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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云泽:“那叫碳十四,化石的科学常识都比你丰富,你不羞愧吗?”

“我的天啊!冼云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你逼我的!”

路潇摇摇头,故作颓丧地感叹:“我有点理解米米了,你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察觉两个人的感情线似乎要走向米染和宁兮那条分支,冼云泽机敏地转移了话题:“我都和恐龙一个年代了,你什么时候去恐龙时代参观过小时候的我?”

路潇把右手中指、食指和拇指捏成恐龙嘴,举到他眼前呜嗷呜嗷叫:“在我还是只小恐龙的时候!”

店长看见他们这幅样子,也确实像是找地方拍照的小情侣,放下心来,于是一面开票据,一面和他们聊起本地的风景。

“你们来金城要玩几天啊?”

“随便看看,您有推荐的景点吗?”

“虽然我们这儿都是沙漠,但要说好玩的那还真不少,就是交通太难了,比如说这个化石群,偏偏位于辜州大沙漠的边缘,再往里走一点就是无人区,那里可死过不少知名探险家,谁敢来?还有金城最绝的两个景点,‘金城两不像’,‘像山’和‘像水’。”

冼云泽被这个*绕口令弄蒙了:“那究竟是像还是不像?”

“‘像山’‘像水’是两个景点。‘像山’起源于一个传说,一位牧人赶着他的骆驼群迷失在一片沙漠里,当他几乎要渴死的时候,沙漠里忽然出现了一座仙气缭绕的山峰,他索性登峰而上,沿途吃遍了各种奇珍异果,最后醉倒在一池琼浆边,然而当他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还躺在荒芜的沙漠里,但是腹中饥渴之感确实消失不见了。”

路潇:“那是海市蜃楼吧?”

“外地的神山仙境大都是海市蜃楼,但‘像山’却是真的。金城有一片地热资源极其丰富的戈壁,地势很低,每次下雨都会积聚雨水,如果是秋冬时节,雨后又恰好遇到缺乏空气对流的低气压气象,那雨水受地热蒸发出的雾气就会原地堆积起来,形成几百米高的汽团,远远看上去像山峰一样巍峨,似山而非山,所以叫做‘像山’。试想一个因脱水而产生幻觉的人恰好来到此处,幻想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路潇:“这样的地方即便没有传说附会,也很值得一看。”

店长:“但‘像山’对季节和气象的要求太高了,只有有缘人才能看见。与之相比,‘像水’就比较容易见到了,只是那里位置偏僻,恰好在金城沙漠腹地。”

路潇:“‘像水’又是怎么回事?”

“那里伫立着一大片迷宫般复杂的石林,石林平均高达三米,表面全是被风沙侵蚀而成的大大小小的圆形空洞,里面栖息着我们本地特有的一种鸟类‘金石鸦’,它们白天藏在石洞里睡觉,晚上出来捕食沙漠里的昆虫,而且它们细长的喙只适合啄食昆虫的体|液,无法吞食坚硬的甲壳,所以这些昆虫的甲壳全都留在石洞里风干了。每当风从石林中穿过,这些甲壳就会被吹得原地打转,像是打磨机一样把空洞打磨得越发口小腹深,更加适合金石鸦筑巢。甲壳刮擦石头发出的声音很像是流水声,当整片石林中数以万计的空洞回响叠加在一起,听起来就好像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此处似水而非水,所以叫做‘像水’。”

路潇听得心神往之:“这地方有具体的坐标吗?”

店长摇摇头:“‘像水’在禁区里,在被设为禁入区之前,还发生过不少真实的悲剧,以前本地人都知道,如果有人在金城沙漠里失踪,一定要去‘像水’找一找,那人很可能是被流水声引诱进石林里了。”

路潇:“这地方其实挺适合做旅游项目的。”

“本地人不喜欢的,金石鸦对生存环境特别挑剔,是我们金城的特色物种,除了‘像水’之外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种群,如果开发‘像水’,一定会干扰到金石鸦繁育,毕竟没有金石鸦也就没有‘像水’了,对我们来说,还是留着那鸟比较重要。”

店长介绍之间,已经办完了手续。

两个人提了车,从机场高速驶下国道,由省道转乡镇公路,最后开进了磕磕绊绊的戈壁荒漠,越野车沿着一条经年碾压出的模糊路痕越开越远,极目望去,四面尽是别无二致的砂石,如果不是熟悉此处的人,很可能一不留神就偏离了路线,而这条冷僻路线的尽头,便是金城奥陶纪化石群了。

荒芜的乱石间搭着几顶深绿色的帐篷,几个衣装利落的男女或蹲或趴在地上,专注地和那些年代久远的地质层交流感情。

路潇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资料,默默记下了此地研究队的负责人外貌,她走进帐篷,只见几张折叠桌拼接成长案,上面码放着大大小小尚未进行过处理的的化石,每一枚化石上都贴着标签,一位中年男士正坐在长案末尾的小凳上,手持一枚化石细细端详。

路潇出言打断聚精会神的男人:“宋所长。”

男人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啊啊!”

路潇面不改色的胡编到:“你好,我们之前给你打过电话,我是辜州电视台的记者,因为要做一档化石科普类的节目,所以来找您请教一些问题。”

“哦,我想起来了,请坐——”他说着左右一看,帐篷里好像没有能坐的地方,“我们出去说吧!”

三个人在外面找了块大石头落座,路潇拿出手机,展示了自己手绘的扑克背面图样,询问他是否在遗迹中看过类似的骨骼化石。

宋所长一脸的震惊:“你哪来的这张图?”

“是我画的。”

“你们真的是化石科普节目而不是什么整蛊节目吧?我工作可是很忙的!”

路潇连忙解释:“这张图临摹自海城的一本古文献,可能是辜州太守张浪赠给好友的化石复原图,我们想把这段故事加进节目里,增加一些悬疑色彩吸引观众。”

“那也不能乱来啊,你画的这个骨骼结构明显属于脊椎动物,但又不像是地球生物,这种结构在大气压下站都站不起的,我还以为你们画了个什么电影道具来逗我呢!”

“这里真的没有出土过类似的化石吗?”

“金城化石群生成于4.5亿年前的奥陶纪时期,那个时期生物还都住在海里,称霸地球的生物是12米长的鹦鹉螺,原始脊椎动物才刚刚出现,当时的脊椎动物代表是星甲鱼,体长和你的巴掌差不多,这里怎么可能挖出高级脊椎动物啊?”

但路潇没办法和他解释这种生物不符合进化论,甚至可能来自异世界,那样的话他们一定会被当成神经病赶走,而后她又和宋所长聊了些有的没有,拍了几张化石图片,把戏演到了底。

忙完一天工作的研究者们收拾好工具,准备乘车回到在附近村庄驻地,宋所长建议两个人跟他们一起离开,但路潇第一次来金城,还想和冼云泽多玩一会儿,于是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宋所长劝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戈壁日夜温差极大,像这样的秋夜甚至可能低至零下10度左右,一不小心可是会死的!”

路潇不以为意,区区戈壁滩而已,她什么阴曹地府没去过?

“您放心回去吧!我们不会走远的,一会儿就会村子。”

“那你记得回去的路吗?”

“我的车有导航。”

“什么软件能来这鬼地方规划路线啊?这里到处是断壁,卫星定位也没用的。”

“哦,那也没事,我会观星。”路潇伸手指了指天上——身为特设处主管会点占星术不是很正常吗?

宋所长摇摇头,别人的事情他也不能管太多。

化石所的车队开远,空寂寂的化石场上只剩下了冼云泽和路潇两个人。

冼云泽问路潇:“你会观星吗?”

路潇说:“我手机上有个星座定位软件。”

第126章 无鱼之凶(4)大自然多奇妙啊!……

路潇开着车在戈壁滩上漫无目的的乱转,想要靠运气发现神秘生物的骸骨,但这种大海捞针似得举动毫无收获,反而令他们迷失在了旷野中。沙漠里没有手机信号,自然也不能使用GPS,于是路潇开门下车,打开了手机上的星座APP,开始对照天象判断自己当前的位置。

“这个怎么看啊?”路潇举着手机四面乱拍,“它让我把摄像头对准天空,然后软件会自动识别星座,再计算出我当前的位置,那为什么识别不出来?等等,好像识别出来了!”

冼云泽闻言也凑过来,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屏幕上打转的圈圈,几秒种后运算结束,屏幕上弹出了他们当前所处的经纬度和大概方位——这个APP笃定说他们此刻已经非法越境,正身处邻国的首都。

“简直离谱!这误差也太大了吧?”

路潇一面抱怨,一面再次尝试定位,但定位点只会在地图上做随机分布,跟彩票机摇出来的一样。

“完了冼云泽,我们迷路了。”

“那可怎么办?要是今晚不能回去,明天搜救队一定会来找人,然后米米和宁兮就知道之前考你星宫分野的时候你作弊了。”

路潇立时打了个寒噤,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面色凝重地返回车里,看了眼油量,决定为了自己的人生再拼一把。冼云泽慢条斯理地给她构想被搜救队发现后的事情,比如被特设处全系统通报,比如被关在房间里画星图,比如画不出来时被宁兮数落……后来他微妙地察觉到再说下去大概会被路潇踹下车,这才在临门一脚的边缘及时住了嘴。

路潇寻索着南向城市的方位开去,但这片荒漠地势复杂,常能见到无法过车的沟壑,她又要反复转向找新的出路,如此一来二去,最后也不知道是朝南开的很远,还是朝北开得更远了。

正当她意欲自暴自弃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流水声,放下车窗后,这声音变得更清晰了,就像是昆虫有着趋光的本能,路潇也循声开向了流水的方向,当一片石林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倏忽明了自己找到了租车行店长提到过的“像水”。

两人将车停在石林外,徒步走进了这片奇异的风景。

星光流溢的夜晚,澎湃的江流声滚滚而去,岩石长成的森林间栖息着无数珍禽,千百点莹绿色的瞳光忽明忽暗,忽而成群飞向天空,仿佛是一片黑色的云,又像是披在石林上的一层乌纱。

两个人淋着月影星辉,信步走入石林深处,找到一片平整的空地并排坐下,路潇喝掉了从车上带下来的最后一瓶饮料,然后把瓶子捏成团揣进了冼云泽的衣袋。

“你看,天上的星星比人的头发还多。”

“我在《十万个为什么》上看到过,人类裸眼可见的星星只有不到8000颗,但是一个普通人却长着10万根左右的头发,所以人类不该觉得天上的星星比自己的头发还多,不然他就是严重脱发了。”

路潇用四根手指撑开眼皮,仰望着天空:“我的意思是星星只有针尖那么大,还都全长得一模一样,我怎么可能靠脸上这两团透明蛋白质区分开它们?我的眼睛根本就没有这种功能!”

“可你又不是普通人,你能在磅礴暴雨里分辨出一枚银针落地的声响,当然也能看出一个星星与另一颗星星的差别,你只是不想背诵许多名字。”

“唉,冼云泽啊,你越来越不会聊天了。”

冼云泽笑着点了点头。

突然间,千百缕手指般纤细的风开始围绕着他们打转,旋风卷起了地面上的砂石,风与沙一起向着天空生长,看上去如同许多纠缠扭动着的植物枝条,当枝条末端于他们头顶交汇之后,便自下而上逐渐凝固结晶,编织成为一座半圆形的金丝笼,狂风与怒涛都被关在了笼子外。

冼云泽把路潇揽进怀里,为她挡住了最后一缕穿过网隙的夜风。

路潇扯着冼云泽风衣裹住了自己,然后许愿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在这里搭一座五星酒店,再给我变出一张舒服的床,我还要想要又软又轻的枕头和被子,雪松味道的香薰和一杯热可可。”

“那么可可里要加棉花糖吗?”

“嗯,我想了想,我还是喝咖啡好了,一杯拿铁,加两份糖。”

“好的,先看看我们有什么。”

冼云泽动了动手指,笼子里的地面随即簌簌抖动,砂石下陆续钻出一些模样奇怪的东西,有彩色的藻类,手掌大的甲虫,笨拙的大头鱼,扭动的水螅和小巧的贝壳,这些在地下沉眠了4亿年的生灵突然复活,起初还显得有些慌乱,但空间内充沛的灵气安抚了它们,使它们重新演化出了适应沙漠环境的身体和代谢方式,变成了全新的物种。

“真好!”冼云泽看着那些污渍般的绿藻斑点,高兴地鼓掌,“现在我们只需要等上不到五亿年,这些绿藻就进化成我们需要的咖啡树了!”

路潇转过头投射给他两道怨愤的目光。

几分钟后,原本肆意游乐的远古生物们全部遁逃回了黄沙里,笼子里沙浪翻涌,像是一壶滚开的沸水,而后一枚足足五米高的巨型直壳鹦鹉螺翻腾了出来。

冼云泽望着被螺壳尖角戳破的笼顶啧啧称奇:“快看!大自然多奇妙啊!”

路潇:“你能不能滚出地球?”

冼云泽抓起一把黄沙,沙粒在他掌心熔为赤红的岩浆,鹦鹉螺感受到了热量辐射,缓缓爬行过来,小心地用触须卷起岩浆送回口中,片刻后吐出了一小颗金沙。

这些再生的远古生灵生活地幔层,以硅晶为骨,以岩浆为食,还会把不可吸收的重金属代谢出来,它们的生物链与碳基生物没有交集,或许几个世纪后的探险者能在地心空洞立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新生态圈,但至少现在,这个世界还没准备好迎接一只六米长的鹦鹉螺。

鹦鹉螺享用完点心后拨开沙土,想要潜藏回地下,可惜这片石林下的岩石又厚又坚固,那些小巧的原始蠕虫和甲虫能够轻易穿过岩石裂隙深入地幔,而这只庞然大物却被岩石挡住,始终留着一个尖角露在外面,像是一顶满地乱跑的帽子。

冼云泽拍了拍笼子,笼网便随风散为了一阵细沙,另一边的路潇拔萝卜似得从黄沙里揪了出鹦鹉螺。她一手牵着冼云泽,一手牵住鹦鹉螺的一条触须,按原路走出了这片石林。两个人把鹦鹉螺抬到了车顶,悠悠晃晃地开往更荒芜的无人区。

越野车载着这只又高又重的鹦鹉螺,故而不敢开得太快,饶是如此小心,车辆却依然在每一条沟壑、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变速时失去平衡,两边轮子轮流翘起又落下,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极了醉汉,仿佛油箱里装的都是伏特加。

又经过半个小时的颠簸,车辆抵达了一片更荒芜的沙丘。路潇把鹦鹉螺推下车顶,看着它完全消失在沙漠里,这才拍了拍手上的沙子长出一口气。

她完成这一桩大事后,回到了车里:“我们回村里吧!”

身边的冼云泽坦白道:“其实我记得一些占星术。”

“我知道。”

这回轮到冼云泽惊讶了:“你知道?”

“当然,不然我怎么敢开着车在沙漠里乱跑?”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潇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到占星的时候,你那点得意的样子全写在脸上了。你做人的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再多做几年人你就学会隐藏表情了。”

冼云泽指了一个方向,夜半时分,两个人顺利回到了宋所长他们留驻的村庄。

村里没有饭店,路潇跟民宿老板买了两袋泡面,老板找了半天,才从箱子里翻出货给她,路潇反复看了几遍包装袋,鱿鱼皮蛋口味,确认自己确实没有看错后,便怀着对人类创造力的无限敬意,毕恭毕敬地把它们煮了。

第二天上午,考古队需要送一批化石回研究所,路潇就跟着研究员一起回了市区,他们在此搜索了金城化石数据库,金城现存的化石都非常科学,没有一丁点神话生物的痕迹,只能失望地从化石所出来了。

分别之际,宋所长推荐路潇再去金城远古博物馆看看,虽然那里并没有她要找的化石,但该馆作为国内最大的奥陶纪古生物博物馆,去看一眼也算不虚此行。此去博物馆的交通很是方便,前方火车站公交点,每10分钟就有一列直达金城远古博物馆的班车。

路潇听从了他的建议,带着冼云泽前往站台,不久便等到一辆小型巴士靠站。

“金城远古博物馆,50元一位……”

两个人扫描上车,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好,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玩联机游戏,刚下火车的外地游客陆续把这辆车填满,而后车辆缓缓启动,行驶约一个小时后,这辆小型巴士停在了一栋红红绿绿的门楼前。

水泥门面非常粗糙,门两边竖着木板围墙,墙上还画着各种三叶虫、恐龙、猛犸象一类的古生物,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毕竟那只粉色的“猛犸象”看起来挺像是猪的,而且“恐龙”也和螳螂有九分相似。

门票含在车票里,早已付过,诸位游客都狐疑地走进了博物馆大门。

越往里去,场景越不对劲,起初门口的位置还能看一些三叶虫化石展板,但里面就只剩下不伦不类的树脂塑像了,看来墙上那些画并不是凭空虚构,模特全在这儿呢!馆区导游一边咔滋咔滋地吃着胡萝卜,一边带着惊慌的游客们走进一栋小房子,总共八平方的空间,贴墙摆放着四面展柜,里面陈列着几十块真假难辨的化石,细看起来还有几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游客发现上当受骗,纷纷要求退钱,导游两手一摊,才不承认自己骗人。

“咱们票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明码标价,我什么时候骗你们了?”

一位游客气愤道:“你是不是说这里是金城远古博物馆来着?省级博物馆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省级?我们可不是省级!哎,您拿出您的票好好看看,我们是金城‘元古’博物馆,不是‘远古’博物馆,您付钱的时候怎么不看仔细再买呢?”

人群后排的路潇拿出门票一看,抬头果然是“元古”二字,这个艺术化的小篆字体连她这样专修过书法的美术生都骗过了,更别说那些普通游客了。

游客和工作人员吵了起来,有人要求退票,有人报了警,还有人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加上被一小块化石买通,决定完成这次游览,这群游客拿到的化石其实只是些麻将牌大小三叶虫和菊石化石碎片,根本没有收藏价值,这些东西在原产地都可以论斤卖。

路潇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于是跟随拿了化石的游客们退出了展室,馆区出口和下个景点在同一条路线上,她便拉着冼云泽走在游客最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导游讲述那些玄乎其玄的故事。

“金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早在远古时期,这里就曾出现过一个神秘而伟大的文明,前方就是我们从沙漠里发掘出的远古宫殿,我们将其整体搬迁后进行了复原,以便为大家展现出它恢弘的全貌……”

人群转进一个路口,水泥地上果然搭建着一座灰白色的尖顶小楼,如果他不提什么遗迹,游客们保准会把这儿当成公厕。

正准备转向出口的路潇看见这座小楼,却忽然停了下来。

第127章 无鱼之凶(5)大家都是文明人

这栋小房子由各种形状的石膏板和石膏柱搭建而成,已经腐朽开裂,处处可见断口,墙根下还积累了一层脱落的石膏粉,质量之差只怕被苍蝇踢一脚都要塌掉。

令路潇感到震惊的是小楼前方充当图腾的石膏柱,它顶端神似骨关节的柱头上排列着七个小孔,这种独特的结构几乎不可重复,但她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事实上这几天的时间里,她曾反复描画过这个东西——它正是那只神秘异兽的一条腕足骨骼。

路潇重新打量这栋房子,那些梁柱与其说是建材,倒不如说是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巨大骨骼,她奔波数日苦寻不得的线索,如今竟然以这样啼笑皆非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她穿过人群来到小房子前,好奇地摸了摸那根图腾柱。导游许是第一次看见对他们的“景观”感兴趣的游客,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的曾曾曾祖爷爷是如何从沙漠里挖掘出这处遗迹的。

路潇:“古代哪有用石膏做建材的,这是复制品吧?”

导游:“瞎说什么呢!我们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后边的游客听到导游的话,暗地里齐齐笑出了声。

路潇:“先不说石膏,你们的古代宫殿还安了玻璃窗啊,这也是古董玻璃吧?”

游客们笑得更大声了。

导游吹胡子瞪眼地走向她:“你这人怎么回事?”

路潇笑着退后一步:“大家都是文明人,文明人在文明古迹前说话,理应更文明一点。”

两个人正说着,一辆警车突然开过来停在了众人旁边。这是之前游客报警叫来的警察。警察很了解这个景点,而且不是第一次来处理纠纷了,下了车后径直走向导游,根本不需要询问前因后果,便催促导游赶快给游客退票,警察拉扯着导游走向化石展馆,游客们有的跟去看热闹,有的跑去围观那些假山假水了。

路潇敲了敲警车的窗子,留在车里的另一位警察见状放下了车窗。

警察对她说:“您好,您再等等,一会儿拿着门票退款。”

“我不急,我看这个景点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怎么不直接取缔掉?”

警察苦笑:“我们警察只能处理纠纷,景点违法违规的问题归别的部门管,但据我所知,这个景点有够特殊的,首先他们展览的东西确实是假的,可是又不完全假。这些化石、建筑、还有后边你没去看的工坊和文物,确确实实年代久远,因为打从500年前起,元古村的老祖宗就开始造假古董了,你说一件500年前造的、仿2000年前瓷器的瓷器,它算不算是古代瓷器呢?再者,他们以前做假画需要用到红皮云杉,所以在房前屋后种满了云杉,结果现在这些树龄500年的云杉都混成国家一级古树了,整整一村子的一级古树,这上哪说理去?”

路潇问到:“既然如此,他们造假的手段怎么还会这么假?”

“能给你看出假的都是故意的,他们造得真的那些,就算当着你的面做出来,拿去鉴定,也没几个专家敢断言是假的。之前有个冤大头花高价在古董市场买了一枚国宝级瓦当,偷运出境的时候被警察抓住了,那个工艺、质地和纹饰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了,警察查售卖者一路查到了元古村,可找到当事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家屋顶上全是那种瓦,垒猪圈用的都是做坏的瓦,院子里还晾着一堆没烧的瓦,甚至还有兔八哥图案的瓦。”

路潇听警察讲起元古村的旧事,笑得前仰后合,她这边自得其乐,那边另一个警察也处理完了退票的事情,退完票的游客们被安排上了回市里的车。

车里的警察问路潇:“你怎么还不去退票呢?”

路潇挥了挥手:“我觉得这里很有趣,还想继续参观。”

导游送走警察,带着其余游客继续游览。

景区的面积着实不小,众人从侏罗纪布景逛到未来时空布景,领略了无数年份成谜的奇观,最终抵达了这次游览的终点站——一个模拟考古现场,导游发给每人一双手套、一双鞋套,以及小凿子、小刷子、小刻刀,然后对游客说,这堆石头里掺着几十个石膏做的假化石,如果能找出其中唯一一枚恐龙化石,则可获得精美纪念品一份。

路潇无心挖石头,她把导游叫到身边,继续询问有关那栋房子的事情。

导游眉头紧皱,深思熟虑后说:“你别找茬了,我还是给你退票吧。”

“我说真的,那间房子的原件在哪儿?”

“古迹你明白吗?哪有什么原件,都是从地下挖出来的!”

路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知道这里全是假货,我也知道这里全是假货,你也知道我知道这里全是假货,大家开诚布公不好吗?”

“你脑子有毛病吧?等等——你不会是记者吧?”

“我才不是……”路潇突然想起兜里还装着蓝城艺术研究院的研究员证,这张证件可是货真价实、联网可查的。她伸手进衣兜一摸,结果摸出了三张证,一张安全局的、一张蓝城艺术研究院的、一张金城电视台的。

导游:“原来你是做假证的,我们可早不干这行了,你找别人吧。”

路潇略显尴尬地收起证件,又拿出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

“我只对那间房子感兴趣,你辛苦辛苦,带我去看看石膏原件怎么样?”

导游收下钱,仔细验明真伪,确认这个做假证的并没有兼职做假|钞之后,万般无奈地点点头。

“你这人真犟,走走走!我让你亲眼看看挖掘现场。”

路潇看了一眼坐在小桌边聚精会神凿化石的冼云泽,没开口叫他,直接跟着导游从小路去了后面的元古村。

别看前方的景点如此畸形,后方的村庄却出乎意料的雅致,戈壁地带难得一见的高大云杉环绕四野,一幢幢房屋点缀其间,砖瓦颜色尽与木石相称,现代化的设备都藏进了墙里,连水电煤气也进入了地下管网,路面上没有一根水泥杆,可见他们的审美确实有点儿水平,只是懒得用心骗人罢了。

导游一路上不停地招猫逗狗,扯倒东家花架,踢翻西家篱笆,把村子搅得鸡飞狗跳,从村民们厌烦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在当地扮演的应该是个反派角色,过年换新鞋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在鞋底写过他的名字。

元古村深处有一片古旧的作坊,村民原想利用原址修一个公共游泳池,打开地板后却看到了满满一坑的石膏模型,因为深知祖先独特的嗜好,他们便把这些石膏当成了仿古半成品或者手工废弃物——通俗点儿说就是垃圾。施工队向下挖了三米还不见底,只得重新估量了一下工程预算,然后理智地把石膏填了回去,拍拍平,就当自己没来过。

后来这位导游灵机一动,想出了盖一间博物馆的点子,于是辛辛苦苦将这些传家宝请了出来,拼了个什么玩意儿拿去骗钱。

路潇站在作坊里,听他讲完了石膏模型的来历,问到:“这和你之前说的故事不一样啊?”

导游弹了弹手里的钞票:“刚才那个是50元的会员版本,这个是100元的VIP版本,你要是再出100元,我还能给你升级成VVIP。”

路潇不甘愿地又拿出了100元。

导游把两张钞票叠好装进口袋,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了一张照片,拍的乃是景区建立之初房屋的状态。当时的石膏房比现在高一倍广五倍,确实有点儿上古神庙的意思。

“我本来想把它放在门口镇场子,没想到这些石膏严重老化,露天放置几个月后全碎了,只能不停地修补替换,实在太累人了。我准备过一阵干脆全拆了,换成玻璃钢的恐龙雕像。”

路潇继续问:“关于这些石膏,你还知道些什么?”

导游跳下石膏坑,从角落里捡出几块碎片抛到路潇脚下。她随手拾起一方残片,清晰地看见了骨骼表面细微的纹路,以及骨骼顶点的浇筑气孔,也就是说,这些石膏肯定不是手工捏的,而是利用骨骼原件为模具铸造出来的。残片上还用刻刀刻着一行字——迁安七年秋八月癸戌经九纬六,再看看其他碎片,也都标注了相似的信息,碎片上的年份从迁安三年到八年不等,经纬数字在16乘16的区间内。

迁安正是张浪任时的年号,这批石膏模型数量之巨,工程量之大,让人很难相信只是私人行为,但如果它们是时任太守张浪授意制作的,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所以问题在于骨骼原件现在在哪儿?这个工程前后耗时五年,以当年的运输条件,工坊与骨骼原件必不会相聚太远……

路潇瞄了一眼导游,那人正背对着她努力爬出坑。

她左右看了看,看中了作坊边的一株老云杉,三两下攀援而上,像是一只飞鸟般隐没入墨绿的树冠,倏忽间又从树梢钻出,踏着天顶最高枝随风扶摇。登高纵目,乾坤尽收眼底,两条公路十字贯通了元古村,也把青灰色的戈壁滩割作四方,四方都是一样的荒芜,一样的寂静。

只有从这个高度俯瞰,才能发现一条曲折通往远方山鞍的浅淡痕迹。

经年累月的马车碾压使这条古路微微下陷,也较两侧更为平坦,夯实的土层不利于扎根,运载石膏过程中洒落的石膏粉和盐碱渗入泥土,更让这条路上的植物普遍稀疏而低矮,这一切差异都很细微,可一旦绵延数公里,就很容易辨别出这是一条废弃的古路。

导游爬出石膏坑后看了一圈,没看见路潇,还以为她走了,正要独自返回景区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吓得猛然跳开,回头看见路潇悄无生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啊!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路潇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古路的方向问:“山的后面是什么?”

“还是山咯!”

“你能不能——算了……”

路潇拿出手机打给了本地接洽人。

“派一台直*升机过来。”

第128章 无鱼之凶(6)李珍在船上醉生梦死了……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天空蓝得像漂浮的海洋,看得久了,也许会困在天与海的迷思里,恍惚嗅到带着咸味的海水气息,开始期待极高的天上掠过的灰点靠近过来,却不是自由翱翔的鹰雁,而是跃出海面的鱼。

路潇以手遮住额头,仰面观察着天空,十几秒后,天边的灰点终于伴随着螺旋桨的机械声现出了形状,直升机飞元古村上方时忽然降低了高度,接着又很快拉升,蜻蜓点水似的留了一个信号,而后径直飞往了古路尽头的山岭。

直升机开始在远方山顶上徘徊,测绘图像实时传回到特设处,高空俯瞰之下,很容易便找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确定经纬坐标之后,直升机掉头返回了市区,与此同时,路潇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准确的扫描方位信息。

从金城市区出发的安全局车队不久之后来到了元古村,载上路潇和冼云泽前往直升机确认的地点。

遗址位于山腰地带,直径约300米,地势下陷,处处可见的开凿痕迹令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均匀分布的木楔孔将此处分割成16X16的方块,恰好佐证了路潇之前在石膏碎片上看到的信息。

他们将岩石样本的图片传给了地质学专家,经过辨认,遗址与整座山丘位于同一岩层,都属于超镁铁质岩石,约形成于27亿年前的太古代,当时的地球还是一片火海,作为生命种子的原核生物刚刚从沸腾的海洋中萌发,因此历来的古生物学家从未考虑过来这里挖掘化石。

这次勘察的性质并非是考古挖掘,事实上他们挖出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所以可以省去很多流程。百十号人按照事前的分配各就其位,在疑似遗址的外围拉起了隔离带,接着用红线分区,一平米一平米地寻找线索,那些早已被岁月潜藏的人工痕迹一点点被挖掘出来,详细标注到了地图上,复原出了古时火热的工程现场。

遗址位置的岩层被整体平削去一块,岩石中的空洞便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这些天然空洞竟然像极了巨兽的骨骼,从空洞内的岩石碎片和石膏碎片判断,当年的工人们便是向空洞内灌入石膏浆,待石膏定型之后,再利用火烧水冷的方法打破岩石,取出了其中的石膏模型。他们每灌筑一层石膏模型就打碎一层岩石,如此循环往复,再把一层层的石膏模型连接起来,终于成功复制出了岩石内部孔洞的真实结构,这便是元古村石膏坑的来历。

路潇正思考这些的时候,负责搜查遗址外围线索的人跑了过来,他们在距离此处约200米的位置发现了一个被石头堵起来的洞口,如今正在清理。众人沿着一条人为开凿出的栈道来到了目标地点,这个洞口宽约两米,下有一条借地势打凿出的石梯,路潇叫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拿了一支手电,带着冼云泽下入了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

通道里面非常平直,与水平面成40度夹角向下倾斜,通道两侧每隔10米便会出现两条相对的支路,而且越往前方,通道越细,支路出现的间距越短,来到通道萎缩至一米高的地方时,这条路终于因为塌方而无法深入。

此时路潇也意识到他们身处何方了,这里正是骨骼的脊椎,那些所谓支路,则是脊椎上的肋骨。

两个人掉头走向通道另一端,这一次路越走越宽,两侧的支路也跟着宽阔起来,其中一些支路被开辟成为房间。这边的墙面上出现了严重的焚烧痕迹,很可能是李珍失势后,张浪为了撇清与他的关系想要烧掉这里,许多房间中的纸质典籍和物品因此损毁,好在这条通道深处地下,只能靠着几个天然气孔通风换气,陡然出现的大火还没有来得及销毁一切便因为氧气枯竭而熄灭,完整保留住了通道最深处的几间房间,而这里正是工程指挥者的居所。

路潇在残存的书卷上发现了张浪的私印,越加确信这处遗址便是她辛苦寻觅的骸骨出处。

房间的书架上陈列着历来挖掘出的骨骼模型复原图,中间最大最厚的那一张,则是张浪亲手绘制的骨骼完整图像,只有小心翼翼地摊开这张图,才能看懂张浪当年的复原思路。

这只地下异兽的体量实在太过巨大,如果想完整灌注成石膏模型,只怕举国之力都难以办到,所以张浪一开始仅仅灌注了几条骨骼,用以判断这只异兽的大小,并确认了它呈现分形对称结构。而后他选取骨骼边缘的位置划分出了一个300米见方的采样点,提取出这一部分的骨骼模型,然后按照比例、以及分形对称结构补全了整个骨骸。

这种方法节省了人工物力,但可能造成细节缺失以及结构不精准,可是以当年的施工条件和工艺水平,这已经算是一种最优解了。

路潇仔细阅览图纸时,冼云泽在墙角的一只木匣里找到了一些信函,正是李珍和张浪的往来书信,由此终于揭开了余鲸造船厂那张图纸的来龙去脉。

那年李珍受命前往南方州府巡视洪灾,乘船路过江口之时,突然遭遇大水,他所乘之船被巨浪冲撞而破碎,站在船头指挥的李珍不慎失足落水,这位宫城里长大的皇子不善水性,周遭随众也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卷入了渺渺茫茫的江水里,连同破碎的船木一起被冲出了入海口。

当地官府得知消息后,立刻组织渔船出海寻找迷失的皇子,救援持续数日之久,可只寻到了一些船只碎片和货物,却始终没能发现李珍的人影,跟随李珍出巡的一众人等被扣押入狱,等待问责,正当这些人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奇迹发生了。

江口附近有一户渔民,这日早起准备生火做饭,一掀开院里的水缸盖子,突然发现缸里蜷坐着一个浑浑噩噩的人。渔民连忙把人捞了出来,摇醒之后问他姓字名谁家在何处,那人只说自己叫李珍。渔民哪能不知道这个近日来闹得满城风雨的名字,不管真假,立刻套上马车把他送至官府,经随众辨认过之后,竟都说这个从水缸里长出来的人还真是李珍不假。

李珍酣睡一夜,清醒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落水之后的遭遇。

当日他掉进水里后,却因水性不好游不上岸,多亏抱住了一块木板才没有被洪流卷进水底溺死,他抱着木板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后,周遭的水流渐渐平息,他眺望四周,可是完全看不见陆地,放声呼喊,也只有水鸟啾啾地回应他。他便这样仰面漂浮至天黑,寒冷与饥饿消磨尽了全部力气,当他终于决定放弃希望的一刻,海面上忽然升起了大雾,海雾浓得像米汤一样,他甚至都看不到三尺外自己的脚。

正在这时候,浓雾与黑夜之后亮起了斑斓的光,紧接着传来了歌声和乐声,一艘巨大的宝船荡开浓雾,船首悠悠驶过了他的身旁。

船上的人顺着船舷放下一匹红缎,他便拉着红缎爬到了甲板上。甲板上的雾气与海面上一样浓重,他手里拉着红缎,却看不见红缎另一端的人,向那人道谢也得不到回答,对方只用红缎牵引着他往前走。他的心里越发疑惑,拽着红缎往前走快几步,可无论扯过多长的红缎,就是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

红色的缎带把他引入一间浴室,众多侍者为他沐浴更衣,尽管他努力瞪大了眼睛,却依然看不清咫尺浓雾后侍者的面容。他们为他准备的白袍如此贴身,仿佛是专门按照他的身材裁剪的一样,这条袍子看不出丝线的经纬,也看不见针脚,布料轻得就像此刻围绕着他的云雾。

一众侍者为他换好衣装后,再次隐没雾中消失不见了,他慌张走动时又踩到了那条红缎,于是再次把它拿起了。

红缎拉着他穿过曲折萦回的船廊,走着走着,刚刚在海面上听到的乐曲声和欢笑声越来越近,当声音清晰到能听清人话的时候,他手里的红缎突然不动了。他站在原地等了等,片刻后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便是这一步迈进门槛后,无处不在的海雾凭空消散,他眼前出现了一座恢弘无比的宴乐之所。

即便京城最华丽的宫殿也不能与之媲美,那些高高低低的翡翠台上堆叠着美味佳肴,深深浅浅的尊和鼎里盛放着美酒,无数衣着华丽的人聚集此处歌舞游戏,甚至没有人愿意分神看他一眼。

他顺着红缎望去,发现红缎另一端其实就系在门口墙上的一根珊瑚树枝上,他把手里这一端在手臂上缠了两圈,很快就捋到了尽头,这条刚才无论如何都扯不到完的红缎,其实从头到尾只有区区一丈长而已。

李珍找了几个面善的人问话,然后得知这里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意外获救的落水者,他们有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有的生活了几百年,船上的时间不会流失,也不受生死的管辖,对于他们来说,这条船就是一片没有生老病死的极乐之地,但没人见过这条船的主人,据说只要解下珊瑚树上的红缎,将另一端抛进雾里,就能像来时一样离开这条船,只是离开的人不能再回来。

李珍在船上醉生梦死了七日七夜,最后一天夜里,他解开红缎抛进雾中,而后被那看不见的侍者引领着走下了船底,笙歌消弭,气息变得阴冷,走下船底的这一段路仿佛是从盛夏走入了严冬,当李珍胆量殆尽,就要忍不住转身逃走时,他的脚已经踏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雾霭弥散,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间小屋,六面墙壁上结满冰花,连桌椅床榻也尽是寒冰凿出来的,吸一口气都冷的人牙齿打颤,这时李珍发现冰洞里还站着另一个人,那人手里牵着红缎的另一端,正笑着看向自己。

李珍顿时感到无比恐惧,因为那人竟然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第129章 无鱼之凶(7)你以后给我离幼儿园和……

神秘人请李珍落座,而后提起一只冰雕茶壶,翻开一只冰雕茶杯,为他斟上一杯清水,水面上寒气氤氲,迅速凝结出一层冰花。

李珍迫于无奈,只能坐到了冻彻的椅子上,一度冷得开不了口。主人见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反而问他为什么会感觉冷,李珍刚想回答,却意外察觉自己的身体暖和了起来,飘着冰花的净水也洋溢出茶叶的香气,目之所见和身之所感、鼻之所嗅完全割裂,一切都变得迷幻起来。

神秘人自称是这条船的主人,易容相见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他听到李珍请求下船的要求后,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了,完全没有提任何要求。船主的言谈举止从容风雅,这条船上的诸般事物也光怪陆离,李珍不禁好奇起他的身份,临别之际,忽然斗胆询问起对方的名讳和来历。

船主却回复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随后将自己的身世徐徐道来。

他初来人间的时候,尚且蒙味无知,历经过漫长的岁月,才靠汲取天地灵气修炼出了神识,而这已经是四十万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娑婆世界与今日截然不同,当是时,人神共聚一处,有灵众生并不因为人鬼精怪的差别而畏惧彼此,六道众生之间也没有绝对的界限,人类能够轻易活到上千岁而不老,鸟兽也常常可以口吐人言。

他的寿命比日月还要长久,生长的速度也和流水磨平山川一样缓慢,所以当天崩地绝那日到来时,他都还非常幼小,甚至都没有学会挪动身体。他不理解那场改变一切的灾难是如何发生的,只是浩劫过后,人与神不再往来,世间运行起了新的秩序,之后的五万万年里,他长出了眼睛,于是目睹了旧时代的生灵一一故去,再之后的三十万万年里,他学会了行走,于是泛游四海,见证了海洋中演化出一代代的新生命。

他观察过无数生命如何从出生走向死亡,研究过一个物种怎么进化成另一个物种,他一日比一日好奇变化会以何种形式降临于自己,可惜还没等到结果,他竟不幸遭受重伤,因此失去了一半的身体,而后他身上那些细微的生长迹象全部消失了,这半具残躯不再生长,也不愿腐朽,只剩下骨折筋断的痛苦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船只的主人讲到这里,起身向李珍拜了一拜,恳求道:“客人乃是人间贵胄,若能找到补全我身躯的办法,请一定尽力而为。”

李珍听完他的话,已了然这位船主并非凡人,但是看着他丰神俊朗的姿容,却不明白他伤在哪里?而且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放逐到一条大船上呢?

“船?”主人笑着摇摇头:“贵客请细看,您所在之处哪里是船?分明是我啊!”

话音落地,冰雪堆砌的房间即刻化为一座血窟,船廊里雾气退却,转做了白森森的骨洞,船顶高帆招展,尽是啷当的鳞皮,富贵逼人的宝船转眼就成了一堆不堪入目的伤筋碎肉,只死气沉沉地随波逐流。

这番骇人景象着实吓住了李珍,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倒,恰巧滚进了巨骸上一条裂谷般的伤口,又顺着伤口跌跌撞撞掉下了大海。李珍浮在海面上,惶恐地望向头顶,只见那条恐怖的船已经恢复成了珠光宝气的模样,正挟着浓雾悠悠离去。他又冷又怕,神志浑噩,不知不觉竟然失去了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人便出现在了百姓家的水缸里。

自此之后,李珍开始执迷仙术,他到处访名山、问丹药,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那位神秘船主的身份,回忆随时间渐渐模糊,最终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经历是否只是一场幻梦。

直到有一天,他和几位文友前往一座海边山涯观赏日出,一行人披星戴月抵达山顶,竟然看见磐岩老松之间修建着一座小小庙宇。李珍携友人拜门而入,却发现此处没有供奉神佛,也没有任何雕像,光秃秃的三间屋子里随地安放着火烛香油,油滑得无处落脚,不知道祭拜着哪路神仙。

放在任何朝代,私下供奉没有录入官府玉牒的神鬼都属于淫祠,李珍官职在身,遇上这样的事更不能放任不管,于是招来看庙人询问详情。

陋庙里只住着一个年纪很大的僧人,老僧拿出粗茶招待几位有缘人,还请他们高抬贵手,言说此处供奉的并非祸害,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老僧说道,这里的渔民从古至今靠海吃海,一向都不富裕,有时甚至会为了多赚几两银钱,甘愿去远海冒险。他们的祖先曾划着一艘木舟追逐鱼群三日三夜,最终进入了一片无人知晓的海域,那里的海水清似明镜,海底珊瑚丛生,珊瑚间的游鱼竟然比木舟还要大,鱼群张口一呼一吸,海面就跟着一起一伏。渔民们为这场丰收而兴奋,舞起鱼叉想要射向一条大鱼,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行动,船却直直向下掉了下去。

海洋像是被打破了瓮底的水缸,满泼海水流干泄尽,顷刻之间干涸见底,失去海水承载的木舟幸运地掉到了一座海底山峰上,这才没有摔得四分五裂。放目望去,那些大鱼、砗磲、模样奇怪的巨章和海蛇都搁浅在了珊瑚丛上,大鱼的尾巴随意一甩,就能击碎一片珊瑚林,而比这些更引人注目的则是船底这座山峰本身。

这座高愈千尺的山峰竟是完全透明的,渔民们趴在舟边从山顶看向山底,甚至能够清晰数出被压在山底的大鱼的鱼鳞。

有人怀疑这是一座冰山,但即便冰也不该有如此剔透的质地,有人伸手摸向山峰,不仅没有感到寒冷,反而像摸到了柔软的肌肤。既然这座山质地柔软,就一定不会坚固,之前它隐没在水中时还能靠浮力维持形状,如今脱离海水便很容易塌方,果然没过多久,山峰开始震动,透明胶质如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山体里意外支出了一根巨树一样的骨架,随后更多骨架跟着暴露出来,很快骨架也因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纷纷崩断,后半截山峰更是直接崩塌了,原来这座山峰是一只活生生的巨兽!海中巨兽发出痛苦地悲鸣,凄怆的声音几乎使人落泪。

木舟上的渔民都惶恐地不知所措,只有一个最聪明的渔夫意识到海水骤然退却一定是海啸的预兆,果然分秒之间,遮天蔽日的水墙再次奔涌而来,携着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重新吞没了裸露的海底。这位聪明的渔夫死死抱住一根从巨兽身上折断的骨刺,几起几伏之后逃离了海啸,后来他干脆解下腰带把自己捆在了骨头上,闭上眼睛任浪涛推着自己漂流。

几天之后,海浪把这位渔夫冲回到了陆地上,劫后余生的渔民筹钱修筑起这间面朝大海的庙宇,用以供奉那只令人望而生畏的海中异兽,香火延绵至今,已有三百年矣。

李珍听老僧讲完这个故事,问他何以为证。

老僧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李珍顺着他的手势向上看去,只见他们头顶上方横亘着一根长逾七米的巨大白骨,权作椽木撑起了整间寺庙。

李珍立时感到魂惊魄惕,恍惚似回到了当日的宝船之上,事到如今,他终于确信自己的遭遇真实不虚。

再后来,他偶然在友人处看到了张浪绘制的几幅化石画作,并从中一眼认出了他苦苦寻觅的巨兽形象。化石中的骨骸比他遇到的那只异兽要小很多,二者应该属于同一物种,但却是两只不同的个体,好在它们的模样看起来相差不大。于是他写下这几封信函,请求张浪想办法绘制出骸骨后半段的详细结构和比例,他将使用木头、胶漆和皮毛为搭救过自己的那只异兽重塑身体。

张浪和李珍的往来书信不止于此,但其余诗文琐事均与异兽无关,路潇也就没有关注,她把这些书信放回盒子里交给了冼云泽。

这种异兽如此稀有,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只,偏偏庙里供奉的这只失去一半身体,李珍遇到的这只也失去一半身体,诅咒纸牌背面的这只还失去一半身体,那么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为同一只了。

路潇整理了一下思路:“李珍从张浪这里得到骨骼图纸后,交给余鲸造船厂制成木结构的模型,可惜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李珍就出事了,而后这张图被封存进了余鲸造船厂的船册里,同年船厂毁于战火,图纸和图纸背后的故事就一起遗失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只异兽和诅咒纸牌有什么关系?”

冼云泽说:“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冼云泽指着桌面上的图纸问:“等我们找到他,我可以抓住他养起来吗?”

“放尊重点儿,他的年纪可能比你还大。”

他即刻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们可以抓住他赡养起来吗?”

“不行,你以后给我离幼儿园和养老院都远一点!”

路潇卷起图纸扛在肩上,继续探索通道深处,确认直到通道另一端尽头都没有危险之后,才带着冼云泽回到了地面上。她对接洽人说明了地下的情况,毕竟那些书卷物品确实属于文物,官方还是要收回的,但能不能公开展览就值得商榷了。

第130章 无鱼之凶(8)走投无路必有路来相逢……

金城候机厅里,路潇正在和母亲视频通话。

“你怎么在金城?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在海城呢!”

“我过来办点儿事。”

“你办什么事?大前天你在檀城,大大前天你在紫城,上周六你又说在青城,你到底在哪儿呢?”

“正准备却去海城……”

“通缉犯都没你逃窜得快,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实话别骗我!”

“没有没有,我能出什么事,工作出差而已。”

“会展策划需要到处飞吗?还有你脸色怎么不太好?你把电话给冼云泽,他在你旁边吧?他每次都在你旁边的!”

冼云泽想要过来打招呼,却被路潇偷偷推开了:“他没在。”

“我就说你肯定骗我了,他明明才在朋友圈发了一张金城机场的照片。”

路潇怔了一下,她把手机镜头扣在胸口,质问起冼云泽:“你什么时候加我妈好友了?”

冼云泽:“之前我们回家的时候,妈妈问了我的手机号,你当时也在的。”

路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我妈!”

可是她挡住了镜头却挡不住听筒,妈妈把他们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潇潇你说什么呢?你把手机拿起来,我都看不见了——”

路潇赶快举起手机:“那个什么我要登机了,有事落地聊啊,我先挂了么么!”

她关掉视频,用头顶了一下冼云泽,撞得他哎呀地叫出声,然后从他的衣兜里翻出了手机。她和冼云泽的手机用着完全一样的密码,还录了彼此的生物识别,路潇刷脸开机,然后在通讯录里神奇地发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看到了两人与冼云泽之间远超长度自己的聊天记录。

不过冼云泽还是有点儿交际智慧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智障,而什么时候不能,比如他和路潇爸妈就只会聊书画啊养生啊,夸一夸小路潇啊,绝不敢乱答与工作有关的事情,看起来他对这个后果有着非常明确的认知。

但这依然引起了路潇的强烈不满:“好啊!你这个小间谍!”

路潇又翻开他的朋友圈,果然看到了他10分钟前发出的机场照片,再往下翻,却看见了几张妈妈发的书法和国画,而她之前并没有见过这几张画。她疑惑地点开了自己的手机,对比之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她妈居然专门拉了个群组屏蔽了她!

路潇横眉立目道:“反了你们了!居然敢背着我结党营私!”

“因为你嘲笑妈妈画的梅花像是鸡踩狗屎印,所以她才不想让你看的。”

“哼!谁想看!”路潇一边说,一边疯狂用冼云泽的手机翻阅妈妈的朋友圈,恶意作祟,还在妈妈的书法作品下留言“哟哟你接收到外星密码啦?”,但她挑拨离间的计谋并没有得逞,妈妈看到后只回了一句“潇潇你别欺负小冼”。

海城半岛的轮廓像一枚牛角,半岛的南方连接着大陆,尖端指向北方海域,半岛西侧的平原分布着城市大半的工商住宅楼,东侧则因为多山且濒临外海而人烟稀少,因此成为了海上观日的绝佳地点。

路潇根据李珍信函中记载的登山时间和登山路线,大致确定了三座可能的山峰。她原想叫安全局先派人去各个山峰踩个点,但第二组队员才到山脚就传回了确认的消息。路潇带着冼云泽闻讯而来,果然一到地点就看见山脚下的石缝里密密麻麻插着许多香烛,一些老旧的香杆已经腐化为黑色,另一些新奉的香烛还仍在燃烧。

他们循着延绵的香烛直达山顶,最终在越见缭绕的香雾里看见了一间倾塌的庙宇。

木板和青瓦便这样散落一地,间隙生满苔藓和荒草,成了蛇虫蝼蚁的庇护所。废墟里有几条人为踩踏出的天然小径,各自曲直指向废墟中央一条翘起的黑色木椽,木椽微微弯曲,一端掩埋在废墟里,另一端翘上天空。

木椽埋在砖瓦下的一端已不可见,但埋住它的瓦砾碎屑之间却长出了许多奇花异草,像是犹如宝石的浆果,银针似的芒草,以及临冬时节依然常开不败的碗口大的花,木椽翘起的一端本呈现出乌黑的皮相,但被信众们经年累月地敬以香烛,所以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红蜡,有些贡烛里还添加了金箔,使它看着像是一根刻满金纹的红漆宝杖。

路潇来到木椽前,用手机一角磨掉了一块寸许厚的红蜡,然后再刮去一层烟熏出的黑灰,果然看见了米黄的白骨真色。旁边有两个人正在一座石碑前鼓捣什么,她们看了一会儿这群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士,交头接耳一阵后选择默默溜了。

“请等等!”路潇叫住她们,打个手势让其余人留在原地,只带着冼云泽翻过废墟来到她们面前,“您好,我们是……是海城文化局的研究员,在搞这个……这个海城民俗文化调查,听说这里以前有一间庙,您知道庙里供奉的是谁吗?”

香客略显迟疑地看看对面那群人,觉得海城文化局有点儿武德充沛。

她回答路潇:“这里供奉的是雾见神。”

“哦,您给我详细说说。”

海城东岸的山村里有一个久远的传说,当渔船不幸迷失在海上时,也许会遇上一阵不知来由的神秘海雾,这阵海雾来时遮天蔽日,会模糊明昼与黑夜的界限,雾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花香酒气,当渔船进入这阵迷雾,便能发现一艘形态不一的大船,它或是灯火通明的邮轮,或是悬红挂彩的画舟,可如此锦绣辉煌的船却只能看见一半船首,另一半船尾永远隐没于雾中,只要跟随着这条船航行,那么雾散之时,就一定能看见陆地,也有人因为海上的风浪落水,幸而被雾中的大船所救,据登上过那条大船的人讲,船上有无尽的房间,永不散场的宴会,取之不尽的美酒佳肴,迷失者尽可以沉醉其中,等到梦醒时分,必定会安然身处岸上的水源中。但在另一些更加虚无缥缈的传言里,这个故事还有一个灰色的禁忌,据说获救者决不能将任何木头留在那条船上,否则大船修好了船尾,便会化为海雾永远消失不见。

因为这条船只能于海雾中相见,于是不知何时起,人们开始敬称其为“雾见”。

路潇接着问:“那您二位是因为何种缘分祭拜雾见的呢?”

那位耳顺之年的女人回答道:“这种事情即便说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也都不肯信的。”

“您且说说,我一向很相信神鬼之事。”

女人叹了口气:“其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附近的渔村不知何时开始兴起赌博的恶习,警察屡次搜查后,一些脑子灵活的赌徒便把赌场开到了海船上。这些赌船没有出海备案,也没有合规的安全检查,甚至于为了逃避追踪连GPS也不肯安装,如此漏洞百出的航行理所当然充满危险,恶果最终于五十年前落地了。当时一艘赌船在海上失事,船上55名成员中有54失踪,只有唯一一名幸存者在半夜时分湿漉漉地回到了家里。这场灭顶之灾让当地赌场收敛了习气,从此本地再无赌船。

女人说:“这位唯一活着的人,正是我的父亲,他亲口对我说是雾见救了他,但即便经历了这样恐怖的事情,我父亲还是戒不了赌,如今都快90的人了,依然不着家地到处赌博,存款和退休金全都赌没了,算上今天他已经一周没有回家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管也管不住,只能随他去了。”

路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看见两个人手里拿着黄裱纸和墨桶,就问了一句是做什么用的,两个人闻言继续起刚才的工作,把整个流程给她演示了一遍。

三人前方是一块倒在地上的石碑,整体高二尺宽一尺,形状不甚规整,应该是在山上手就地取材,用大斧凿出来的,石碑背后篆刻着蚂蚁窝似得无规则纹路,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就好像什么虫子附在石头上一通乱啃的结果。她们用沾了墨汁的布团仔细涂遍石碑背面,然后盖上了一张同样大小的黄裱纸,用手一寸寸拍打过去,如此将石碑后面的纹样拓印了下来。两人中更年长的女人揭下黄裱纸在*风里兜了几圈,待墨迹微干后,便按照一种相当复杂的技巧将黄裱纸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空心模型,恰恰与纸牌背面那只异兽一模一样。

路潇接过这枚模型仔细查看,那些原本毫无章法的粗细线条在经过反复对折之后完美地拼接在一起,构成了山峦一般的纹理。

她赶忙追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太懂,反正大家来拜雾见的时候都会这么做,下山之后把这张符放进海里,好祝愿雾见圆满得道,所以应该算一种祈福仪式吧!”

“你们知道这块碑是哪儿来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一位云游僧人立下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冼云泽从路潇手里拿过纸模掂了掂:“这里面暗合一条灵渠,确实是一道符箓。”

路潇:“说人话。”

“这些纹路构成了一道阵法,可以指引灵气按照既定的轨迹流动,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条需要灵气灌注的沟渠。”

既然听他这样说,路潇就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这张纸片,没料到黄裱纸一下就着了起来。

冼云泽:“一点点灵气……不是洪水。”

两个女人听到他们匪夷所思的聊天内容,越发怀疑他们可能不属于人间的文化局,于是找了个生硬的借口离开了。

路潇好奇地托起了这块已经倒塌了百十年的石碑,把它重新树了起来,待掸去陷入刻痕的泥土后,石碑正面的碑文也重现人间,其实只是两句很平易的劝善诗文。

但行好事莫要事不关己

走投无路必有路来相逢

路来相逢,路潇默念一遍这四个字,心中一震,料想那位篆刻石碑的云游僧人必定不是凡人。

另一边,安全局已经查到了这起发生于半个世纪前的悲剧,调出遇难者照片给路潇一看,果然认出几个曾替她抵挡须弥鸩的幽灵,历经千百年的故事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拼凑成了完整的画面,纸牌的诅咒露出了它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