,伸手去衣兜里摸那份耗费最后的心血写就的举报信,结果什么也没摸到,心中顿时一惊,立刻开始复盘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一通比比划划之后,她的额角不禁流下了冷汗——她才拿纸巾给那男人擦脸的时候,可能不小心把举报信掉在了屋子里。

想到这里,王静的表情就像她六十连抽失败时一样难看。

她踮起脚尖儿溜回房外,悄悄蹲到了门后,预备找机会溜进去找回遗失的举报信,借助没有密合的门缝,她隐约看清了屋里两个人的行动,并且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陌生男人身上披了一床毯子,有团毛线似的东西从毯子里掉到了地上,他把那团毛线收回毯子下,接着再次把围巾缠回手臂上。

管事师兄说:“这事我们无能为力,您还是另寻他处吧!”

“道长,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如果我去找医生和警察,他们一定会把我当成实验品解剖的。”

“第一少看点儿电影,第二没人会解剖你。”

“我不信!反正现在只有你们能救我了!你们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你误会了,我们帝君宫的修士不是出家人,我们只是在此修行而已。"

“不管修什么,人家都说昊阳帝君宫特别灵验,您法力高深,一定能救我!"男人把被子一围,“反正你们不治好我,我就不走了!”

“哎,你这个人,怎么还赖上我们了?”管事师兄又不能真用强硬的方法把他赶走,想了想之后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去请我们住持过来。”

王静听到他要走,马上跑到树后躲了起来,但她那身大红色的羽绒服如此显眼,以至于衣服散射在雪面上的红色辉光就足够标明她的位置了。

管事师兄叹着气走向王静藏身的树,王静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默默朝左边挪了半圈儿,于是两个人绕着树转起圈来,可惜这株树只有水桶粗,这场追击战很快就结束了。

“这是你掉的吧?”管事师兄拿出了她落在屋里的举报信。

王静倒吸冷气,立刻从他手里夺过了举报信,她看见这两张纸还好好地折叠着,便猜测对方根本没有看过上面的内容,这样的话自己可真是死里逃生了。

她望着管事师兄转身离开的背影,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管事师兄举起右手食指,一边在空中示意着笔顺一边说:“你这封举报信第一页第一行有一个错别字,贪脏枉法,这里不能用肮脏的‘脏’,要用赃款的‘赃’,‘贝’字旁,表金钱。"

王静顿时感觉喉咙里像卡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那自己应该赶快收拾行李跑路吧?可话说回来,大雪封山,黑灯瞎火,要是她真挑这个时候下山,恐怕不需等别人灭口,直接就在半路冻成冰棍了。

不管她怎么想,管事师兄已经替她做了选择:“一会儿有贵客要来,今夜月黑雪厚,山路坎坷,你去点亮经楼上的灯,好给客人指路。”

王静一面在心里盘算自己的小九九,一面走向帝君宫最高处的经楼。

经楼共有九层,最顶层六面开口,是一个视野极开阔的阁楼,天顶藻井下悬挂着一盏红灯笼。灯笼的样式倒是普通,以竹篾为骨,红纸为罩,*中间放着一只手腕粗的蜡烛,火焰的光明尚不如手机自带的手电,鬼知道这东西怎么能给山下的人指路。

她迅速完成了管事师兄交代的工作,然后站在经楼上,放眼看向远方的青城市中心,那里有点点灯火点燃了一小片黑夜,可人类耗尽全部科技与智慧创造出的繁华霓虹,其实也就只能照亮区区几十米的夜空,城市忽闪的华光像是一小朵发光的水泡漂浮在浩渺的大地上,倔强又脆弱,似乎只要黑暗的宇宙随便打个哈欠,就能让这片光明永远消失不见。

过了约有两个小时,沉寂两天的山底公路上突然开来了一辆车,又过了约半个小时,那辆车上的两个人来到了山门外,住持和管事师兄亲自出门相接,足见对来人的重视。

住持把来人请进了陌生男子所在的房间,王静便也再次埋伏到门后偷听,此时陌生男人、帝君宫的住持、管事师兄,还有刚刚到场的两个人都在房间里,小小的一间屋子挤满了人。

透过门缝,王静看清了刚刚被住持接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与她差不多大,女孩子身材高挑,看起来十分干练,她旁边的男孩子比她还要高一些,留着长发,单看背影就出奇的俊美,散发着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清幽气度。

住持对两个人介绍:“这位是吕年吕先生,四个小时前,他突然跑来山上求助,我们见他身上的事情确实有些怪异,所以才通知了宁仙君。"

两人之中应该是那个女孩子做主,这时候也是她负责应答:“副组有点急事,所以叫我来这边看看,你们刚刚在电话里说脱线?我不是很明白,什么脱线了?”

“至于这个,你还是亲眼看看吧。”

住持掀开了吕年身上的毯子,又叫他自己摘下了缠绕在手臂上的围巾,只见吕年手肘之下,原本应该生长着小臂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团杂乱无章的肉色“毛线”。

线团和他筋骨外露的大臂生长在一起,分界处清晰可见血管和肌肉的纹理,而且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就好像一件毛衣被拆开袖子,然后把拆下来的毛线团成了一团似的。

纵使王静早已做好和黑恶分子同归于尽的准备,乍见这样的景象,还是吓得不轻,忍不住“啊”了一声。

那女人似是听见了王静的声音,突然转头望向房门,眼神犀利似可穿透木板。

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逃跑声,待脚步声跑远后,路潇问住持:“今晚有游客留宿吗?”

住持答道:“那是王静,王姑娘身染锢疾,但不知哪位护法与她有段缘分,专门显圣授意我们庇护她一段时间。”

"怪不得她身边有一股奇异的灵息。"路潇没当回事,转回头继续和吕年说话,“这件事必定不是无端发生的,说说怎么回事吧!”

“我发誓我没做过坏事,我只是一时手欠而已!”吕年一番唉声叹气之后,用完好的那只手找出了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十分普通的缝衣针,“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席间他们拿了这个给我,据说这是一根被诅咒的针,使用这根针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然后……他们问我敢不敢用这根针扎自己一下?”

路潇点了点头:“让我猜猜,你一听说使用这根针会死于非命,就坚决拒绝,拒不使用,然后打车跑了,对吧?"

吕年听见她的反话,更郁闷了:“我只不过顺手用这根针挑了一下手指上的毛刺,都没怎么使劲儿,结果这根毛刺就跟线头一样从我的皮肤上拉出了一根线,有手指那么长,真够吓人的!我赶快用指甲钳把毛刺剪断了,但是根本没用,我剪断的那个位置还能扯出新的线,甚至都不需要动手去扯,只要我稍微动一动手臂,吹一吹风,那根线就自己散开了,好像我这一身皮肉筋骨跟毛线团似的,还松了扣,顺着这根线头就能把我这个八十多公斤的大活人给拆了!”

路潇闻言挑了下眉毛,让他现场给自己演示一下,而后吕年竟然真的从大臂的伤口处找出了那根线头,都不需要他动手去拉,那根线便在重力的缘故下自然脱落几厘米,像是龙须糖一样轻盈,展示过后,他赶快用围巾把线头包了起来,很怕自己就此变成人形绦虫。

“这根针只对你有作用吗?”路潇好奇问。

“不是的,这根针见鬼了!”吕年左右寻索一番,从床头的笔筒里拿出了两支铅笔,他用针尖扎了下其中一支铅笔,便顺利地从针刺点抽出了一根线头,扯住线头不停拉扯,原本坚硬的铅笔很快就被他团成了一团。

但这还不算结束,他把那根罪魁祸首的针放到一边,然后把"铅笔线团"的尾端搭在了另一只铅笔上,只见线头顺理成章地过继到了另一只铅笔,如样把第二支笔也给拆开了。

这根奇异的缝衣针不仅能够拆开一切,而且还会如病毒般传染,永远没有结尾。

吕年小心翼翼地把线团放在桌子上,让线头搭在线团上方,避免碰到任何东西。

“你看到它的厉害了吧?这就是为什么我既不能去医院,也不能去警察局,他们救不了我。”

路潇拿起桌面上的铅笔团,两手一揉,线团便烧了起来,烧得干净,一点灰都没有留下,她处理完潜在危险,便对吕年说:“其实无论你去医院、警察局或者来这里,这件事都会第一时间转给我们处理。”

她旁边的冼云泽拿起了那根针,准备用自己的头发做一下实验,却被路潇弹了一下手背。他被迫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从衣兜里找出一张不只哪次任务用过的证件,将卡片一角穿过针鼻,如此向下一拉,卡片果然被拆成了一根线,可好像不止如此,那根针划过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条极黑的细缝,缝隙深不见底,如同通往另一个空间。

房间里的众人看见这情景,再无法淡定了。

管事师兄忙乱问道:“您做了什么?”

冼云泽伸手去摸那条黝黑的细线,原本能够拆开一切的力量却不能伤害他分毫:"没什么,好像不小心把空间划开了。"

细线之中伸出了一条绿色的手臂,劈手夺下了那根针。

路潇眼神一厉,刚要出手,住持却及时叫住了她。

"小仙君且慢,这位是我宫中护法。"

第134章 勿药有喜(3)人的运势有时候就是很……

随着住持的话音,一个古怪生物从裂隙里钻了出来,它的外貌六分像人,却长着一身鳞甲,身体碧绿剔透,好像翡翠雕刻出来的一样。

小绿人跳着脚骂道:"你给我捣什么乱?"

冼云泽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根针能打破空间界限。”

小绿人气坏了:“这根破针只能借助使用者发挥作用,它在普通人的手里就只能拆拆物件儿,但你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吗?"

冼云泽觉得问题不大,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破碎的空间,妄图将空间捏合到一起,然而裂纹却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样,越抹越黑,越抹越大,裂隙很快蔓延至了一米。

小绿人原地跳高:“你快住手!”

冼云泽发现弥补无望,破罐子破摔了,恰好屋内存放着昊阳帝君诞辰法会的一干宣传布置,于是他从中挑选了两个海报架,一前一后将这条裂隙挡了起来。

冼云泽扑扑手,敷衍说:"好了好了,这下总可以了吧?"

小绿人气得发光:“你等着!我去告诉宁仙君!"

“切!告状算什么本事!”

“你有本事把自己闯的祸收拾了!”

“那这个本事我是没有的。”

路潇淡定地看着小朋友吵架,随手从兜里拿出一盒糖,吃了一颗。

这是只一寸长的方形扁盒,玻璃质地,上面没有任何标签,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十几粒淡金色的硬糖,其中一些已经被路潇吃掉了。

不知为什么,众人看到她吃糖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怪异,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把糖盒递给了身边的修士们,然而没有人接,她有点紧张地看了看手里的糖盒,生怕一时失误拿错了不该吃的东西。

她努力推荐:“米米给我的糖,挺好吃的。”

管事师兄:“您以为这是糖?”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不是很甜,倒有一点花香……糟了,不会有毒吧?”

“这应该是云暹金圜散。”

“总之没有毒,对吧?”

“云暹金圜散是能够助人成仙的丹药,古往今来,多少修行者对此物求而不得。”

路潇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么厉害吗?我这儿还有不少,大家分一分吧!”

“您不必客气,云暹金圜散虽然珍奇,但我们也有一些,不过我等修行尚浅,想要服用此丹必须配合功法和阵法,十年能含纳一颗已属天资难得,若操之过急,被丹药反噬,轻则伤身折寿,重则当场殒命,还是您仙体贵重,一口气吃这么多仙丹都能内化。”

什么叫反噬?米染送她丹药的时候根本没提过这茬啊!她说的分明是“小路潇,来,给你好吃的!”

路潇尴尬地笑笑,收起了糖盒,转而看向床上病仄仄的吕年:“不用担心,你的身体没有问题,虽然有点儿难以理解,但你命火鼎盛,魂魄也没有受到伤害,总体来说就还挺健康的。”

吕年脸上露出一万分的不信任,他举起包成团的手臂:“你怎么敢睁着眼说瞎话啊?”

“这枚针很奇特,从我的角度看,你的手臂依然完好无缺,一个细胞也没有丢失,只是换了一种形态而已,所以我觉得就算最后你完全变成一条线,很可能也不会死,当然,因为形态改变,你的部分器官将无法正常发挥作用,意思就是说你最后可能死于饥饿、窒息或者血压变化什么的。”

吕年似是看到了自己凄惨的结局,吓得哭出了声。

“但我们既然来了,这事就不会那么糟啦!”路潇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简单在他上臂线头的位置画了一枚符,截断了线条向上蔓延的趋势,“这条线因你而生,你的力量决定了它能拆散什么物质,所以它拆不掉我的符,等我回去研究研究这枚针,再来彻底解决你的问题。”

她放下笔之后,那条不停滑落的丝线果然停在了符文的位置。

路潇又指了指那条空间裂隙:“不过这个有点儿难办,只能先这么放着了。”

小绿人听到她的话,气得把那根针扔进嘴里吞了下去,忽地消失不见了。

“哎!那根针我还有用!”路潇没能留下小绿人,徒留一只手举在半空。

她挠了挠头,又去问吕年:“算了,你从哪拿找到这根针的?”

锦绣商贸中心位于青城东区,建成已有七十余年,主营家具家纺,吕年的外公给家具城砌过砖,爸爸给家具城开过车,吕年高中毕业后也成了家具城里的一个小老板,他们家三代人的工龄加起来几乎和这座家具城的年纪一样大,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他熟悉这座家具城的每个摊位、每个角落,每个故事,闭着眼睛都能在家具城里健步如飞。

像是每个年代久远的建筑一样,锦绣商贸中心也有属于它的灵异传说。

下班后的楼顶,男人钻进红木衣柜里拧螺丝,结果衣柜翻倒,柜门正好扣在地上,于是他被关在柜子里直至窒息,从此午夜之后,家具城楼顶总会响起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正是亡魂执拗地敲击柜门。

后院的停车场,女人被卷布机卷进布轴,半个月后才被前来采购的买家发现,从此开始,常有人看见家纺区的布幅后突起一个女人的形状,可如果有人帮忙扯开布幅,却会发现那后面什么也没有。

一楼的家具区,工人用台锯修整地板,伙伴突然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工人脚下一滑倒在锯片上,整整齐齐地切成了两半,此后如果有人在这里使用台锯,工人的亡魂就会去轻轻拍拍那个人的肩膀。

……

除去这些有头有尾的怪谈,家具城里还流传着一个没来由的传说。

家具城传达室针线包里的第十三根针,可以指示厄运。

吕年说:“这个传说从我外公那辈起就有了,那么多人都尝试过,从没出过事,为什么偏偏到我这儿就变成真的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人的运势有时候就是很奇妙。”路潇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住持,“他现在不方便下山,请您通融一下,让他暂时住在这里,特设处会报销这期间的一切费用。”

住持客气道:“这里是孟仙君的人间宅邸,自然也是宁仙君的家,我们不过是借地修行的客人,您代宁仙君做主就是了。”

“不敢,谢谢通融。”

路潇安排完山上的事情,谢绝住持送行,拉着冼云泽离开了帝君宫。

时间过了午夜,下山的路比来时更加黑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入了这霜天雪夜。

路潇许是吃多了仙丹,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这会儿看见茫茫雪地更加来了精神,她脱下帽子和外套扔给冼云泽,像兔子一样蹦着下了台阶,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冼云泽落在她后面几米,不紧不慢地追随着她的背影,而且每一步都认真地踩在路潇的脚印里,也很自得其乐。

两人走了有半小时,按道理应该能看见山脚了,可眼下前方的阶梯却依然漫长无际,山下路灯的光辉也没有拉近分毫,只是纷纷落雪在不知不觉时缓和下来,最终趋于止息,越向前走,台阶上的积雪就越薄,午夜的天边竟然还泛起了朝霞流光,照得雪层金光闪闪,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气温更暖,天光更明,已然能够看见薄纱似的雪下盖着翠绿的植被,草顶还长出了黄色小花,继续走进花草深处,举目远望便皆是松柏苍翠,彩云飞虹。

他们似乎不是从山上走到了山下,而是从黑夜走入了光明,从寒冬走入了春野。

路潇坐到一眼泉水边,倚靠着石栏,随手拔下一片草叶逗弄泉水里的几尾小鱼。

冼云泽在她几步之外站住,淡然回头,注视着十几米外的一棵巨柏后那淡淡的红影,且当他看过来之后,那红影还往树后缩了缩,妄图将自己完全藏进树木的阴影里。

冼云泽问那鬼鬼祟祟的人:“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王静犹豫了好久才从树后探出头,嘴犟说:“我哪有跟着你们,顺、顺路……”

“可是因为你跟着我们,我们都走不出去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人强行留你,我们被你牵连了。”

“哪里有人?”王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事实上她一直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幻想,自己一定是病情加深了,“你们俩是人是鬼?我是不是要疯了?”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神仙。”冼云泽双手兜着路潇的外套,语气平和地问王静,“你真的想下山?”

王静听他自我介绍是神仙,原想问他一句“你也疯了吗?”,但想到他刚才凭空撕裂空间的一幕,心里又有一点点怀疑,她暂且不管面前是谁,豁出去似得从树后蹦了出来,大声回应:“我要下山!我要回家!”

“好吧。”冼云泽点了下头,很痛快地答应了,但他接着警告,“强留你在此确实逾矩了,你有权决定自己生死,但你要想清楚,你的病情危如风中烛火,只是因为这山上有护法愿意照看你的魂魄,所以你才一直没有出事,一旦离开这座山,你活不过三个月。”

说完这些,冼云泽便对王静伸出一只手,与此同时,他脚下倏忽变出了一片雪色,积雪不停向外扩展,很快变成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圆圈之内是没过脚踝的积雪,寒风凌冽,寂夜凄凄,圆圈之外却是一派绿意盎然,风清日暖,这圈圆环在冬与春之间,日与夜之间,划分出了一条分明的界限。

一缕寒风从圆圈之中吹向王静,拂动了她被融雪浸湿的刘海,她犹豫着向冼云泽走了一步,停在了那条命运的分界线之前,此时一片雪花穿过黑夜落在她的眉心,凉意穿颅,她恍然回神般打了个激灵,立刻踉跄地退后两步。

冼云泽见状笑了笑,弹指一挥,寒夜、飞雪与神秘的男女都瞬间从王静的视野里消失了。

第135章 勿药有喜(4)他什么时候动物性最强……

路潇手里还拿着那片绿色的草叶,可眼前的泉眼却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回望山顶,普通人只能看见无尽的黑与白,以及黑与白调和出的灰,但由她这双眼睛看去,单调的夜色却是另一番模样。

高天之上悬坠下几千条万丈虹光,那缤纷的色彩穷尽语言也无法表达,虹彩层叠交错,划分出千百个人类无法进入的秘境,山间各处还封印着各种符阵、弥漫着各种力场,丝丝缕缕的灵息缠绕着草木山石,似乎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有故事可讲。

路潇举起叶子给冼云泽看:“要是我们把这地方开发成温室大棚,卖反季蔬菜,是不是就发了?”

冼云泽建议:“不如我们绑架宁兮勒索孟仙君,来钱更快。”

路潇竟然真的低头考虑了一下:“可是不知道要多少赎金合适。”

冼云泽想也不想就答:“80元一斤,新鲜的可以多卖20元。”

路潇面色惊变:“啊?论斤卖啊?”

冼云泽:“斩块卖。”

秘境之外,天上的雪早就下成了堆,路潇伸出手掌,稍顷就抓住了满满一把雪,即使她的体质异于常人,这时候鼻尖也有些微微发红了,她离开石栏来到冼云泽的面前,用力蹦了几下,堆在头顶和肩头的雪花便崩落下去,只有额头上留下了些许融雪的水痕。

冼云泽松开了身前兜着路潇羽绒服的双手,她便倾身贴近,环抱住了他的腰,冻的发红的鼻尖埋在他的肩窝里,借机蹭一点暖意。冼云泽不紧不慢地展开手里的衣服,仔细地披在路潇的身上,又为她整理好帽子,然后用一样的姿势回抱住了她。

封印状态解除之后,两人都感到难以适应,时常忘了现在非要开口才能和对方沟通,比如路潇想叫冼云泽帮她带饭,照旧在脑子里想想就瘫到床上等着吃了,又比如冼云泽睡过了头,一睁眼发现路潇居然不在身边,而他还感应不到她的位置时,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更要命的是就算他们明明正在彼此左右,还总会觉得不安,总想确认对方存在,甚至产生了一种类似皮肤饥渴症的症状。

冼云泽真的后悔了,他对路潇说不行就想办法退版本吧!

路潇很理智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至少现在她不用每天捏那些损耗率极大的小陶人了。

此时此刻,路潇从冼云泽怀里抬起头:“有点凉了,我们下山吧。”

冼云泽应声:“嗯,好。”

随着他话音落地,瞬息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

空旷的场地上仅有五辆车,三辆是为方便修士出行预备的代步车,几天没动,几乎要被雪埋住了,第四辆是路潇他们来时所开的黑色越野车,最后一辆则是环卫部门派来清雪的大型铲雪车。

铲雪车司机刚刚清完这一段公路上的雪,决定下车活动活动,顺便给网友直播大雪封山的小视频,当他举着手机优哉游哉录像时,一对男女竟凭空出现在了他的镜头里!司机讶然呆住,手里的镜头稳稳对准了那两个人。

“快看快看!你们看见那两个人了吗?他们刷地就站那儿了!”

路潇瞬移过来之后,立刻听到了男人的叫声,果断捂住了脸,然后才开始查找声音发出的位置,她抢在司机回神之前,出手如电,弯腰抄起一把雪团砸在了自己的车牌上,糊住了车牌前三位数字。

冼云泽也第一时间钻进驾驶位启动了汽车,路潇上车时由于过度慌乱,甚至拽断了门把手,两个人吱吱哇哇把车倒出车位,左摇右晃地窜上了城际公路,司机见状调转镜头,但是只拍到了两位模糊的车尾号。

路潇回望着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清雪车和依然举着手机的司机,松了口气,她把断裂的门把手扔到后排座位上,埋怨道:“什么质量——冼云泽,不可以在公共场合瞬移!”

“我没有瞬移,我只是用了缩地术而已。”

“那有什么差别吗?”

冼云泽居然认真给她解释起了两种法术的区别:“不一样的,用科学逻辑解释的话,瞬移术约等于量子传输,先锚定一个方位,然后再把能量从本处转化到锚点进行重组,瞬移术不受空间限制,但重组物质的难度比较高,所以比较适合灵体;缩地术等同于空间折叠,要先上升至少一个维度,在高维空间里找到当前位置和目标位置的高维链接点,只要穿过这个链接点就可以了,缩地术没有传输风险,但不是所有空间位置都可以链接。”

“咦?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

“上个月米米给你讲课时说的,你没有认真听。”

“什么!米米教过我瞬移术?”

“是啊,还有缩地术也教给你了。”

路潇哑口无言,开始反思自己究竟都错过了哪些好事,想了半天后却宽慰自己她又不是买不起车,才不需要这些奇技淫巧。

等她放下一切将心思拉回现实后,终于发现了一个自己早该发现的问题。

“冼云泽,你没驾照。”

“我也没有开车。”

路潇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果然,车钥匙还好好呆在自己的兜里。

——啊?那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路潇这双眼睛目能夜视,再加上一时慌张,刚才都没意识到车厢里根本没有光源,不止车内,车外的前后灯也都没有开启,所以这辆四轮锁死、引擎安静的汽车,其实一直处于悬空飘浮的状态,而她刚才拉不动门把手完全和车的质量无关,只能说她劲儿大。

路潇吼道:“你赶快给我停下!”

两个人在车里交换了位置,汽车引擎终于开始工作了。

他们回到特设处已经到了后半夜,路潇停好车,把断裂的门把手交给了前楼值班的警卫,警卫见怪不怪,毕竟汽车在这个部门都混成快消品了,然后她又去往值班室,让他们想个办法暂时关闭锦绣家具城,于是一位热心市民大半夜举报这座大楼地基沉降,市政部门连夜用围挡把家具城围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两个人又回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凌阳弋居然还没有休息。

组长听见开门声,抬头瞄了眼路潇:“山上怎么回事?”

“有人拿到一根古怪的针,能够把一切东西拆分成线,于是他就把自己团成了毛线团,我暂时控制住了他的异变,一会儿我要去跟副组汇报这件事。”

凌阳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哦。”

“给点反应啊,这种事很罕见吧?”

“我正在整理一份罕见病申请赠药的名单,如果你对罕见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过来帮我核对信息呢?”

路潇赶快退回门边:“不了不了,您忙着,我去跟副组汇报山上的情况。”

“小蛇应该入定了,既然这件事不急,你天亮再说也一样。”

“没关系,一句话的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知道的,小蛇他本体是蛟,晋升神格之后还是有动物性的一面,那么他什么时候动物性最强呢?就是一会儿你趁他睡熟揪他尾巴,然后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凌阳弋再次低下头忙他的名单了,同时不忘提醒路潇,“如果你非要去的话,记得带上雄黄,万一有用呢!”

虽然路潇真的很好奇趁宁兮睡熟揪他尾巴是个什么效果,但理智及时制止了她,然而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冼云泽时,却在他脸上看见了一种诡异的表情。

她立刻读懂了他的心思。

“停!不行!不可以!NO!STOP!”

冼云泽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呢!”

“我可太清楚你想做什么了,你要是去揪副组的尾巴,他肯定把账算我头上。都怪你,我现在看见副组都有防御本能了。”路潇说着握拳摆了一个拳击姿态。

宁兮似乎总想不起来她和冼云泽已经解除了封印状态,坚持对他们俩实行连坐制度,每次冼云泽搞小动作,都害得路潇跟着一起倒霉,就比如冼云泽每天在食堂的黑板上写当日蛇价,他自己倒是极为机敏,一发现宁兮陪米染来食堂吃饭,直接第一时间原地消失,但路潇可是肉体凡胎,哪能和灵体比跑路的速度,所以被宁兮从食堂扔出去了好几回。

一想到冼云泽虽然嘴上说的好听,然而还没做成"同林鸟",就已经“小难临头各自飞”,这坏东西实非佳偶,路潇气得当场锤了他一拳。

冼云泽挨了一下之后开始逃跑,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面上蹿下跳,踩得到处都是脚印。

凌阳弋被他们吵烦了,一扇子扔出去砸中了冼云泽的背,路潇立刻拍着手叫了一声打得好,冼云泽转身抓住弹开的扇子,扇子却在他手里化为一捧红色的芍药花瓣,从指缝飘然落下。

凌阳弋用笔指了指门,严肃说:“要么出去吵,要么留下帮我核对信息。”

路潇捂住了自己的嘴,冼云泽抱起路潇,两人迅速飘出了办公室的门。

凌阳弋摇了摇头,在申请表上写下了下一个名字,王静。

第136章 勿药有喜(5)可惜了,我不瞎……

精力充沛的人总是有着规律的生物钟,就像路潇总会在天明时分从梦境中清醒。

她没有着急睁开眼睛,而是合掌对着虚空拜了拜,祈祷自己稍后不会看见什么奇怪的生物躺在身边,怀着这样卑微的愿望,扭头看向旁边的枕头,十分欣慰地看见了一张五官俱全的人类的脸,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开启愉快的一天了。

“早安。”路潇说。

“啾啾!”冼云泽叫。

路潇坐起身靠着床头,忽然看见门边的等身落地镜里蹲着一个女人,她很快认出了那个女人正是她自己,虽然她本人此刻正穿着睡衣坐在床上,但镜子里的人却已穿戴整齐,还蹲在地上疯狂地翻着垃圾桶。

这栋凶宅里常常会发生时空错乱,她已经不只一次看见过去与未来的幻影了,所以镜子里呈现的很可能是未来将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