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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琥珀拾芥(2)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森林……

正朝门口走去的路潇差点惊得摔倒,她转回身骇然发问:“你说什么?”

“这是宁兮今年5月送给我的,大概是为了纪念母亲节吧!”

“那个,我建议你把它当成宁兮的无心之举,不要带入什么特殊含义。”

“为什么?我一直把它当成母亲节礼物呀,你看我一直把它摆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每天上班看到它,就想起了当年在青山养蛇的欢乐时光,可真是太怀念了。”

谁想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的宁兮,偏偏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办公室,他听到了米染的话,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拿走镜子,单手握得粉碎,粉末细细地从指缝漏回桌面,然后又他像一片漆黑的乌云般再次飘回了门后。

米染皱眉望着他的背影,难以理解地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路潇止步门前,她肯定不会挑这个时候去触宁兮的霉头。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米染:“就算你替我转移了仇恨,我也不得不说,副组太可怜了。”

冼云泽轻轻吹散桌面上粉末状的镜子,重复道:“太可怜了。”

宁兮钻回他暗不见光的岩洞中,一下午都没有再出来,想必那石窟里面的爪痕变得更深了。

然而无人在意。

过了中午,林川接到前楼的电话,去前面取回了一只一人高的保险箱。

他在办公室里打开保险箱,将里面大大小小的金属盒子倒开一地,现场突然混乱的如同快递收发点。

路潇好奇发问:“什么东西?”

林川扑了扑手,答说:“这些是明州历年已经结案但无法销毁的灵异凶器,以前都堆在霜城城郊的地下掩体里,现在霜城要在那边建开发区,所以和特设处打了招呼,一次性全拉过来了。”

路潇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编报告,一向好奇心旺盛的冼云泽却跑过去看热闹。

保险箱外带密码锁,里面每个小盒子还有单独的电子锁,需要主管以上的身份卡刷卡开启,冼云泽拿了自己的卡,跟扭彩蛋一样一个个开着玩,十分自得其乐。

第一只盒子里装着一个黄金底座的玻璃沙漏,金座两端分别镶着纯金铸造的蛇形,一正一倒,环绕着沙漏,探头爬向玻璃细腰处,仰首吐信,做出攻击的姿态。这只沙漏和普通沙漏截然相反,下层的细沙一直反重力穿过玻璃细腰涌入上层,当下半部分的金沙完全飞入上半部分时,原本掩埋其中的黑色雕像也整个显现出来。那是一位瘦骨嶙峋的旅者,他拄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杖,穿着一身褴褛的衣袍,宽大的帽子盖住了头,却无法遮蔽自己的身体,那衣衫下的四肢如秋后枯竹般纤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可无论冼云泽如何转动沙漏,都无法看清旅人的正脸。

他拿起盒子里附带的卡片。

【霜城麟湘四年三日三尸案禁忌:切勿通过镜子窥探瓶中人实貌】

冼云泽想了想,打开手机摄像头去照沙漏中旅人的正脸,屏幕里照出旅人形象的一刻,那奇怪的塑像忽然抬起了头,透过屏幕与冼云泽直勾勾地对视。但冼云泽不怕,冼云泽觉得很有趣,甚至还把沙漏倒过来又玩了一次,当金沙再次注入上层时,那雕像却又随着金沙的流逝转移到了另一半玻璃瓶中。

冼云泽玩够了,丢开沙漏,转眼又拆开了一个盒子,这次里面装着一只枕头。

铜钱纹镂花绘人物白瓷枕,画上的人穿着花花绿绿,举着各色彩幡,怎么看都像是一支正走向墓地的送葬方阵,令人不禁对这只枕头的用途产生怀疑。

冼云泽拿起标签看了看。

【丹城麟湘十七年连环火灾案禁忌:不要使用此物】

冼云泽枕着枕头躺了下来,隐隐约约听到了唢呐与哭泣的声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林川也找到了好玩儿,他展开一副从盒子里找到的纸牌,对冼云泽摇了摇。

“小祖宗,来抽一张。”

冼云泽听话地选了一张纸牌,黑桃8。

正在绞尽脑汁编故事路潇突然哎呀一声,举起右手向他们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右手虎口处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黑桃8。

林川幸灾乐祸地解释:“小祖宗抽了张诅咒卡片,但他作为附身灵,实际上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才是这些诅咒的实际承担者。”

路潇合上笔记本,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把冼云泽拎到了一边。

“他抽到了什么诅咒?”

“这是一副被诅咒的牌,你必须和人重复猜大小的游戏,并让他抽到比你这张更大的牌,然后诅咒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从第一次抽牌后数54天,算一个循环结束,谁抽中了这副牌中最大的面值,那么必会在循环结束后三天死于非命。这期间无论你撕掉这副牌还是烧掉这副牌,都不会阻止诅咒应验,当一个循环结束,被毁掉的牌将重新出现在死者身上。”

路潇难以理解:“不是……那他们为什么不在一次循环结束后,直接把这副牌烧了?”

“你看档案,他们以前也烧过,但赌徒还可以通过仪式把它从异界召唤过来,忘了说了,每次循环中,手持牌面最大的那个人,将在任何赌局中无往不胜,无论是赌钱、投资、还是搏命,一定逢赌必赢。所以霜城决定保留这副牌,防止它被心怀鬼胎的人召唤。”

人心之贪婪不可测量,多得是比生命更加令人疯狂的东西,如果找不到彻底毁掉这副牌的方法,今后千年万年直到人类灭绝,恐怕都难以阻止它一次次重现人间。

路潇皱起眉:“投资?这副牌还懂金融?”

林川:“这副牌上次应验,是一家老板公开和竞争对手赌市场份额,竞争对手的公司直接炸了。我想这副牌上所依附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凶灵,一定特别特别凶。”

米染伸长胳膊抓了一张牌,翻过来一看,红桃6。

“抱歉,想帮你转移一下,但我手气太差了。”

林川倒过牌面,也抽了一张,方块3。

“果然不行啊。”

路潇捡起纸牌,颠颠儿跑到凌阳弋的桌前,伸出手:“来,组长,抽一张。”

凌阳弋从善如流,选了一张牌,黑桃2。

路潇不满:“为什么你们抽得都那么小?这副牌是不是有问题?”

她说完自己从牌堆里抽了张牌,本意是想认真观察下纸牌的花纹和材质,然而牌面翻过来,却画着一个荧光闪闪的小丑。

Joker,整副牌中最大的一张,游戏终结者,诅咒循环至此确定的证明。

路潇的脸色十分难看,为什么自己的牌运竟然用在了这种地方?

林川毫不掩饰地开心:“你现在应该去买彩票。”

几个小小的诅咒而已,还不至于把路潇吓坏,她给冼云泽拆开的那几个凶器换了标签,随便扔进一个房间,然后就把这些事抛诸脑后,开始帮忙处理地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几个人一边换标签,一边玩闹,很快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几个奇怪的诅咒,他们甚至开始攀比谁招惹的怨灵更加厉害。

路潇从盒子里开出了一条珍珠项链,一缕来源不明的黑发串起108颗淡粉色珍珠,每颗珍珠都有桃核大小,浑圆无暇,光芒四溢,足可在任何拍卖会上担任压轴的珍品,她把项链在手里叠了一圈,鬼鬼祟祟来到凌阳弋桌前,猝不及防地把项链戴到了他的脖子上。

“组长,我觉得这串珍珠的颜色特别衬你的皮肤,你看你带着它多好看。”

凌阳弋知道她不怀好意,立刻去摘脖子上的项链,可手指却碰触不到项链,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怨气凝结的虚幻之物,只有斩杀怨灵才能让幻象消散,但他此时正忙,懒得和路潇计较,翻了她一眼就继续统计捐款数据了。

但报应只会迟到,从不会缺席。

这一夜路潇睡得正熟,突然有人踹门而入,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滚蹦了起来,顺手抄起了挂在床头的刀。

闯进来的人是凌阳弋。

此时他踏着祥云纹绣花鞋,穿着大红缎面绣金丝的龙凤褂,头戴珍珠垂金花钿,一套嫁衣十分合体,整齐又尊重。他本来就长得温柔,天生一双眼角纳粉的桃花眼,如今面容素白,唇色却带着一抹咬出来的血红,看着竟然有点柔媚娇羞的意思。

这位柔媚娇羞的男子手里拖着一只脚,脚后连着一条腿,腿后连着一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一个酷似僵尸的男鬼,可如今它已经被打得骨折筋断,似千锤百炼后的肉丸一般弹性十足,如果它早知做鬼也有今日,大概早就投胎了吧!

【霜城德熏九年四女被冥婚丧命案禁忌:切勿佩戴此串珠链,否则午夜时分,将披嫁衣送以冥婚】

路潇收了刀跳到床对面,与凌阳弋隔床对峙:“组长,你听我解释……”

凌阳弋冷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不必解释了,受死吧!”

说罢,便抡起男鬼追着路潇满屋打,路潇自知理亏,不好还手,被追得嗷嗷叫。

冼云泽也被吵醒了,他右手拄着头,侧躺在床上看他们来回追逐,动都懒得动一下,甚至懒倦地打了个哈欠。

片刻之后,数十年前曾经叱咤整个县城、戕害四名女子的老色鬼终于从字面意思上魂飞魄散了,凌阳弋也得以扯断了脖子上的珠链,珍珠滴溜溜散落一地,自行化为了灰烬,珠链断裂之时,诅咒状态同时结束,他重新恢复了正常形象。

但他可不是宁兮那种生气就自己挠墙的好心人,也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善茬,他挥一挥衣袖,留下满地荆棘,然后飘飘然离开了房间。

路潇挂在格子架上向下俯视,每一寸地板上都长满了齐腰高的荆棘丛,她毫不怀疑那些闪闪发亮的荆刺都带有剧毒,扎到就会死,只能隔空跳回了床上。

仰面躺在荆棘丛里,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森林深处的睡美人。

第82章 琥珀拾芥(3)这么热爱工作呀?……

总之,接连得罪了组里的两位管理者后,路潇在特设处呆着都有点儿恐慌。

她带着冼云泽从特设处溜出来,去市里闲逛了一天,逛到警察都来查两个人的身份证了,还是没有胆量回家,于是买了一包栗子,来到一栋尚未营业的综合商业体高楼前,顺着墙外的消防梯爬到了楼顶。

两个人坐在40层楼顶边缘俯瞰着夜幕下的城市,一边吃栗子一遍聊天,结果意外蹲到了两辆鬼鬼祟祟的摩托车,车上下来三名男子,他们用剪线钳剪断楼门钢索,拎着几个袋子钻进了楼里。

路潇回身看了看,发现楼顶的角落里有一只破败的皮球,于是对着皮球叫道:“冼云泽。”

身边的人偶应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只皮球则一颠一颠蹦了过来,路潇单手抓住这只皮球,探身朝下面一层的气窗一扔,皮球便打碎玻璃跳进了顶楼。

蟊贼听闻破碎声,只慌张了的一瞬,见没有人出现,便继续大胆地肆意劫掠起来,两只手都忙得不够用了,一边裂开嘴角乐,一边计划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可美梦持续不久,他们突然感到了一种异样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人正偷偷窥探着自己。

小贼问老贼:“大哥,楼里不会还有保安吧?”

老贼拍胸脯保证:“这儿的保安是我兄弟,昨天刚被辞退,今晚根本没人。”

“可我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好像有人看着咱们呢?”

“你多大个人了,还怕鬼啊?”

这时候,阴森黑暗的办公室门口,突然滴溜溜滚进来一只皮球。

小贼被皮球吓得跳上桌子,蹬翻了满桌的展示模型。

老贼训斥他:“毛躁什么?就一只皮球!”

小贼长出口气,随即又疑惑地问:“可皮球又是从哪儿来的?”

中贼胆子最大,走过去一脚踢开了皮球:“别管,肯定是哪个架子上掉下来的,干活要紧。”

三个人被金钱蒙蔽了头脑,又开始向楼上走,队伍最后的小贼上楼上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皮球又轱辘过来了,他心里有些毛毛的,但仍安慰自己想多了,于是转身继续爬楼。

哒。

又是一声脚步声。

小贼再次回头,此时那只皮球已经来到了台阶下。

他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喉结,目视着皮球,颤巍巍地向上迈出一步。

那只皮球便也在他的眼皮底下自己蹦上了一个台阶。

他再迈一步。

皮球再蹦上一个台阶。

“啊啊啊有鬼啊!”

随着小贼惊叫出声,皮球也不再隐藏自己,直接追着他们满楼打转,三个贼被吓得魂飞魄散,当下把赃物一扔,用堪比世界冠军的速度飞也似的跑出了大楼。

然而他们刚刚迈出楼门,头顶便有一道影子纵身而下。

人跳楼,就会死。

但有的人不会。

三个人还没看清跳下来的是人是鬼,就已经被脸朝下按在地上。路潇用他们自己的衣服捆住他们的手脚,然后拿出小贼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报警电话,再把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窃贼听见报警中心接线员的声音,像是听见了母亲的呼喊一样亲切。

“救命啊!有鬼啊!”

“先生,请您冷静,你现在遭遇危险了吗?”

“我是小偷!我们在宝石商厦盗窃,快来抓我!求你了!快来抓我!”

他对接线员哭嚎的同时,皮球便在三只脑袋间反复横跳,敲到谁,谁就叫一声,三个人的声音高低起伏,弹钢琴一样有趣,可惜蠢贼们受不了这种刺激,一首曲子没弹完就都晕过去了。

路潇跳下来的时候,自然没忘记冼云泽的身体,她抱着人偶叫了声着冼云泽,人偶复苏,皮球则从三个贼的头上滚开了。

路潇伸手摸摸他的头:“好玩吗?”

“好玩,我喜欢吓人。”

路潇藏身黑暗里看着警察带走窃贼,琢磨了一下,还是不敢回特设处,她觉得短期内可能在青城呆不下去了,得出去躲一躲。

不过直接跑路太怂了,就算走也要师出有名,方能彰显出她的从容不迫。

她拿出手机翻了翻安全局内网,看见紫城有一起失踪案触发了特设处的风险预警,但是否与超自然力量有关,还有待进一步甄别,路潇截胡了这条信息,通知紫城她今晚就要过去,紫城安全局哪知道她只是想离家出走,还当这案子多要紧,连夜在系统里把案件提级了。

于是准备休息的凶器组成员们都收到了信息,看破了她半夜不敢回家的小心思。

林川第一时间发来嘲讽。

【这么热爱工作呀?[大笑][大笑][大笑]】

路潇当即拉黑了林川,然后买了最近一班机票,登机落座,然而起飞之前,米染意外拎着行李箱紧随而来,与她搭乘了同一列航班。

“宁兮太缠人了,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午,大半夜的却非要我解释为什么管他的镜子叫母亲节礼物,还把以前5月份送给我的礼物一样样都要回去了,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十分了解你的心情,我们两个可真是同病相怜。”

路潇缓缓摇头:“不,我们不一样。”

即便米染登上飞机,她的手机还不消停,宁兮每10秒钟就发一条语音进来,语气委屈又强硬,别有一种奇特的体验。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你必须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凭什么说我送你的是母亲节礼物?

——我是你师兄!

——把我前年送你的巧克力吐出来!

——以后5月再也不送你东西了!

——是5月中旬。

——米米你怎么不说话?上飞机了吗?

……

米染:“我能向平台举报他用垃圾信息轰炸我吗?”

趁着飞机还没有起飞,米染打开了社交软件的拍卖小程序,非商用户的最高竞拍额被限制为了100元,竞拍者仅限好友,也因为仅面向好友,所以门槛较低,什么奇怪东西都可以卖。

她打开相册,选了一张宁兮蛟型的照片,上传进入竞拍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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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好友[米染]发起竞拍:

拍卖物品:宠物>爬虫>其他蛇类[照片]

限时拍卖:30分钟

拍卖底价:10元

详细说明: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差;通人性,但是特别啰嗦;不掉毛,但是定期蜕皮。】

[系统]您的好友[林川][路潇][凌阳弋][宁兮][冼云泽]已加入竞拍,本场竞拍将在10秒倒计时后开始。

[宁兮]米染你疯了?

[米染]你太烦人了!总找我的茬!

[宁兮]咱们两个究竟是谁先激起矛盾的?

[米染]是你是你是你!

[宁兮]不管怎样,你怎么能把我挂到网上卖?

[米染]甚至都卖不出去,你看都没有人出价。

[宁兮]和他们没关系,这件事我记住了。

[宁兮]你不要后悔。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拍卖将结束的时候,却又发生了新的插曲。

[竞价]00:01冼云泽_出价10元

[竞价]00:00竞拍结束

[系统]恭喜[冼云泽]竞拍成功,竞拍价格为10元

[宁兮]@路潇你也不要后悔。

[路潇]关我什么事!!!

[系统]本次竞拍已顺利完结,本界面将在10秒钟后关闭,您可在个人中心中查看本次竞拍的缓存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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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潇缓缓侧头看向旁边的冼云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是点点看这个竞拍按钮,我不知道会拍下来。”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会偏偏挑最后一秒钟按下去?”

“这可能就是运气吧。”

竞拍结束后,米染拿着手机等了几秒,居然不见宁兮打电话来埋怨她,这才惊觉宁兮可能真的生气了。米染认识宁兮以来,还从没见他认真生气过,不禁有些慌张,反打他的手机,对面居然主动关机了!

此时广播中传来通报,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关闭通讯设备,于是米染不得不开启了飞行模式。

飞机平稳升空,米染放下个人感情问题,开始浏览起这次任务的卷宗。

案情并不复杂,失踪女子与未婚夫拍摄婚纱照时,在摄影馆中离奇消失,馆内监控未曾拍到她离开主题馆,也未拍到她离开影楼,后续警察彻底搜查了现场,也未找到秘密通道或藏匿地点,这个人就从密室中离奇蒸发了。

案情简洁清晰,没有值得推敲的细节,是否与灵异相关只能抵达现场再下判断。

路潇看着案情报告上城市的名字,玩味地念出来:“紫城,这个地方倒很有趣。”

米染看向她:“紫城怎么了?”

路潇回答:“民间传说紫城是阴曹地府的阳间通路,当地一直以来都有浓厚的神鬼文化氛围,这座城市有三大传说:转世判官、销金窟、三途河,你没听说过吗?”

米染摇头:“这些传说比我年轻太多,我和后世的神话神系有代沟,但你好像很了解?”

“我大一做过一个民俗企划,研究过一些紫城的传说,但后来被甲方毙了。”

“为什么?”

路潇仰靠着椅背,冷哼一声:“甲方觉得我的设定太黑暗,不能体现善恶有报,但所谓阴曹地府,不也都是有私欲的鬼魂执掌权力吗?如果万物轮回真由私欲控制,有个什么阎王判官擅断因果,想分派谁做人就让谁做人,想分派谁做畜生就让谁做畜生,想谁富贵就富贵,想谁夭折就夭折,那么恐怕不仅地狱是地狱,连人间也会变成地狱了。”

第83章 琥珀拾芥(4)因为我死过。

天色将明,飞机落地,紫城接洽人搭上他们三个,直接前往了事发摄影馆。

这座婚纱摄影馆辉煌得像城堡一样,楼高六层,分设30个主题,汇集古典、现代、哥特、海洋等各种特色场馆,服装道具都是一流的,理所当然价格不菲,每个摄影套餐都是六位数起步,在圆梦的同时掏空你的钱包。

事发场馆位于一楼,名为海洋之梦,顾名思义,是一处专业的水下摄影地,这里布置着许多轨道灯和移动光源,中心还修建着*一个挺壮观的亚克力水池。

一个月前,失踪者来到该场馆拍摄婚纱照,中途相机出了故障,于是摄影师和助理一起出去换相机,未婚夫也抽空回了个电话,前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但他们回来的时候,新娘却突然不见了。

接洽人介绍:“这个场馆从事发当天一直封锁到了现在,但失踪者家属和场馆的工作人员为了找人进进出出过不少次,里面痕迹挺乱的。”

米染把手伸进水池拨了拨,指尖便沾染了一些荧光闪闪的彩色亮片,这些是摄影馆为增添摄影效果特意增添的装饰物,她捻动手指,绿色的火光腾起,烧尽了人造的塑料亮片,却留下了另一种粉状的荧光物。

米染对路潇伸出手:“看看这个。”

路潇看了一眼,便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米染解释说:“这是骷髅蝶的鳞粉,看来这案件确实该归我们管。”

路潇微微皱眉:“骷髅蝶是什么?”

“骷髅蝶是一种来自黄泉的生物。”

路潇讶然:“难道世上还真有黄泉?”

“有是有,但可不是传说中十殿阎罗做主、牛头马面当道、黑白无常管事的热闹地方。”米染在水中洗净手指,“当一个地方遭受天灾人祸,突发大量死亡,极有可能在短期内制造出大量恨意深重的怨灵,若它们都来肆虐人间,怨生杀,杀生怨,然后形成连锁效应,很可能一城一国就都没了。可历史上惨绝人寰的天灾人祸并不少见,但百鬼横行人世,灭了一城一国的事却从未发生,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呢?”

“呃……为什么?”

“若一地突然诞生了数以万计的怨灵,那么它们的怨气凝聚一处,就将演化成一片难以出入的谜境,其中气息阴邪,似沥青泥潭,连怨灵本身都无法从中逃离,这就是所谓黄泉,黄泉的气息和人间迥异,像水和油一样互不相容,这样就恰好把怨灵和活人分开了。”

“那怨灵会被永远困在黄泉中吗?”

“当然不会,凡灵气聚集之地,必然有万物化生,阴气也属灵气,自然也会化生出生命,黄泉里生活着一种被称作骷髅蝶的异兽,名字虽然有点吓人,但它们真的是一些很美丽、很可爱的小东西。骷髅蝶以怨气和怨灵为食,无伤魂魄,如果怨灵的魂魄是完整的,被骷髅蝶吞噬后可以直接进入轮回,这对怨灵来说应该是最圆满的度化了。怨灵的数量决定了黄泉的大小,随着怨灵被吞噬殆尽,黄泉也将慢慢变小,最终骷髅蝶无物可食,亦将渐渐灭绝,这就是黄泉湮灭之日。”

“这里既然有骷髅蝶的痕迹,肯定也有黄泉了。”

“是的,这里有一个黄泉,而且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从不离开黄泉的骷髅蝶居然上来吃人了。”

路潇问出关键问题:“那失踪者还活着吗?”

米染摇摇头:“骷髅蝶即是黄泉的狩猎者,也是进出黄泉的门,迈进它的内翼,便迈进了黄泉,只是平常人的血肉之躯会在过门时消融殆尽,唯有一种方法,能够令凡人平安渡过黄泉,那便是在身上涂满骷髅蝶的鳞粉,所以我不能确定她现在是否活着。”

接洽人问:“如果骷髅蝶从没离开过黄泉,你怎么确定这就一定是它?”

米染笑了笑:“因为我死过。”

现场突然有点阴气森森。

消失的女子姓司名奕,在国际金融公司任职法务专员,名校毕业,容貌秀丽,收入上等,而且当月下旬便要与相爱十年的男友喜结良缘,她的人生虽不可说尽善尽美,但也算一帆风顺,直到在这里翻了船。

司奕已经失踪一个月了,她在公司的工位早换成了别的人,过去七年里兢兢业业的痕迹都从这方寸之地上抹除干净,连一张便签也没有留下。

这个社会好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人人都是机器中的齿轮,只有每颗齿轮都呆自己的位置上,机器才够紧张有序的运转,任何一枚齿轮都不可或缺,但任何一枚齿轮都随时可以被取代。

“Angel工作认真负责,为人正直善良,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知道她失踪后感到非常难过,尤其是她的未婚夫,这些天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希望她能平安回家。”部门经理礼貌而疏离地背诵着话术,然后把来调查情况的路潇几人领进了一间空办公室,“请稍等,Daniel马上就来了。”

随后司奕的未婚夫被叫了过来,他的手上还带着婚戒,谈及失踪的未婚妻时也表现得十分伤心。

“本来我们婚后就要出国外驻的,没想到她出事了。”

路潇不明白:“她是做法务的,在这个岗位干了七年,有必要出国发展吗?”

“是我要出国,我们部门即将整体裁撤,只有国外还有位置,我争取了很久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那她是准备辞职吗?”

“嗯,我们两个商量之后,她决定支持我,毕竟我正在上升期,转行的话很可惜。”

“她失踪当天有什么特殊状况吗?”

“没有,那天她还挺高兴的,一直跟我说十年长跑终于修成正果了。”未婚夫打开手机,随手找到当天的聊天记录,“她失踪前几分钟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男人为展示司奕的朋友圈,把手机递给了路潇,谁想手机才交到路潇的手里,屏幕上就弹出了一个备注为“老婆”的电话,路潇讶然看着男子红着脸夺走手机,仓皇挂断了电话,但那位“老婆”锲而不舍,又一次拨了过来。

路潇点了下头:“接吧!”

男子尴尬地接通了第三次打来的电话,劈头盖脸和对面骂起来,末了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扔了扔了,人都没了还留着干嘛”,之后就挂断了通话。

“你们别误会!”男子涨红着脸解释,“我的国外岗位要求职员已婚,公司给我的期限就在月末,我真没办法,我也有我的人生要继续啊!不能因为她没了我就不活了吧?”

路潇指指椅子叫他坐下:“你别急,我们不干涉别人私事,但你刚才说要扔什么?”

“家里还有些司奕的东西,我家那个心眼儿小,不喜欢,整天在家翻来翻去的,找到就问我怎么处理。”知道这种事确实不体面,他越说越小声,“存款和贵重物品我都转交她爸妈了,她哥哥和妹妹捡走了些衣服和包,剩下不值钱的东西他们都不要,我不知道该交给谁啊!”

“那就交给我吧!”路潇看着他无名指上闪亮的婚戒说,“请您太太帮忙送过来。”

司奕失踪了,但又好像没有失踪。

她看起来有很多身份,比如一个同事,一个女儿,一个妹妹,一个姐姐,一个未婚妻,但其实她不拥有这些身份,她只是这些身份的占位符,就像自动售货机里的一瓶可乐,甫一掉下来,立刻就会有新的可乐补位上去。

但其实她并不是那样乏味的人。

路潇打开了从司奕未婚夫那儿拿到的大纸箱,里面装满了新旧不一的笔记本,本子都很厚,要靠扣带住才能合起来,最早的一本写于初中时期。

路潇随便打开一本较早的本子,页面便像装了弹簧一样弹出来,原来这些都是司奕自制的立体书,更准确的说,应该叫做天气记录——虚拟天气记录。

【某月某日,星期一】

清晨时分,天上落下了一些玻璃,直通天际的透明幕墙将整座城市分割成迷宫,我不敢走进迷宫,但我猜迷宫的中心或许藏着什么宝藏。

【某月某日,星期四】

午后,天上下了一些小兔子,像一只只白色的汤圆,它们落在花丛里、树梢上、草地中,咬一口枝条,枝条上便开出艳丽的花朵,于是黄昏之前,整座城市都变成了花园。

【某月某日,星期二】

地震后的第二天,星球疼得流了一些眼泪,然后彩虹把大地的伤口缝了起来,用力一拉,峡谷就复原到了一起。

……

这些立体书页上的零件大都可互动,玻璃纸的迷宫里有可以滚动的金属珠,小兔子可以左右跳动,花朵可以旋开,彩虹可以伸缩,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可爱,而且立体书的精致程度还在随时间递增,越往后的设计越复杂精细,最后一本甚至加上了LED灯珠和微型感应器、扬声器,用以实现声光效果,几乎每一个对开页都是一个剧情丰富的小剧场。

她一定是真的喜欢这项手工艺,才会这么用心钻研立体书制作技巧,并把这项爱好持续了几十年,或许司奕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形象单薄的同事、女儿、亲戚、未婚妻,但她在自己设定的世界里却是一个灵动有趣的天气播报员,她可是这个世界里不可取代的大人物。

这似乎变成她的精神寄托了。

可是失踪前一周,司奕突然中断了这项爱好,从手机复原的搜索记录看,这七天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不停地搜索一起网络热门事件。

第84章 琥珀拾芥(5)网络暴力

事件的主角叫做艾小铃,紫城中学初三学生,而她之所以登上热搜,并不是因为她伤害到了谁,只是网友本着猎奇心理制造的又一场舆论狂欢。

暑假之前,艾小铃把手机借给了同学,而后同学翻到了艾小铃与网友的聊天记录,在那记录里,她自称是一位著名探险家,有着优渥的家境,完美的形象,刺激的生活,整日挑战极限,翻山越岭,游走于人类所不能及的原始丛林,见证这星球上最波澜壮阔的风景。

同学觉得有趣,便把艾小铃的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朋友,而后朋友又发给了朋友,最开始这份记录仅在班级内流传,但当一个好事者把聊天记录发到了学校贴吧和学校投稿账号后,很快引爆了一场人肉风波。

好事者们开始搜索艾小铃,无数双眼睛组成的聚光灯之下,她的真实身份和照片暴露无遗。

她的父母只是普通的打工者,家境何止不富裕,甚至可称作寒酸,而她本人长相偏胖,容貌一般,学习成绩还不好,在学校里都没几个能说话的好朋友。

这样强烈的对比顿时引发群嘲。

小圈子的血腥味最终引来了真正的嗜血者,越来越多的自媒体参与了进来。

吃流量饭的运营者们敏锐地嗅到这件事的流量潜质,于是把它制作成图文、话题和小视频,开始在全平台投放,靠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营销号从各个角度进行炒作,彼此配合、彼此攻讦、彼此补充,以免事件热度过早消退。

有的扮演成教育家,教训当事人狗不嫌家贫何况人哉,呼吁刹住炫富风气。

有的扮演成显微镜,挖掘当事人照片的每一个细节,试图说明她本性恶劣。

有的扮演成语言学家,考据聊天记录里的每一个字,研究当事人说谎时的心理。

有的扮演成幸运家长,传授如何避免孩子长成当事人,她的长相,她的性格。

几乎没有人能抗拒这种滔天流量的诱惑,最后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影视媒体都开始用“盘点那些大制作铃号片”这种标题来曾热度。

也有人忍耐不住谈论起“网络暴力”,但营销矩阵都没有主动放出艾小铃的真实姓名,他们只需称呼她为“她”,一个字,就已和粉丝们心领神会,所以不能被判定为网络暴力,只是他们的评论区里永远能翻出艾小铃的姓名、照片和最新八卦;还有人仗着胆子呐喊道“罪不至此”,但只得到了一排“你就是艾小铃”的重复刷屏,甚至变成了新的流量祭品。

艾小铃在火刑架上,为她说话的人也要被投入火堆里。

不论网络舆论口口声声如何正义凛然,都没忘记贴出聊天记录,可也只有聊天记录,千千万万的帖子和视频、评论和留言,其实就只是在反复咀嚼几张总内容不到五百字的聊天记录而已。

暑假结束后,事件最终发酵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艾小铃的照片被做成表情包各处流传。

同学偷录的语音被做成鬼畜视频,点击百万。

艾小铃这个名字本身更成了流行梗,“铃成本装逼”是指吹嘘自己不存在的优势,“铃号片”是指仅有预告不见正片的电影,“铃声”是指根本没说过的话,“铃女友/铃男友”是指根本不存在的恋爱对象,”铃爸””铃妈”则是用于规避平台审核的脏话。

这起网络事件不是往常那种潮水般来去匆匆、一日过季的流行热点,它衍生出了无数的热词和用法,催生了几十个百万粉丝的账号,创造了几百个点击过千万的爆款视频,帮许多人完成了换房换车的梦想。

可是……艾小铃自始至终都没有注册过那些平台的账号。

这起事件发生后,每天都有外班同学跑来她的班级门口围观,偷偷拍她的照片,再制作成新的梗图发到网上,放学回家的路上也不乏校外人员尾随,甚至会一路跟到她的家里去,她没办法处理这些铺天盖地的消息,只能休学了。

但家也不是风平浪静的港湾,三天前,她突然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虽然艾小铃的失踪无关灵异,但她和司奕身处同一座城市,失踪时间又相距不远,路潇她们就决定跟进一下这条线,说不定能找到两人之间的联系。

路潇进入学籍系统查看艾小铃的档案,正在看着,身边的接洽人忽然接到了局里的电话,原来网暴发生后,州教育厅第一时间锁定了艾小铃的档案,每个试图读档的登陆者都会被记录下来,刚才教育厅看到调阅申请,立刻联系了紫城安全局询问情况,听说安全局正在调查艾小铃的去向,一位专员即刻动身赶来协助了。

恰遇下午课间操时间,一行人以食安检查的名义低调进入了学校。

或许太低调了,正在操场上跑圈的师生都没有关注到他们,几个人在悠扬的进行曲中走进了空荡荡的教学楼,按照铭牌找到了艾小铃所在的班级。

艾小铃的入学摸底成绩并不理想,分班的时候便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末位班级,这个班级的教室处于楼栋夹角,光照很差,路潇一走进这间教室,便感觉到了一种压抑而阴郁的气场,这种气场非由风水,而是源自于人,就像是野兽居住的巢穴里会散发出气味一样。

教室前几排是铝合金包边的新式课桌,但数量似乎不够了,所以后面还放着几张破旧的老款课桌,路潇按学号找到了班级最后面的卫生角,垃圾桶旁边并排放着两张破桌子,一张桌洞用来放抹布,另一张就是艾小铃的座位了,她的课桌表面坑坑洼洼,桌腿悠悠晃晃,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老校区继承下来的老古董。

斑驳的漆面上,还被人用小刀划出了“铃成本装逼”的字样,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贱”。

看到这种情况后,他们都沉默着不知说什么,教育厅的专员尤为尴尬,他不是第一次来找艾小铃了,但之前他以为艾小铃只是遭遇了网络暴力,所以前几次会面都约在了教师办公室,有家长、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陪同,谈的是怎么让艾小铃专注学习和生活,远离网络隔绝伤害,但似乎适得其反了。

恰好课间操结束,学生们列队回到了教学楼内,走廊里重新喧闹起来,路潇几人赶在学生回来前退出了班级,站在一个不碍事的视线死角里给学生队列让路。

学生们并不认识这群陌生人,也不在乎,路过他们时照旧嘻嘻哈哈地聊着自己的事。

“她要是回来我也得弄死她,她都害我妈骂我了!”

“不怪老杨说她是贱人。”

“哈哈哈哈,听说你上周去她家道歉了,都给你吓哭了!”

“滚你妈的,你才哭了,我那是被他家恶心的,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艾小铃的家呀!”

“咿,我都要吐了。”

“呕呕……”

这群幼稚的孩子且说且笑着走进了艾小铃的班级。

课间操后还有十分钟整理时间,学生们各回各位,但老师们还在办公室里,此时楼下又蹬蹬跑上来几个孩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同学,身边跟着几个昂首挺胸的男同学,这几个人“绑架”着一个满面焦急的少女,那少女一路走还一路回头,口中嘀咕着“我不要了!我重新交!”,可最后还是被小伙伴们推到了艾小铃班级的门口,恰好毗邻着路潇几个人。

这几位同学没有进门,只在教室门口和少女推推搡搡,不准她跑,适逢开例会回来的艾小铃班主任姗姗走来,那昂首挺胸的女同学立刻走过去叫了声杨老师。

“杨老师好,苏晓这学期转到我们班了,可她转班之前已经把班费交给您了,希望您能把她的班费退给她。”

杨老师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15班的班长吧?苏晓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女同学捅了捅旁边一个劲儿往回撤的少女:“那让苏晓自己和你说!”

苏晓似乎很怕这位杨老师,努力想要后退,却被同来的男同学夹着退不开,只能低头嚅嗫:“杨、杨老师……”

“唉,你以前不是这种抠抠搜搜的人啊,怎么转班之后就变成这样了?班费交到哪个班就在哪个班,你听谁说还有往回要的?再说现在班级运转半个月了,买这买那的,还哪里算得清,你这不给我添麻烦吗?早干嘛去了?”

杨老师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儿,敞开的教室里的同学们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便有人高声呐喊“穷逼”“几块钱还要啊”“怪不得老师把你赶走”,立刻引起一片哄堂大笑,杨老师眼风一扫,抬手敲了敲门,屋内顿时如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很快又发出了窃窃的笑声,笑声达到顶点时不知谁喊了一句“活该你妈收破烂”。

苏晓的脸瞬间变红了。

男同学去把教室门拉上了,女同学则揽住苏晓的手臂让她站直脊梁。

“杨老师,学校要求每班成立班委,对每笔班费实时记账,班级里到底买了什么一查就清楚了。苏晓才转到我们班级半个月,时间并不算长,现在来向您结算班费刚刚好,我们学生的钱都是父母辛苦赚的,不能随便挥霍。”

女同学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两边都不肯让步,僵在那里,而后又一位老师从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来,见到这一幕,故作出横眉立目状,但语气却柔柔的:“好你们几个!都开始上课了,还跑到楼上来玩?”

几位同学猛地抬头,七嘴八舌解释:“老张,不是,张老师,我们是来替苏晓要班费的!”

张老师走到近前,对苏晓笑了笑:“这件事老师替你解决,你快回去上课吧!”

孩子们点了点头,拉着苏晓离开了。

其中偏有一个男同学,临走之前再次推开了艾小铃的教室门,把脑袋探进门里,指着刚才嘲笑苏晓母亲职业的人说:“你放学别上错车,当心被垃圾车当成垃圾收走了!”

而后男同学不等老师开口,立刻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伙伴们下了楼。

两位老师都没有理会这段小插曲,张老师也没有提班费的事情,她们相视一笑,各自掉头回了班级。

路潇看了眼旁边的州教育厅专员,亲眼目睹了这场精彩的戏幕之后,他的脸色比锅底都黑。

专员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表情失控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安全局的人嗅到了空气中隐隐的火`药味,感觉有人要倒霉了,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好,恕不奉陪了。”

路潇几个人抽身离开,走到下一层楼时,正看见刚才那位张老师把苏晓叫到走廊里谈话,一边说,还一边塞给了她50块钱。

“我刚刚和杨老师谈好了,这是她退给你的班费,拿去给班长吧!你要是和原班级还有事情要沟通,一定先来告诉老师,不用害怕。”

路潇见状走近询问:“你是从艾小铃班里转下来的吗?”

张老师立刻挡在苏晓前面,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路潇自我介绍:“我们是警察,艾小铃离家出走了,我们正在找她,想跟这位同学了解一下艾同学在学校的情况。”

张老师看过他们的证件,又征求了苏晓的意见后,把几个人带到了一间空教室内坐下。

苏晓看了眼老师,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便如实吐露。

“那个班里只有两种人算人——成绩好的和有钱的,所有学校活动和评奖选拔都是他们小圈子的事,我这种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一般的学生根本想都别想,小铃只是……太天真了,初一刚分班,她举手争取一个板报设计的机会,杨老师看见她举手突然噗嗤笑了,然后当着全班的面问她‘你怎么好意思举这个手呢?你妈在外面卖那么不容易,花钱送你来学校画画啦?’从那天开始,小铃就被贴上了虚荣、人品不好的标签,也成了所有同学释放恶意的垃圾桶。我家里是开废品回收点的,当然也属于班级底层,同病相怜,所以我俩关系还算可以,我妈看到小铃在网上火了之后,就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给她说了,我妈马上找学校给我转班了,但小铃爸妈都是那种特别特别憨厚的人,根本不会替她出头的。”

路潇叹了口气,她也上过学,当然听得懂这其中隐含的痛苦。

“那你知道艾小铃去哪儿了吗?”

“她跟我说过,她其实——”苏晓忽然顿住,一双眼睛谨慎地打量起路潇。

路潇见她犹豫,耐心解释:“你别担心,我们都是警察,只想帮她而已。”

苏晓攥紧拳头,恨恨地说:“你们答应我不能把这些发到网上去!那些营销号看见她眉毛上有颗痣就诊断她心理变态,看见出生日期就占卜她是丧门星,听到她说话口音就咬定她是反社会人格,我不要他们再知道小铃的任何事了!”

路潇郑重点头:“我答应你,至于你刚说的那些网络谣言,我们也会尽快处理掉。”

“那好吧……小玲爸妈怎么可能给她买手机呀?他们连课外书都不准小玲看。但小玲有一个网友,据说是做歌手的,那差不多就是她唯一的朋友了,他们俩有一个专门的手机用来联系,当天她手机被人抢走了,后面才会传出那些聊天截屏,她平时把这个手机藏在学校后面栅栏的裂缝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找一找,但我不确定她离开学校前有没有把手机处理掉。”

苏晓把几个人带到了学校后身的监控死角,但裂隙中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好在苏晓还记得艾小铃与那人沟通的时间段,大多是在晚自习下课之后,每次通话时长约10分钟,他们可以根据通话规律排查附近信号塔转接过的通话记录,进一步缩小范围,筛选一些嫌疑人。

路潇他们跟苏晓和张老师道别,就此离开,正待走出校门,忽然听见广播里传出声音。

“所有班级暂停课程,自行复习,全体教职工立刻前往大礼堂开会,重复一遍——”

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

第85章 琥珀拾芥(6)无底线的谦卑不能称作……

几人离开学校,立刻前往了通讯公司。

通讯公司很重视,当即分配了人手排查可疑号码,路潇站在一边看着工作人员整理通话记录,看到眼前数字乱飘,瞅什么都是12345,数着数着,站着都要睡过去了,她作为非专业人士,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挤在这儿除了给工作人员徒增压力毫无作用,赶快拉着米染溜了。

走进电梯之后,路潇还盯着电梯按钮多反应了一会儿,几乎快不认识按钮上的数字了。

时至傍晚,他们又去了一趟艾小铃家,见到了她的父母。

女儿离家出走之后,父母急得焦头烂额,双双请了假,顶着早秋烈阳骑着电动车满大街找人,从早找到晚,连口水都喝不上,今晚也是接到接洽人电话才专门赶回来的,要不然他们前半夜根本不可能回家。

中年男人的额头上还留有头盔勒出的印子,一边擦汗一边唉唉叹息:“我俩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供她吃供她喝,一夜夜不睡觉就盯着她学习,哪知道她还能做出那种丢人的事,可真是气死我了!这孩子居然还有脸离家出走!”

路潇看了眼桌面上的寻人启事,启事上的艾小铃只有十岁上下,可她明明已经读初三了,父母手机里竟然没有孩子近期的照片吗?虽然心中不解,但她还是先关心起了艾小铃的去向。

“我知道你们一定已经找遍这座城市了,那她平时有没有提过外地的朋友?”

“没有没有!“母亲也跟着埋怨,“这孩子性子特别孤,从初中起就整天哭丧着脸,跟死了爹妈一样,谁愿意和她交朋友啊?我们训了她好几次,以为她改好了,没想到现在又来这一出儿!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米染皱起眉,以她身为人“母”的体验,不能接受这种批评孩子的方式:“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父亲拧着眉头,笑容苦得发涩:“我们整天低三下四应付顾客我们不困难吗?她在学校里饿不着冻不着,她能有什么困难?”

他们正抱怨着,门铃突然响了,原来是艾小铃的班主任和几位同学结伴来慰问了,大约是下午教育厅的专员干了点什么,吓得他们连夜提着果篮和鲜花来探口风。

艾小铃的父母恭敬地把老师迎进来,口中又忍不住说自己女儿可比人家孩子差远了。

班主任热络地和艾小铃的父母打了招呼,然后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把一个红包交给了艾小铃的爸爸。

“小铃休学这段时间,同学们都特别想念她,知道她离家出走后着急坏了,非让我带他们来小铃家看看,您二位最近东跑西跑一定累坏了,我要上课走不开,只能干着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尽快找回小铃!”

艾爸爸一副受宠若惊地模样,客套地和老师推攘着红包,老师把红包硬塞进艾爸爸兜里,然后给身后使了个眼色。

一位清秀少年立刻走到前面,对艾小铃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再抬头时已经眼角含泪,说话都带着哭腔,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叔叔阿姨对不起,都怪我,我当时只是和小铃开个玩笑,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不会介意的,没想到图片被有心之人传到了网上,还给她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没想到网上那些人会那么坏!”

路潇耳尖,听出这正是下午在教室里嘲笑苏晓的声线,她看向艾小铃的父母,只见两人耷肩假笑着,没有表现出愤怒,就知道他们一定不会替艾小铃说话,果然,下一秒他们就痛快认下了对方的道歉,还希望小玲回来之后继续和他做朋友。

过犹不及,无底线的谦卑就不能称作美德了,而是自绝,用这种品格要求自己的父母,也会用这种品格要求孩子,所以老师和同学只消说一句“虚荣”,就打碎了艾小玲的全部尊严,她甚至不能跟父母求助,因为父母也站在敌人那一边。

她不愿再听,起身走进了艾小铃的房间。

房间不大,门锁是坏的,明明是少女的闺阁,却因为面北照不见阳光而有些阴冷,四面白墙不曾装饰,桌面与书架上空荡荡的,没有寻常孩子喜欢的零零碎碎,她坐向桌前那把没有靠背的圆凳上,随手拉出木桌下的杂物筐,里面挤满书籍和试卷,竟也没有任何摆件和文玩。*

就算路潇这种万里挑一的异类,上学时都有几个交好的同学,每年她过生日,只要不逢假期,总能收到几张贺卡或者小摆件、手工艺品、戒指发卡什么的,秦叙异和爸爸妈妈也常送些小惊喜逗她开心,时间久了,她的房间免不了和别的孩子一样被各种小玩意占据,七彩缤纷,幼稚可爱。

但艾小铃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是她不喜欢那些礼物,还是……从来就没有收到过?

路潇叹着气,拿起了艾小铃的语文作业。

这份作业的主题是介绍紫城历史,艾小铃选择的内容是紫城三大传说之一的转世判官。

转世判官其实是一个近代人物,此人姓郑,名叫郑邑,百年前山河动乱,他率领一队人马独占紫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惹得百姓怨声载道。

当时江湖上有一些侠义之士见他不惯,想要替天行道,于是买通了将军府的看守,预备趁沐浴无人警备之时,来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这群侠客都是当时一顶一的高手,个个以一敌十,皆可飞梁上柱,他们提前在将军府内埋伏下,眼瞅着郑邑孤身一人走进了十方大小的浴室,便发出一声呼哨,齐齐从四面杀入,然而这群人却再也没有走出那间浴室。

走出来的人是郑邑。

他新沐过后,头发尚且滴着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接到消息的卫队赶来救驾,才从他们口中听说有一群刺客来刺杀自己了,却也只是轻蔑一笑,说道他们已经死了。

民间不解其意,纷纷私下传言,这位杀人如麻的军阀乃是阎王帐下的判官转世,此来人间,就是为了收人命的,只要阎王那边不给他销账,再厉害的刺客也杀他不得,而他看谁不顺眼根本不需动手,只消暗地里朝生死簿上一勾,那人就稀里糊涂的死了,这不,一群铁铮铮的英雄就把自己栽了进去。

从此以后,郑邑转世判官的名号便在民间流传开来,再经茶馆酒肆一番添油加醋,越发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至于那将军府邸、密宅深处,当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除了郑邑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路潇专心看着艾小玲的作业,身后门扉响了一声,不用回头,便感应到是冼云泽跟了进来,勾勾手指,他就走来跪坐在她身边,屈肘搭着她的膝盖,枕着头,然后用一根手指拉开了挡住她面庞的书页。

路潇放下书本,摸摸他的头:“好乖。”

冼云泽小声说:“我还是更喜欢我们的妈妈和爸爸。”

路潇笑笑,冼云泽的情绪既敏锐又敏感,自己都听不下去外面的胡言乱语,他一定更对那些人感到不适,不过他是神仙,没必要花精力钻研凡人的心理问题。

“叫上米米,我们走吧!”

她拉起冼云泽,正欲离开,忽然听见外面的人声吵了起来。

“还没找到女儿就谈原谅太早了吧?你们了解过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是米染的声音,看来某些神仙还是忍不住钻研起了人类的心理问题,“陌生人怎样评论你的家人你都无所谓吗?为什么不维护自己的孩子呢?”

路潇赶快出来喝住了想要争辩的老师和学生,倒不是担心米染吵不过他们,而是害怕米染话术上不占优势后转战法术,毕竟米染可没有什么“美德强迫症”,谁敢指责她粗鲁她真的会给对方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粗鲁,但那样保障科一定会就收尾问题恨上她们的。

路潇把米染带回酒店,这一夜暂且住下。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走向沙发,一声不响地躺在冼云泽的腿上,他就拿吹风机开始替她吹头发。

路潇闲闲地打开工作群,米染还在群里抱怨今天遇到的事情,但只有林川和凌阳弋在沟通,宁兮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林川还@了宁兮好几次,他也装作看不见,路潇心里哇哦了一声,心想宁兮出息了啊!

他是怎么忍住不理睬米染的?吞了一瓶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过去了?蛟是需要冬眠的吧?他一定是去冬眠了吧?

路潇向上伸手绕着冼云泽的头发,忧心忡忡地问:“要是副组和米米分了,咱俩应该跟谁啊?”

第二天,暴雨倾城,中午雨小了些,接洽人带着一份嫌疑人资料找了过来。

感谢通讯公司职员加班加点的努力,最终锁定了一个关键嫌疑人,该嫌疑人名下的手机卡在紫城中学附近激活,通话记录和艾小玲的通话习惯高度近似,更可疑的是,这张手机卡的通话对象居然是他自己的另一张手机卡。

嫌疑人的真实姓名叫做孔信,他根本不是什么歌手,也做不了歌手,他少年时因咽喉手术致喉返神经永久损伤,也就是不能发音,所以成了一名登记的言语障碍的人士,从职校毕业后,进入一家家具厂里打工,十年间苦练手艺,手作家具屡屡在全国展会上拿奖,同事说他已经攒够了钱,过了年便要独立开店,一切看上去都挺不错的。

但这位前途光明的小伙子,背地里却以歌手的身份与一个冒充探险家的少女做起了网友。

而且也孔信失踪了。

两个月前,大约就是艾小玲聊天记录被曝光的前几天,他与老板因工资问题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宿舍,第二天也没有上班,老板猜测他是嫌弃这里待遇太低,所以连夜跑路了,所以没有报警,只把他的个人物品装起来等他自己来取。

工厂这段时间没有招新,所以孔信的单人宿舍也没有新住户,屋内仍维持着两月前的模样,干净整洁,任谁都不会往凶案上揣测,米染进去走了一圈,在浴室地漏上发现了骷髅蝶的鳞粉。

孔信和司奕的失踪地点都出现了骷髅蝶的鳞粉,那么艾小铃呢?她现在在哪里?

已知的三名失踪者分属于不同的性别、阶层、年龄,有着不同的社交圈和爱好,看起来根本毫无交集,唯一共同点是,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与现实生活毫无瓜葛的虚拟身份。

路潇猜测破解他们失踪之谜的关键就在于这个虚拟身份。

幸运的是这一次他们找到了孔信的手机。

孔信和司奕、艾小铃不同,他一人独居,不需要瞒着谁,也不需要躲着谁,所以没有定期清空手机的习惯。

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带密码的奇怪APP,这点加密级别当然拦不住安全局的破解技术,他们很快恢复了APP中未被覆盖的缓存数据。

这是一个相当粗糙的像素点游戏,地图很大,有海洋有森林,有城市和地下城,但基本没有任何玩法,连注册角色的背景都要玩家自己长篇大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像素点上添加可触发文本,用来对游戏事物进行说明,几乎是一个纯文字游戏。

孔信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登陆了,本月一号的系统自动邮件还是未读状态,点开来,里面是3000系统点,可以转换成饥饿值、财富值、健康值等等,这些点数可以附于触发文本内,下一个点击文本的玩家就能提取这些系统点,应该是一种鼓励玩家互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