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知命不忧(16)比魂飞魄散更彻底的……
林川玩到一半,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来自保障科的信息:开门。
他把手机留在桌面上,跑去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放保障科的孙萌进来,凌阳弋趁他起身开门的几秒钟,手欠地接管了游戏,并以罕见的速度输掉了比赛,屏幕上弹出灰色的战败通告,队内频道也责怪起了他的智障操作。
林川返回办公室时看见这画面,果断和凌阳弋扭打起来,两个神通广大的神与半神难看地缠成了八爪鱼。
八爪鱼满地打滚,挤得路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拉着冼云泽一退再退,却还不忘顺手把置物架上的水果刀和纯铜摆件分别递给两个人。
路潇边递刀边劝导:“大家都是朋友!别打了!千万不能动刀啊!那铜砖可使不得!不能敲头!不能拍后脑勺!哎呀哎呀!”
她甚至抽空抓了把瓜子,津津有味地磕了起来,眼看着两个人把对方的脑袋敲得咚咚响,她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办公室。
如今孙萌已经很熟悉凶器组的几个人了,因此对眼前的鸡飞狗跳不为所动,淡定地放下餐盒:“吴师傅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们。”
林川忙里偷闲地问:“带什么?”
“点心。”
八爪鱼瞬间解体,扑棱棱围过来,一边瓜分点心,一边发出好吃好吃的声音。
林川随口打听:“对了,紫城三生石事件的参与者都怎么处理了?”
孙萌:“都抓了。”
“啊?名单上至少有7000人吧?监狱里关得下吗?”
孙萌不可思议地反问:“关监狱里?你疯了吗?你想犯人和狱警死?副组帮着联系了紫城附近的一个什么门派,判决下来前请他们代为看管嫌疑人——等下,你都不知道副组和米米不在家就是去做这件事了吗?”
林川:“什么?他们不在家吗?”
凌阳弋:“他们都走了三天了。”
林川:“什么?他们走了三天了?”
凌阳弋:“你玩游戏三天没下线了。”
林川:“……”
凌阳弋:“你要是个人,你都猝死了。”
孙萌听见他们的对话,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她送完东西从二楼办公室出来,便看见下面一楼厅里站着两个人。
一边是人形傀儡的冼云泽,他手里拿着一柄窄刃长刀,安静地看着路潇,另一边的路潇嘴里叼着手机链,左手抓着瓜子,右手试图拉上卡住的外套拉链,却一不小心把拉头揪了下来。
路潇气恼地哼了一声,试图单手把拉头安回去,但这操作显然太难了。冼云泽见状自然地接过了路潇手里的拉头,换她拿着刀,然后动手将卡在拉链链牙里的衬衫领边分离出来,耐心修好并拉上了路潇的拉链,此时两人只隔着半臂距离,冼云泽忍不住倾身和路潇抵住额头,分享着她的体温。
路潇由着冼云泽靠了一会儿,然后用力顶开了他,抬头看向二楼的孙萌。
“你回前楼的时候顺便替我跟江姨请个假。”
“你们要去哪儿?”
“嘘……保密。”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紫城。
这座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城市,宽宏得像是一片海样,用它深广的胸怀包容了一切创伤,销金窟、三途河、转世判官掀起的波澜日渐淡去,所有怪诞不经的故事都被掩藏,至于那些偶然泄露的零星真相,则在口口相传间退化为流言,或许有人直觉敏锐,察觉到了最近无数人的命运突然间大起大落,但也不会深究,毕竟这世界从不吝惜奇迹。
紫城接洽人得知路潇重访,很是慌张:“又出什么问题了?”
“没事。”路潇笑着挥挥手,“副组叫我过来收尾,这边的几个关键地点都清理完了吗?”
“红河事故现场、霜刀戏水域、还有那三个阴司入口,都已经按照副组的要求处理掉了,涉案人员也被副组找来的人接走了。三生石被烧后,殷洋的病情自然好转,王仁的女儿吃了殷洋替她要来的丹药,两个人现在状态都挺好的,所以目前看来一切顺利。”
“那就好,把殷洋的医疗费用添十倍还给她吧,算是她举报地府的线索费。”路潇装腔作势地安排一番,然后说出真实目的,“封禁骷髅蝶的珍珠没有送到特设处,系统里也没有录入记录,你们把东西送哪去了?”
“珍珠全都被副组当场处理掉了啊,他说没用了。”接洽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哦,昨夜我们通过声呐扫描,在巨蚌残骸下游三百米的泥层里又发现了一枚珍珠,可能是巨蚌以前吐息的时候掉出来的,这件事我已经通报了副组,他说明天遣送完涉案人员后回来处理。”
路潇眉眼弯弯:“是的是的!副组就是叫我来接收这颗珍珠的。”
接洽人完全没理由怀疑她,直接答:“珍珠在我局地下保险库里,副组说他要来,我就放到了桌面上没有入柜。”
“好,带我去!”路潇笑着说。
安全局的保险库是机密重地,即便本局人员想要进入,也要三位高级领导同时到场确认才能开启,但凶器组这几位却有着特殊权限,足可在各种密级保险库间畅通无阻,毕竟再高端的门也只能拦住人类,而他们是能手撕18英寸金属门的异类,所以还不如直接给他们把权限刷到顶,至少能省下几笔换安全门的钱。
然而这一次,路潇的工作证却在紫城安全局的保险库前刷出了红色标示。
“啊,级别不够?”接洽人比路潇还诧异,当即坐下来查阅权限说明,却发现宁兮前天专门调高了紫城保险库的进入要求,准确地说,是点名把路潇和冼云泽排除在外了。
接洽人的脸上一时阴晴不定,按照标准流程她现在应该叫保安了。
“没关系,你照章办事就好。”路潇嘱咐一句之后,转身抱住了冼云泽,然后对着眼前的保险库闸门叫出了冼云泽的名字,需要三把特殊钥匙才能启动的厚重不锈钢闸门随即自行运转,一阵咯咯吱吱的机关跳转后声,对所有人敞开了真容。
路潇淡然抱着人偶走进了保险库,坚不可摧的闸门砰然摔上,机关归位,反而把保险库的守卫和匆匆赶来的警备人员关在了外面。
她轻轻撞了下人偶的头,叫出冼云泽的名字,人偶立刻活动肢体伸了个懒腰。
眼前的不锈钢桌台上果然有一个带锁的金属箱,路潇取出珍珠,用刀鞘击碎,释放了被囚禁的骷髅蝶。
这只骷髅蝶蜷缩成一团,丝毫看不出生机,路潇摸了摸这只可怜的灵,骷髅蝶感知到陌生的触觉,缓缓复苏,像刚刚破茧般舒展开褶皱的双翼,却仍无力地倒在地上,而它的怀抱正是通向冥府的悠悠暗夜。
路潇把从骷髅蝶身上摸到的磷粉擦在额头上,再次跨进这片异域。
此地一如他们离开时阴森,却已经没有了等待转世的灵魂,唯留下那条禁锢着被侵蚀灵魂的大河冲荡着幽幽深渊,这些亡灵既供养着阎罗判官们不死不灭,也是阴曹地府里诸多神迹的力量源泉,它们是痛苦的容器,直到最后一丝魂魄耗尽,才有脱离苦海的一天。
路潇站在自己亲手斧凿出的断崖畔,俯视着被波涛裹挟,沉浮翻涌的百万白骨和怨灵。
她向后伸出手,冼云泽便会意地倒持黑刀刀鞘,将刀把交到了她手里,这柄林川无论如何都拔不出的刀,此刻却如蛇吐信般轻松地滑出了刀鞘,刀身瞬间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那刀的颜色与其说是黑,到不如说是虚无,不是闭上眼睛后一无所见的黑暗,而是瞪大眼睛时视野之外的颜色,而视野之外,没有颜色。
刀刃展露之时,整座阴曹地府被无以名状的力场震慑,声与光一并衰微,大道与天命都开始收束,从此刻起,万物若趋向灭亡的,则走向灭亡,若趋向希望的,则了无希望,这一刻便是花开到花谢的转折,是生长到衰老的中点,是一切故事不得不承接的尾章。
路潇转了转手腕,把长刀竖直插进地面,食指轻轻压着刀把:“抱歉,我救不了你们,只能给你们一个比魂飞魄散更彻底的解脱。”
早已经失去灵识的魂魄根本无法理解她的话,但本能地感知到解脱近在眼前,于是急不可耐地扑向那柄刀,无数骷髅的细微动作合流成强大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攀上了悬崖绝顶,而后势尽转跌的浪梢里猛然探出一只灰白的骷髅手,这只骨节不全的手努力伸长仅存的无名指,终于抢在跌落回深渊前勉强碰触到了刀身。
骷髅手粉碎为无数微粒,与之相连的身体也跟着着瓦解,毁灭如引线般传递向勾连在一起的骷髅,顷刻间整面巨浪便已经灰飞烟灭,连长长一段深渊都被瞬间抽干,毁灭造就的微粒汇聚成千万条带,围绕着刀刃急速旋转,约转越短,越转越细,好像被那把刀吸收了一样,但这还不是全部,滚滚黑水从深渊尽头奔涌而来,重新填满了真空的河段,然后沿着第一波巨浪接力朝涯顶冲刺,一时间仿若天河倒流,所有骷髅都争相把自己送向那把可以湮灭一切的刀。
奔向长刀的怨灵越多,长刀分裂怨灵的速度就越快,当速度快到深渊底部被汲起十几条水龙卷的时候,连无生命的石头都开始咕噜噜颤动,似是也要飞向刀锋撞一个粉身碎骨,数分钟之后,承载近百万怨灵的大河彻底分解消尽,刚才还怒涛滚滚的谷底徒留一层皲裂的黑色土块,乃是骷髅蝶磷粉日积月累出的遗迹。
这些魂魄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它们没有转生,没有魂飞魄散,而是不再存在,连构成魂魄的灵息都已堙灭,再无以后了。
第122章 知命不忧(17)长劫修苦行,为解众……
路潇点点按在刀柄上的食指,似在这阴森的黄泉里嗅到了淡淡的花香。
她小的时候,老家宽敞的院子里种满了四季相续的鲜花,不需教导,她天生就知道院内院外是不一样的天地,一扇门分开两个世界,门外是法律和秩序主导的清平人间,门里则是她放肆游戏的奇迹场。
这把刀起先挂在秦叙异的房间里,但从她能踩着椅子摸到刀鞘开始,这把刀就属于她了。可她那时还太小,不理解贵重为何意,于是这把无价宝刀沦为了孩子的玩具,被用来挖坑和打砸,偶尔还要充当秋千凳和跷跷板。
六岁的时候,一天夜里,她试图在院子里点火烧掉刀鞘,好验证下这把刀究竟是不是模型。
小路潇弄了一堆柴火,顶着浓烟烧了半天,呛得脸都黑了,可刀鞘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她拨弄着火堆里的刀控诉道:“骗子,这根本就是模型!烧都烧不断!”
当时秦叙异就坐在火堆边的椅子上,淡定地看着热闹:“不是模型,里面有刀的,我没有骗你。”
“我才不信呢!你每次都说没骗我!”
“这次是真的。”
“呸!你下午骗我吃香皂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秦叙异想起小路潇吐肥皂泡的慌张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气得小路潇抽出火堆里的刀朝他敲去,秦叙异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指夹住刀把,游刃有余地从她手里抽走了这把刀。
“看好了。”他说完这三个字,把刀往上方一抛,长刀在空中翻了半圈,掉了个个落回他的掌心。
秦叙异倒握刀鞘,用力将刀把一端插进了木炭里,刹那间火星四溅,热气在院子里荡开,然后他捏着刀鞘的手指微微向上一拎,只见这把路潇几年都不曾抽出的刀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露出了半寸真容,而锋刃出鞘的一霎,无论熊熊烈火还是飞溅的火星,竟然都争相退回半寸刀刃里,像是被刀锋吞噬了一样。
小路潇惊讶于眼前所见,想要更清晰地观察刀锋时,秦叙异却突然松开了手,刀鞘急速回落,重新收敛起那惊鸿一瞥的锋芒。
秦叙异装腔作势地扑了扑手,扬着下巴,满脸得意,仿佛在等小路潇夸奖自己。
但她完全没理会秦叙异,她既确定这把刀确是真的,便手脚并用,连蹬带咬,想把刀刃抽出来看看。
小路潇一连尝试了几个月,却都不能重复出秦叙异的成功,再然后是一年,三年,五年,漫长的探索终将好奇心耗尽,她最后还是放弃了拔出这把刀,传奇的兵器被送进杂货堆,后来又给一张坡脚桌兼职了几年桌子腿,等路潇考上大学时,这把刀已经沦为了月季树的撑杆。
那是大学开学前的第三天,路潇拎着行李箱回到了蓝城老家。
解元巷深处有一堵落满了玉兰花的高墙,花墙之后就是她的家了。
夏日的正午,宅子里却并不寂寞,整条街的小孩子都扎堆在院子玩闹,秦叙异坐在玉兰花树下的折叠梯顶端,用园艺剪修剪着高处挂住电线的花枝,每每有洁白的花苞掉下来,马上就会被下面的孩子哄抢一空,但凡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哪朵花开得好看,他还会从善如流地帮着剪掉哪朵花,完全不管这样下去会不会把花树修坏。
这一年他的真实年纪已经很大了,但光看外表却不会有人将他和耄耋老人联系到一起,深厚的修为赋予了他非凡的神采,也帮他抵御住了岁月磋磨。
秦叙异看见路潇来了,便把手一挥,号令孩子们回家写作业,想到作业,小人儿们立刻开心不起来了,只得一窝蜂散去。
路潇倚着门框,笑眯眯地目送孩子们鱼贯离开,然后用脚尖勾上了门。
烈日穿过树荫,撒下一地琥珀似得光斑,暖风簌簌吹动枝叶,琥珀无声滚动起来。
她双手插兜,踱步来到玉兰树下,咂着舌说:“这棵树快被你剪成秃子了。”
秦叙异用园艺剪指指树冠上方的天空:“要是你小时候没给它浇可乐,它现在都该有那么高了。”
“我那是请它喝饮料好吧?我是一个乐于分享的小朋友。”
此时一瓣玉兰花瓣飘摇坠下,刚好掉在路潇的肩上。
“它打你呢!”秦叙异笑弯了眼睛,接着说,“我把你的被子拿到屋顶晒了,一会儿记得收回来。”
坐在梯子上的秦叙异对她伸出手,可惜两人相隔有些远,只差着几厘米却碰不到。路潇见状往前走了半步,微微倾身低下头,用发顶蹭了蹭秦叙异从高处垂下的手心,然后再次站直了身体,颀长的身姿像竹子一样挺拔。
她把行李箱送进房间,然后卷着衣袖走回院子,打算帮忙整理下杂物,这时她看见了那把支撑月季的刀,便顺手握住了刀把,结果依然和过去十二年一样,她还是没能拔出这把刀。
秦叙异和声指点道:“你要先知道这把刀的名字和用处,然后才能使用它。”
他的话激发了路潇的本能反应,她警惕道:“你又打算编什么故事诓我?”
秦叙异一面继续修剪花枝,一面耐心地解释:“人活一世,就好像花开花落。这花呢,有时开的好,有时开的不好,有时可能被人摘走,有时可能嫁接了别的花,但不管怎么说,花开必有花落,如同人的一生可能遭遇种种离奇命运,最终都会迎来死亡。每个人的灵魂则像是一棵花树,会经历无数次花开花谢,记录下一季季花的故事,然后终有一日枯萎死去,化作腐木枯枝滋养别的花草。众生之间的杀戮就仿佛摘花,于花树来讲,这当然是种灾祸,但也仅止于一季花期,来年花还是会再开的。有些身负异术的人,或许可以斩草除根,那样对花树来讲就算得上恐怖至极了,我们管这叫做魂飞魄散。不过无论这花这树是死是活,无论它是植物还是泥土,组成它的物质都还在园子里,就像不管死亡还是魂飞魄散,组成魂魄的灵息都依然在世界内循环。世间一切兵器,再厉害也只能在这个框架内打转。”
秦叙异跳下梯子,来到路潇身边,从捆绑月季的细线里解出了那把刀。
“但这把刀完全不同,它是这样的——”他举刀朝月季斜劈下去,打烂了手指粗的花轴,翠绿的杆子里藏着黑芯,原来这颗月季的根系已被蚜虫蛀空了。秦叙异连根拔除已经坏掉的月季,扔进了院门口的垃圾桶,然后用衣摆擦去了刀鞘上的泥土,“被这把刀斩杀的万物,组成它们的灵气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世界本由灵气构成,灵气耗竭之日,世界也将寂灭,所以这把刀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做打架杀人那样无趣的事,它其实是这个世界的收割者。”
秦叙异把擦干净的刀扔回给路潇,路潇伸手接住。
“长劫修苦行,为解众生缚【1】,这把刀的名字,叫做长劫。”
“明明是把无情的刀,哪来的苦行,这个名字起的不好。”
“小东西,长劫修苦行,说的是持刀的人啊……”
黄泉冥土之中,百万怨灵尽数消失。
路潇松开了按住刀把的食指,长刀瞬间还鞘。
声与光复回原位,希望重新降临人间,即便这片沉浸于无尽长夜的黄泉恶土,也在与刀锋的对比下有了虚幻的温度。
路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神过了一会才终于聚焦,她的手背上生出许多血丝,连指尖都在微微打颤,但……还好,并没有米染警告的那么惨,她的灵魂依然强盛无比,只是这具肉身受不住压力产生了一些破坏效果,好在她对肉身的依赖性其实也不高。
“小可爱,我感觉不太好,我可能需要吃点儿钙片。”
冼云泽寄附在路潇身上,当然能感知到她的真实状况,所以神情并无变化:“我觉得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宁兮和米米解释你的身体状态比较要紧。”
路潇仿佛听到了极其耸人听闻的事情,表情比怨灵还要难看。
“不不不,我得出去躲几天!”
“你要是躲起来,宁兮就会以为你死了,他会给妈妈送死亡抚恤金,然后给你开追悼会。”
“不不不不不!”路潇不敢细想,连连摇头,突然之间,她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主意,“趁着我现在意志衰弱,干脆我们交换位置吧!你回去就说我伤得严重,迫不得已只能你出来干活,到时候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肯定拿我没办法的!”
路潇期待地盯着冼云泽,等待他回答。
冼云泽温柔拒绝:“我永远不会和你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你的永远是你的。”
“其实你就是不想替我挨骂!”
“嗯!”冼云泽认真地点了下头。
路潇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只能另寻出路了。
安全局保险库中并没有水,所以骷髅蝶依然留在保险库内,两人得以原路返回。
此时安全局官员和警卫队都守在闸门外,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接洽人撇着嘴摇摇头,脸上全是对路潇擅自行动的不满,她听宁兮介绍过下面的情况,大概猜到路潇刚才做了什么,也知道如果将下面近百万的怨灵一口气度化,不仅度化者会退转修为,还会冲乱人间的灵气,导致生物产生各种变异,因此无不担忧地问:“你不会把它们都送回人间了吧?”
路潇环视一圈,正好看见一个陌生领导手里拎着瓶矿泉水,她去把水要过来,扭开瓶盖,回手泼在骷髅蝶上,那可怜的灵便像融化了一样,慢慢地从水洼里消失了。
“我确实把下面的怨灵全都处理掉了,但它们不会再进入轮回,这件事到此为止。”
接洽人松了口气,递上手机说:“副组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路潇看着那台手机,吓得缩缩脖子,赶快拉上冼云泽逃走了。
事到如今,路潇已经接受了自己早晚得回特设处这一现实,但她绝计不能用这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见人,否则肯定会被宁兮发配去食堂刷盘子,所以她必须先找个地方躲几天,养一养身体状态。
与紫城一江之隔的檀城地质构造复杂,近七分之一的土地都被纳入了国家地质公园,其中更有一片地热资源非常丰富的山区,盖满了各式风格迥异的温泉酒店,每家酒店都能从年头客满到年尾,是个名副其实的旅游胜地。
路潇走出安全局大门,立刻预订了一间位于檀城山顶的温泉酒店,然后关掉自己和冼云泽手机,坐上了通往檀城的城际地铁。
他们长途奔波而来,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前台核对了路潇的名字后,忽然递上一枚便签,说是刚刚有人打电话留言给她,路潇倒不是很惊讶,特设处找她跟找通缉犯一个流程,而她一路上都是实名订票订酒店的,比通缉犯好找多了。
路潇接过便签,这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9点前回电话,否则我当你死了。
前台看见她面露苦相,礼貌询问:“请问您受到威胁了吗?”
路潇摇摇头:“没事,如果有电话找我,不用转进来。”
这家酒店拥有17栋独立的木质别墅,他们选了最偏僻的一间,只要不叫客房服务,便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冼云泽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路潇靠着他坐下,一个人吃着两*人份的晚餐。
两个人一边挤着肩膀摆来摆去,一边对仙侠片里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评头论足。
冼云泽:“他们真的好傻啊!她都不知道他喜欢她!”
路潇:“她不会喜欢他的。”
冼云泽:“为什么?”
路潇:“他上辈子杀了她啊!”
冼云泽:“大家都不记得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路潇:“我跟你讲,他们马上就会恢复前世记忆,然后反目成仇。”
冼云泽:“不可能!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才不会分开呢!”
路潇:“绝对会,反正是我的话,肯定没办法带着那种记忆和男主角相处。”
冼云泽:“不会!他们拥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可以为彼此付出一切,难道就都算了吗?”
路潇:“嗯,算了吧。”
冼云泽:“我不同意!他们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路潇:“好聚好散天涯不见就算很好了呀,坏结局他们至少会死一个。”
冼云泽鼓了鼓腮帮,却说不出话,于是生气地躺在沙发上,只看电视不理路潇了。
路潇放下餐盘,推了推冼云泽,结果冼云泽朝她更远的方向蜷起身体,还用抱枕挡住了脸不给她眼神。
“电影而已,你怎么还认真了?”路潇起身蹲到他面前,移开抱枕,笑着说,“我错了好吧?他们一定会圆满的,还要恩恩爱爱,长长久久,你看看我呀!小可爱!”
冼云泽把眼睛一闭,咧开嘴巴不停略略略,用行动表达起不满。
路潇好言好语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决定趁着冼云泽这会儿不粘人,抓紧去前院的温泉放松一下,她回房间冲了澡换了浴袍,独自去往别墅自带的私汤。
卵石砌成的汤池颇有自然风味,池子边缘浅而中间深,最深处没及胸口,大小足可容纳六七人。汤池挨着院篱的一侧,从池底伸出一面平滑的方形铜墙,三尺宽五尺高的墙体上雕着“药浴”字样和一幅小童煮药图,涓涓泉水从铜墙顶端的横向窄隙流出,水帘一样漫过浮雕,然后温和地注入汤池。
铜墙的温度比水温还要高一点,想必是具备加热功能。
水汽蒸腾,温泉上浮着一层细腻的白雾,路潇挨着铜板坐下,水面上刚好露出她的锁骨。她闭目听着泠泠的水声,嗅着淡淡的药香,心思逐渐沉静,精神也舒缓下来,不知过了十分钟还是几十分钟,忘了时间的路潇忽然看见一团白光包围住了自己,然而此刻她身边一无所有,只能将手按在铜墙上,呼唤出了冼云泽的名字。
光滑如镜的铜墙立刻映出了冼云泽白衣翩翩的本象,好像把他封印进了镜子里。
冼云泽神情落寞,显然那电影最后没有遂了他的愿。
“她说他们之间的爱意只是红线作祟,本就不是真的。”
路潇哄着他:“坏导演,我们以后不看他的电影了。”
冼云泽却依旧高兴不起来:“小路潇,那我对你的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契约,还是真实的感情呢?”
路潇潇摸了摸他镜子里的容颜,叹着气说:“小祖宗,我不知道,我给不了你答案。”
“那我给你答案。”
他说完这句话,路潇的心脏突然悸动一下,仿佛有一道捆缚着灵魂的锁链徒然绷紧,只要她稍稍松懈,就会有什么挣脱而去,她意识到这是约束冼云泽的阵法正在崩溃,便毫不犹豫地放任那锁链环环崩断,片刻之后,灵魂深处突然传来钟罄般的清音,清音又慢慢分裂成两道音色不同的声调,相携共鸣,慢慢止息,最后一刻,她的心头像是瞬间卸去一块巨石般轻松。
与此同时,一双白皙的手从铜镜中伸出,向两边反握住铜镜边框,然后冼云泽的上身也跟着穿出了镜面,他双臂向后撑着身体,探头吻住了面前路潇的唇。
这个绵长的吻安静而温柔,他黑色的发丝滑落到路潇胸前,他呼吸的温度落在她的面颊上,他的心跳声比泠泠流水还要清晰,曾雕琢过千百次的面孔此时近在咫尺,每一寸轮廓她都无比熟稔,然而与面前的人相比,那些她自觉完美无瑕的傀儡却都沦为了拙劣的仿冒品,不能复原出他半分的神韵。
与此同时,封印阵法破碎产生的波纹扩散到了整座城市,黑夜中亮起了一圈圈冷白色的涟漪,犹如融化的月亮滴落到了山尖上,继而流淌向四面八方。
许久之后,冼云泽结束了这个吻,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贴着鼻尖,连睫毛的尖稍都若有似无地碰触着。
“怎么办,小路潇,我好像比刚才更爱你了。”
第123章 无鱼之凶(1)副组把你从这案子踢出……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路潇在生物钟的催促下睁开了眼睛,她睡前没有调高空调,吹了一晚的冷风,醒来时身体便不大妙,捂着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
若在过去,哪怕她暴雪时节跑到冰湖里自由漂流几个来回都完全不成问题,现在这样吹吹冷风就头晕鼻塞的情况,足以证明她当下的虚弱,这应该算作她并不漫长的人生里对人类族群共情能力最强的时候了。
路潇侧头看向旁边的枕头,正好和冼云泽四目相对。
他身上穿着酒店提供的真丝睡袍,皮肤和绸缎白成一色,如同大理石精雕出的塑像,和人间万般喜怒哀乐隔着层不可逾越的屏障,没有片缕烟火气息。
冼云泽:“早安,你看我进化出复眼了。”
路潇:“恶心心。”
路潇嫌弃地抽出枕头盖住他的脸,跳下床换衣服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冼云泽已经消除了复眼,但他并未恢复人眼,而是在认真钻研如何进化出虾类的眼柄,容貌十分可憎。
路潇见状终于忍无可忍,抓着他的两只手把他按倒在床上,用力对撞了一下他的额头,发出咚的一声。
“丑死了,你这个小妖怪!”
“哼!我可好看了。”
“同样都是仙人,你比宁兮大好几万地球年,为什么不能有他一半成熟呢?”
“你要是喜欢冷血动物,我也可以长出鳞片的。”
“我只喜欢成熟的冷血动物,要么在性格上成熟,要么在厨房里成熟。”
“不行,你只能喜欢我。”
冼云泽挣开路潇的压制,反搂住她腰,然后抱着她坐起了身体。路潇注目着他惊为天人的面孔,叹了口气,手指绕住他的一缕头发,发丝像流水一样柔顺,比石炭更加漆黑,摸起来凉凉的,仿佛纤细的冰线。
此时门扉被人敲响,不疾不徐的三声,然后就安静下来。
路潇下床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便装男人。
男人索债似的伸手:“还车!”
“这么早上门就是为了要车?你们的车是按小时收费的吗?”路潇转身走回客厅,男人跟在她身后进门,她指了指茶几,“喏,钥匙,不会还找我报销油费吧?”
男人拿走了钥匙:“你订了九点的飞机,还要一小时起飞,我现在不来什么时候来?”
路潇表情茫然:“怎么是九点的飞机?我明明订的是下午一点……”
“你看错了,是下午一点到达。对了,自己的违章记录自己处理干净,不在任务期内我们不负责善后。”
“我怎么不在任务期内?我明明在给紫城阴司事件善后!”
“副组把你从这案子踢出去了。”
“那我怎么说也算工伤吧?”
檀城接洽人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点开宁兮昨天发来的语音,开始循环播放:“活该,活该,活该……”
“哎呀!你这人……你怎么敢这样?你警号多少?信不信我投诉你?”
“说到投诉我们不妨好好聊聊——你一个招呼不打,半夜10点爬到我47层的公寓窗前敲窗户问我借车,你知道吗?我家的狗都吓哭了!它到现在还躲在笼子里不敢出来!”
“打不通你电话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就看了一眼你在不在家而已!”
檀城接洽人想起这件事就气的想哭:“我入职安全局以来就关机过这一次,真的,七年两千五百个日夜,只没电关机过这一次!”
冼云泽来到路潇身边坐下,自然地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找出一根发绳,趁两人絮絮叨叨的时候,默为她梳起了头发,路潇配合着他动作微微侧身,解脱附身状态之后,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还在共用一个灵魂。
原本斗志昂扬的接洽人在目睹这场景后忽然失去了斗志,翻了个白眼催促他们出发。
“时间不早了,收拾行李,我送你们去机场。”
这趟航班需要四个小时抵达巽州,旅程不算很长,乘客也不多,头等舱里更是只有四个人,除了路潇两人之外,就只有一位妈妈和她的女儿,妈妈放下座椅戴着眼罩在睡觉,路潇选择玩手机,冼云泽则被吃着奶酪棒的小女孩慧眼识珠,一下看出了他和自己一样相当于幼儿园大班的受教育水平,两个人惺惺相惜,愉快地攀谈起来。
小女孩送给他一枚幼儿园发的立体塑料贴纸,冼云泽收下贴纸,想了想,突然将粘着贴纸的手指穿透舷窗,把小小的鹦鹉图案贴在了舷窗外侧。小女孩诧异极了,但她的常识还不如成人一样坚固,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恐怖,只是摸着平整的玻璃发出赞美声。
“哇,哥哥是魔术家!”
路潇趁游戏终局瞥了冼云泽一眼,有点儿看不惯他在小孩子面前洋洋自得的样子,于是放下手机,握了下手腕上的珠串,接着捧起手掌凝聚出了一只蓝色的长尾凤蝶,蝴蝶在三人之间蹁跹盘旋,连触须都惟妙惟肖。
小女孩果然舍弃了冼云泽,转而敬佩起路潇来。
“姐姐会魔法,姐姐是魔法师!”
冼云泽不满路潇抢了他的风头,抱着手臂抿起嘴,埋怨地瞄着路潇,两人眼神交汇,一个不甘一个得意。
冼云泽被她激起胜负欲,突然端起桌面上的水杯朝空中一泼,水花不待落地,便已经散做浓厚的水汽填满了舱室,而后他轻轻摇起手中纸杯,满舱浓云堆雪中便脱胎出千百万只似梦似幻的雾白蜻蜓,大群蜻蜓在舱室内盘桓起舞,争先恐后飞还回了杯底,少顷雾霭归尽,最后一只蜻蜓也悠然点落在水面上,化为了一道清澈的涟漪,片刻后涟漪止息,冼云泽轻轻摇了摇半满的纸杯。
小女孩由衷赞叹:“还是哥哥厉害!哥哥是神仙!”
路潇哑口无言,虽然她的战斗力睥睨神鬼,但搞花活儿这码事可真的不行,既然如此,不如来点直接的……她缓缓摸向竖在身边的刀把,手指一根根扣紧:“姐姐给你表演一个大变活人,让这个哥哥原地消失好不好?”
冼云泽听出来她生气了,便用纸杯点了下女孩的额头,女孩后仰着掉下椅背,被一股力量轻托着躺回了座位上,那只纸杯则滴溜溜滚落进了她的怀里,她因害怕被水溅湿而闭上眼睛,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阴冷,悄悄睁开眼睛,只看见杯口里只掉出了一枝晶莹剔透的冰玫瑰。
女孩看不见的后排座位上,冼云泽讨好地亲了下的路潇,结果被她揪住头发咬了一下脸颊,印下一圈整齐的牙痕,小女孩打了个滚坐起来,再次看向后排已经各归其位的两个幼稚鬼时,冼云泽正捂着脸哀怨地斜睇路潇。
小女孩伸长小手,把冰玫瑰递给路潇:“姐姐姐姐,我把这个送给你,不让哥哥消失好不好?”
路潇接过冰玫瑰,又握了握小女孩的手:“好吧!那就听你的!”
四个小时后,飞机落地,空乘走过空荡荡的机舱,忽然看见了那枚贴在窗上的鹦鹉贴纸,伸手去揭,指尖却碰触到了冰凉凉的玻璃,用力摩挲两下,才发现贴纸贴在了舷窗外,她心里想,这大概是哪个检修员检修机身时的顺手贴上去的吧,如此一晃神的功夫,那枚贴纸竟然消失不见了,而机翼上则站立着一只斑斓的鹦鹉,只是不知为何,它看上去与电视里的鹦鹉有着奇妙的差异,空乘见状愣了愣,感觉自己可能眼花了。
鹦鹉振翅飞过机场公路上空,它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却与万物不同,非是阴影,而是一片旖旎的虹光。
机场外,一位站在越野车边的女人恰好被虹光晃了眼,她仰头追踪起光芒来处时,路潇和冼云泽恰好循着车牌找到了她。
“你好,我是路潇,特设处那边应该联系过你了吧?”
“啊,是的!”海城接洽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潇,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疑惑,按理来说,地方接洽人都早已明了特设处主管们的身份,纵使亲眼看见两个活脱脱神仙,也不至于如此控制不住表情。
路潇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于是扑棱着头发和衣服说:“怎么了?”
“不是……没有……我们上车吧……”
三个人上车各就其位,越野车驶离机场,路潇还是解不开接洽人眼神里的谜团,接连追问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接洽人被她问烦了,只得交代事实:“檀城接洽人发给我的函件上,专门标注你不是人,不是东西,我还以为他的意思是你的外貌,嗯,外貌不可描述,就粘液啊触手啊那种感觉你懂吧?我还在想既然长得那么恐怖为什么还坐民航?社会影响多不好……所以你们两个走过来的时候我挺奇怪的,看起来就是正常的人类呀,难不成袖子和裤腿里藏了章鱼爪爪?现在看来他还会开玩笑……哈……哈哈……”
路潇尴尬地捂住了脸。
海城接洽人带着他们来到了海城大学附近的一座公寓,按要求留下车,然后就离开了。
路潇两人乘电梯抵达公寓楼30层,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早等候在入户厅前,对电梯里的几人点头致意。
路潇上前一步与夫人握手:“袁教授您好,我们是蓝城艺术研究员的研究员,我叫路潇,这位是我的同事,这次来是想跟您了解一些余鲸造船厂的事情。”
袁教授忙请两个人进门:“院长已经提前知会过我您是航海学院的重要客人,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量帮忙。”
两人随袁教授走进书房,只见墙上贴着重重叠叠的航海图与古船结构图,四面墙下也尽是大部头的书籍与文件夹,不知堆了多少年的书本甚至压弯了地板。一只长出白胡子的三花猫趴在书堆最顶端,见到陌生人也毫不害怕,只懒倦地打了个哈欠。
寒暄两句之后,路潇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熟悉的纸牌,正是那副可以调遣幽灵军团的诅咒纸牌,这诅咒对路潇无关紧要,但好歹算是个借口,可以让她在身体恢复前堂而皇之地不回特设处。
她将纸牌捻成扇形,确认排列顺序后,便按照花色和数字在地上排成四行,然后又一张张翻转过来,纸牌深绿的背彩上画着密集的白色线条,如同指纹一样,看似相似,却张张不同,此时这些白色的线条完美拼接起来,构成了一幅船只透视图。
图案里是“半”艘船,正在乘风破浪的海船,从龙骨结构看,这还不是一般的船只,必然是一艘相当巨大的远洋航船,可惜不知什么缘故,船尾的部分却没有被画出来,但若说这条船是因为年代久远而破损的话,作为装饰的船首花纹却刻画得极细致,每一根线条都清清楚楚,仿佛这条船本来就只造出了半条一样。
路潇放好最后一张纸牌,然后抬头看向袁教授。
“我们扫描并上传了这张船只透视图,结果在海城大学的古文献数据库里匹配上了一张相近的图片,出处是《海城余鲸造船厂营造簿》,我们想了解一下这张图的详细故事。”
第124章 无鱼之凶(2)大漠鲸翻浪,怒海龙蟠……
袁教授从书架深处抽出一卷大开本的文件夹,正是《海城余鲸造船厂营造簿》的正本。由于原书过于残旧,已经不能成册,为了方便保存,袁教授便将书脊线拆开,把残页按顺序收纳进了文件夹里。
“原来你说的是这条船啊!”袁教授似乎很熟悉这副图,一下就从数百页的书册里找到了目标页。
两幅图的画法和角度虽然不同,但结构却有九分相似,能看出是在描述同一艘船只,只不过路潇带来的图只剩下头,而袁教授展开的图只画了尾。
袁教授由往后翻动几页,也全画着这艘船尾部的剖面图以及营造方案,图样周边空白处,还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建造这条船所需的人员和材料,比如“大工九十名,银八两九钱”“杉木七百七十六根”之类,不过最后几幅施工图画得非常粗糙,好像还没来得及细化。
教授指着第一幅图当头的大字念道:“呈天四年来图预制,军字卅七,风翔。”
路潇:“什么意思?”
“呈天四年,有人带着这副图去余鲸造船厂,要定制一条船。军字代表着这条船属于军需装备,卅七是船只在造船厂的建造编号,风翔则是船只在军中的旗号,风字头代表巽州驻军镇南卫的船——可是这条船还真有点奇怪啊!”
袁教授抽出一本印刷品小册子,叫做《巽州古漕运研究》。
“呈天年间的漕船管理非常严苛,不仅严格限制了各地每种船只的数量,而且也限制了每种船只的形制,从大小、样式,到漆色、用料,都有着极为细致的规则,比方说民用小型渡船的桅杆,就必须使用直径三寸的桐油松木或杉木,所有造船厂不得擅自改动,否则等同僭越,是非常严重的罪名。可是你带来的这条船——”
她收起漕船研究论文,视线又回到那幅图上。
“这条船显然不符合官方规定形制,而且它太大了,大到不真实,假如图上的这些用料真的只用来建造一条船,那么这条船的体积将轻松超过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船只,事实上,它会比当前世界上最大的油轮锯齿鲨号还长1/4,远超古代的实际工艺水平。”
路潇挺惊讶地啊了一声:“这么大啊?”
“我以为这条船体积太大,所以船头被分配给了其他船坞建造,于是一直在寻找船头的设计图,但我查过当时的工部志录和镇南卫志录,却都没有相关记载,直到你今天带来了这副图。”袁教授的视线在两幅图之间游移,似乎想从中看出这条船的全貌,“只是我不明白……呈天四年,正是改朝换代的关键节点,余鲸造船厂也在同年的战乱中烧毁了,所以这条船根本不可能被建造出来,它应该只是一个设计稿而已。你为什么会有这条船的船头图样,而且图样为什么画在一幅扑克牌的背面?”
路潇为难地撇了下嘴:“我们就在研究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袁教授:“扑克牌是近代产物,无论如何都比古籍好考证出处,你为什么不顺着得到这副扑克的线索往前找找呢?只要找到印刷厂或者设计者,就能知道这副图的来历了呀!”
“那搞不好得查到地狱里去。”
“什么?”
“没什么。”路潇随意敷衍过去,然后瞄了冼云泽一眼,冼云泽便会意地收起了扑克。
袁教授发现他们要把难得一见的船只图样带走,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是非常珍贵的资料,能给我留一份副本吗?”
路潇苦笑着摇摇头:“抱歉,目前情况确实不方便,这涉及到一些,嗯……商业机密,但如果我们这边结束后没有意外,这图案是可以解密的,我会再联系您。”
袁教授有些失望,但还是接受了现实。
路潇得到了想要的线索,带着船尾图样的照片走出了公寓楼。
回到车里,她便在手机上调出了船头与船尾的完整图片,又从储物箱里翻出一只签字笔,随意在风挡玻璃上勾画起了船只轮廓。她正经学过几年美术,看懂透视图不成问题,很容易就把两半船拼到了一起,只是不知道是原本的设计问题还是绘画水平问题,风挡玻璃上的这艘船每根龙骨的拼接方式都违抗着常识,它既不符合动力学,也不符合结构力学,就像是一只横放在针尖儿上的旋转的玻璃瓶,透露出紊乱和失序。
路潇的脑袋左转转右转转,一脸困惑不解:“这是哪位设计师的奇思妙想?这东西浮的起来吗?”
冼云泽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悠闲地嗅着一只苹果,自从重新获得独立的身体以后,他就以模仿人类的生存习惯为乐,如今各方面已经九分像人了,如果他不在化形的时候别出心裁参考别的生物甚至无机物,那就十分像人了。
路潇忙里偷闲瞥了他一眼:“不许吃。”
冼云泽不服地仰头,反问:“凭什么?”
“凭这是我从安全局借的车,车上的东西都归我管。”
“可我只想吃一个苹果而已……”
“水晶苹果!”
“那我也咬得动!”
路潇从他手里夺下装饰车厢用的水晶苹果,放回原位,然后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要讨厌。”
冼云泽老实下来,观察起挡风玻璃上的图案:“它好可爱。”
“你需要丰富一下形容词的储备,这条破破烂烂的船怎么都谈不上可爱吧?”
“不,它确实很可爱,只是不该这样——”冼云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图案上,黑色签字笔描绘出来的线条突然亮起荧光,有了厚度,发光的线条从玻璃上延伸出来,像一只全息模型漂浮在驾驶室里,他双手虚托着光影,微微摇晃,幻影里的船只便在汹涌的波涛中风雨飘摇,而后船只突然倒扣在了水面上,左右生长出对称的鳍与尾,接着是华彩的鳞片,它最终变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鱼,或者一座有生命的岛屿。
冼云泽的手指微微一挑,幻影中的生灵也跟跃出水面,掀起一片巨浪。
“亿万年前,我曾见过它的同类。”
路潇精神一振:“你还想起什么了吗?”
“我不记得这个世界的事情了,仅存的记忆也都十分久远,模糊得像将被风吹散的云烟,只有一缕一缕的残片。”他无奈地摊手,光影随即消散。
“你不会蒙我呢吧?”路潇将信将疑,“你真的不知道别的事情了?”
冼云泽竖起右手食指抵住她的唇,笑眯眯说:“亲一下,我就说实话。”
路潇从善如流,果然亲了亲他的手指。
冼云泽撤回手,用她亲吻过的食指轻快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眉弓:“真的不知道了。”
“坏东西。”路潇哼了一声,打火启动汽车,“回酒店吧!”
“为什么?我们还没找到纸牌的出处呢!”
“我们人类需要休息,我有点累了。”
“可是你以前出任务都日夜兼程的,在山里跑一天一夜之后还能看个电影打场球呢!”
路潇沉思了几秒,点点头:“真的,原来我已经虚到这种地步了——但我居然还要全程自己开车,冼云泽你不感到羞耻吗?”
“我也可以开车。”
“你有驾照吗??
“没驾照也不影响我开车,只不过是沿着道路往前移动而已,我不会撞到东西的。”
伴随着冼云泽的话音,他们乘坐的车突然加速,以不合逻辑的灵活性绕开前方车辆肆意驰骋。
路潇拍着失灵的方向盘大声尖叫:“啊——快停下!这条路有限速!”
然而为时已晚,路边的交警摩托果断追上来截停了他们,路潇被严厉教育了一番,还为此付出了三分的高昂代价。
她的身份在联网系统里被标记过,违章记录会同步给特设处,又因为她大前天才擅自度化了紫城地府里的百万怨灵,身体遭到严重反噬,现已被列入特设处重点观察对象,一时间各个部门都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可当她提出帮忙清除违章记录时,却都被果断拒绝,甚至再三遭到嘲笑。
路潇:“这活简直没法干了……”
冼云泽:“就是!”
路潇:“你闭嘴!”
既然纸牌背面的图案与巽州镇南卫有关,不妨从这个方向查起,特设处内网关联着最庞大的数据库,可以搜罗出一切有关镇南卫的信息。
这支毫不起眼的驻军没有在惜字如金的历史典籍上留下太多笔墨,不过他们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余鲸造船厂接到那张图纸的时候,时任镇南卫最高职位的人是新任监军李珍,这个年仅21岁的年轻人还有另一重更为显赫的身份——当朝九皇子,不过他因为结党营私案发,早早被排除出了政治漩涡的中心,贬至巽州三年后,又被初登基的新皇诏回京城,因言获罪,一命呜呼。
这首害他性命的《奇骸赠张浪》中的关键一句被收录进了判词,成为了他人生最后的注脚。
大漠鲸翻浪,怒海龙蟠虬。
当时张浪出任辜州太守,辜州便有大片荒漠,李珍坐镇巽州水师,又是名副其实的龙子,所以这句诗理所当然地被解读成了他要张浪在辜州兴风作浪,自己则在巽州图谋龙位。
如果按冼云泽所说,这两张图样其实是一种生物,那《奇骸》两个字很可能就是事实上的字面意思,所谓沙漠里的鲸鱼和大海里的蟠龙,其实是指张浪和李珍发现的某些巨大生物化石。
据此推断,当年李珍和张浪得到了半具庞然大物的骨骼化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复原图交付给了余鲸造船厂,想要拷贝出一个木质复制品,既然这东西不是船,当然就不用符合当时的航海条例了。
第125章 无鱼之凶(3)她什么阴曹地府没去过……
确定了新的调查方向之后,路潇立刻买了两张去往辜州的机票。
昔年张浪坐镇的古辜州地界如今被划分成了四座城市,金城独占其中最大一块沙漠,这座城市最出名的不是沙漠景观,而正是丰富的远古海洋化石,考古专家们在这里找到了最早的有颌鱼类化石、节肢动物化石、软体动物化石,以及无数海洋藻类和植物化石。
既然此行的目的是来辜州寻找神秘生物化石,那旅程第一站当然就是辜州最大的化石群——金城奥陶纪化石群。
这片化石群位于远离城市的戈壁中,常年风啸沙狂,周围只有少量朴旧的民居,但那些远道而来的古生物研究者为图方便,往往会选择就近住进民居,这也成了当地人主要的收入来源。
这次旅程匆忙,路潇没有提前知会本地接洽人,又不想多等,于是决定去机场出口的租车行租一辆车。
店长验过两个人的身份证件,面露狐疑:“你们带着这么长的刀还租车?不会是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路潇胡编:“这个啊,这个是摄影道具!您真逗,这要是真的我能带上飞机吗?”
冼云泽为证明她的话,顺势握着长刀挥舞两下,刚好敲中了路潇的头,疼得路潇哎呀一声,立刻劈手夺回了刀,还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鼻尖,于是两个人一个揉脑袋,一个揉鼻子,脸上都委屈得不行。
店长看乐了,随口说:“年轻真好啊!”
路潇不屑道:“他可不年轻了,给他做个碳十二检测,测完就能和恐龙化石放一个馆里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