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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日中见斗(10)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力……

夜深人静,与秦叙异同来的两岁幼儿突然醒了过来,左右看不见人,便自己爬下床,循着走廊里的灯光跑进了书房,哒哒跑到秦叙异身边,扬起一张执拗的小脸,张开手臂要抱抱。

秦叙异无奈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单手把小孩抱到了腿上,小孩毫无怯意地看看孟无渡,又看看房间,一点没有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立刻自在地在秦叙异怀里打起了滚,两只小脚踢踢打打,可是鞋底上连一粒灰都没有,想必是平素里娇生惯养,都不用自己走路。

秦叙异抬头环顾书房,发现墙上钉着许多乐器的图像,就问孟无渡在研究什么,孟无渡无奈地叹了口气,避开山村那场意外不谈,只将自己百年来钻研箜篌却毫无所获的苦闷一吐而出。

“古来诗词里常见的箜篌,难道竟然连一台实物都没有留下吗?”

秦叙异举起小孩骑到自己的脖子上,起身了走向贴满箜篌文档的墙面,开始浏览墙上的资料,孩子每每伸手欲扯掉墙上的纸时,他便适时后退一步,当小孩摸空放下手后,他却又再次向前,引诱得孩子反复举手、反复落空,时间也总掐得恰到好处,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偏挑小孩指尖碰触到纸张那一瞬,叫人屡战屡败,越挫越勇。

他最后停步于那幅壁画残片前,观察良久,然后再次在小孩摸到壁画的瞬间后退了一步,小孩第无数次扑空,终于恼羞成怒,于是张开血盆小口啃咬秦叙异的头顶,可惜这种报复不仅毫无成效,还白白吃了满嘴的发茬,小孩察觉头发的口感十分糟糕后,便嗷呜嗷呜地呸出嘴里的发丝,最后定格于一副委屈的表情不肯再动了。

秦叙异毫不在意自己杂乱的发型,转头对孟无渡说:“我以前跟人学过复原古画颜色的方法,要是有合适的道具,我或许能帮你修复它。”

孟无渡心中一惊,忙请他细谈,听秦叙异一五一十介绍完修复工艺后,认为的确可行,便请求他替自己修复壁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秦叙异都在二楼的书房里修复壁画,这件技术活儿孟无渡夫妻帮不上忙,两个人便主动帮他照看着小孩,但这位小主子的脾气着实古怪,好像是一只幼小的猴,须得24小时被人抱着背着才肯安静,仿佛两足亲自一沾地,就会跟人参果似的自行化了。

孟无渡夫妻只带了几天幼猴,就忍不住心生感慨——幸亏两个人没有孩子,万一真生出了这种冤家,少说也要折去一半寿数。可再看秦叙异,他带孩子的时候不仅不烦,还乐在其中,随叫随到,有问必答,纵使被缠得什么都做不成,也连一个稍显严厉的眼神都没瞪过。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力量吧!”孟无渡揣测道。

过了正月十五,新年将近尾声,街上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秦叙异也完成了他的承诺。

他将修复完成的壁画交给孟无渡,如今这副壁画已经艳丽如新,能看清这把箜篌的完整样式了。

“抱歉,复原之后,我才看清这副壁画中箜篌与仕女的颜色差异很大,箜篌凤首的样式是近百年才有的,可仕女却穿着千年前的衣装,很可能是在一张旧的仕女图上新画出一只箜篌,再用药水做了旧,所以石板是古物,仕女图也是古物,但上面的箜篌却是假的。”

孟无渡听到他的分析,一时有些迷茫,他没想到自己一生找到的最接近箜篌的证据,居然也会是赝品,本来就云雾迷离的箜篌故事,此刻离他更远了。

秦叙异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不忍,但确实再帮不上什么忙了,于是就此告辞。

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是烙玉的产地,一个临水而建的水寨,孟无渡亲自开车把他送到了渡口,两人出门的时候阴云密布,又是要下雨的样子,孟无渡还笑他来也细雨霏霏,去也细雨靡靡,大概是五行多水,正适合走水路。

燈城渡口泊着好些渡船和货船,秦叙异报出自己的去处,果然有船应声,一打听,船里还装着要送去下游水寨的玉石,巧了,这条船的目的地正是制作烙玉的地方。

秦叙异得了许可,带着孩子欢喜地登船,与岸上的孟无渡挥手告别,当船只平稳行驶到了码头外的石桥时,不及船橹深的水里突兀地转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恰恰将这只船卷入水下。

而船底栽满石头,一歪进水里便再也浮起不来了。

万分危急之时,秦叙异随手抄起了甲板上装菜的竹筐,装好小孩,然后连人带筐扔到五丈开外,彻底远离了漩涡的影响范围,旁边的小船连忙用船槁把竹筐拨到近前,将孩子送上了岸,孟无渡接过孩子,发现小家伙一点也不害怕,乐悠悠拍着手,显出一副很兴奋的模样。

但秦叙异却没有急着上岸,反而一头扎进水里去捞其他落水者,可惜雨后的江水太过浑浊,水下什么也看不见,他胡乱摸索一圈之后,既没有摸到人,也没有摸到船,只摸到了河底粗糙的岩石,奇怪,他明明看着这船沉没下去,怎么就没影子了呢?

憋了一天的大雨偏在这时磅礴起来,密集的闪电照亮江面,石桥上焦急观望的人群突然变了脸色,一起拍手*跺脚地呼喊秦叙异上岸。

“兄弟,快跑!”

“快上来!”

“上岸!”

秦叙异虽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不过从善如流,立刻浮起来游向了岸边。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拉上岸,你一言我一语地吆喝他命大。

“刚才那道闪电劈下来,把江底照得清清楚楚,好大一只黑鱼张着嘴在河底吞水呢!恐怕那条船就是被它吞进去了,幸亏你跑得快,不然也进到鱼肚子里去了!”

秦叙异诧异极了:“我刚才摸过江底,水深还不到两丈,怎么藏得住那么大的鱼?”

“嗬!我们几十个人亲眼看着呢!难道还能一起看错不成?”

众人围拥吵嚷之际,抱着小孩的孟无渡却一脸惨白,只怔怔地盯着旋流汹涌的江心。

稍顷水警赶到,水面上的漩涡已经消失了,警察对沉船江域展开了大范围的搜索,但始终一无所获,诚如秦叙异所说,这段江水拢共才五米深,一根竹竿就可以撑到底,根本没有产生旋涡的条件,而且雨停之后,江水重新澄澈起来,人们站在桥上俯视江底,水下还哪有什么沉船?什么大鱼?什么玉石?只见一片绿油油的水草罢了。

那个年代,科学体系还不成熟,但已经建立起了文明和秩序,哪怕这样诡异的事故,也要按流程进行调查,作为当事人的秦叙异肯定走不成了,只能先跟着警察去做笔录,随后又跟孟无渡回了乐器行。

他留意到了孟无渡的不安,所以回到乐器店后,便问孟无渡到底看见了什么。

孟无渡闻言长叹一口气,接着一五一十道出了自己在山村中的遭遇。

“我原不想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但你既已身在其中,我再隐瞒反而不恭了。我刚才看得很清楚,江心就是我在山里看见过的那张嘴,它又回来了,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少人才肯罢休。秦兄弟,你也通术数,能认出这到底是什么吗?”

秦叙异摇了摇头,却又说:“此事关系到一地百姓生死,应该查一查。”

孟无渡连连摆手:“不可!你带着孩子怎能涉险?还是赶快离开燈城吧!”

“孟兄不必担心,世间奇闻异事我也经历过几桩,如今这里又闹出人命,我肯定要管到底。”

孟无渡见他胸有成竹,料想他还有隐秘不宣的本领,于是不在阻拦:“你想怎么管?”

“你方才说巨嘴出现之后,世间唯一能做箜篌的村子便不见了,从此以后,人间再也找不到一把箜篌,多巧啊!我自从听说过烙玉这种工艺后,就到处寻找烙玉,可直到现在都还都没见过烙玉的模样呢!而今天那艘沉入水下的船,偏偏就是去往制作烙玉的水寨的,所以我打算去那个水寨看看。”

两个人想到一处,立刻行动起来。

次日上午,他们租赁了一条轻舟,要船家沿河道寻找做烙玉的水寨。

这位船夫生在船上,住在船上,又划了一辈子的船,原以为这将是一份十分轻松的活计,可他明明听过那个水寨、见过那个水寨、儿时好像还进过那个水寨,但小船在水面上找了大半天,直到抵达下游村镇前,都没有看见制作烙玉的水寨,江水两岸只有连绵的芦苇和白色的飞鸟,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似乎从没存在过一座水寨。

开船之前,船夫可是跟这两位阔绰的客商打过包票的,如今急得直挠头:“不是我诓你们,我小时候还进寨子里挖过菱角呢!”

当前情形本在意料之中,孟无渡笑着叫船家别急,钱他一样照付。

他们正要换一条路再试试运气之时,天空中忽而云销雨霁,午夜月出,秦叙异察觉到日月星辰似有不安,暗中掐指一算,才惊觉今日又要日食,他立刻叫船家掉头回燈城,不过船只下行顺水,上行却逆水,回去的速度可就比不上来的时候了。

两个人一路提心吊胆,很怕回到码头的时候,整座城市都和山村或水寨一样消失不见了。

然而燈城安然无恙,出问题的只有孟无渡的家。

第72章 日中见斗(11)那我给你抓好多蟑螂……

宁兮坐在燈城的隐世庭院里听故事的时候,远方烟城,路潇也在等待另一个故事的结局。

老旧手机里的录音播放至尾声,自动跳转到了下一个录音,内容一样是不堪入耳的惨叫,路潇凝神片刻,然后对拿着手机的特工说:“再播一遍上个录音。”

她在听哭声之外的东西。

那哀切的录音中夹杂着一个固定频率的滴答声,这声音远比哭声还要真切,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路潇听了几秒钟之后,突然转身走出卧室去往客厅,以她的耳力,轻易就分辨出了磁带中的滴答声正在分毫不差地读秒,而她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客厅阳台高处的老式电子钟表,这也是这间房子里唯一一个会读秒的机械。

她把一把椅子踢到钟表下,跳上椅子来到高处,仔细一看,只见钟表边的墙顶上有一个手腕粗的洞口,此时空洞中堵着棉花,周边还残留着胶带黏贴痕迹,口径正好和泡面桶吻合,这应该是一个预留的空调管位,因上下楼不约而同选择了封闭阳台,所以这个管道也就被废弃了。

那么手机中的录音,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洞口偷录的,真实的案发地点,实际就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顶层6楼。

这个猜想就有点可怕了。

他们直奔楼上,敲门无果后,直接暴力打开了601的房门。

特工开门的间歇,接洽人翻看起了601住户的身份信息。

“顶楼原住户是一个男的,刘大刚,33岁,职业是装修承包商,但他5年前就已经因抑郁症跳河自杀了,死因明确,死亡地点也不在这栋楼内。他死之后,这座房子按继承法由他的弟弟继承,他弟弟在网上过户后根本没来过,也没有出租出售,所以房子就这么空着,一直空到了现在。”

路潇问:“所以这间房子5年没人住了是吗?”

“是的,业主在外地,他连这扇门的钥匙都没有,之前也和我们说过想进门只能砸锁。”

601室内布满狼藉的蛛网和风化的家具,玻璃窗都已破损,地上落得厚厚的灰尘,灰迹上没有足迹,只有昆虫游走过的细微印痕,窗帘杆上还建筑着不知被遗弃了几年的鸟窝,实在不像能住人的样子,可见这间房子的确已经空置了好些年。

现场勘查人员拍照留档后,路潇才走进了室内,墙面上褪色的壁纸一碰就碎,主卧的单人床被蛀虫磕断了两条腿,衣柜门稍微一拉就整扇掉了下来,柜子里的男性衣物还算完好,但数量不多,从房间装修和物品来看,这间屋子里应该只居住着一位单身男性。

然而一眼望进客厅,角落里却钉着一座相当结实的大型犬笼,恰位于对面住宅楼看不到的位置,笼子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人,铁栏上缠着女人的丝袜和内衣,如今笼门洞开,但里面的人却不在了。

这里必定存在过货真价实的犯罪。

“警务系统里有一条前房主的传唤记录。”接洽人拿着手机走近路潇,给她看自己的屏幕,“7年前,一名初中女生举报刘大刚尾随她,当事人就住在前面那栋楼的102室。”

路潇让其他特工继续搜查601室,她下楼和冼云泽打了招呼,然后带着接洽人去往了前楼的102室。

两个人才出楼门,正好看见一辆警车鸣笛停在面前,原来是他们上午的行动动静太大,物业出于安全考虑,悄悄把事件报告给了附近警局,于是警局派了两名警察过来查看情况,两边互报身份之后,警察主动带着他们找到了对面楼栋102室。

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接洽人便调出电话联系业主。

路潇问警察:“你们知道他家的情况吗?”

其中一个警察说:“我见过他们家女儿,七年前女孩和同学来报案就是我受理的,当时没有发生实际侵害,女孩家属也和那个男的达成谅解了,所以我给了那个跟踪狂一个书面警告,后面半年我还给女孩打过几次电话,确认没再发生类似的情况,现在怎么回事?她又出事了吗?”

路潇看了眼还在打电话的接洽人,只能说:“怀疑而已,先见到人再说吧!”

警察想了想,补充道:“我当初处理报警记录的时候,按流程通知了女孩的监护人,结果她爸妈一来就对她破口大骂,还很快和跟踪狂确认了和解金,我当时觉得特别奇怪,后来跟女孩聊天,了解到她家是重组家庭,亲妈不在了,他爸二婚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在家里其实过得挺苦的。”

这时候接洽人挂断了电话,走过来告知消息:“联系不上业主夫妻,他们俩都不工作,暑假儿子也不上学,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人在哪儿。男方姐姐说上次见到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上月初的家族聚会,夫妻两人的通讯和网络痕迹也是上个月初突然消失的,至于大女儿——她初中毕业后没有上高中,名下没有注册电话,也找不到和证件相关联的网络账号,这几年姑姑只从弟弟嘴里得到过侄女的消息,说是去外地打工了。”

姑姑的话显然非常可疑,如果侄女真去外地打工了,肯定要用到手机和证件,而且也要和家里联系,一个人消失得这么彻底,必定另有隐情。

“屋子里没有人气,不用等了,进去吧。”路潇说。

接洽人刚想叫特工过来开门,路潇却已经徒手拧断了门锁。

102室的房门应声开启,门后是略显局促的两室一厅,主卧摆着一张双人床,墙上挂着夫妻结婚照,次卧摆着一张单人床,墙上挂着篮球海报和球服,两个房间的衣柜里都没有少女服饰和物品,路潇探头瞄了眼卫生间,三条毛巾,三只牙刷,也没有女性月经用品,而后她返回客厅,伸手抬了下沙发,再次确认这就是最普通的三人位实木沙发,不能够折叠成床。

即便女儿果真在外地打工,父母家里也该留有她的个人物品和床位才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家里没有任何还存在一个女儿的证明。

两个警察好奇地看着突然崩断的钢制锁芯,猜不出她怎么办到的,心想这大概是安全局故意不叫他们看明白的开锁秘技,他们顺手打开了依然工作的冰箱,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从冰箱内的食品日期来看,这户人家应该失踪近一个月了。

另一边,接洽人也亲自上手翻箱倒柜,然后在阳台的矮柜里找到了一尊样貌悚然的神像,她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太过慌张,这尊鬼神的原型是古代一位杀戮成性的将军,百姓畏惧其死后作祟,遂行供奉,算是传统文化里比较不受待见的恶神,偏门主财,镇宅僻邪,所以本地一些生意人,尤其是捞偏财的小老板,素有供奉这尊恶神的习俗。

神像下的抽屉里放着金墨香烛等祭祀用品,接洽人随手扒拉了一下,便发现抽屉里还有一张废弃的祭单。

本地逢年过节,有为逝者烧纸的习惯,为求心安,还会在正式烧祭之前如写信般烧一个地址,写明此次祭奠对象的姓名、身份、墓地处,以求逝者能在彼岸收到自己的一份心意,而从袋子里翻出的这张烧祭单上,却把祭祀对象误填进了冥诞一栏,因而被废弃,后随金墨香烛等物随意装进袋子里,最终被事主忘记了。

这张烧祭单上,被祭者的名字叫做易阳,正是这户人家女儿的名字,而墓址一栏居然明晃晃地写着后栋楼601室,也就是装有铁笼的那栋房子。

事已至此,路潇和接洽人都感觉自己看穿了事情的全貌。

跟踪案后,601室的刘大刚仍旧觊觎易阳,最终找到机会绑架了她,并将她囚禁在家中,但是易阳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报警,还对外宣称女儿去外地打工了,帮他实施了一次完美的犯罪,至于501室的吴强,他偶然听见了刘大刚的犯罪事实,甚至通过手机录下了刘大刚的犯罪证据,但他并没有选择站在正义的一边,甚至还暗地里享受起了不可告人的爱好。

事发几年之后,那个叫闫鑫的画家用符箓召唤出了易阳的怨灵,然后少女开始惩罚一切与她的死亡相关的人,杀掉他们,夺取他们内脏,用凶手们的血肉为自己重塑人身。

当所有人都以为案情已经清晰时,现实却突然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转折——经过快速DNA检测,墙壁内的异空间血样刚刚速配上了一个结果。

“易阳没死?”接洽人听见这个结果都愣住了,“快速配型的结果准确吗?”

对面直接把匹配对象的照片发给了她和路潇,照片上的女孩子和报案记录上的易阳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大了很多,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大姑娘了。

电话里说:“她现在碧城,去年因为酒驾被捕,所以录入了DNA信息,刚才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她,确认她本名就是易阳。初中毕业后,父亲要她放弃生母的财产继承权,她不同意,所以被赶出了家门,后来再也没和家里联系过。她拿不到自己的证件,只能用朋友的身份外出打工,因此我们系统里匹配到的名字其实是她朋友的名字,这就是我们一开始找不到她的原因。”

接洽人听完对面的叙述,思路彻底混乱了,她背过警察小声问路潇:“怨灵的血样怎么可能匹配上活人呢?那刘大刚绑架的人又是谁啊?”

“啊?你问我嘛?这我怎么知道啊!”

路潇看着手机上成年易阳的照片,一样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只有那两名不知晓隐情的警察松了口气,他们由衷为易阳仍然活着感到喜悦。

当前线索已经指向了一条死胡同,他们只能换一个方向调查。

路潇把易阳家留给接洽人,自己回到了一切的初始,也就是画家闫鑫的房间。

勘查工作已结束,特工们都出去了,她推开门,只看见冼云泽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松鼠像推松塔一样推着他的腰,他也跟随松鼠的动作缓慢翻滚,仿佛真被那两只小小的爪子推动了一样,冼云泽一路翻滚到了门口,头挨近路潇的鞋子,然后仰面朝天对她伸出了双臂,松鼠则顺着冼云泽的手臂轻快地爬上手掌,抱住他的食指,仰头观察起路潇。

“抱。”

“不。”

路潇嫌弃地跨过了冼云泽的身体,转身带上门,然后握着他的手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不料稍一用力,居然拆下了人偶的一只右手,路潇皱了下眉,再次拉住了人偶断开的右腕,结果这次直接拽掉了人偶的整条右臂。

冼云泽躺着不肯动,固执地要求:“抱。”

路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能先把人偶的右手吻合进右腕,再把这条手臂安回人偶肩上,然后俯身抱住了冼云泽的上身,这才将他完完整整地从地上抱了起来。

冼云泽顺势环抱住路潇,带着她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

路潇不得不跟随他的姿态摆动,同时轻轻拍着他的背:“冼云泽,你是从什么物种成的仙啊?狐狸精吗?”

“你喜欢狐狸吗?”

“我喜欢猫。”

“我以前应该是做小猫咪的。”

“其实我更喜欢蟑螂。”

“那我给你抓好多蟑螂养在卧室里。”

路潇抵着胸口把他推远些,戒备地问:“你是不是跟我装傻呢?”

冼云泽环抱着她的腰,笑了笑,不作回答。

路潇用手指理了理他披散的长发,然后从自己的团发上拆下一根绳圈,给他扎了个同款发型。

“陪我下楼吃饭,不要吓到人。”

“不能吓谁?”

“人!人!是人就不能吓!”

安全局的特工们还在楼内忙碌,路潇不好走远,于是就带着冼云泽来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家饭店,此时正值下班时间,店里排起了长队,路潇找服务员取了号牌,和冼云泽在店外不远的一颗树下等着。

树下还栓着一只穿背心的金毛犬,想必是在等店内的主人,冼云泽和金毛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之后他蹲下身,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松鼠,金毛忽闪闪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靠近嗅了嗅松鼠,然后兴奋地对松鼠摇起尾巴——谁会不喜欢毛绒绒呢?就算毛绒绒也喜欢毛绒绒呀!

没想到冼云泽突然张大嘴巴,一口把松鼠塞进了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做出了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最后缓缓从嘴角抽出了一根松鼠毛,故意拈到金毛眼前摇了摇。

金毛吓得蹦开老远,把牵引绳都给绷直了,它前爪伏地,夹着尾巴对冼云泽大声狂吠,如果它会打手机,现在肯定已经报警了。

恶作剧得逞之后,冼云泽不慌不忙地双手捂住嘴巴,又原封不动地把松鼠吐了出来,小松鼠哪知道冼云泽的恶劣行径,照样开心地在他十指间打转。

金毛看见松鼠复活后停止了吠叫,警觉地蹭回冼云泽身前,万分警惕地嗅了嗅松鼠,确认气味和刚才嗅到的那只一致,这才放下了夹在腿间的尾巴,它困惑地盯着冼云泽手里的松鼠,小脑袋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偏向右,眼神迷茫极了。

不久之后,拿着打包袋的狗主人走出饭店,牵走了和冼云泽做伴的金毛,但金毛一步一回头,仍沉迷于刚刚的超自然现象不能自拔。

第73章 日中见斗(12)闫鑫像出生般从保安……

路潇目睹了全程,她和目送金毛兄远去的冼云泽讨价还价。

“谈一笔交易,我让你养条金毛,你把院里的鳄鱼送走。”

“为什么不能留下鳄鱼,把宁兮送走呢?”

“你对宁兮好像有很深的成见。”

“他之前叫我智障,我记得清清楚楚。”冼云泽认真地说,“每一次都记得。”

“呃……”路潇一时语塞,想了想,换角度说服他,“但是你把他送走,米米会难过啊!”

冼云泽像是做出了多大牺牲似的,深深叹了口气:“唉,那我还是不养金毛了。”

路潇神情复杂,希望宁兮永远不要知道今天这段对话,他居然是靠着米米的面子,才从鳄鱼、金毛和他自己的选秀活动中险胜出线的。

这时服务员来叫路潇进店用餐,两个人落座,很自然地点了双人份的菜品,而后路潇一个人吃掉了全部的东西,冼云泽则用餐巾纸给小松鼠折了一对翅膀。

饭毕刚放下筷子,她的手机就跟开了监控一样响起来。

接洽人告知她重新排查楼内住户时,又出现了新的失踪者。

四楼的女业主半年前离婚,她的前夫已经搬走了,不算是楼内住户,所以第一次问询的时候没有调查他的去向,这一次深入调查才确认前夫也出了问题。

“王实,医疗器械推销员,已经半个月没去上班了,目前处于失联状态,车在车库,手机关机,但一周之前,芭蕾街的一台取款机上有过他的刷卡记录,我们调取监控,确认取款者是他本人,他当时神情惊恐,不停观察周围情况,最后不仅没拿到钱,还把银行卡忘在取款机里了。”

路潇听到这里说:“他可能就是怨灵的下一个目标,要尽快找到他!”

“知道,他手机关机,还没有取到钱,身上的现金想必早花光了,应该走不出这座城市,我们在查最近一周发生的轻微盗窃案和抢劫案,还联系了收容所和流浪者聚居地,应该会有消息的。”

“这个你们专业,去做就行了。”

路潇和接洽人通话时,意外瞄见冼云泽正出神地看着窗外,便随意摸了下他的脸。

“小祖宗,看什么呢?”

“那个住在墙里的人好像要走了。”

路潇闻言也望向了窗外,只见事发楼栋的上方,因怨气而聚集的阴云渐渐消散了。

她立刻对接洽人说:“抓紧时间!怨灵可能已经找到王实了!”

天鹅街路口,一辆警车刚刚收到了调度台发来的任务,立刻去街道尽头的慈善救助站寻找一位叫王实的失踪男子。

他们刚刚启动警车,便注意到救助站的方向走来一个戴着兜帽、口罩和墨镜的男人,他神情紧张,不住回头张望,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两名警察互视一眼,减速调头,启动了警笛,可疑人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警察追了过来,拔腿就跑,结果被前面岔路开出来的电动车撞了个正着。

警察赶来摘下了男子脸上的墨镜和口罩,口罩下赫然出现了调度台通告里的那张脸,此时的王实满脸胡茬,眼窝凹陷,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肇事的电动车速度不快,本不至于撞伤他,但他这么多天没有吃饱睡好,身体以至强弩之末,所以挨了一下之后直接晕了过去。

其实连王实都不清楚自己在躲什么,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人正在跟踪他,但每次猛然回头,却只能看见路边的广告牌、街头的招贴画、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有那么几次,他似乎看到海报上的人影偷偷瞄着自己,然而揉揉眼睛再看过去,对面却又把眼神挪开了,如此一天两天,那个无处不在的怨毒眼神终于把他逼疯了。

他是一个自诩科学的人,当然知道这种想法很荒唐,所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同事和朋友,而是去找精神科医生开了药,药效很强烈,却是负面的,很快那些二维画像就不仅仅是偷看他了,它们开始和他说话了。

它们诱惑他去死。

日复一日的诅咒摧残着他的意志,直到今天,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警察把王实从昏迷中唤醒,可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街口上方巨大的服装广告牌,模特正用怨毒的眼神俯视着他,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王实顿时吓得失语大叫,口吐白沫,再次应激晕厥了过去。

警察不了解王实复杂的心理变化,只能通过对讲机把现场情况告知调度台,然后把人扶上警车,直接开进了最近的医院,这时的王实就好像一台放了一整袋洗衣粉的老式洗衣机,只会源源不断地加工出白沫,而且差不多要断气了。

这家医院的移动病床很高级,可以电动遥控,护士操作遥控器将王实送进了绿色通道,绿色通道直通抢救室,仅限医患使用,警察只能绕路去候诊大厅等结果。

王实被送进抢救室的同时,另一个男人也追踪到了医院外。

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符,松开发圈,把符纸缠进头发里,然后直直走向了医院外墙的医患关系宣传画,像走进门扉一样自然地钻进了画中医生的身体,当他最后的裤脚也收入墙中时,画像变成了一团漆黑的污渍,还裂开了几道深深的纹路。

急诊科内,刚刚上班的夜班医生忽然接到抢救通知,赶快把手包一甩,打开衣柜取出了自己的工作服,他低头扣着白大褂的扣子,完全没注意到身后CPR示意图上的人像动了起来,一只人手悄无生息地穿透画像,然后发辫里缠着符纸的男人就这样从画中走了出来。

他猛地把医生推进衣柜,关上柜门,又用一只铁丝衣架从外面拧紧了把手。

医生立刻慌了神,拍着铁皮大叫:“你是谁?你想干嘛?”

男子并不答话,只从笔筒里抽出一把剪刀,凶恶地穿透门板,锋利的刀尖差点戳中医生的脸,医生意识到来者不善,不再出声,而男子则从另一个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白大褂,又带上了帽子和口罩,打扮一番后混进了抢救室。

护士已按流程检查了王实的身体状态,只等医生完成抢救,如今乍见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门来,便训练有素地报出了王实的健康状况。

“体温37,血压130/85,心率67,无外伤——哎!奇怪,今晚是柯医生值班啊,你是谁?你是哪个科的?”

男子从推车上拿起一把手术刀,不言不语地走向病床,护士惊觉不对,立刻呼喊医院保安,并试图跑到走廊里求救,但她刚刚跑出第一道封闭门,门后的海氏急救法图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右臂拉进了墙里,护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以不合逻辑的方式陷入墙面,不禁吓晕了头。

而后“医生”——或者说失踪数日的闫鑫,径直来到了王实的病床前。

闫鑫趁王实昏迷,用医疗床上自带的束缚带牢牢捆住了他的手脚,之后用手术刀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流下来,很快染红了床单,闫鑫抽出被血浸透的床单,来到白色的墙壁前,用布上的血画了一道符。

符箓成型之后,墙上忽然发出一片红色的光,水泥缓缓变得透明,其后乍然呈现出一个诡异的空间,隐隐可见跳动的心脏,鼓胀的肺,蠕动的血管,以及其他充满生命气息的内脏。

闫鑫注目着眼前血腥可怖的画面,眼神里流露出万般柔情,最后忍不将耳朵贴近墙面,细细聆听墙内的心跳,他抬手贴着墙面做出抚摸的动作,然而耳朵和手指却始终隔着墙面三毫米,并没有真实地碰触那些血淋淋的器官。

可是他太忘情了,以至于忽略了身后的王实。

被划了一刀的王实因剧痛惊醒,一睁眼睛就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吓得没敢出声,还激发出了潜藏已久的智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后,首先通过周围环境确认身在医院里,再通过床栏LOGO确认了身下正是自己公司出品的电动床,最后偷偷摸索到了护士掖在床边的病床控制器。

控制器上有四个按键和一个方向旋钮,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只能盲操,但毕竟是自己公司的产品,他对控制器用法多少有些印象。

王实操作病床朝着抢救室大门的方向滑去,也亏着病床正对着大门,不需要转向,床尾嘭地一声撞开了两扇对开门,从昏迷护士的身边滑了过去,被捆在病床上的王实一面放声呼救,一面利用自己医疗器械推销员的专业技能,迅速掌握了遥控器的使用方法,直接把病床开到最高速,飙车一般窜出了抢救室的第二道封闭门。

二门外就是医院大厅了,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医院里的人并不多,警察也还没从绿色通道那边找过来,大厅里只有几个值班护士和急诊患者各自忙着,可大家都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都被王实的举动惊呆了,谁都没反应过来上前帮忙,再者大家赤手空拳,也根本拦不住这台被他开到180迈的病床。

王实一路漂移过弯,直接把病床开进了大厅另一头的住院楼连廊,咣当一声撞进了刚好打开的电梯门内,这次硬性碰撞震得他天灵盖都在打颤,幸好闫鑫把皮带捆得严实,起到了相当于安全带的作用,否则他非得飞出去不可。

他极力扭转被皮带捆住的脑袋,用余光瞥向电梯外,看见闫鑫正愤怒地跑向这边。

王实吓得要死,危急关头,凭借大学时期参加机器人比赛的操作经验,以及科目二考试三次没过的训练加成,在不算大的电梯间内给病床来了个极限转圈,再借用病床的尖角随便按了一个楼层,因为病床的高度是固定的,所以按到哪层也由不得他选,碰到5楼就只能去5楼。

他的眼神在迫近的杀手和电梯显示屏间来回跳转,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好在电梯门赶在闫鑫到达前的最后一秒,终于稳稳地合上了。

5楼是精神康复科的住院区。

电梯到站,王实操作病床滑进走廊,可怜兮兮地呼喊:“医生!护士!救命!快把我放下来!”

但是非常不幸,值班护士正在病房派药,咨询台后并没有人。

王实一边朝病区内部滑行,一边向两旁病房里的病人求助,可大家只隔着玻璃窗窃窃私语,却没人愿意放他下来,不过这也是非常正常的事——谁敢把捆在精神康复科病床上的患者放下来啊?哦,其实也有敢帮他开门的,不过这些患者可能连自己的病*房门都打不开。

他就这样一路滑到了5楼尽头,撞进了敞开的杂物间里,杂物间的门上有弹簧,被撞之后自动复位,把他和一堆拖布和清洁剂关在了一起,居然暂时安全地藏了起来。

候诊大厅里,医院保安拎着警棍追上闫鑫,但被他通过院长画像把半边身子拉进了墙里,他处置完保安,看了眼停在5楼的电梯数字,立刻爬楼梯跟了上去。

闫鑫随手打破消防柜,摘下消防斧,开始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人,不过他的手拿惯了画笔,根本轮不动几下斧头,所以暴力不是他的首选项,他还是比较习惯借助病房内的人像实现进出。

可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他只能感觉到附近人像的位置,但却感觉不出画的是谁,也不知道画像的载体,所以就会遭遇一些非常尴尬的情况。

走廊末端的一间单人病房里,一个体重两百斤开外,大光头、络腮胡的黝黑壮汉正抱着一只卡通美女等身抱枕沉沉入睡,口水淋漓的嘴巴不住发出火车汽笛般的呼噜声,鼾声之大,甚至盖过了走廊里混乱的喧嚣。

当闫鑫从这只卡通抱枕钻出来的时候,两人便组成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姿势,仿佛一对相拥而眠的爱侣。壮汉睡得很沉,哪怕怀中抱枕复活成人,竟然还是没能苏醒,反而因为对方的挣扎而下意识地抱得更紧了,这下温柔的相拥变成了裸绞,闫鑫一身骨骼被箍得咯咯锉响,连眼珠子都被勒红了,窒息中喉咙更是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任凭壮汉连成线的口水滴答滴答落在自己的脸上。

他拼尽全力又抓又挠,在壮汉的手臂上留下一片指甲印,最后终于把对方挠醒了,壮汉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乍见怀中的美女抱枕变成了一个男人,吓得嚎叫一声把人扔了出去,闫鑫只听见风声掠耳,然后就哐地撞到了墙上,再然后就顺着墙面滑了下来。

闫鑫扶着墙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捡起斧头,一瘸一拐地挪向门口,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咒骂:“死变态!你怎么抱着这种东西睡觉?你恶不恶心啊?”

壮汉五官抽搐,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听见闫鑫的话后又觉得委屈——他只是因为睡眠障碍进医院调养几天,怎么就被诊断为变态了?抱着什么睡觉难道不是他的自由吗?而且这人到底是怎么打开病房门钻进他怀里的?为什么世上竟有这样可怕的事情?

想到这里,壮汉觉得自己今后再也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了。

闫鑫踉踉跄跄走出壮汉的病房,终于找到了5楼的尽头,他看见杂物间外的地面上有一滴新鲜的血迹,便缓缓拉开了杂物间的门,王实仍像待宰羔羊一样被绑在病床上,战栗地求饶。

“大哥!大哥饶了我吧!你把我送进警察局,让法院审判我!我认罪!可说到底又不是我杀了她呀!”

“现在想起警察了?那你当初发现她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报警呢?”

闫鑫说完眼神一厉,高举起斧头便要剁下王实的脑袋。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杂物间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碎,薄薄的木门轰然飞出,正正砸中闫鑫的手臂,他手里的斧头被痛感打落,斧背刚好掉到王实的鼻梁上,一下就砸断了他的山根,王实疼得嗷嗷叫唤,两行鼻血喷涌而出。

原来是送王实就医的警察及时赶到了。

两名警察同时举枪瞄准闫鑫,但不等二人发出警告,面前的嫌犯突然原地消失了,而闫鑫方才所处的地面上,则徒留一只踩扁的牛奶箱,箱子上戴着头巾的挤奶工的画像已经破损,他正是从这幅画中逃走的。

不明所以的警察只能先把惨兮兮的王实从床上解放下来,然后打电话告知调度中心他们见了鬼了!

早在警察第一次通报王实信息的时候,安全局那边就已经出发了,此刻安全局的车已经抵达医院。

路潇收到最新消息后,知会提前到场的特工:“他没多大本事,封锁医院周边街道,把这栋楼围起来,找到楼里所有的画像,不管全身像、半身像、广告画、宣传画,通通给我撕掉,我看他还怎么逃。”

于是特工们如言控制住了交通,将楼内医护和病患集中到一楼大厅进行保护,然后三人一组,从顶楼一层层地向下处理掉画像。

当人像一层层消失,可供闫鑫穿梭的范围也被不断压缩,符箓只给了他穿墙的能力,并没有给予他体能上的加持,他的本体依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家,遭遇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特工,除了逃命根本没有别的对策,可人怎么能跑得过子弹?他很快就中了两枪,右边身边几乎失去知觉,眼前也变得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如此下去,他很快就会被打死了。

特工们搜捕闫鑫的同时,还有人拿来电钻放出了被锁进墙里的护士和保安,他们的身体并无大碍,但精神却受了强烈刺激,简直一秒钟都不能呆在这个是非之地了,特工检查了他们的随身物品和车辆,谨慎地拿走了漫画手机壳、撤换掉了仪表盘上的明星立绘,确认他们身边再无一处人像之后,才允许两个人坐上了他们的车。

一名特工开车把面如死灰的保安送出医院大门,通过警戒线,之后便将车辆还给了保安。

保安为终于能回家而长出一口气,可他正要换到驾驶位上时,突然开始四肢痉挛,脸上青筋暴起,甚至控制不住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更诡异的是他背后迅速隆起了一个人脸形状的鼓包,人脸顶着皮肤和衣服左右摆动,接下来头的旁边又鼓起了一只手,那只手用力向外抓挠,很快撑破了皮肤,鲜血喷涌,瞬间浸透了衣服和座椅,而后一个完完整整的成年男子从保安背后钻了出来。

闫鑫竟然像出生般从保安的身体里爬了出来!

他抹掉脸上妨碍视线的血迹,侧头看了眼旁边保安的尸体,那幅满背关公的纹身此时皮开肉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医院门口的特工发现车辆迟迟不动,正想来催促,便看见车辆歪歪斜斜地开走了。

第74章 日中见斗(13)是福不是祸,是祸躲……

医院里,王实死里逃生,再不敢隐瞒真相,他对稍后赶到的路潇和接洽人说出了实情。

原来四年前的一天下午,他去楼顶晒衣服,意外听见了刘大刚家里传出少女的哭声,恰好他在小区广场锻炼的时候,曾听老人们说过刘大刚跟踪易阳的八卦,如今稍一联想,就猜到刘大刚可能绑架了一名女子,但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写了一封勒索信,偷偷塞进了刘大刚家的门缝里,信上说他知道了刘大刚的秘密,如果对方不将五十万兑换成虚拟货币,并把存有秘钥的U盘放在他指定的位置,那么自己就去举报他。

他其实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去做这件事的,反正成不成自己都不吃亏,哪怕刘大刚急火攻心把那女人杀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可是他没想到发出勒索信的第二天,刘大刚突然跳河了。

最后王实一分钱没拿到,还瓜葛上了一条人命,不禁自觉晦气,他怕警察顺藤摸到他的勒索罪,所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更不关心那女人的结局,直到上个月,他忽然感觉身边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并在睡梦里切切逼问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死毫无作为,他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变成鬼来索命了,这便开始隐姓埋名疯狂逃命。

王实揉着被斧头砸扁的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哼哼:“我有罪!我认罪!我害死了一楼那家小姑娘,但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法院不会因为知情不报就判我死刑吧?可那个疯子居然想为了这点小事杀了我!”

接洽人猛拍桌子:“小事?”

王实被她吓了个哆嗦,嚅嗫道:“那……那我会判几年啊?”

路潇踹了下他的椅子:“你怎么知道他绑架的是一楼的小姑娘?”

“刘大刚跳河半年后吧,我和老婆吵完架去路边的车里抽烟,结果遇见一楼那家人偷偷烧纸,火堆就在我车边儿上,两口子嘀嘀咕咕叫女儿的名字,说什么早死早投胎,要报仇就去找刘大刚,我当时没敢出声,但我猜刘大刚绑架的应该就是她家的孩子。”

“那你们还都挺会想的!”

这时候接洽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后对路潇说:“技术部的电话,应该是刘大刚家的物证检测结果出来了。”

当她听到检测结果后,脸色突然变了。

这件事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烟城中心商业区,最繁华的写字楼楼顶,安装着一面偌大的广告板。

广告板上,靓丽的男女模特拥抱在一起,共同眺望着眼前的万家灯火,笑容纯真得如同未曾经过人间疾苦,突然之间,一只血手凭空撕开广告布,血淋淋的闫鑫钻出了俊男的身体,从三米高的悬空钢架上摔下来,顺着斜坡翻滚到天台边缘,幸而被防护网拦住,才没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如此一摔,就不只他中枪的右侧身体无知无觉了,左侧身体也因为骨折变得疼痛难忍。

闫鑫瘫软地卡在防护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前都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渐渐地,他开始看见楼下的火光了,那是他撞到电线杆后烧起来的汽车,也能听见围观人群的喧嚣声了,那是他们拖出保安尸体后的惨叫。

高空之上大风呼啸,吹醒了他迷离的意识,他努力爬回天台中央,跪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挤出枪口的血,画出了熟悉的召唤符,水泥地面在他面前一点点变得透明,先长出了血管和筋膜,然后又生出了蠕动的内脏,此刻他终于力竭倒了下来,把耳朵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闭上眼睛,专注聆听着地下鲜活澎湃的心跳声。

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整座天台已经变成一张密布血管的筋膜,而闫鑫正如婴儿般蜷卧于鲜活的血肉中,好像是怪物体内孕育着的怪胎。

“我可能要死了。”他喃喃地说。

“可你还没有救活我。”筋膜下传出了少女的声音。

“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我失败了,我想替你杀了那些有罪的人,那些害死你的人,那些对你的死视而不见的人,他们都该死。”

少女问道:“也包括你吗?”

闫鑫笑了笑:“当然,也包括我。”

“是这样啊!”少女感叹,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怜悯的意味,甚至不包含多少感情,好像是在聊天气和宠物之类的闲话。

闫鑫抚摸着身下的血肉,可是指尖只能碰触到冷硬的水泥,他接着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也是在楼顶的天台上。”少女回答。

他回忆道:“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那天应该已经跳下去了。”

闫鑫一向是个不自信的人,他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和异性建立过亲密关系,虽然还未主动和异性沟通过,但他就是知道女人们一定都瞧不起他,于是他决定先瞧不起女人们,他在心底幻想飞黄腾达后要如何报复他每一个认识的女人,他在幻想里大杀四方,在幻想里战无不胜,在幻想里左拥右抱,可现实里的他拿着过期啤酒去退货时,老板娘问一句有没有小票,他就吓得灰溜溜跑走了,幻想和现实的残酷反差让他更加怯懦,到最后几乎不敢与陌生异□□流。

好在还有绘画支撑着他的生活,可惜这份支撑并不牢固,他的画作一销路直不好,过去他总开解自己世人不懂欣赏,可当他极力争取的一家专业画廊以水平不高为由拒绝了他的作品后,他终于失掉了最后一份勇气。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这世界的一个填充物,是路人甲,是背景板,甚至是有待清理的杂质。

那天他喝完一打过期啤酒,摇摇晃晃登上楼顶,翻过栅栏,站到了天台边缘,醉沉沉的酒气给了他足够的胆量,他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了。

“去死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他对着天空大喊。

“为什么?”楼下居然传来了一声女孩的疑问。

闫鑫吓了一跳,差点失足,但他如此怯懦,甚至没有勇气问问对方是谁,便仓皇翻过栅栏跑回了家。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那句轻柔的“为什么”像是一根羽毛,细细扫刷着他的耳朵,让他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发痒,于是第二了天晚上,他再次来到天台,可是这一次,他居然听到了楼下少女凄厉的惨叫。

连续偷听几天之后,他渐渐理清了思路,联想到六楼业主曾被警察找上门,大概不是一个好人,他觉得此刻那房间里正在发生一场犯罪,但受害人是谁呢?他首先就想到了曾被刘大刚跟踪过的易阳,于是尝试和易阳的弟弟套话,男孩告诉他“那女的离家出走了,死外面了吧!”,至此,他越发确信和自己说话的女孩子就是易阳。

几天之后,他再次来到天台,听见女孩子在房间里唱歌,就呼唤她,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问她是不是被刘大刚绑架了?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刘大刚现在不在家。

他没有急着报警,而是坐在天台边缘,开始向女孩倾诉自己的不幸,此刻女孩是一个比他更加卑微的囚徒,而他则是她从天而降的希望和救世主,他居高临下地掌握着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女孩只能小心翼翼地听着、安慰他,接纳他的一切情绪。

闫鑫很享受这种相处,女孩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两个人聊了一整夜,聊了很多,以至于他觉得两个人应该已经成为朋友了。

“我会救你的,那你是不是要做我女朋友报答我啊?”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女孩怯怯地问:“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就不救我啦?”

闫鑫根本想不到她会拒绝,这种情况下,明明他才是那个掌控全局的人,他手握着她的生死,带给她救赎,他替她支付了自由的代价——虽然只是打个报警电话,但她难道不应该主动以身相许吗?

“你是不是不懂你现在的处境?”闫鑫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嘶吼之后,赶快压低声音补充说,“我不是因为你拒绝我而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太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了,如果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我也没必要救你了!”

“可我不想做你的女朋友,我们只做朋友,行吗?”

闫鑫沉沉地叹息,似在为女孩的命运而悲伤:“唉,你自己想好了就行。”

“所以你真的不救我了吗?”

闫鑫沉默。

“那算了,可惜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女孩并不为他的冷漠而气愤,反而遗憾于两个人不能相见,但她随即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你之前不是想跳下来吗?我被关在客厅的笼子里,离阳台很近很近,如果你现在跳下来,我们就能见到了。”

闫鑫听见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被黑夜抹去恐惧感的楼高,忽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非常可笑,于是转身下了楼。

今时今日,一阵警笛声迫近写字楼,但闫鑫的伤情已经不允许他再逃跑了,他眯着眼睛盯着天台门,随后看见一男一女两手空空地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只有一男一女。

闫鑫喃喃地对走近的路潇说:“他们都知道她就在那里,都知道她要死了,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也一样,我们罪有应得……”

路潇蹲下来观察着他的伤势,摇了摇头。

闫鑫独自筹谋这么久,很想有人听听自己的告白,不论是谁。

故事从他离开天台的那个夜晚继续。

“……半个月后,我听说刘大刚死了,就觉得易阳应该已经被他杀掉了,但我偶尔会猜测,她可能还在笼子里等着人去救她,我当时很想去救她,但又怕她再次拒绝我,我真的很纠结,我想了一天又一天,想了一周又一周,拖延了一个月之后,我觉得去与不去她应该都已经死了。

从那以后,我时常梦到笼子里面她干枯的尸体。

我很后悔,当时至少应该试一试找到她,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耐心,那么听话,我再坚持一下她就会同意的,如果再坚持一下,这几年我就不必独自面对被亲戚嘲笑、被朋友看不起、被画廊恶意贬低、被电信诈骗骗光积蓄,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安慰我说没事的,她会陪我对抗全世界,那样活下去就没那么难了吧?

可惜我错过了,或许我当初应该听她的话,从楼顶跳下去。”

路潇对他的自白无动于衷,冷淡地问:“哦,那你跳了吗?”

闫鑫看了她一眼,神态很是不满,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四个月前,警察通知我转给骗子的钱已经离境,很难追回,那天我心灰意冷,觉得还是应该跳下去找她,结果突然有人叫住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天台上。我当时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什么也不怕了,就给他讲了我心中的痛苦,他告诉我没有必要,他有办法让女孩活过来,之后他送给我一张符,他说只要把这张符贴到女孩去世地点附近,我心中思念的人就会活过来。”闫鑫流露出幸福的表情,“他没有骗我,我的女孩回来了,这一次她说她爱我,她明白了我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她要我给她找一副身体,然后她会给我按摩,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给我生孩子……”

路潇打断他虚妄的幻想:“那个人长着一头白毛吗?”

从闫鑫惊愕的眼神就能看出路潇问对了,他磕磕绊绊地反问:“啊,啊你怎么知道?”

路潇站起身,双手插兜俯视着闫鑫,也俯视着足下遍布天台的血肉。

“其实刘大刚从没绑架过什么女孩。”她说,“只是变声器而已。”

闫鑫愣住了。

路潇娓娓道出了整件事的真相。

“刘大刚跟踪易阳不是出于你们想的那种欲望,而是出于羡慕和模仿,他就是……唉,很想做女孩子。刘大刚的父母接受不了他的想法,不允许他做变性手术,亲友也不支持他,甚至和他断了往来,他只能从网络上寻找理解自己的人,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支撑的人表现得太渴望爱,往往只会得到伤害,所以他遇上了不好的人。他被所谓爱人带入色|情直播行业,之后为了留住爱人,又一步步被诱导至突破心理底线的地步,每次他不想继续下去了,那个骗子都会用分手威胁他,而他也一次次妥协了,当他最终发现自己只是骗子赚钱的工具,甚至不是唯一一个工具的时候,他就决定去死。”

路潇让他缓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们查到了直播记录,也查过了六楼的生物痕迹,里面只有刘大刚自己的DNA,他的父母听说儿子可能成为杀人犯后,终于承认儿子一直想做女孩子了。”

闫鑫听完路潇的陈述,茫然看向身下的血肉:“我不信,她明明就在这里,你看……”

“那个人给你的那张符,能够具现化某个地点的庞大执念,正是由于你们真心实意地相信有人死了,所以才塑造出了一个无中生有的怨灵,又因为你们都相信死者就是易阳,所以它才具备了易阳的声音,长出了她的身体,背负了她的死亡,当然也继承了她的仇恨,仅此而已。”

闫鑫缓缓摇头,抗拒着真相:“你骗人……”

路潇拿出手机,找出一段易阳最近练习街舞的视频,展示给他看:“喏!易阳还活得好好的,你应该能认出她来吧?”

闫鑫一面喃喃着不可能,一面转眼看向地面,可刚才还遍布天台的筋膜和血肉,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路潇解答道:“它是因你们虚无的杀意而诞生的,当你们意识到这桩凶案不存在后,杀意就消失了,它当然也消失了,虽然被你残害的易阳家人和吴强、还有活下来的王实,都真心实意地以为他们参与了杀人事件,但其实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没有犯罪。”

闫鑫受不了打击,濒死的身体开始剧烈震颤,枪伤崩裂,血涌而出,重新染红了天台。

路潇看着他的魂魄离壳,便发消息让接洽人上来带走尸体。

然后她转头看向冼云泽:“事情结束,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儿?”

“燈城。”路潇对他笑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75章 日中见斗(14)马首向何处,夕阳千……

燈城,孟无渡宅邸。

畅谈半日之后,天光向晚,夜风渐渐冷了。

三奶奶说了太多的话,气息有些微喘,她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讲述。

搭载秦叙异两人的船只靠岸,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两人下船换车,向家的方向疾驰,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恰看见一群惊鹊从乐器店的方向飞起,他们当即意识到家宅出了危险,可店门前是步行街,街衢两边都有拦路的石墩,下车步行要走近千米,而开车回家又要绕过半个街区,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此刻日食如约降临,天地晦明,光影隐没。

那栋由孟无渡亲手打造的两层木楼开始在暗影下左右摇摆,仿佛随时要垮塌,而后房顶竟然真的当着他的面轰隆掉落,孟无渡顿时失了分寸,车头失控地撞在了拦路的石墩上,他顾不上车里的秦叙异,拉开车门就往家里跑,但房子分秒之间便将陷为废墟,哪会给他赶路的机会?

秦叙异把孩子留在车里,晚孟无渡一步下车,他打了一道法诀,地面突然自行缩进,车辆和乐器店眨眼间变得近在咫尺。秦叙异一步就追上了孟无渡,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一下把他从千米之外推进了乐器店的大门。

乐器店大堂的地上,赫然塌陷出一个五米多宽的深洞,洞底还出现了一张獠牙参差的黑色巨嘴,正将一切坠落的碎瓦断木豪吞入口,大快朵颐地咀嚼,这栋建筑便随着它面部肌肉的舒张隆隆欲坠,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孟无渡对那大嘴视而不见,跳过断壁残垣跑上楼梯,大声呼唤着太太。

卧室里的孟夫人贪睡未醒,迷迷糊糊地被房子摇了起来,还以为地震了,她迎孟无渡的呼唤声仓皇跑向门口,还没来得及逃出房门,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而后连人带着一干桌椅柜格直直掉落下去。

直到此时,她才看见了下面那张可以吞噬一切的大嘴。

孟夫人心想完了,这下再也看不到孟无渡了。

可是电光石火之间,一道人影从深坑边缘平跃而至,拦空抱住了她。

是秦叙异。

他握着刚从窗上扯下来的窗帘,手腕一抖,厚重的帘幕自行拧成粗绳,随着他甩手的力度绕住了房梁,两人拽着绳子悬身巨口,但摇摇欲坠的房梁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危急关头,一线阳光照进坍塌的屋顶,照射在两个人身上,然后天亮了。

坑底的大嘴随着日食结束迅速融化,如潮水一般消退于洞底,情形和当年孟无渡看到的一模一样。

秦叙异抱着孟夫人荡回坑边,孟无渡马上接过了夫人,三个人跑出这栋危楼,回头再看,房屋是几乎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塌掉了,但什么黑色岩石,什么巨口,却通通没有留下一点线索,这里发生的好像只是一起普通的地面塌陷而已。

而那日之后,烙玉这门精妙的技法也同箜篌一样,彻底从人间消失了,从此人们对烙玉仅存的印象,只剩下巧夺天工四个字,可是世上却再也没有一件烙玉,没有一张传授这门技法的书画,没有一个还会制作烙玉的人了。

三奶奶回忆起往昔,感慨地叹了口气。

“我丈夫和秦先生都觉得那张嘴和日食有关,两个人便约定,下次日食之时再回燈城相见,谁知这么一等,又是人间二十年。”

烙玉一事又十六年,孟无渡故去,他没能等到下一次日食来临。

家里只剩下三奶奶了。

她是燈城本地人士,故土难迁,此时虽已年迈体衰,却不想回丹城孟府养老,也不习惯被外人伺候,所以孟家家主就让素与夫妇亲密的孟维参来了燈城,替她打点里外事宜。

这些年里,孟无渡一直懒散经营着乐器行,总是赔多赚少,进账稀疏,世人眼中的他只是一个和蔼客气的小老板罢了,而三奶奶则通过考核进入了燈城歌舞团,她最擅长燈城民歌早蝉调,这种独特的地方歌曲曾经风靡一时,传遍了燈城的街头巷尾,所以后来她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歌唱家,论排场可比孟无渡要风光多了。

孟无渡去后第二年,那天是六月廿七,也是燈城歌舞团成立八十周年纪念日,团里特意派慰问队给三奶奶送来了鲜花、纪念章和纪念蛋糕,同时向她了解了许多歌舞团的往事,拍摄了不少旧照片和曲谱,以供编撰团史使用。

三奶奶和歌舞团的晚辈们聊得兴起,黄昏时分,慰问者们才意兴阑珊地散了。

孟维参代为送客人们出门,目视车队开出街道后,便折回宅子里整理慰问队带来的礼物,他在一众花花绿绿的鲜花蛋糕中看见了一瓶包装精致的酒,有些眼生,好像不是歌舞团的人带来的。

他拿起酒瓶,瓶颈上以丝带系着一张留言卡——

付孟夫人。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秦。

这句诗摘自唐朝权德舆的《岭上逢久别者又别》,寓意为故友路上相见,匆匆一面之后,便又要各奔东西。慰问队哪儿也奔不走,更不会署单人名,如此看来,这瓶酒肯定不是歌舞团的人送的了。

孟维参一头雾水,只得把卡片拿给了三奶奶。

老人家看见署名的“秦”字之后,怔了一怔,忽然开口问:“还有几天日食?”

孟维参瞥了眼窗外的星位,掐指一算,即答道:“按今夜星宫分野,明日巳时二刻,有一个日偏食,持续三分半。”

三奶奶颔首:“那便不会错,的确是他回来了。”

孟维参好奇地追问:“谁?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若那人还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吧……”

聊到这里,三奶奶就把秦叙异的故事讲给了孟维参。

孟维参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当夜去朋友的店里聚会,还记挂着箜篌和烙玉,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一个朋友用指甲弹了下酒杯,叮的一声,暂时吸引来了孟维参的注意。

“你今天怎么了?”她说着又瞄了眼吧台后的男人,故意质问,“你给他喝了假酒吗?”

男人斜着眉眼:“你一来就觊觎我的收藏,等喝到了,又污蔑我给你们喝假酒,下次我肯定不让你进门了。”

“这可真巧!”另一个好友拍着桌子调笑,“她没来的那几次,你好像并不舍得把珍藏拿出来呢!”

桌边的朋友们都窃笑起来,两个当事人难免尴尬,赶快岔开了话题。

女人说:“我最近给旅游局剪东山碑林的宣传片,才发现那么多古代名家都来过燈城啊!比如玄学家空德道人,就在东山石壁上留下了一首赞美燈城名酒虎魄光的诗,哎,既然你的店开在燈城,我怎么从没喝到过虎魄光呢?”

“虎魄光只是一个传说,如今市面上那些自称虎魄光的酒,其实都是用别的酒冒充的。”酒吧老板指了指孟维参,“诗中不是还写了虎魄光是祭酒吗?我只是一个卖酒的普通人,只卖酒给普通人,祭酒这种事你应该问维参。”

女人好奇地看着孟维参:“祭酒是什么?”

孟维参也不隐瞒,如实回答:“酒是最常见的贡品之一,蒙昧之初的人类,就已经开始用水果酿酒以飨神明了,时至今日,各种祭典和朝贡仪式上也少*不了酒。我们家的祭祀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用到的酒比较特别,酿造这种酒所需的作物,大多生长在凡人所不能到达的异界福地,酿酒时还要考虑天干地支、星宿宫位、阴阳调和,而这种专门用来祭祀的酒就叫做祭酒。祭酒虽然厉害,但是和丹药一样,不是所有人的修为都够受用的,反正我的水平不敢轻易尝试,你们就更不要想喝到了。”

女人哟了一声:“那你会酿祭酒吗?”

孟维参摇了摇头:“祭酒的酿造过程太繁琐,我们一般不会自己做这件事,都是买的,有几支家族专门以酿造祭酒为业,他们一般代代服务于几个世家门派,从不接触外人,你们的诗里能收录进一种祭酒的名字,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酒吧老板问:“虎魄光真的存在吗?”

“应该是的。”

孟维参并非燈城本地人,但他定居此地多年,非常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当然也知道东山碑林上的那首《饮虎魄于东山》,其中一句‘酒星急辞月,步下六重阶’,应该就是指酿造虎魄光的虎魄镇所在地了。

东山的确有座瀑布叫做“六重天阶”,不过此处只有五道断崖,世人或许会怪罪给瀑布起名的人不识数,但孟维参却早已看出六重天阶下有个小洞天的痕迹,只是他无意和不认识的修士牵扯,所以从未造访过那里。

酒吧老板又问:“所以你家里有虎魄光吗?”

孟维参正经回答:“这一千年来,我们家祭祀用的酒是孟仙君送的五季春棠。”

一个朋友笑出声:“维参,你真相信你家祖先做了神仙,一千年前还下凡给你们送过酒啊?

孟维参笑着点头:“是真的。”

“虽然和你认识了很多年,但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送你去看见精神科医生。”酒店老板叹了口气,随后想起了什么,“不过今天还真有个人来我店里问虎魄光的事,特意向我打听做酒的虎魄镇在哪儿。”

孟维参猛地抬起头:“什么人?”

老板偏着头回忆说:“挺年轻的,十八九岁,听口音像是外地人,你没见到吗?那人来我店里挑了一瓶酒,特意写卡片带给你奶奶,我以为是你家的故交呢!”

孟维参心底忽然一震,虎魄光、烙玉、箜篌,难道不都是一些闻名已久,但今日再没有人见过的东西吗?还有一天又是日食了,难道这次凭空消失的就是虎魄光?他想到这里,拎起外套就跑。

“你们接着玩,我先走了!”

朋友们目送着他的背影,一起乱喊。

“维参!你去哪儿啊?”

“你真要去找那什么酒啊?”

“哎!你别是喝假酒喝疯了吧?”

第76章 日中见斗(15)成“人”礼……

燈城东山是一座开放性的森林公园,市民可以随时自驾出入,孟维参抵达瀑布时已值午夜,整个园区一片安静,月色很亮,树木后还能看见些蓝蓝绿绿的动物眼睛,其实那里全是些松鼠和猫头鹰一类的小动物,于人并无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