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判定完五行方位,带车绕着瀑布正反各转了三圈,最后绕回山前时,瀑布边的密林里忽然显露一道神秘的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虎魄镇的入口了。
他开车驶入这条小路,向前约有五里,车灯忽然照到了一个踉跄前行的女人,女人面色惶恐,转身便向路旁的灌木丛逃去,结果脚下一崴,失足跌落下了缓坡。
孟维参连忙把车大灯转向坡下,放下手刹,追下车查看女人的情况。
地上的女人年纪五十岁上下,衣衫褴褛,头发脏污,四肢和腹背上纹满了细密的黑色图腾,以至于孟维参一开始觉得她穿着黑色的长衣长裤,但走近后才发现,其实她只穿了一条无袖的过膝筒裙。
他边靠近边礼貌地呼唤:“你好,你没事吧?我不是坏人!”
女人摔伤了脚,站不起来,只能双肘撑地,恐惧地向后挪行,等她听见了孟维参的声音,看清车灯照出了他的脸后,才终于不再逃了,而她停下的原因不是因为认出了孟维参,恰恰相反,她安心的理由是她根本不认识面前的陌生人。
孟维参没有冒昧接近依然警觉的女人,只在三步之外和声解释:“非常抱歉,吓到你了,我只是来虎魄镇找人的,你先试试站起来,有没有受伤啊?”
女人用手撑住草地,刚想起身,却猛地甩着手惊叫一声:“我没事——啊!”
一只模样奇怪的蜘蛛被她甩落,刚好落在孟维参眼前,簌簌爬走了。
这只蜘蛛从头到尾有两寸长,大肚细腿,斑斓锦绣,奇怪的是,它的八足并没有直接长在躯干上,肢体末节和躯干间隔着两毫米的间隙,每根足肢的关节间也同样断开两毫米,各个部位像是磁力吸引在一起的,如同一件没有完成拼装的玩具。
孟维参也算见多识广,不至于为了一只虫子大惊小怪,他只关心女人的情况:“你被咬了吗?我车上有急救包,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女人用力挤压着被蜘蛛咬过的伤口,摇着头说:“来不及了,这种蜘蛛毒发很快,我很快会晕过去。”
蜘蛛的毒性果然迅猛,短短几秒的时间,女人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孟维参立刻上前扶住她:“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她靠在孟维参的手臂上,用最后的力气嘱托道,“别管我,救救……救救他……”
“谁?你要我救谁?”
孟维参呼唤无果,只能把女人抱进汽车后排,犹豫着她最后那句话是祈求还是昏迷前的呓语,当他困扰地看着女人的时候,却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女人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从被蜘蛛咬到的右手开始,她身上的黑色纹身逐渐转红,蔓延趋势很快就扩展至了右肩。
他感觉这应该是一种通过血液传播的蛛毒,于是去后备箱找了一条绳子,准备帮她绑住上臂以遏制毒性扩散,等他拿着绳子准备行动的时候,女人手臂上殷红的纹身突然按照线条排布裂开,其下的肌肉、血管和骨骼暴露于空气中,而纹身竟也密布于骨肉之上,将她的肌肉、骨头和血管再分割成更多、更零碎的结构,此时她的右臂就像刚刚那只蜘蛛一样,变成了一堆被磁力隔空吸附起来的碎片,更可怕的是,这种割裂正跟随快速转红的纹身向全身蔓延。
此时孟维参才真正受了惊吓,他根本不敢触碰女人裂解的肢体,更别提什么绑止血带了,他谨慎地试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确认她的呼吸和心跳并未衰弱,身体依然“健康”,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孟维参小心地关上车门,放下车窗,车内便形成了一个密封空间,当前环境肯定算不上无菌,不过好歹能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至少不用担心飞鸟扑下来偷走她的手指头。
看来女人说的没错,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去医院。
孟维参看了一眼车,又看了一眼路,土路颠簸,而女人病体脆弱,开车赶路很可能会对她造成严重伤害,所以他决定把车留在路边,徒步去前面的虎魄镇寻求救援。
他第一次进入这处小洞天,不熟悉里面的道路,只好趋光前行,当他抵达路途尽头的大片光亮时,失望地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湖泊。
湖边没有树木与植被,而是析出了数米宽的白色盐晶,月光照耀下,如同散落了满地的碎钻。
孟维参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稍稍驻足,随即发现湖对岸有个人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时,那人突然原地消失了,而后孟维参听闻周遭风声异动,什么人正隐身潜伏而来,他认出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奇门阵法,虽然孟府的家传典籍对这类法门也有所记载,可绝达不到这般深奥的地步,普天之下最精此道的门派,必定是衍天派了。
孟府和衍天派永世交好,万没有理由动手的,他起手打出孟府密传的风诀表明身份,高声报号道:“在下丹城孟府孟维参。”
说完这句话,风声再次寂静下来,而后一个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衍天高弗,哎呀累死我了!”
直到高弗开口的时候,孟维参才发现原来他就站在自己身边。这位衍天派的子弟疲惫地拄着一只铁镐,袖口和裤脚高卷起来,鞋帮上满是污泥,仿佛被孟维参发现的时候正在做苦力。
高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打量孟维参:“兄弟,你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嘛啊?”
孟维参也打量着他回答:“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一个女人,她被蜘蛛咬了一口,然后身体……嗯……散开了,我没敢移动她,所以让她在密闭的车里呆着,我来这边是为了寻求帮助的。”
“不碍事!她死不了!倒是你来得正好!”高弗一点儿不把世交当外人,高高兴兴地把铁镐塞给他,指着湖对岸被刨出痕迹的水坝说,“来来来!帮我把水坝掘开!”
孟维参呆呆地握着铁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劳动力了。
高弗见他迷惑不解,进一步解释道:“那种蜘蛛叫做醉蛛,中毒后就会如此。”
孟维参困惑极了:“你可能搞错了,我认识醉蛛,那是一种很常见的虫子,东山这边到处都是,黑色的,小小的,不咬人也不特殊,绝对不是我刚才看见的那种肢体分离的毒蜘蛛。”
高弗回答:“东山那些只是醉蛛的稚虫而已,它们在繁殖季前夕,会回到虎魄镇的酒池里结茧蜕化,变成具有完整生殖器官的成熟体,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样子,然后它们将留在镇子里生长和繁殖,不会再离开。”
“原来如此,她果真没有生命危险?”
“没问题的,无人干扰的话,过几个小时就能恢复了。”高弗接着指向水坝的缺口,“不过我们不赶快把这道水坝挖开的话,危险的就不止她自己了。”
可是炸堤决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做好事吧?
孟维参忍不住问:“为什么?”
高弗招招手叫他跟上自己:“咱俩先干着!我慢慢和你说。”
虎魄镇世代以酿造祭酒为业,他们做了一千年的酒,一千年没有失手,其中的奥秘便是刚刚叮咬了女人的醉蛛。
成熟体的醉蛛,肢节和身体自然分离,极限拉伸距离远达5毫米,这种灵活的结构非常适合减震和弹跳,使得它奔跑起来又轻又快,能够轻松应对各种地形,而且哪怕运动中遗落了几根足肢,醉蛛也不会死亡,若在两日内将移走的足肢放回原位,它还能复原如初,这就促使醉蛛演化出了一种特殊的生物习性:繁殖期内,雄性醉蛛为争夺□□权,经常进行决斗,之后胜者将夺取败者最强健美丽的一部分肢节,替换掉自己较弱或受伤的肢节,即插即用,完全不受排异反应影响。
这种赢家通吃的生存策略,也使得强者恒强,弱者恒若,一只雄性醉蛛只要连续战败两次,就几乎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对人类来说,成熟体的醉蛛带有剧毒,微量即可致死,但如果摘取它的网炮制成粉,用以纹身,那么被叮咬后不仅不会死亡,肢体还能像醉蛛一样分解成无数组件,此时若交换两个被分解者的器官,也同样不受排异反应的影响,48小时后,毒性消散,他们的肢体重新组合到一起,就可以像使用原生身体一样自如地使用交换后的器官。
只有一点,如果更换的是脑内器官,那融合结束后,两方都将失去记忆,各自变成一个新的人。
虎魄镇的上位者们熟练掌握这项技能后,镇子里的人就不再被当成完整的身体看待了。
他们是一堆通用零件,可以拆开使用。
最好的零件组装成酿酒师,赋予他们完美的嗅觉和手艺,自然能做出最好的酒。
次级的零件组装成种植者,赋予他们强健的体魄,有助于生产出优良的酿酒原料。
一般的零件组装成镇民,用以维持小镇生活运转。
残次的零件也组装起来,这部分人不需要劳作便可丰衣足食,因为他们已经为小镇贡献出了最宝贵的身体,理当安然享受或许短暂的余生。
其实在这种分配模式下,除了排行末端的极小部分人,所有人都得到了更优的身体,分到了更多的利益,因此绝大多数人都乐于延续这种模式,而被瓜分掉身体的小部分淘汰者,即便不满,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他们衰破的身体没有反抗的力量,空白的大脑更缺乏反抗的智力,根本掀不起一点波澜,他们便如同竞争失败的醉蛛一样,只要被裂解过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虽然掀不起波澜,但可以搅动一些小水花。
今天下午,高弗和师妹黎允按例前来取酒,两个人离开小洞天之后,发现酒桶里叮咚响,然后意外倒出了一台密封的手机,空白主屏上只放着一个录像文件,一看就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录像中的男子详叙了虎魄镇隐秘的习俗,也写了他和母亲即将被分解的命运。
他叫武舟,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燈城孤儿院的院长姓武,而他被警察送进孤儿院的那天,城里正在进行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
赛前一天,水警清理龙舟比赛的赛道时,意外救起了被装在竹篮里顺水而下的武舟,当时他才差不多六个月大,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是脖子上纹了一圈奇怪的图案,这么点儿的孩子,不仅被家长抛弃,还往身上纹了不伦不类的图腾,可见他的父母大概率是两个嗑药嗑疯了的神经病。
随着武舟渐渐长大,开始暴露出思维迟钝的弱点,学习进度慢,做事也慢吞吞,后经医学检验,他的智力水平确实低于同龄儿童,好在差距不大,不影响正常生活,所谓有得必有失,武舟的味觉却非常灵敏,早早就显露出了美食天赋,进入烹饪学校学习几年后,顺利找到了一份厨师的工作。
人过中年,他已经是燈城小有名气的大厨了。
三个月前,他被请去为城中某富商准备家宴,富豪点名要吃一道酒炖牛肉,指定用酒是富豪自制的五毒药酒,其实就是把毒蛇、蜈蚣、蜘蛛、蝎子、壁虎等五种毒虫放在高度白酒里,萃取而成的一种生物尸体浸出液,喝这东西跟吃野生河豚一样,主要起到一个消耗自己生命值的作用,燈城每年都会有几个因为喝自制毒酒躺进医院的人。
武舟开启酒缸封泥,透过细瓶口向里一瞥,似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可酒缸上的封条写着四年前,无论那里面有什么,都该死于高度酒精了,所以他只当自己眼花,照旧将酒液倒入了隔着筛网的碗中,突然之间,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飞速爬出瓶口,猝不及防地叮了一下他的手背。
武舟的反应素来迟钝,虽然被泡了四年的蜘蛛咬了一口,足可称作奇闻,但他觉得既然手背没有红肿,也没有麻木疼痛的迹象,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继续往炖锅里放食材。这锅炖肉是流程中的最后一道菜,自有宅中保姆盯着火候,不需他留下来费这琐碎心思。
武舟排布完宴席,拿着钱离开了富豪的宅邸。
他开车回家的路上越来越困,把车送进地库里都没下来,就直接晕在了停车位上,六个小时之后,武舟清醒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幸好车里安装了记录仪,武舟打开监控回放,只见自己晕厥后不久,脖子上的纹身渐渐转红,接着线条裂开,他的下巴、脖子和一部分锁骨像分割鸡一样裂成一块块的碎片,两个小时之后,这些残片又自行组合回原状。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情况不妙了,武舟马上发动车辆去了医院,然而体检结果显示他很健康。
他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联想到裂解是从纹身开始的,他觉得想要知其详细就要从纹身入手,而想要查出纹身的来历,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于是他逐个走访河流上游居民点,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纹身。
一只瞎猫走够里程数,也能在路边捡上一两只死耗子,同样的,武舟也遇到了他的死耗子。
有个路人旁听了他的自叙,插话说武舟可能是自己的老乡,并向他展示了十分相似的纹身,只是路人的纹身面积更大,纹路也更加复杂,好像穿了一件黑色短袖一样。
路人说这是他们氏族的传统,族中的婴儿满月起就要开始纹身,往后每年还要再补充一部分图案,直至八岁图案圆满,也就标志着可以长大了,应当为族群贡献自己的力量了。从武舟身上的图案来看,他应该是不到一岁的时候被遗弃的。
武舟的智力比普通人更低,轻易就被对方的花言巧语唬住了,当天便跟随陌生人回到了虎魄镇。
在镇民的热情款待下,武舟将自己的身世吐露得一清二楚,然后酒也撤了,菜也撤了,慈眉善目的镇长变了脸,命人将他捆了起来,还根据他的自白找出了他的生母。
武舟的生母是一名酿酒师,生下他后,偶然发现孩子反应很慢,惊觉他可能有智力缺陷,而在虎魄镇里,每隔五年,会举行一次成人礼,成“人”礼,村中8-12岁的孩子届时会被拆解开,再按照零件优劣,重组成一个个没有童年记忆的“小大人”,每个人都要遵从培养计划,一步步走上既定的岗位。
二世为人的孩子将按照大脑归属回到父母身边,但这个除了大脑之外,身体和记忆都被替换过的孩子,还是他们的孩子吗?大部分父母是不在乎的,毕竟父母们也没有童年记忆,也是这样的长大的,当他们看见昨天还抱着自己的脖子荡秋千、耍赖要零食的孩子突然换了张脸、茫然问自己是谁的时候,心底或许会有些许失落,但他们更期待孩子可以升级换代,一夜间洗去顽皮的孩子气,瞬间长成聪明又强壮的栋梁之材。
按常理,武舟的母亲应该是最期待拆解的人,虽然武舟只能分到最次一等的肢体,并将被剥夺学习和交流的机会,彻底变成又呆又傻的残疾人,但他也将享受整个镇子的照料和供养,从此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累赘。
可是她偏偏受困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不愿想也不接受那种结局,于是偷偷把武舟放在竹篮里,顺着河流放走了,对外则说孩子已经溺水身亡。
如果武舟没有回来寻找自己的身世,这本该是一次完美的逃脱,然而现在他们都成了小镇的罪人。虎魄镇一向很尊重生命,这里没有死刑,犯错的镇民只会进入拆解再分配流程,置换掉前额叶,清洗成空白的人,然后继续为虎魄镇贡献他们的全部。
所幸进行拆解之前,他们还需要为武舟补全完整的纹身,这让他有了求救的机会,武舟用没被搜走的备用手机录了一段求救信,母亲则利用自己对镇子的了解,想办法把手机扔进了即将运走的酒桶中,这才被来取酒的高弗兄妹看到了。
第77章 日中见斗(16)既然你师父姓秦,我……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虎魄镇这点儿蝇营狗苟在千秋万岁的术法门派眼里算不得多大的麻烦,他们见证过的地覆天倾远比一只小小的蜘蛛更难以言说,而岁月教会他们的另一件事,就是少管闲事,修行这条路上,心无挂碍的人走得最长远。
如果换一位买酒者看到消息,哪怕于心不忍,也不会亲涉别人的因果,顶多给武舟母子提供一个求生的机会,成不成看他们的机缘。
可是高弗和黎允不过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还不懂这些“潜规则”,门主让他们出来干这个活儿,就跟妈妈派五岁小孩下楼买包盐一样,纯属嫌弃两个刺儿头在家里烦人而已,这本该是绝无风险的一次旅行,结果被他们玩出了风险。
两个人潜回镇子,果然找到了被关起来的武舟母子,兄妹非常震惊,嘀嘀咕咕权衡着利弊,但主要考虑的是万一镇主跟门主告状,俩人回家会不会挨骂的问题。
他们还没商量出一个结果,便被镇民发现了,镇长不仅出动全员追捕几人,还放出漫山遍野的醉蛛阻击他们,而镇民们都统一涂过艾草汁,可以驱散醉蛛,但他们四个一旦被咬,必然非死即伤。
孟维参听到这里,终于清楚女人的身份了。
他一边帮高弗决堤,一边反问:“那你们还不快逃?跑这儿放水有什么用?”
高弗且搬石头且答:“我们跑了啊!差点就没跑掉,幸亏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突然出手救了我们。”
孟维参心思一动:“年轻人?”
“和我差不多大,也就十八九岁,个子很高,身手很好——太好了!绝对不是一般人!”
孟维参断定这就是他追踪的人,赶忙打听:“你们什么时候碰到的?那人还在这里吗?”
“你们认识?”
“那人或是我家里一位故交。”
高弗擦了擦汗,摆手道:“别急!我得慢慢说啊!”
高弗兄妹虽然年轻,但也是顶级门派教出来的徒弟,由擅奇门术数,他们俩带着武舟母子在追兵的围堵间辗转腾挪,滑得跟泥鳅一样。
可虎魄镇和世家门派打了千年的交道,自然有防备术数的后手,镇中大路地下三米深的位置,早就预埋下金铁汞打造的深桩,打乱了五行通路,所以镇内的五行方位和阴阳气理都是错的,在这样的地方施展奇门阵法,就如同在雷区里跳舞,一不留神就要碰钉子。
幼稚伎俩,对修为稍高些的术士无异于儿戏,奈何高弗兄妹到底年轻,碰到几次钉子后,渐渐有些慌了,女人便是在这个时候和他们意外走散的。
然后剩下三个人都被逮了起来。
镇民对如何处置两个衍天派的小辈产生了分歧。
虎魄镇是一个以酿酒为业的商镇,和衍天派这种传奇立身的术数门派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简单理解,商镇里住的其实是依附于世家门派的普通人,需要靠买卖换取必需物资,比如虎魄镇的人只要在观花赏月的间歇酿几坛酒,再去交换灵丹妙药和维持小洞天的法力,然后镇子里所有后天疾病就都可以医治了,人间的苛捐杂税、战火饥荒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至于衍天派,他们完全能够自给自足,把山门一关,可以千万年不与人间来往。
衍天派这种于外界无欲无求、能从画里倒出衣食住行的地方,没有什么稀缺资源可供位高权重者享受优越感,自然就会形成一种温和安逸的氛围,所谓家主、门主从不是炙手可热的权座,只是授任者都有责无旁贷的觉悟罢了,这种环境下,反而是弱小者更容易被放纵,高弗和黎允仗着年纪小,那是真敢上宗庙掀瓦、搁祖师头上动土的。
这也意味着术数门派的门风和需要牺牲弱者以延续族群的风气是有冲突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旦虎魄镇的隐秘传播开,立刻就会失去所有买家,虎魄镇再也得不到维持小洞天的法力,镇民都将被流放回人间,而对这些习惯了长命百岁、无病无灾的镇民来说,寿均才80岁、充满不可知灾难和疾病的人间简直就跟地狱一样。
所以保守镇子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处决掉高弗两个人,彻底让他们闭嘴。
但衍天派来找人怎么办?稚子幼徒失踪,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不可能随便混过去,万一被衍天派查出纰漏,整个镇都不用活了。
于是两边镇民一个吵着毁尸灭迹的手段,一个嚷着刑侦技术的突破,半天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镇民争执不休时,静悄悄的夜空上方,突然悠悠飘落一样白色的物体。
那是两片白玉兰的花瓣,其中一片花瓣两端翘起,串在一截绿色的树枝上,像是一张白色的帆,树枝末端插在另一瓣玉兰中心,像是一艘白色的船,小小的白色帆船恰恰落在了人群中央。
这条路的两侧根本没有种植玉兰花,就算有,也不可能自己长成帆船的样子。
镇民停止争端,纷纷抬头,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向树冠的尖梢,只见圆满的明月映衬出了一个人形的剪影。
神秘人从三十米的高空轻跃而下,翩迁落在了人群头顶横贯道路的藤蔓上,□□之躯原当沉重,但那根纤细的藤蔓却一动也没有动,似栖落一只蝴蝶般安逸,这一手功夫震慑住了在场的镇民,谁都没敢说话。
神秘人蹲下来俯视着高弗,坦然发问:“我听人说过你刚才用的那种障眼法,你认识秦叙异吗?”
高弗直觉眼前人便是他的生机,果断应声:“十年前,秦爷爷来我家查找历年日食的时辰和方位,还骗走了我的零食呢!”
“那没错了,确实是他能干出的事。”藤蔓上的人笑着站起身,舒展了几下手臂,“既然如此,我来替他还个人情!”
神秘人方才跳下树冠的动作轻盈似落叶,如今再举身跳下三米高的藤蔓时,却忽如山崩地陷,迸碎一洼砂石。
尘埃未定,风沙眯眼,高弗感觉有人趁乱扯断了束缚自己的绳子,然后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等着给我鼓掌吗?跑啊!”
高弗被这一声吆喝惊醒,拉着同样解脱的师妹和武舟撒腿就跑,三个人趁着追兵被人阻截,足足跑出去了两公里远才停下,他们找了个树洞歇脚,正喘气呢!忽然被人扒开挡住洞口的树皮钻了进来。
高弗吓了一跳,认出来人后便敲着心口抱怨:“哎呀!吓死我了!”
神秘人重新掩上树皮,笑嘻嘻问:“哎,你们犯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招人恨啊?偷了人家鸡呀?”
“实不相瞒,我们偷了两个人。”黎允回手拍了下武舟,“其中一个就是他。”
黎允详细交代他们的遭遇,最后总结说:“这个地方太变态了!”
高弗跟着师妹一起骂了几句,这才想起来对神秘人抱拳致礼:“请问朋友怎么称呼?”
神秘人扬眉反问:“你们不是会算吗?算算我叫什么?”
“不想说算了,既然你师父姓秦,我就叫你一声小秦君。”高弗见到神秘人身手了得,必是解决难题的关键,于是问,“小秦君,这件事你管不管?”
神秘人轻松地笑笑:“若你们所说属实,这件事我管到底了。”
武舟连忙自证:“我保证没说过一句假话!我可以带你去他们的养蛛房。”
虎魄镇的布局非常规整,内外三道同心圆,中心圆是酒厂重地,外一层建筑着民房和作坊,最外层分布着原料区、晾晒区等大块生产区间,继续向外则空余着大片未经采伐的山水植被,青山秀水间还点缀着亭台楼阁,风景自是清新陶然,来买酒的外人只能在专门待客的客居里交易,根本进不了三道防线。
镇民只想到他们要往外逃命,没想到他们还敢往里面走,因此防线之内的守备反而更加松懈。
蛛房是虎魄镇的核心,必然设置于防线之内,但蛛房里又饲养着大量剧毒之物,异常凶险,所以还须游离于居住区之外,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地点就有限了,而一条又窄又深的峡谷把第二道圆截去了一个飞边,峡谷两面拉着拦路索,显然是在看守着飞边里的东西,这被看守的地点便是虎魄镇的蛛房了。
自外看去,蛛房高二十米,外观如一只竖立在地上的火柴盒,四四方方,通体漆黑。
但再走近一些,就能看到蛛房外墙上那些不断摆动的蜘蛛的脚了。
原来这栋房子的建筑手法并不简单,其结构类似于蜂巢,镇民先用硬木搭建出了蛛房的外墙骨架,骨架将建筑表面分成一块块半米见方的格子,格子四边设有轨道,正适合插入一张半米见方、一毫米厚的薄木板,木板由弹簧卡扣固定,随时可拆可卸可替换。
镇民利用醉蛛*肢节之间有空隙的特性,将薄木板插入蜘蛛的八足和身体之间,再在薄木板四边钉上一圈一厘米高的木条,木条的高度刚好超出了醉蛛肢节最远拉伸距离,如此一来,醉蛛便不可能自行逃出木板,一旦醉蛛强行挣脱木板,身体和足肢就会自然分离,身体落在蛛房内,肢节掉在蛛房外,它们又没办法开门去外面捡回自己的腿,所以掉下来就等于活不成了,出于求生本能,醉蛛只能安于现状,于是都被乖乖关在了木板上。
养蛛者只需定期把薄木板从墙上拆下来,把蛛身一侧埋入饲料盘中,静置几分钟,就算完成了喂食,全然不必担心这些身负剧毒的小家伙会突然跳起来袭击自己。
这些独居的小动物原本十分好斗,但身体与足肢分离后,它们完全失去了攻击力,只能被迫和平相处,因此十分有利于密集养殖,这里的每一块薄木板上都关着50只左右的醉蛛。
粗略估算下来,养蛛房的表面至少关着八十万只醉蛛。
整个饲养流程像割蜜一样,安全且高效。
普通人见到眼前这栋奇怪的建筑,只怕会当场生起投掷燃烧`弹的冲动,武舟虽然是第二次来这里,见到蛛房后还是又一次“哇”地吐了出来,高弗和黎允也忍不住抱着手臂簌簌跺脚,感觉浑身皮肤都像被头发丝扫过一遍似得又麻又痒。
几个人蹲在草丛里守了一会儿,便蹲到一个倒霉鬼提着裤子从蛛房里跑了出来,看样子是来解三急的。
兄妹俩在夜色掩护下摸到了倒霉鬼背后,趁人家刚提起裤子,突然一个卡脖子,一个抓脚腕,强行把人抬回到了藏身处,神秘人屈指弹了一下倒霉鬼的喉节,他咽部肌肉瞬间痉挛,一声也叫不出来了。
“嘘!”神秘人做出噤声的手势,阴恻恻地恐吓,“问你什么答什么,敢乱叫的话,我就抓只蜘蛛咬你,再把你扔进河里喂鱼,那样的话,鱼吃起你来也会很方便吧?”
倒霉鬼像是听到了恐怖故事一样,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以示自己完全了解对方的意思。
几秒之后,他因受激而痉挛的喉咙恢复正常,神秘人便问他:“你们养这么多蜘蛛干嘛?”
武舟就在当场,说谎没有意义,倒霉鬼如实复述了武舟母子的遭遇。
神秘人又问:“醉蛛是哪来的?”
“没、没哪儿……”
神秘人伸出两根手指,模仿蜘蛛腿爬过他的手背:“你欠咬吗?”
倒霉鬼吓得一颤,脱口而出:“醉蛛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它们是通过峡谷底下的通道进来的,留在这里是为了生长蜕化,到了繁殖期,它们还必须回到自己的世界产卵,它的卵只能在自己世界的原生植物上存活。”
问清楚蛛房内的结构和守卫情况后,神秘人打晕了倒霉鬼,吩咐兄妹俩把他捆到树上以防坏事。
然后他们偷偷接近蛛房,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另外三个看守员,终于成功混进了蛛房里。
楼体内部的五面墙上,百万只醉蛛无时无刻不在簌簌游动,圆滚滚的蛛身因对侧肢体的吸引力而撞向薄木板,又因身体的弹性而弹开,发出一种细微的、类似于弹珠落地的弹动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无数的弹珠声在封闭空间内此起彼伏,仿佛滔滔不绝的海浪。
蛛房当中竖着三架齐天高的特殊机杼,机械部件之间交穿插错,占据了房间里绝大部分的空间,看样子应该是一套结构复杂的纺机、织机、染色机,为避免惊扰醉蛛,机械没有使用金属,还设置了缓冲装置,所以运行时静音效果极好。
薄木板载有醉蛛身体的一侧放置于建筑内部,每只醉蛛尾端都拉出一条丝线,连接到那架庞大的纺机上,百万条丝线像云雾一样填充起房间,只预留了狭仄的检修通道供人通行,纺机在机械驱动下不停地把蛛丝纺织成纱,纱线经染色机染色后,又被织机编织成布匹。
此时织机的卷轴上已经缠绕了一幅五米宽,一米厚的蛛丝布,布匹薄而坚韧,流金溢彩,似是五彩缤纷的烧箔。
第78章 日中见斗(17)今日始知人外有人,……
高弗几人从检修通道钻进纺织机,爬到了机械顶端,那里的房顶有一个小天窗可供他们透气。
神秘人跟兄妹俩商量:“我刚才观察小镇的地势,看到峡谷上游有两个很大的人工湖,他们应该是截断了河道,人为给醉蛛制造了一个出入口。一会我拖住他们,你们想办法把那两个湖挖开,让水重新灌进河道淹掉阵门,醉蛛没了他们也就老实了。”
高弗:“厉害厉害,这招儿够得罪人的!”
黎允:“我辈楷模,值得学习!”
主意既定,他们开始讨论行动细节,此时镇民也发现了被绑起来的倒霉鬼,把人放下来一问,马上打信号把追兵都召集到了蛛房。
镇长带着十几个弓弩手进入蛛房,还是决定先礼后兵。
“两位小友,大家千年世交,不至于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希望你们就此离开,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高弗坐在织机上,伸手指着镇长痛骂:“我信你个鬼!你们刚才还要杀我灭口呢!有本事你上来!”
镇长也招手:“我看还是你们下来说话吧!”
高弗往下啐了一口:“呸!杂种!”
镇长压着火气说:“小朋友,你别不知天高地厚!”
黎允站出来挥动双手,假装和事佬:“你们两个别吵!说你呢,高弗!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不能好好说话呢?大家有什么矛盾不能靠沟通解决呢?”
见到镇长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黎允便转而对镇长说:“前辈啊!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复杂,你上来给我们道个歉,不用太隆重,随便磕个头叫声祖宗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这样处理问题是不是简单多了?”
镇长的脸色又黑了回去。
旁边看热闹的神秘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镇长之前并没有见过这张脸,此时便问:“你又是谁?”
“我啊?我过路的,游客。”神秘人来到机杼边缘,笑吟吟说,“你让他们四个平平安安离开,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你们自己的身体,爱怎么用怎么用,但武舟没有受过你们的恩惠,他从小在人间长大,吃人间的米,喝人间的水,过人间的日子,早就跟你们不是一路人了,你们没有资格处置他。我看他都三十好几了,他的妈妈应该也要退休了,留在这里对你们没多大用,权当给这两位小朋友赔罪,把母子俩一起放出去得了。”
镇长厉声驳斥:“账不是这么算的!他虽然在外面长大,但他妈妈身为酿酒师,成人礼上也换过别人的肢体,后来又用这副身体生下了他,别人凭什么把肢体换给她?是为了让她履行对镇子的责任!繁衍也是责任的一部分!我告诉你,武舟是为了镇子才出生的,他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条件可讲!”
“不行吗?”
“不行!”
神秘人叹了口气:“唉……客客气气的商量你不听,那好,就都听我的吧!”
“我不同意你们扣押武舟,不允许你们虐待孩子,不认可你们恃强凌弱的逻辑,不赞成你们献祭弱者的传统!”神秘人抽出金漆桶里搅拌用的木棍,用左手食指点了一下棍上的金漆,在左眼皮上抹下一道闪耀的眼影,顺势扬起一个挑衅的眼神,“现在我就要把这个蜘蛛窝给拆了!”
镇长一招手,身后的十几个镇民立刻端着了弩`箭,一通混乱之后,机杼上的几个人已经没了影子,箭矢没有射中人,却打破了几扇薄木板,月光照射进来,楼内敞亮了很多。
月光之下,第二台机杼中央一点金光闪烁,弩`箭立刻瞄着金光齐射,巨大的机械随之倾倒,扯断千丝万缕,然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砸倒了另外两台机械,屋子里面顿时一片狼藉。
早先盖起这栋蛛房的时候,镇民为固定机杼,已在地基下挖了二十五米深的预埋坑,也就是说,机杼地上和地下的部分一般长短,根本没有翻倒的可能性,除非……众人望向三台机杼根部断裂处,果然看见了被凿劈的痕迹,那几个人已提前在机器上动了手脚。
神秘人躲在狼藉中央,如同一只狡猾的蜘蛛,借助丝网藏起了自己的影子,众人只能偶然瞥见一缕金光闪过,但金光闪过的同时,便会有一个镇民倒地,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误入蛛网的小虫,被戏弄,追逐,毫无还手之力。
起先,还有一些镇民进来补充战力,但进来一波倒下一波,更惨的是,许多醉蛛被激烈的战斗扫落到地上。它们的足肢留在外面,掉下来的只是一节不能动的身体,但架不住掉下来的醉蛛实在太多了,不时有镇民被蛛身砸中咬伤,倒在地上变成一堆骨肉,还要同伴用铲子铲出去,因此后面便不再有人敢进来了。
神秘人打了个痛快,几个起跃站上了倒塌的机杼至高处,又顺着破洞跳上楼顶,俯视着屋内仅存的几个人。
“喂!我跟你们说,今天这场子我砸就砸了,人我打就打了,你们要是恨意难消,干脆气死算了,反正这仇你们没有本事报。”
神秘人轻蔑地看着下面跳脚的镇民,随意从口袋里拿出两枚硬币,先把第一枚弹进了楼里,硬币如飞镖一样插进了缠满丝网的木梭中,然后两指捏起第二枚硬币,瞄准第一枚硬币甩出去,两枚硬币叮然相撞,擦出一线火花,裹在木梭上的丝网立刻燃烧起来,火线顺风扩散,一路烧到下方织好的布匹上,顿时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高弗他们已经蹲在楼顶看了半天热闹,见到神秘人的点火方式,又是一阵喝彩。
高弗抚掌赞叹:“厉害厉害!”
黎允竖起拇指:“今日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神秘人叹了口气:“你们还真是来给我鼓掌的啊,抓紧时间干活吧!”
“明白!”
趁着镇民被火势扰乱,兄妹俩利用奇门之术把武舟带出了蛛房,现在整个镇的人都围到蛛房外了,镇子里面倒是很安全,三个人有条不紊地找齐工具,然后兵分两路,开始决堤。
这就是高弗和孟维参在此相遇的全部前因后果了。
高弗伸手指向远处火焰燎燎的蛛房:“看!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孟维参极目远望,但是蛛房的位置太远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时候,蛛房的方向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这声音犹如九天鹰鸣,穿透寂静的夜空,跨过数公里的距离,依然清晰而有力。
高弗振奋道:“快快快!放水!”
孟维参挥动铁镐打碎拦截湖水的石板,起先只见一小股水流冲破缺口,但水的力量如此之大,很快这小小的缺口就被冲刷成一道水渠,接着整面堤坝在某个瞬间溃决,大量带着白色盐晶的湖水奔腾流下,涌入荒弃经年的古老河道。
另外一个方向,也有一座湖泊同时下泄,两条奔腾的湖水汇聚一处,合流出更滂湃的气势,以万钧之力冲入了那道狭仄的深峡,渐渐将其填平,虽然水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覆盖峡谷,但谷底连通异世界的阵门已经被冲毁,从此这个世界的醉蛛再也无法回到自己世界繁衍产卵,它们将渐渐从这个世界里灭绝,而虎魄镇的故事也将在这一年画上句号。
当浩浩湖水倾泻进峡谷的时候,虎魄镇的人才意识到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根本顾不得蛛房了,无数的人举着火把奔向峡谷这边,试图尽最后的努力挽救醉蛛的产卵地。
高弗拉上孟维参掉头就跑。
“快跑吧!他们来了!”
孟维参屡屡回首:“啊?可那人怎么办?”
“咱们都能跑得掉,小秦君没道理跑不掉!顾自己要紧!”
两个人就这样飞奔回了孟维参藏车的地方,稍后和带着武舟的黎允会和,马不停蹄地逃出了虎魄镇,回到了虽然平凡但平和的人类社会。
这趟出行,高弗两人不仅没有取回祭酒,反而把今后买酒的路子都给断了,眼看着祭典将近,兄妹俩琢磨找个酒坛灌点儿可乐带回去算了,最后还是孟维参帮两人牵线搭桥,顺利联系到了另一处售卖祭酒的地方,从此衍天派的祭酒就换成了“玉生香”。
孟维参把兄妹俩送去了机场,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中午了,当他驾车回家之后,无比熟悉的家却原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狼藉,小楼如同被炸弹破坏过一样。
三奶奶和几个邻居站在门外,一起眺望着另一边的路口,仿佛正目送着什么人离开。
“奶奶!”孟维参吓坏了,跑下车就抱住了三奶奶,“您没受伤吧?”
三奶奶轻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道:“你别慌,我没有事。”
孟维参上下观察了一遍三奶奶的状态,确认她果真没有受伤,终于舒了口气,然后便也追随她的视线看向了空荡荡的路口。
“三奶奶,您看什么呢?”
“就是送酒来的那位朋友,真巧啊,又救了我一命。”
故事讲到这里,终于临近尾声。
宁兮问孟维参:“第一次日食,世界上没有了箜篌,第二次日食,世界上没有了烙玉,那么三年前那次日食失去了什么?是虎魄光吗?”
孟维参摇了摇头:“虎魄光是真的,虎魄镇也是真的,他们打了衍天派的弟子,不可能白打,后来衍天派来人接管了虎魄镇,彻底清理了一遍那个地方,确保没有一只醉蛛留在娑婆,可镇民们失去醉蛛,就变得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了,得不到法力维持的小洞天最终也会消失吧!”
米染还是好奇日食:“那上次日食究竟失去了什么呢?”
三奶奶笑了笑,对两个人说:“燈城歌舞团的人都以为我50年前曾经红遍燈城,是因为我擅唱本地民歌早蝉调,可是细究起来,我其实还是唱戏更多的,歌舞团的档案库里没有收录任何一张早蝉调的曲谱,好像也找不到一张包含早蝉调的曲目单,而我今天竟也一句早蝉调都不会唱了,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啊!”
三奶奶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的年纪太大了,今日陪宁兮两人从下午畅聊入夜,已经远远透支了体力,单是坐着都显出了极疲惫的神态。
时候也确实不早了,几个人一起离开了会客室,孟维参先把三奶奶扶回了房间,又把宁兮和米染带到了另外两间客房前。
孟维参站在门前说:“我今天所讲的都是一孔之见,若有疏漏的地方,请族兄不要怪罪。”
宁兮:“一个故事而已,不必认真。”
“是啊,一个故事而已……”孟维参的眼神垂落地面,迷离自语,“我偶尔想起虎魄镇的经历,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那个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燈城,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到何而去,而我只是不断追随的那个人足迹,就见证了一场人间传奇,可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这个故事的主角哪怕一面……”
孟维参抬头正视宁兮,神采伶俐地反问。
“这不是很神奇吗?我自己都没有见过小秦君,你们更是从我的口中才得知这一切,这个人不断从一个人的记忆转向另一个人的记忆,从一段传言演化成另一段传言,我时常会想,小秦君会不会和箜篌、烙玉、早蝉调一样,也是一段不可求证的镜花水月呢?”
事到如今,其实宁兮已经比孟维参掌握到更多的信息了,他笑着问孟维参:“你觉得小秦君会消失吗?”
“后天七是月初一,燈城有一个日偏食,如果小秦君真的存在,这次日食应该还会回燈城吧?是真的,我便来敬一杯酒,是假的也无妨,我便来送一杯酒。”
第79章 日中见斗(18)这个城市的梦很漂亮……
此时距离日食还有两天时间,宁兮等人便留了下来,在这热热闹闹的宅子里玩了两天。
三奶奶很喜欢看这些年轻人们吵吵闹闹,一点儿也不嫌烦,还总嘱咐孟维参给他们做好吃的。
林川和凌阳弋与众人年纪相仿,米染的性格也十分活泼,三个人很快和大家混熟了,唯有宁兮暴露了身份,所有人都恨不能躲着他走,可恨他自己还不自觉,真跟个家长似的到处找茬,如同混进了学生聚会的教导主任,十分令人不自在。
日食前夕,偏偏是一个雨夜。
大家不能去院子里玩耍,便都聚集在一楼打牌聊天,或是吃东西,或是打游戏,吵得好像老师不在的教室,凌阳弋和林川似乎是为了抢人头的事情又打起来了,虽然也有人好心劝着“林哥别打了!”“杨哥算了!”,但归根结底还是热衷拱火的小朋友更多。
米染挽着宁兮的胳膊坐在角落里,两个人一起用平板看剧,看到生气的地方便忍不住拍打宁兮,旁观到这一幕的人被惊得一蹦一蹦的,那可是他们认知里娑婆现世唯一的正神,她这么干比砸了帝君宫都恐怖!
如此直到午夜,外面的雨还在下,看样子是要下过整夜了。
忽然间,乐器行后门发出一阵响动,宁兮几人最先听见这声音,不约而同侧头看去,只听两道脚步声径直穿过乐器行,停在了连接小洞天的乐器行前门外,前门的顶灯把两个高挑的影子投到了磨砂门玻璃上,厅内的众人见状也停止了动作,原本喧嚣的房间一时变得安静,大家都在等待他们进门。
门扉推开,路潇和冼云泽出现在了顶灯下,她熟稔走进来带上门,顺手把雨伞插进了门口的花瓶里,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做客了。
高弗第一个站起身,热情地呼喊:“小秦君!”
黎允也惊喜地敲着桌子:“你真的来了!”
随着他们的喊声,其余人都发出了欢呼,厅堂里再次喧哗不止,看来这里和路潇打过交道的人远不止孟维参他们三个,她入职特设处之前,应该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经过了很多的事,见过了很多的人……
路潇脱下被雨丝润湿了下摆的外套,搭在两只手臂上,环视一周,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孟维参的脸上。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什么?”孟维参不懂她什么意思,还想把她介绍给宁兮,“族兄,这位就是我说的——”
“路潇。”宁兮早猜到了孟维参故事里的人是谁,眼下一点也不惊讶。
“路潇?”孟维参先不解地皱了下眉,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
“他们是我的朋友。”路潇对孟维参点点头,示意他不用介绍了,然后径自坐到了米染和宁兮对面的沙发上,抽出几张纸擦着手上的雨水,“本来我应该先到燈城的,可是中间被小事耽误了一下,所以让你们先到了,但我想了想,这些事本来就没必要瞒着你们,我这几年确实跑了不少地方,认识了一些人,一是为了还秦叙异过去欠下的人情债,二是想要找到他的家人,我一直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可惜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除了这个名字,我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小秦君。”米染念了一遍她的绰号,笑了一声,“行吧,至少和他们相比,我还知道你叫什么。”
宁兮扫了一眼着房间里众多的人,提醒路潇:“你趁早跟他们串通好,别被我问出不该知道的事。”
“没有,你随便问,杀人放火的事都叫你知道了,我还怕什么?”路潇笑着把团成团的纸巾抛向宁兮,再次站起来,“我先去看一眼三奶奶。”
孟维参把路潇带上了楼,他叫醒三奶奶后,便独自撤了出去,只留两个人在里面说话。
第二天就是日食了,下午三点一刻,日偏食。
这天大家起得很早,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今天的娱乐项目是捏糖人,大家分工合作,有熬糖的、有揉糖的,当然,更多的是捣乱的、砸锅的、偷吃的、搞破坏的,从院子到大厅都闹腾得不得了,空气里满是甜腻的气味,每个人都很开心。
时间过了中午,孟维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不是有灯花宴吗?我们得出去看看啊!”
“对对!去看看!”
“在哪儿啊?谁搜一下!”
一群人吆喝着,突然便穿起衣服准备出门了。
三奶奶招手叫来孟维参,把手里刚刚捏好的糖人递给他,糖人居然是按照他的模样捏的,惟妙惟肖,十分形象。
“今天外面肯定都是游客,你们跟着走就到了,招待好小朋友们,多玩一会儿。”
宁兮闻言微微皱眉,按孟维参所讲,日食对他们明明是万分凶险的时刻,尤其这间宅院,仿佛被那个怪物盯住了,每次日食都要来大肆破坏,他们不提前准备应对,反而要一起出门,算什么道理?
这时候路潇却从后走了上来,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另一条手臂揽住了同样疑惑的米染,她对两个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嘴。
于是他们就真的什么都没问,随着大家一起离开了宅邸。
众人涌入城市,开始四处乱转,一路上跟许多路人打听过灯花宴的位置,虽然本地人都知道这个奇妙的地方节日,还隐隐约约记得身边的谁参加过,但偏偏被问到的人自己都没去过,所以也不知道灯花宴在哪儿。
街道上不乏和他们一样寻找灯花宴的外地游客,大家交流过后,决定会合一处,于是这支队伍越走越长,最终竟壮观如国际马拉松比赛的赛场,浩浩荡荡的人流走遍了燈城的大街小巷,却找不到一个参加过这场闻名全国的灯花宴的人,每个人都哭笑不得,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硕大的愚人节恶作剧。
游客们可能还要再困惑几天,但对于知道了孟无渡故事的人而言,真相是显而易见的,灯花宴如同箜篌、烙玉、早蝉调一样,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孟维参把自己人从马拉松队伍里喊出来,之后打给朋友,让他清空酒吧,然后带着大家一起去了酒吧。
他进场就找了张角落里的沙发坐下,顺手把手里的糖人插在了桌面的点心上,然后一个人不言不语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朋友给他送了酒过来,他也没有抬头多看一眼,似是焦虑地等待着什么。
路潇与他隔着一张沙发落座,摆摆手叫大家玩自己的,不要打扰他,大家便很自觉地给他们空出了一片空间,其实她对面坐着宁兮,所以就算不吩咐也不会有人主动过来当孙子的。
酒吧里四面无窗,昏天暗地,分辨不清时间,但那预告中的日食许是快来了吧!大约到了三点,孟维参突然把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然后用外套蒙住头,仰面躺在了沙发上。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插在点心上的糖人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只安静了极短的时间,然后又恢复了喧嚣。
路潇自顾自地剥着糖吃,也不去管孟维参。
她镇静地对宁兮和米染解释。
“当年孟无渡追踪着箜篌的线索来到燈城,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那张奇怪的嘴,他决定下去看一看,其实他进入那张嘴的时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非常勇敢的村民陪他一起进去了,那个人就是三奶奶。
他们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消失不见了,孟无渡还好,但三奶奶无处可去,只能跟着他来了燈城,三奶奶率真勇敢,孟无渡是个温柔的世家公子,两个人日久生情,后来便在一起了。
孟无渡一开始痴迷箜篌,确实是因为好奇,但他后半生依然不断追寻箜篌的下落,就不再是为了复原什么早已失传的乐器了,而是因为他很担心某天一觉醒来,三奶奶会和箜篌一样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只是想找出留住她的办法而已。
办法是有的,当年那秦叙异带我来燈城玩,意外知晓了孟无渡的经历,又顺便救下了三奶奶,然后他就一直在研究这件事,他遍览燈城县志,又挖掘了千年以来燈城的日食记录,发现那张嘴根本就不是什么恐怖的鬼怪。
那个东西只是在制造梦境,但不是一个人的梦境,而是一座城市、一个时代的梦境。
梦里很美好,有人间无法想象的奇珍异宝和绝妙工艺,梦里的人都以为自己曾欣赏过那些珍宝,享受过那种音乐,相信着那些奇迹,这其实不是坏事。但凡梦终会醒来,日食可能就是城市苏醒后眨了眨眼睛吧!梦醒之后,人们会突然发现记忆里的珍奇文艺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一丝残留的痕迹。
三奶奶是梦里的人,她依附于这些瑰丽的梦境而存在,原本应该随着箜篌梦碎一起消失,但因为这个城市梦醒的时候,她恰好在那张嘴里,所以被强行留下了,而第二次日食来临,秦叙异又再次把她从那张嘴里救了下来,她还是没能离开。所以留下造梦人的方法显而易见,就是日食发生时,造梦人必须正好躲在那张嘴里。
秦叙异把真相告诉了我,三年前我回到这里,确实想验证虎魄光是不是一场梦,但更主要的目的是来救三奶奶,那天她跟我说,她其实不怕那个东西,那里是她的家乡,不过孟无渡在的时候,自己舍不得离开他,孟无渡不在之后,她又舍不得孟维参了,所以决定再留一段时间,于是我帮了她。
她并非我们这样的人类,但她应该也是人类吧?只不过活在另一场轮回里,随着城市一次次梦寐和梦醒而轮回,可人在外面流浪久了,总会想家的,而家也很牵挂她,这就是为什么燈城的日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原因,它只是想接自己的孩子回家而已。
昨天三奶奶跟我说,她觉得时候到了,她在这个世界旅居多年,遇见了真心爱她的人和她真心爱的人,又有这么多人记得她,她从没有后悔过。”
路潇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念白着一首摇篮曲。
“这个城市的梦很漂亮,梦里有有趣的故事和有趣的人,我觉得很圆满。”
第80章 琥珀拾芥(1)这可是宁兮送给我的母……
这次从燈城回来,收获最大的人竟然是林川,他终于找到了一群不嫌弃游戏里的山神角色,还愿意陪他玩的同龄人——这里当然是指化形的年龄,林川如此高兴,以至于开始到处派送他那些八百年的灵芝、一千年的人参。
怪只怪当地矿业局不知道这位山神的特殊爱好,否则何必花那么大的心血去勘探?直接雇几个嘴巴够甜的年轻人陪林川打游戏,各种矿藏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这事也有一个坏处,就是林川玩得如此开心,以至于一双眼睛长在了电脑上,连续半个月没出房门,最后只能由宁兮出面把他从房间里拎了出来,强迫他感受了一下真实的世界。
作为一位负责任的前辈,宁兮觉得有必要挽救一下这位网瘾少年,于是决定带领全组去钓鱼,林川起先兴趣乏乏,但宁兮管不了他,难道还管不了那群术数门派的子弟吗?林川被人抓住软肋,不得不从。
他们自然不是去普通的地方钓鱼,而是世外神仙的洞府。
所谓洞府,是指修行达到一定层次的仙君的私人禁地,一般为乾坤藏,外人想进去都找不到门,真有不速之客非请自来,那便可当做极致的挑衅,搞不好要你死我活的。
而宁兮来的这个地方,乃是他本家师兄的洞府,同一个师门,同一个师父,往前几百年往后无穷尽的交情,这就比亲兄弟还要亲了,所以宁兮可*以肆无忌惮的来,拖家带口的来,还在这里搞团建。
他们在世外玩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因为害怕洋楼在锅里随便加料,他们便把鱼带到了食堂处理,厨师今天也算开了眼界,这些“鱼”不仅体型硕大,颜色怪异,甚至可以在空气里飞,偶尔还会隐形,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样子,但宁兮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自己辟谷之前住在师父的洞府里,每天就是以这种东西为食的。
路潇不在乎这些鱼属于什么物种,她只是觉得熟了的鱼很香,找来碗筷就开始吃。
冼云泽跟随她坐在桌边,用手指拽自己的头发,他刚刚玩水的时候弄丢了发绳,如今头发缠到一起,有些不舒服,干脆把头摘下来放在腿上,准备好好梳理一番。
下来蹭鱼的江主任看见这幅场面,吓得倒吸冷气,连忙叫他把头带上,然后领着他回自己的办公室里打扮,如今冼云泽已经和特设处职员们混的很熟了,和路潇说了一声,就跟着江主任走了。
处长办公室里一共有五个人,他们看见江主任把冼云泽带来了,都很高兴,仿佛看见同事带来了自己家的孩子,甚至忍不住用和孩子沟通的语调和他说话。
“冼云泽呀,你今天去哪儿了呀?”
“去钓鱼了。”
“那你钓上来几条鱼呀?”
“我没有钓鱼,鱼很可爱。”
“那谁钓的鱼最多呀?”
“小蛇,因为他会用小勾勾钓鱼。”
正在喝水的一个人听见他说这句话,当时把自己呛了个半死,脸都憋红了:“你说什么?”
冼云泽大声重复:“宁兮会用小勾勾钓鱼!”
江主任的脸瞬息万变,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一种表情上好:“啊……是我没有的那个小勾勾吗?”
“是的,你没有,但是宁兮有,”
呛个半死的那人终于喘匀了气,赶快追问:“你给我说说,他怎么能用、用那个钓鱼的?到底怎么钓的?”
“这有什么难的!很简单啊!只要有小勾勾就可以钓鱼!先把小勾勾放进水里,等鱼咬上来的时候,再用小勾勾把鱼拍上岸。”
办公室里的五个人有的低头憋笑,有的目瞪口呆,有的用力揉捏着自己的脸,说起来他们也都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什么样的烂摊子没有收拾过?但如今听冼云泽这一番介绍,还是冲击到了世界观,他们就算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宁兮怎么用那副傲慢的表情做出这种高难度的钓鱼动作。
——怎么办?
——以后要怎么面对宁兮?
——好像再也没办法和他正常相处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路潇和宁兮同时找了上来,冼云泽做人的日子毕竟不长,他们怕他一时智障,不小心伤害到这些脆弱的人类。
但宁兮万万没想到,真正脆弱的人其实是他。
他听见冼云泽那番胡言乱语之后,脑子都炸了,当即一脚踹开门扉,防盗门轰然爆碎。
“你疯了吗?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与他同来的路潇也听见了冼云泽的话,压根没敢进门,趁着宁兮暴怒踹门的时候,踮着脚尖灰溜溜地逃跑了。
宁兮双眼都气出了竖瞳,指着冼云泽问:“你个智障!你知道小勾勾是什么?”
冼云泽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说:“是尾巴呀!”
宁兮伸出去的手渐渐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谁教你的?”
冼云泽骄傲地答:“路潇!”
于是宁兮猛地回过头,可身后哪还有路潇的影子,他只能向着走廊大喊:“小路潇,你给我滚回来!”
路潇逃窜进洋楼二层,没敢回自己的卧室,而是随便找了间雕梁画栋的古式闺阁潜伏起来,这个房间自带闹鬼特效,总能听见花盆鞋在松动的青砖地面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走到床前时还会驻足停下,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唉——
不过路潇现在没空担心闹鬼这种小事,她计划先躲宁兮一晚上,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蛟应该算两栖动物,记忆力大概也许可能比鱼强不了多少……吧。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路潇小心地掀开床帏向外偷瞄,发现是冼云泽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分享开心事:“小蛇在外面生气呢,眼睛都变成蓝色了,真有趣!”
路潇则语气不善:“冼云泽,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故意阴我。”
冼云泽乖乖爬上床,盘膝而坐,近距离看着她,眼神仍旧如寒阳照雪般纯净明亮,清白得一望见底。
他坦然否认:“没有呀!”
路潇受不了冼云泽含情脉脉的眼神,扯过旁边的红色丝质枕巾盖住他的头,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每次做坏事都想装无辜蒙混过关,我不会再上当了!冼云泽!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招式!”
冼云泽便盖着红色的枕巾,自顾自摇头晃脑:“我是不是骗你,你感觉一下就知道了。”
路潇冷哼一声:“我就是感觉出来你心里有鬼了!”
冼云泽突然向前逼近她的脸,轻轻吹动遮目的红巾,单薄的丝绸随气息飞起,柔柔软软地撩拨着路潇的鼻尖。
声音也甜糯得像是棉花糖。
“那你感觉到我有多喜欢你了吗?”
路潇心肝一颤,伸手扯开他头上的红巾,怒斥道:“你给我立刻停止使用魅惑术!”
“嗯,我感觉你感觉到了。”
冼云泽就着两人相近的角度,稍稍偏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然后趁路潇推开他之前就向后仰身,心满意足地躺倒下去。
路潇用手背蹭了下嘴角,但其实人偶陶泥的身体本就留不下任何痕迹,她严声呵斥说:“冼云泽!你简直色胆包天!”
冼云泽毫不害怕,他能用比语言更精确的方式了解她的心意:“你不讨厌我亲你,我知道的。”
路潇闻言哀鸣一声,也向后躺倒,并用枕巾盖住了自己的脸:“救命!我需要个人隐私!从我脑子里滚出去你这个偷窥狂!”
翌日天明,路潇早早地起了床,她打开办公室的门缝瞄了一眼,确认只有凌阳弋在捣鼓他那些捐款统计数据,这才安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打开电脑,熟练地找到最近在追的网文,一面看,一面随手复制几段粘贴进烟城事件的报告书里。
冼云泽去前楼给她打回了饭,一盒绿油油的沙拉,没有半点肉沫。
不过这是路潇意料之中的事,前天冼云泽突发奇想去后勤帮忙洗青菜,甚至要把菜虫带回房间养,她一通苦口婆心好说歹说,才让他放生了虫虫,要是哪天冼云泽打开了细菌病毒的新大门,说不定会在她房间里摆满培养皿。
这情景光想一想就太可怕了。
路潇嚼着草下定决心,结束封印以前,要禁止冼云泽阅读小学二年级以上的生物读物。
因着小勾勾事件,路潇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时分,宁兮还是没有出现,心里突然有了种第二只靴子迟迟不落地的焦躁。
路潇小心地问米染:“副组不在家吗?”
米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家呀,躲在洞里挠墙呢吧,但他不出来不是更好吗?”
一提到这个话题,林川便捂着肚子笑起来:“冼云泽太厉害了,他怎么想到……那个的?昨天特设处档案室群聊那个聊到半夜两点多,还有人画了示意图。”
凌阳弋抬头瞥了他一眼:“这是‘有人’自己在说话吗?”
有人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虽然更好但是……”路潇挠了挠头,“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米染倒吸冷气:“勇气可嘉。”
凌阳弋:“令人钦佩。”
林川:“音容宛在。”
路潇:“不至于……吧。”
然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冼云泽,完全没有当回事,他坐在米染的旁边,正摆弄着一把小巧可爱的小镜子。
镜子的外壳是一种罕见的黑色贝壳,上面镶金嵌宝,光彩流溢,将贝壳打开,内部呈现出天然的银色,稍经打磨,就是通透度极好的镜子,两片贝壳以特殊的结构连接在一起,可以随意扭转固定成任何角度,不从实际用途来看,也是一件精妙的艺术品。
米染特意提醒冼云泽:“不要弄坏了,这可是宁兮送给我的母亲节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