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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这也是路潇第一次带异性回家。

在父母眼中,路潇从小性格冷淡,不惯与人交往,身边甚至都没有长久的朋友。

其实路潇的外在条件很优越,她本就天生丽质,衣服鞋子周周都有新进,再加上性格大方以及一丢丢神秘感,自上初中以后,不乏男孩子对她产生情愫,但路潇对此只有一个态度——避而远之,实在避之不及者,她就和他们展开友好亲切的武学交流,她放出话去,但凡有个人能在掰手腕上赢过她,她就包揽对方一学期的零花钱,理所当然,没人能拿到这份高额悬赏,不过凡路潇就读过的学校,都会莫名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尚武精神,练习搏击散打跆拳道的学生比别的学校都多。

妈妈一向知道这件事,开始只当小孩子之间开玩笑,但路潇的不败战绩从初中持续到高中,又从高中维持到大学,妈妈这才渐渐有了危机感——她的女儿不止谈不成恋爱,可能还要开宗立派了。

亏她还担心路潇哪天误入歧途决定占山为王,没想到人家入职才几天时间,就能把这种颜值的同事领回家,看来以前是自己多虑了。

妈妈客气地问候:“冼先生啊,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潇潇了。”

冼云泽如实回答:“哪有,一向是她照顾我。”

瞧瞧!路潇还特意发了短信提醒他们这位男同事不太会说人话,人家这不说的挺好的吗?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妈妈接着客气:“你们平时工作忙吗?”

“都是路潇忙,我只是跟着她而已。”

“是吗?潇潇很适应这份工作呀?”

“当然了,她特别厉害,大家都很信任她。”

“潇潇这么努力呀!你也是和潇潇同时入职的吗?”

“我比她晚来几天,但我是因为她才留下的。”

“原来你们两个的关系都这么好了呀?”

“嗯!我们两个最好了!”

大约是话题进入了冼云泽的专业领域——夸路潇,因此他竟然可以对答如流,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这二位一个亲妈眼里出天使,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十八层滤镜叠叠相加,美颜出一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路潇,他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合意,双双表示相见恨晚,只有路潇尴尬得要死,屡次尝试打断话题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用力在旁边翻白眼,她琢磨就算自己现在开追悼会,主持人的悼词都吹不到这个水准。

好不容易熬到家门口,路潇不等车彻底停稳,便打开车门跳了出来,顺手把冼云泽也拎了出来,强行打断了他和妈妈的对话。

“爸妈,你们两个上楼吧!我和他,嗯,我们去露露姐家看看。”

妈妈也打开车门走下来,忙不迭招手:“不急不急,你们先上楼歇歇!你叫冼云泽是吧?我就叫你小冼了,快点上楼,我给你看看路潇以前的照片。”

冼云泽看着路潇,等她发号施令,路潇不好叫妈妈在楼下久等,于是对冼云泽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跟过去。

路潇特意小声嘱咐:“跟我妈说你刚做完胃镜,12小时内不能吃东西。”

于是冼云泽走向路潇妈妈:“妈,我刚做完胃镜,12小时内不能吃东西。”

路潇刚把各种礼物从后备箱里拎出来,听见他的话,嘎嘣一声握断了礼盒把手。

她抬头吼道:“冼云泽,你要叫阿姨!”

对于她间歇性的狂暴状态,冼云泽习惯了,冼云泽不在乎,冼云泽跟着路潇妈妈上了楼。

还好岳父对潜在女婿的天然敌意让爸爸保持住了理智,他挤眉弄眼地小声问路潇:“潇潇,我知道你懂点儿那个,你是给他下降头了吗?”

路潇无奈地回了爸爸一个白眼。

她想,今天不是世界末日可真的太遗憾了。

来到楼上,路潇根本不给冼云泽发挥的机会,他们在家里坐了没一会儿,路潇就要求去看露露姐,妈妈还想避讳一下冼云泽,但路潇直接跟她说:“没问题,他知道的,但你们就不用去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路潇这样说了,家人也就同意了,她拿到露露姐家的地址,提前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带上冼云泽下楼了。

地下车库里,路潇语重心长地和冼云泽解释:“你只能管我妈叫阿姨,管我爸叫叔叔,不能跟着我乱叫。”

冼云泽对此表示不理解:“在特设处的时候,明明都是你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大家也从没说过不可以呀!”

“家里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不要!”冼云泽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称呼?好麻烦!我才不要记那么多称呼呢!妈妈妈妈!”

路潇感到绝望,伸手去捂冼云泽的嘴:“不许叫!不许叫!你为什么要和我抢妈妈?你自己没有妈妈吗?”

他们出门很早,抵达事发小区时,时间也才刚到中午,正是阳光炙烈的时候。

刚一进入小区,路潇果然察觉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怨气,然而越往小区内部走,怨气越浅淡,看来怨气来源并不在小区内部,及至到了亲友家中,周遭气场已经恢复平和了。

所以至少眼下她要处理的事情,应该与怨灵无关。

妈妈的同事一家都在等她,见路潇两人来了,立刻把他们请进了屋内,该让座让座,该奉茶奉茶,稍后露露姐把孩子抱了出来,小姑娘才四五岁,看起来挺乖巧的,只是近来病症缠身,神情有些倦怠。

露露姐说:“我这些天一直带着孩子住酒店,接到你的电话才赶回来,早上孩子在酒店还挺活泼的,这才回家几个小时,皮肤又开始起疹子了,我实在没办法了,已经准备卖房子搬家了,可又怕搬家也不顶用啊!潇潇你帮我们看看,这房间子是……是不是闹鬼了?”

冼云泽嘀咕:“哪里有鬼?”

众人立刻将视线转向他:“您能看见?”

冼云泽这副仙人之姿还挺唬人的,路潇也乐得把自己藏起来,干脆拿他当挡箭牌:“这位朋友是我专门给你们请来的风水师父,他说房子里没有鬼就真的没有,你们再仔细回忆一下,家里真的没有过敏原吗?”

露露姐环指四周:“地板,家具,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孩子的衣服奶瓶小推车我都扔了,连绿植也扔了,现在这些家具都是新买的,哪还能有过敏源。”

路潇点点头:“我们能去孩子的房间看看吗?”

一家人忙不迭答应,马上把他们领入了孩子的房间,经此事后,他们连人造板和油漆都不敢再用了,眼下房间里只有一张不锈钢小床,一套不锈钢桌椅,因嫌衣柜和书架的木板可能有甲醛,他们甚至把孩子的衣服和书籍都放进了主卧,生生把一间温馨的儿童房改造成了拘留所。

露露姐补充道:“孩子之前睡在南次卧,采光好,因为发了病,我们才把她挪到北次卧来,可还是不见好,所以应该不是房间方位的问题。”

路潇问:“发病时间和吃饭休息的时间有重叠吗?”

“没个准头,一天24小时说发作就发作,经常是她自己呆着呆着就开始抽筋儿。”

和房间没有关系,和饮食也没有关系,那会是什么问题?

路潇仔细环顾房间,忽然注意到了天花板上有一排出气口。

于是问:“那是新风管道吗?”

“是的,开发商预埋进墙里的风管,我们没装新风系统,就用海绵把风管堵住了,孩子不是花生过敏吗?难道和这个也有关系?”

“这条管道连接着每个房间对吧?我觉得你们应该找维修工过来看看。”路潇说。

第67章 日中见斗(6)符箓之下,封印着一颗……

在路潇的建议下,他们立刻请物业帮忙拆掉了风口挡板,疏通管道后,竟然从里面捅出了一只小松鼠以及大量的花生壳。

看来是这只小松鼠游历到此,挑了这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先扒开了海绵,又在管道内储存了大量花生,而它吃剩的花生粉末随室内外压强变化顺风流动,时不时便会飘入各个房间,这就是孩子时常花生过敏却找不到过敏原的原因了。

发现真相后,这家人十分无语,好在他们终于不用搬家了,也不用担心什么妖魔鬼怪了。

只有冼云泽十分高兴:“可以把松鼠送给我吗?”

路潇拒绝了他们的请客和礼送,嘱咐他们趁现在时间还早,赶快把管道彻底冲洗一遍,再用水泥和发泡胶堵死。一家人千恩万谢地把两人送出门,唯独孩子哇哇大哭,因为她在和冼云泽争夺松鼠的斗争中不幸失败,丧失了松鼠的饲养权。

这次路潇难得帮了冼云泽一把,一是因为小松鼠闯了大祸,这家人未必会喜欢它,但更重要的是冼云泽刚才那个表情很明确——如果路潇因为对手哭闹就叫他让出松鼠的话,他肯定不介意也嚎啕大哭一场,他甚至敢在大庭广众下满地打滚!

路潇权衡利弊,觉得还是五岁小孩更懂事一些,而懂事的人总是更容易被牺牲的。

两个人从楼里出来后,没有离开小区,而是循着早先发现怨气的方向追寻而去,最终走进了位于小区底商的一家画廊。

店内面积不大,作品也不多,路潇径直走到一幅画作前。

这是一幅用色大胆的厚涂油画,画风抽象而怪异,如同风暴前的天空,又或者战火后的大地,让人看后忍不住升起一股极端暴戾之气。

画廊主人上前待客:“这幅画是朋友放在我这里寄卖的,您感兴趣?”

路潇点了点头。

“两位帅哥美女很有品味,我这位朋友画工精深,他的作品确实很有特色,不过如果你们是要选画装点新房的话,那边有一些更加温馨亮丽的美术作品,我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下。”

路潇摇头:“不了,我喜欢这幅,能给我引荐下这幅作品的画家吗?”

“抱歉,小姐,您从这幅画也能看出来,我的这位朋友最近正在经历一些很痛苦的心境,他可*能不太愿意和陌生人交流。”

路潇微微一笑,她也是学美术的,当然能估计出这幅画的价值,于是把价格翻了一倍,在手机上敲下一串数字展示给画廊主人:“我的诚意很贵,即便不能打动他,至少能打动你吧?”

画廊主人略感惊诧,但立刻就看在钱的份儿上满足了她的要求。

路潇拿到画家的联系方式后,当场取下画作,当着画廊主人的面用钥匙划开了厚涂的颜料,然后轻车熟路地从颜料底下撕出了一张符箓。

她晃了晃符箓,对画廊主人说:“你这位朋友有点儿东西呀!”

路潇这段时间被米染逼着学习术数,已经粗浅地了解了一些符箓常识。

符箓其实是一种操纵灵息的便捷方式,主要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发明出来的,比如路潇自身有强大的修行,她就可以发明一张符,记录下自己运转刀法的灵息轨迹,然后其他人就可以用这张符施展她的刀法,用来劈柴想必是极好的。

第二种符箓是被发现的,如同河水流过的地面上会留下水渠,里面有残留的河水;神仙施展过法术的空间中也会留下灵渠,里面有残留的灵息,越强大的修行者,施法留下的灵渠就越深刻,残留的灵息就越多。

有天赋的人看见这种灵渠,便能够通过符箓将其描摹下来,此后就可以在其他地点召唤这条灵渠,驱动残留的灵息复现这种法术,达成所谓请神施法的效果。虽然这种复现和真正的法术相比,实力差如云泥,但一个普通人拿张纸比划比划就能颠倒日月、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已经足够震惊世界了。所以世家门派爱好游历四海,访仙寻圣,其实也有寻找那些强大灵渠的目的。

不过水渠会被风沙淹没,灵渠也会随时间消失,复现次数一多,残留的灵息早晚耗尽,这也是为什么一种符箓一旦灵验,便容易被世间广为流传,而流传广了,符箓反而不再管用的原因。因此世家门派的符箓都是绝学秘籍,不仅绝不外传,某些符箓甚至只有家主和继承人才有资格学习,其实就是为了保存实力。

第三种符箓源自自然。人间诸般大灾大难也会促动灵息流转,从而留下灵渠的痕迹,比如千年一遇的风雨、撼动山海的地震等等,这些灵渠被描摹成符箓,或也有呼风唤雨、镇凶驱邪的功效,但总不如第二种符箓一样安全可靠,时常要弄巧成拙,搞出些意料之外的灾厄。

第四种符箓的原理本质上和第三种一致。残酷血腥的杀戮、血流漂杵的战争,同样会印刻下灵渠,均可描摹成符箓,但这类符箓的功效仅仅只剩下作恶了。出身端正的修行者们不屑这种符箓,偶遇发生过杀戮的凶险之地,即便无有怨灵作祟,也要做法安抚,其实就是为了打散此间灵渠,避免被有心人记录下来遗害人间。

如今油画下藏着的这张符箓,便是第四种血海凶符,会促使靠近者无端生出杀意,若不巧遇上意志薄弱者,恐将制造出血光之灾。

路潇这次出来,并没有说明要请几天假,以宁兮对她的要求,只要她不死在外面完全可以想浪多久就浪多久,因此她决定明天再去画家所在的烟城看看。

比明天更难过的是今晚,等会儿她还要带冼云泽回家,这才是眼下面临的最大挑战。

客厅里,路潇吃着苹果陪爸爸看电视,冼云泽和妈妈坐在沙发上,共同欣赏着路潇小时候的照片,聊着她的童年趣事。

妈妈发现路潇并不抗拒冼云泽打听她小时候的隐私,随他问什么都处之泰然,甚至懒得往这边多看一眼,更加断定两人关系匪浅,但妈妈不知道那是因为路潇根本拦不住!冼云泽只要稍微感应一下就能知道她高中收过几封情书,她哪还有什么隐私!至于冼云泽,他充分贯彻了路潇的指导方针,多听多笑,少讲蠢话,于是和路潇妈妈相处得十分融洽,颇得家长好感。

饶是这样,路潇也不敢让他在客厅久留,早早把他赶进了房间,他乖乖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关了灯。

另一边,路潇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从包里取出一只8分人偶,让冼云泽附身到了上面。

冼云泽坐在梳妆台的首饰盒上,优哉游哉荡起腿,看着路潇对镜修眉。

“妈妈说你小时候喜欢打架。”

“我妈。”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的就是我的。”

“我老公呢?”

“是我。”

“可真敢说,才不是你!”

“那我把他做成标本。”

路潇按动首饰盒开关,盖子啪地弹开,坐在上面的冼云泽立刻弹了出去,他撞到镜子上又掉下来的样子不禁逗笑了路潇。

冼云泽站起身,掸了掸衣服,居然背着手对路潇摇了摇头,接着发出成熟的声音:“幼稚!”

被一个智障这么形容,实在令人不悦啊!路潇哪忍得了这个?当下拿着修眉刀和他打了起来,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去,难分难解。

次日清晨,路潇借口叫冼云泽起床,让他附身回了人形之中。

妈妈一数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就要给冼云泽准备早餐,路潇赶快借口赶飞机拉着他跑了。

逃出家门,路潇身上的枷锁就卸下去一半,她怀着轻松自在的心情踏上烟城的土地,甚至愉快到答应了冼云泽的要求,带他去烟城机场附近的游乐场里逛了逛。

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之类的项目都有安全带自动锁死功能,对他们而言实在谈不上刺激,两个人玩了几个项目就厌倦了,临走之际,冼云泽注意到了一群游客哇哇大叫着冲出一栋楼,那是一所大型鬼屋,也是游乐场的招牌主打项目,号称“心脏病缔造者”,打扮成吸血鬼的工作人员热情地邀请他们入内,并承诺“只要不尖叫,全额退门票”。

但路潇还是婉拒了对方的诚邀,她对鬼屋怀有心理阴影,当然不是被鬼吓到的那种阴影。

犹记8岁那年,秦叙异带她去游乐场玩,彼时她还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听说过鬼屋这种东西,所以乍见七八个演员在特效辅助下化身为狼人,并在诡异的背景音中飘升起来,她便做出了每个孩子都会做出的举动——她开始逃跑,小路潇几个起跃登上屋顶钢架,徒手掀开了重逾百斤的彩钢屋顶,翻过栏板跳上电线杆,谜一般消失在了游乐场的高墙之外。

从那以后,蓝城游乐场就开始流传一个鬼屋猴妖的传说。

路潇对此无法接受,凭什么叫她猴妖?她到底哪里长得像猴?

此时此刻,路潇便让冼云泽独自探索这个需要核验身份的20禁鬼屋,她则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边吃雪糕一边等他出来。

过了十几分钟,鬼屋出口暴发出喧哗声,又一批游客尖叫着逃窜出来,接着工作人员们也陆续逃了出来,路潇见状就知道冼云泽也快出来了,她丢掉雪糕包装纸迎上去,看见冼云泽之后,立刻拉着他朝人流相反的方向狂奔。

她边跑边问:“你在里面干嘛了?”

“有一个拿着电锯的人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心脏?”

“你怎么说的?”

“我说没有,但他还想要打开我的胸膛,检查他的心脏在不在里面。”

“然后呢?”

“我就自己打开胸腔,给他看了看我藏起来的小松鼠。”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这样做很吓人吧?”

“知道!但我很快乐!”

第68章 日中见斗(7)死在烟城吧,火葬费用……

路潇离开之前专门去了一趟游乐场经理室,在那里撞见了被冼云泽吓到的鬼屋演员。

她推给经理一张假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假名和一个电话,然后开始信口胡诌,自称两人是魔术道具公司的推销员,来演示产品的,经理对冼云泽的演示效果非常满意,当即考虑引进,路潇只是笑笑,她猜保障科接到这个电话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随后两个人离开游乐场,打了辆车,去往了从画廊处得到的画家的住址。

房子位于一栋普通民楼内,楼高6层,画家住在2层,路潇在门前静静站了站,便已经感觉到了房间存在非人的气息。

她撕下贴在房门上的房租催缴单,拨通了房东的电话,房东说这间房子正在出租,如果路潇有意愿,今日就能签合约。

房东放下电话,骑着小电车就来了,他边开门边交代情况:“这房子之前租给了一个画画的,他两个月前合约到期,怎么都联系不上,我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已经搬走了。这人真是,明明是个长租客,不租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害我的房子空了两个月。你看看这间房子,正规一室一厅,南北通透,采光绝佳,收你4000一个月绝对不多,水电还余十几块钱就不算了,你退租前账上别欠费就行。”

路潇走进门内,发现房子里果然已经搬空,仅剩下浅黄色的木质地板,蓝白纹路的墙纸,罩着防尘罩的简易家具,窗台上还遗弃着一些黑白棋子以及一些水粉块。

“三个月起租是吗?”

“最少三个月,你看行不行?”

“行。”反正都是公款报销,她答应的很痛快。

路潇签了合同拿下钥匙,反手就把房东关在了外面,这间屋子里充斥着怨气,浓郁得如同雷阵雨时天顶的乌云,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坐上十分钟,就会感到狂躁不安,如果长时间遭受侵染,灵魂都可能受到侵蚀,她可不想多处理一个受害者。

路潇拉了把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叫外卖,一份煲仔饭,一份原味烤核桃。

冼云泽掀起衣服,打开胸腔处的陶板,小松鼠便在他的身上簌簌逃窜,同时发出不安的警告声,它凭借动物的本能感知到了危险,急切地催促着伙伴离开。

“来!”路潇对冼云泽伸出右手。

冼云泽走来近前,把左手搭上她的右手,路潇顺势将珠串拨到了冼云泽的手腕上,然后握了一下,十字符文转印至陶泥上,人偶便泛起了微微的蓝光,小松鼠感知到了一种安宁的力量震慑住了房间中的煞气,很快安静下来,乖乖蜷伏回了冼云泽的头顶。

冼云泽握着路潇的手忽然发力,一下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然后顺势抱住了她,如今的他比路潇还要高一些,两相拥抱的时候,刚好能吻到路潇的额头。

于是他虔诚地亲吻了她的额头。

路潇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怎么啦?”

“我现在可以真正地拥抱你了,不是你抱着我,也不是我抱着你,这是一个真正的拥抱。”

路潇笑笑:“这有什么值得感慨的?”

“可是我已经期待了很久,我们三个拥抱在一起。”

“三个?”

“还有一只小松鼠。”

“是,还有一只小松鼠。”路潇笑着捏了捏小松鼠蓬松的尾巴。

路潇虽不像宁兮他们一样熟悉各种怨灵的来龙去脉,但她也自己的处事方法,其中最有用的一条诀窍就是等。

怨灵不惯忍耐,这么一个大活人入住了它的地盘,必将激发它的愤怒,而怨灵的愤怒就是怨气,怨气也会暴露它的踪迹和它的身份。

路潇盘腿坐在地板上,用水粉块画出围棋格子,一面吃煲仔饭,一面教冼云泽下围棋,松鼠在冼云泽身上跳来跳去,时常蹦下来偷走几颗棋子,两人一鼠共下一盘棋,棋子越下越少,最后终于下不下去了,冼云泽用力摇了摇头,被松鼠藏进头发里的棋子噼里啪啦掉下来,逗得路潇咯咯笑。

时至黄昏,夕阳照进窗框,把房间里的一切都染成了橙红色,如同一张温馨的老照片。

阳光晒过的地板暖融融的,路潇脱下外套平铺在地板上,随后枕着手臂侧躺下来,冼云泽便也面对面躺在了她的身边,并握住她摆在身前的另一只手。

松鼠捧着核桃在他们中间上窜下跳,嗅嗅路潇,又推推冼云泽,最后打定主意把核桃推进了冼云泽的头发里,还用两只前爪仔细埋了埋。

“喂,松鼠在你的头发里蓄窝呢!”

“嗯,它要把我的头发扯掉了。”

两人任由小松鼠作威作福,却一动也不动,只专注地看着彼此,许久之后,同时笑了出来。

路潇微笑着闭上眼睛,安然地做起了一个有松鼠的梦。

咚。

咚咚。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诡异的心跳声吵醒路潇,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路潇从已经冰冷的地板上坐起来,敞开的领口斜露着一侧肩膀,发丝蓬乱,睡眼惺忪,似乎仍有一半精神还留在梦里,她倦怠地站起身,踩着满地黑白棋子走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将手按在了墙上,便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有力的跳动声。

是了,它就在这里。

路潇徒手撕掉大片蓝白纹路的墙纸,一阵刺耳的嘶啦声之后,水泥墙体完□□露了出来,只见水泥剥落面上涂着非常厚的胶水,白蒙蒙的,让人莫名联想起动物皮开肉绽后暴露的筋膜。

路潇后退一步,抬手将领口拉回肩上,歪着头审度着自己刚刚的杰作。

普通人眼里,眼前或者只有一面布满胶污的灰白水泥墙,但在路潇眼中,此刻这面墙上正贴着数不清的朱黄色符纸,无数符箓层层叠叠,将整面墙糊得密不透风,红色的朱砂鬼眼纹散发出妖异的血光,使得房间里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符箓之下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筋膜,筋膜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这些血管一直向内延伸,深度远远超过了这面水泥墙本身,它们直达异度空间深处,供给着空间尽头一颗拳头大小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类的心脏。

血管随着心脏的节拍起伏,旺盛的生命力透墙而出,连厚密的符纸也藏不住它澎湃的跳动声。

咚。咚。咚。

它顽强地活着,它本不该活着。

路潇抬手摸向墙壁,却只摸到了冰冷坚硬的水泥,那些符箓和筋膜藏在另一个空间里,不能被这个空间的物质所接触,于是她本能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却摸空了,这才想起珠串此刻着还戴在冼云泽的身上。

但没有关系,珠串的力量来自符文,不在于它的载体。

路潇弯腰捡起脚边的水粉块,以整幅墙为画布,豪快写下一枚她曾雕琢过千百次的符文,最后一笔落成,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水粉块突然刺入筋膜与符箓,沾染上了一抹血丝,墙里的心脏感受到疼痛,越加猛烈地跳动起来,筋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想要弥补上那处小小的缺陷。

然而没机会了。

路潇挽起袖子,开始大张大合地撕扯符箓和筋膜,筋膜的生长速度远远不及她的动作,点点血色顺着墙壁流淌下来,沿踢脚线积聚成了粘稠的一滩,那些被扯落的符箓一经离手,便自然生出火光,未及着地已彻底燃烧成灰烬,纸灰洋洋洒洒落进血水里,又被路潇的足迹趟成一片浑浊的泥洼。

十几分钟之后,整面墙上的筋膜与符箓便被剥落殆尽,路潇终于能看清异度空间的全貌了。

以那颗跳动的心脏为中心,无数错综复杂的血管连接起其他位置的肾脏,肝脏,胆囊,以及一些扭曲异化到看不出原型的器官,它们没有包裹在皮囊里,也没有以供服务的躯壳,但却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那样彼此勾连、相互作用,彰显出一种生机勃发的姿态,就好像是这个房间本身活了过来。

冼云泽像只懒倦的猫一样在地上打了个滚,缠在头发里的核桃咕噜噜滚向身后,松鼠忙从他的脖子上跳下来,两手捧回自己的宝贝,然后又片刻不停地蹦回到他身上,重新把核桃埋好。

冼云泽声音和软地劝止:“你不要再撕了,它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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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是它的器官。”路潇看向沾染血污的双手,蓝色的火焰从掌心腾起,转眼将血污烧了个干净,然后她扭头答复冼云泽,“它把别人的器官摘下来,装进这面墙里,用咒术连接到一起,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近似于人类的身体,可它没有权力占据别人的身体。”

冼云泽小声说:“我也占据过你的身体。”

“你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呢?”

“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路潇说完转回身,但没有接着动手,这些可怖的脏器只是怨气积聚的结果,即便拆掉这片墙,怨灵也可以换个地方再造一具身体,她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找出怨灵。

横死之人心怀不甘,最容易生发怨气,变成怨灵。

路潇拨了通特设处信息科的电话,要他们汇总这座小区建成后的全部凶案报告。

意外的是,这片小区建成13年,并没有发生过凶案,周边仅有的两起凶案也案情明确,死者的身份和死因都不太可能催生怨灵,路潇怀疑这栋楼里还存在别的未知死者,但她拒绝了现在通知烟城安全局到场的提议,只让他们上班后再行知会本地接洽人。

翌日天明,路潇被一阵敲门声叫醒,她开门把安全局的特工们放进来,自己则浑浑噩噩地去洗漱了,她拿了个一次性杯子站在客厅里刷牙,顺便看穿着全套防护装备的特工采取地面上血迹的DNA样本。

本地接洽人看着她在一屋子人面前洗脸梳头,还只能认认真真汇报:“我们会化验这些血样能不能匹配上DNA数据库。至于这个画家,本名闫鑫,32岁,烟城本地人,没有犯罪记录,名下无车,电话停机,网络痕迹止于三个月前,我们已经在和他的亲友沟通他的去向了。”

“刑侦方面你们专业,这个人就交给你们调查了,有线索直接通知我。”路潇把牙刷丢进垃圾桶,随手把头发扎了起来,“哎哟!你们来的人还挺多,一会儿正好帮我把这栋楼里所有的房门敲一遍,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事情。”

接洽人:“有没有个方向?什么样的怪事?”

路潇答:“这栋楼内应该存在至少一起未知死亡,所以就先查失踪人口吧!”

这栋楼有两个单元,每单元六层,每层三户,共计36户,能敲开门的全部开门见人,敲不开的联系房主确认出租情况,如此详细询问一遍后,太阳已经正当中天了,而这栋楼内除闫鑫外,唯一无法联系上的只有501的住户。

路潇问:“501住着谁?”

接洽人:“501的房主是一个失能老人,不记人不能说话,一直住疗养院呢!现在这房子只有他孙子吴强一个人住,三个月前,物业为维修外墙保暖,挨个找业主签字,结果没找到他。吴强是三代独苗,爸妈亡故,所以不会有人给他报案的,这人现在可以说是失踪了。”

“登记成失踪吧,我们上去看看!”路潇按下旁边准备站起身的冼云泽,示意他不用跟着一起来,“痕检还没忙完,你身上有我的符文,留下帮他们镇一下怨气。”

冼云泽乖巧地点头:“那你要马上下来。”

自打小区建成以来,吴强就一直住在501室,他没有正当工作,兜里实在没钱了就四处打打零工,或者跟超市“借”点儿东西,这屋内的家居布置也和他的人生一样,四面水泥墙未经涂饰,家具陈设散乱,到处堆满闲置用品,一眼看过去几乎无处落脚,空气中充满了混杂着霉变的臭味,如同一个小型垃圾场。

路潇接过特工递来的口罩,遮住口鼻,迈过一地零碎向卧室走去,只见床上散落着发黄的被褥,枕头油亮发黑,床边伸手可及处堆满啤酒罐与烟头,放眼一看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床头放着一个没用过的泡面桶,泡面桶外缠着厚厚的胶带,桶里装着一台款式老旧的手机,屏幕都已经碎掉了。

路潇指了指那台手机,问接洽人:“能看看吗?”

勘查人员应声而来,拍照存证之后,便尝试开机检查,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手机已经没电了,特工费力从垃圾里翻出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开机,而后果然被开机密码难住了。

特工对路潇说:“有开机密码,我们只能把它带回局里破解了。”

“手机联网了吗?”路潇问。

特工看了眼屏幕:“嗯,有网络信号,应该联网了。”

路潇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发了几条信息,接着对特工说:“你再看看,解锁了。”

特工“啊”了一声,再次启动手机,果然发现密码已经消失了。

目睹这一切的接洽人特别惊讶:“这是特设处的新技术吗?”

路潇笑了笑:“这是我朋友。”

特工翻看手机存储的时候,路潇接到了一条来自宁兮的信息:我们去燈城,你来不来?

路潇见到燈城两字,眼神一惊,立刻打开短信手动输入了一串号码,匆忙敲出两行信息后,犹豫了下,又把号码和信息一字一字删掉了,最后回到和宁兮的聊天界面,只回复了一句:我直接去,可能比你们先到。

她揣起手机对接洽人说:“抱歉有急事,你们先查着,我得去一趟燈城。”

不待接洽人做出反应,特工先从那台老旧手机里找出了一个庞大的隐藏文件夹,她从长达200个自动编号的录音记录里随便选了一个,轻轻一点,扬声器随即播出了一个女子的哭声。

“不要……求求你……放我走吧……”

路潇立刻留住脚步,其他人也自觉闭上嘴,所有人都专注聆听着这份不甚清晰的录音。

录音总长20分钟,内容没有中断,似是连贯地记录了一个凌虐现场,哭声凄惨,哀声连连,令人不忍听闻,可想而知,那200余个自动编号的录音里到底还装着什么,而且这些录音里的哭泣声都十分模糊,背景嘈杂,干扰强烈,仿佛是背着当事人偷录的一样。

录音放到一半,已经有特工打电话回安全局通报情况。

如果录音里的女人还活着,她现在在哪?

如果录音里的女人去世了,她被掩埋于何处?

现场安静了片刻,接洽人才认认真真地反问路潇:“这案子你真不管了吗?”

路潇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接洽人,似乎在考虑该选哪边。

接洽人不懂路潇有什么好顾虑的,她了解凶器组的内情,知道组内除路潇外还有四个主管,不至于缺了路潇就运转不开,但烟城这边没了路潇可就真得停工了。

“好吧,即便你走了,我也会全力办案,但你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这案子里有些东西我尽力而为也没用,我会等你回来。”她顿了顿,叹息着说,“可万一这姑娘还活着呢?万一就差这几天……”

路潇盯着那台老旧手机沉默片刻,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直接拨通了宁兮的电话。

“我这儿有一起命案没处理完,可能晚几天到燈城。”

宁兮惊讶地“嗯”了一声:“那你半小时前为什么回复我你要去?我问一下,你说的这个命案,是指你因为不想回来刚才特意杀了个人吗?”

“哎?你才特意杀了个人呢!”路潇气愤地反驳一句,然后报复说,“副组,燈城那边危险吗?你要是遇上危险千万得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死在烟城吧,火葬费用我请了。”

“那你妈妈会伤心的。”

“你再说一遍?”

“嘻嘻,活一天爽一天,说一句爽一句。”

“小路潇,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别废话了,我挂了,忙着给米米发亲子装链接呢!”

路潇嚣张地挂断电话,对等待她决定的接洽人说:“没事了,我给领导说了,我会留下来办这个案子。”

——你这么对领导说话,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好吧?这是什么硬核辞职法吗?

第69章 日中见斗(8)百年之前我三爷爷的一……

安全局驻青城特设处。

宁兮推门走进办公室,跟几个组员抱怨:“小路潇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川随口嘟囔:“有没有可能是你作为封建大家长控制欲太强了?”

此时林川正趴在桌子上,呆滞地看着鱼缸中仅剩的四尾金鱼,它们已在这间凶宅内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肢体逐渐异化,腹鳍和尾鳍延展至两倍有余,并长出了钻石般的炫彩鳞片,这些小家伙偶尔会浮出鱼缸,在水面以上30厘米的空间内自由巡弋,浮空的半透明鱼鳍就像光影一般轻盈。

宁兮随手拿起一叠纸,把空中的金鱼拍回了鱼缸,又把鱼缸推向林川,晃荡的水花顿时扑了林川一脸。

他坐向林川对面,敲敲桌子:“松岭镇的警察在山外转了两天了,你怎么还没把那几个偷猎者放出来?”

林川努起嘴吹落刘海上的水滴:“让狼群再追一会儿,我现在不高兴。”

隔壁桌的凌阳弋听到这话,立刻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追问:“怎么了?”

“我前天和网上的好友一起玩新出的仙侠游戏,角色出身选了山神,可他们都说山神听着特别土,好像孙悟空一跺脚就得出来挨骂的土地佬儿他二大爷,虽然叫个什么神,但一听就又老又矮又丑,浑身脏兮兮的,还没有战斗力,法宝都是地里刨出来的土坷垃,一蹦跶就会引起雾霾超标。他们还说山神这种老东西放在游戏里,就是只配掉中阶合成材料的量产Boss,一点儿也不沾仙侠的边儿,都叫我重选出身,要不然就不带我玩儿了。”

凌阳弋忍不住笑他:“只是个游戏而已。”

林川噘着嘴:“但我真的很难过。”

凌阳弋:“那就不要和他们玩了。”

林川郁闷道:“可我想和他们玩儿。”

宁兮听他说明原委后,无奈叹息:“你真该远离网络,多接触一下现实生活了,一会儿跟我去外地办事吧!”

林川瞄着他:“可是小路潇还没回来呢!”

“我刚才给她发消息了,她开始回复要从烟城直接去,然后又突然改口说不去了——她是不是消极怠工呢?”

凌阳弋好奇地打听:“你们要去哪儿?”

“燈城。”

凌阳弋眼前一亮:“燈城灯花宴?”

燈城临江而建,自古以农业为生,农业又以甘蔗为主,因此家户户擅长制糖,但随着时代进步,各种软糖硬糖果糖奶糖逐渐取代了传统糖制品,所以燈城糖都的名号便日渐没落了,直到十几年前,这里建成了全国最大的照明设备厂,地区经济才追赶上了时代,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燈城。

后来当地人将灯与糖结合,采取新鲜花卉,将其叶片以糖浆腌制成半透明状,烘干固化,然后重新粘合一处,原样拼接成花型,以此方式做成的花糖,兼具花形、花香、花色,并且可供食用,如此一朵朵、一丛丛、一树树地布置成花海,铺满长及一条街的灯台,灯光亮时,半透明的花瓣便将灯光衍射开,光彩照彻街衢,此谓燈城灯花宴。

凌阳弋接着问:“燈城怎么了?”

“其实没事,当地气象局连续七天观测到了金光紫霞,安全局觉得挺奇怪的,就跟我汇报了一下。”

“哦,那应该是有不少命格贵重的人去了燈城,他们扎堆儿干嘛呀?”

“我不知道啊,所以才打算过去看看,说不定会遇到有趣的事。”

凌阳弋难得来了兴趣:“纯旅游吗?那也带我一个!”

于是除路潇之外,凶器组的其余人当日便乘机前往了燈城。

隔空尚远,飞机上的乘客已经看到了燈城上方紫霞流光,云镶金彩,此地气运之隆盛,实属人间罕见,大家啧啧称奇的同时,纷纷拿出手机拍起了照,好在宁兮几个人为了避免青城成为旅游胜地,这几年已经习惯了隐匿气象,不然这时候他们四个的气运加进来,只怕乘客当场就能见证三日凌空这种级别的天文奇观了。

几个人下了飞机,还没出机场,便看到大厅里有两个命火异色的年轻人正在等人——这是什么概率?这是大乐`透头奖十连中的概率!

宁兮很自然地走了过去打招呼,两个年轻人被拦下后也毫不慌张,不等他说话,先礼貌地拒绝道:“不坐车,谢谢。”

宁兮皱眉,刚想解释些什么,就看见远远地跑来了第三个年轻人,这边的两个男女立刻兴奋地摆手呐喊,但新来的男孩子*却没空理会两位远道而来的伙伴,而是疾步跑来宁兮面前,很吃惊地对着他揖礼。

男孩子恭敬道:“族兄!”

宁兮听见这个称呼后愣了一下,他蒙昧之初本是条蛇,根本无所谓六亲,哪儿来的族?

对方见到他困惑的样子,忙自我介绍:“丹城孟府,孟维参。”

丹城孟府,正是孟仙君的俗世家门。

孟仙君虽已出世,但每隔千八百年,偶尔心血来潮,还是会回娑婆世界看一看,顺路也会瞟一眼孟府,看心情帮点儿小忙,可要是他哪天回来的时候发现青山和孟府都没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已经飞升太久,早对娑婆世界没多少旧情了。

但宁兮这一千年来常驻娑婆,和这世界之间可有着深刻的联系,他的身份在帝君宫和孟府都是公开的,他是孟仙君名下挂了号的爱徒,所以他即是帝君宫的小帝君,也是丹城孟府的少主人,虽然他前一百年的无智蛇生里确实咬过不少修士、护法和孟家子弟,但被咬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从没人敢给他撒硫磺,以至于青山上现在都还有不能打蛇的习俗。

不过他后面的九百年就比较惨了,作为来日必定飞升的真龙,也是娑婆世界唯一官方可验的在世神,大家都默认他比一切精灵鬼怪和人间修士更具实力,因此帝君宫和孟府遇上难事都要找他做主,各个世家门派也喜欢找他断官司,来山上求助的百姓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可怜他当时还只是一条不会化形的蛇精,论实力都不如有修行的凡人,甚至不会发声,就要吐着信子嘶嘶嘶地解救苍生疾苦了。

这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宁兮养成一个爱操心的毛病,即便他现在都还只是一条小蛟,但在上陶和人间的声望都远超同辈,一千岁的小神仙活出了一万岁的成熟度。

宁兮虽不认识孟维参,但猜到他应该是在帝君宫或者孟府见过自己,这人既然是他师父的亲缘后裔,正经八百是他的同族无误了——但孟仙君飞升四万余年,足可称作你老祖宗,师徒如父子,我相当于你老祖宗的亲儿子,你管我叫作族兄?这个辈分是不是还要再行商榷?

两位小朋友没见过宁兮,但也迷迷糊糊地点头问安:“师兄好!”

孟维参对宁兮介绍起两位朋友:“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衍天派的弟子。”

原来是术数门派的弟子,怪不得命火异色。

“让你的朋友先走,你跟我来一下。”

孟维参应声称是,而后把车钥匙交给了朋友,两人察觉到了宁兮身上前所未见的殊异灵息,接过钥匙的同时便紧紧握住了孟维参的手,努力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跟这个可疑的家伙走,孟维参小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偷偷用一根手指指向天上,同时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嘶声。

昊阳帝君宫,孟仙君千年前收了条蛇这件事,可是行内人尽皆知的典故。

两位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立刻又对宁兮鞠了一躬,然后夺过钥匙马不停蹄地逃走了,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小朋友出门玩耍却被家长抓包更讨人厌的呢?

宁兮带着孟维参上了安全局派来接人的商务车,为省去论资排辈的麻烦,只把米染等人介绍为朋友,然后就向他询问燈城近来到底在闹什么幺蛾子。

孟维参闻言笑答:“各位不必多虑,他们都是来找我玩儿的,必不会给世人添什么麻烦,万万没想到竟然影响了本地气象,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回去就叫他们各自敛气潜形。”

“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麻烦,我们听说燈城有个灯花宴,这次来也只是为了凑热闹。”

“原来如此。”孟维参立刻邀请道,“燈城又小又偏,没什么好的酒店,族兄和诸位前辈不妨跟我到家里休息,我还能给你们介绍一下燈城的风土人情。”

宁兮点点头,通知前面开车的安全局接洽人先行回去,然后孟维参换到了驾驶位上,将车开出机场,去往了位于燈城中心的一条商业街。

这条街两边都是古典样式的木制建筑,其中大多数正在对外营业,牌匾上还都印着百年老店、历史建筑云云,而他们目的地的这间旧式小楼便夹在一排喧闹的店铺之间,面宽六米,层高七米,一楼开间面朝大路,原本应该是做买卖的门面,现在锁死前门,卸掉招牌,就变成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家宅。

车辆从前门绕到后门,停在了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下,树冠上方缭绕着淡淡的虹光,彰显着此地的与众不同。

孟维参下车手动打开两扇房门,门后是一间普通小院,左边停了一辆四座轿车,右边刚好能停下他们这台商务车,他把车开进来,重新锁上院门,然后引着几人从后门进入了小楼,楼内安静极了,朴素昏暗近乎阴森,但当孟维参带着他们穿过整栋楼,从屋内推开前门后,呈现于眼前的却不是那条喧嚣的商业街,而是一间宽阔高广的厅堂。

广厅内雕梁画栋,光明阔绰,每一根木柱上都嵌着螺钿和宝石,夹窗里铺着珍珠,地砖也封以金边,还有种种珍奇宝物布列于柜格之间,仿佛一间规格很高的珠宝博物馆,而这座广厅两边还有侧厅,加起来足可容纳千人,此刻厅里就坐着不少的客人,有聊天的,有喝茶的,有看电影的,大厅外还有一片更气派的庭院,乃是一座山水俱全的园林,风从园林深处吹来,带来了馥郁的花香和珍禽的鸣叫声。

这才是孟家在燈城的真正住所,一处不为人知的隐世桃源。

厅内众人留意到了宁兮进门,纷纷起身见礼,称呼仙君,应该是先来的两个人把他的身份透露了出去。

宁兮摆摆手让他们不必理会自己,只管去玩,而后凌阳弋和林川便留在了一楼,宁兮和米染则跟随孟维参上了楼梯。

楼梯盘旋延伸向无极的高空,仿佛一把万花筒,怪不得能住下这么多人,他们一行才登上二楼,恰看见二楼的敞厅里,那两个衍天派的年轻人正跟朋友摇骰子,一边摇还一边掐指演算,把骰子点数和方位都算得明明白白。

宁兮停下脚步,指着牌桌随口问:“衍天派不是禁算赌局吗?”

那两个年轻人看见是他,立刻把骰盅划拉进衣襟里兜住,一言不发地行了个礼,而后拉着朋友飞快地逃下楼去了。

孟维参无可奈何地笑笑,继续将宁兮和米染领进了二层尽头最大的房间。

这个房间被一张象牙屏风分作两边,靠门一边略窄,只摆着两台宝石珊瑚花,越过屏风,另一边却宽敞得多,一排四扇对开雕花窗极是明亮,窗对面的墙柜上摆满贵重古玩,金缕地毯正中布置着六把椅子和一张茶案,这里应该是专门接待贵客的会客间。

宁兮循着林川的声音走向敞开的窗子,便看见凌阳弋和林川两个人已经混进了院落内的年轻人之中,一群人说说笑笑十分融洽,虽然两个人身上的灵息非常奇特,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普通修士,但他们有宁兮做担保,不管人与非人,品行这方面肯定是正派的。

这群各怀绝技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要切磋一下身法,而林川这个上陶的正神混入其中,足可称作字面意义上的欺负小孩子了。

他一边毫不费力地放倒上前比试的人,一边对每一个对手口出狂言。

“你这拳打的,跟半身瘫痪做复健练习一样。”

“你的步伐好像通了电的青蛙腿,那青蛙还死了好一会儿了。”

“哟!这莫不是失传已久的自刎剑法?小心脖子!”

“我劝你还是别使冷兵器了,想办法搞把枪吧!”

“兵器?对付你们哪里用得到兵器?”

“不服你们一起上,我最多使出两成功力!两成!”

凌阳弋看不惯他嚣张的样子,指点众人说:“不要上他的当,论力气你们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他的,不如和他比潜水,你们都不知道他游泳的样子多好玩儿。”

林川立刻指着他质问:“孽子!你站哪边儿的?”

凌阳弋理所当然道:“为父是人,当然站在人类一边。”

林川一个箭步冲上去:“呸!你算哪门子的人?我今天就把你扇子撅了当柴烧!”

两个人争执着打了起来,这下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拳脚功夫了,场地上灵息流转,五行动乱,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宁兮见状合上窗子,把喧哗声都关在了外面,这些窗扇上应该有附有咒法,不仅能够完全静音,也能防止外面的人偷听内部的谈话。

孟维参合上门,挪椅子请两人落座,自己则持壶侍立在旁,恭顺地为他们倒茶。

宁兮示意他坐下说话,随后问道:“孟家世居宁州,你为什么会住在燈城呢?”

孟维参放下茶壶,如实答:“这里其实是我三爷爷家,至于他为什么定居燈城,那就要提到他百年前的一段奇遇了。”

第70章 日中见斗(9)男子自称姓秦,名叙异……

孟维参的三爷爷叫做孟无渡,其人性格娴静,举止沉稳,一向很得家主器重,那一年闲来无事,家主便指派他去整理孟府在丹城的库房。

丹城库房是孟府的主库,内部共分为六十大库,每一大库又分为六十小库,各个区间以天干地支排序,光是账目称重就超过了六十吨,足见这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孟无渡带着几十个族内弟妹劳碌了十年,才整理完成其中的四个大库。

忽有一日,他们正在清理的小库房内避火珠无端失效,突兀地燃起熊熊烈火来,扑灭明火后,几人按记忆清点烧毁物品,结果发现唯独烧没了一只还未入册的箜篌琴匣。

孟府家大业大,谁都没把这次小小的意外当回事,唯独孟无渡心有所感,开始放下盘点库房的工作,专心探究箜篌这种乐器。

他遍览古籍,只找到许多赞美箜篌的词句,古人不吝用最优美的词汇、最夸张的比喻赞美箜篌的音色,仿佛今日听闻一曲,明日便可死去一般,但从古至今,却没有留下一具箜篌的实物,他最后甚至都不知道箜篌长什么样、是什么音色,而且他也在钻研中越陷越深,几近痴迷,所以当他千方百计打听到燈城有人继承了制作箜篌的技艺后,便立刻辞别家人,寻来了这里。

制作箜篌的手艺人住在一个小山村里,而且已经很久不再售琴了,架不住孟无渡实在诚恳,只能勉强答应为孟无渡制琴。孟无渡万分感激,受邀留在山村里等待。

孟无渡进村三日后,恰逢村中春祭,全村人都搬出了家里的酒食,一起围着村中心的老槐树且舞且唱,孟无渡也跟着凑起了热闹,喝了一杯又一杯,不料正当鼓乐之时,一道天雷突然劈中了人群中央的神树,巨树倾倒,而被蚀空的树根下,乍然涌出了一种干墨般的黑泥。

惊雷之后,骤雨急下,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所有歌舞和笑声,但没有人胆敢离开,大家都惶恐不安地围绕着翻倒的树根,不明白眼前的异状预兆着什么,几个胆大的后辈拿来工具,向黑泥下挖了两米,而后铁锹突然碰触到了一层略为坚硬的岩壳,他们用竹筐运走黑泥,雨水随即冲净岩壳,那坑底居然出现了一张双唇紧闭的大嘴!

这张嘴有三米多宽,长得有模有样,能看见唇纹和人中,大家不禁猜测继续挖下去,可能真会挖出一张顶天立地的大脸来。

此时夜深无明,风狂雨骤,那刚刚挖好的大坑逐渐被雨水浸没,村民手中火把的光芒也越见微弱了,于是大家不得不先散了,只待明天雨停再研究地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孟无渡从未曾见过这种怪事,因此并不比村民们知道得更多,但他直觉那地下藏着的是极为凶险的东西,或许马上离开才是明知的决断,可他又放心不下箜篌,只能揣着不安地心思回住所换下湿衣,伏床浅眠了一个时辰。

待到次日,东方始明,孟无渡忽然被一阵惊叫声吵醒,他循声跑到那棵倾倒的古树前,只见深坑中的积水已经完全渗入泥土,而那张嘴居然一夜间张开了!

地下的大嘴裂开嘴角,露出两排黑森森的牙齿,模样像哭又像笑。

这里是村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虽然害怕,却也没办法不管,大家聚起来一商量,觉得这张大嘴实在不祥,干脆把它连根挖出来,甭管三七二十一,往山崖下一扔就算了。

说干就干,村中的青壮年组织起来,挥汗如雨忙碌了整整一天,可算又挖出了雕像一只眼睛,这只新挖出的眼睛横眉立目,和那张大嘴一起组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人不由心慌,可他们再向下挖时,却发现雕像的脖子下面还连着肩膀。

地下不仅仅是一张脸,一颗头那么简单,这下面很可能是一个完整的人。

孟无渡看不下去了,他说这种体积的雕像不是几十个人就能挖出来的,而且那东西模样诡异,最好别叫它看见天日,否则若它爬出来吸纳了日月灵气,恐怕会有更不祥的事情发生,最好把它原样埋回地下方才稳妥。

众人觉得他分析得有理,便依言行动起来,填土比挖土要快得多,全村老少齐动手,赶在漫天星子亮起来之前往那张大嘴上堆起了一个土丘。

然而又过了一夜,土丘忽然消失了。

坑底那张可怖的大嘴一夜间张开了牙齿,露出了一道黑森森、阴测测的间隙,仿佛就是这张嘴把泥土全部吞了下去。

村人们害怕极了,只能在大嘴上垫了两扇门板,重新填上土埋好,可又过了一天,大嘴却张得更大了,门板连同泥土都被一起吞了下去,之后无论人们朝嘴上铺什么,第二天都会被它吃掉,这张大嘴一日日地长成血盆大口,冷风从深不见底的口中呼啸而出,夜以继日地发出呜呜嗷嗷的叫声,仿佛咆哮一般。

第五日,不管是山里的飞禽走兽,还是村民养的鸡鸭猪狗,都着了魔似的往大嘴里跳,村人们迫不得已,只能用围栏把大嘴挡了起来。

第六日,村中老弱和醉汉们在睡梦中走出家门,拆开围栏,和守在大嘴旁边的牲畜一起跳了进去。

第七日,连修补栅栏的村民也忍不住诱惑,带着工具一起跳进了深渊。

眼见情况已经无法控制,孟无渡越发焦急地游说村民们离开,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中,许多人甚至从未走出过村庄,他们像是地里长出来的麦子,在雨水丰沛时茁壮,在年景不佳时萎靡,在烈火焚山时恐惧地死去,但没有办法把自己根系拔出这片土地。

孟无渡劝说无果,又不忍心就此把他们丢下,决定亲身下去探个究竟,他选择太阳直射的正午,带上一个自告奋勇的村民,两个人顺着两条麻绳降进了那幽邃的大嘴里。

他们沉入深渊巨口近百米后,四周还是一样漆黑,脱落的石子只一味下坠,却永远听不见触底的声息,而头顶的光明却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当他停下来盘算绳子还有多长的时候,正上方的太阳竟无端消失了,天地河川顿时陷入一片暗黑。

孟无渡心下悚然,掐指一算,才恍然发觉今日正逢日食!

日食降临之际,饕餮大嘴突然动了起来,两排犬齿咯咯啵啵地用力咀嚼,好像要把孟无渡嚼碎一般,他心想今日恐怕要命丧于此了,可也只能闭着眼睛攥紧绳子,一点办法也没有,谁想大嘴不仅没有吃掉他,还在这激烈的动作中咬掉了自己的唇,咬碎了自己的牙,石子骨碌碌从他身边滚落,几番差点把他砸下去,两分钟后,日食结束,大嘴也停了下来。

孟无渡立刻顺着绳子爬回了地面,而深渊巨口也在顷刻间彻底塌方,再也根本看不出任何头或者身体的形状了。

他呆呆坐在地上,出神地看了一会被抹平的深坑,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片刻之后,他忽然察觉到周遭气氛出奇的安静,原来无意之间,那些在坑边等候他的村民们竟然都消失不见了。

他刚意识到这点,便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放眼回望,何止村民,整座村庄都已经凭空消失了,没有屋舍,没有道路,没有水井和田亩,只有一颗被劈作两半的焦黑古树倒在面前,一只乌鸦扑棱棱落在树杈上,发出嘶哑地叫声。

此事过后,孟无渡又在山中风餐露宿了两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最后只能徒步走出了大山,但他自此深陷其中,干脆在燈城安了家,苦心钻研箜篌,然而世人皆知有种乐器叫箜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箜篌的形制和奏法,而且世界上也再没有一件箜篌了。

孟无渡在燈城一住就是人间百年,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他等来了一个叫秦叙异的奇人。

宁兮和米染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秦叙异的名字,两人默契地互视一眼。

此时几人杯中的茶已经凉透,孟维参忙着低头添茶,没有留意到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依次拾起杯盏,扶着衣袖将剩茶倒到茶盘上,复又逐杯添上新茶。

此时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抵至门前,孟维参听见这步态,对宁兮两人说了句“稍等”,立刻搁下茶壶跑去相迎。

他拉开门,双手扶住眼前人:“三奶奶,您怎么下来了?”

老太太和声说:“我刚才在楼上小睡,无端闻到香气,料想一定有贵客到访,按礼该来问候一声的。”

孟维参恭敬禀告:“是昊阳帝君宫的小帝君来了。”

老太太吓了一跳,脚步都不禁变快了:“我的乖孙,你到底闯了多大的祸啊?竟然劳烦祖宗下界来教训你了?”

随后这位老态龙钟的妇人绕过屏风,走来宁兮近前,她不拘自己的年岁,先对宁兮和米染抱拳施礼。

“想必是近来家中孩子们太闹腾,打扰了神仙清净,得罪得罪。”

宁兮手指一指,桌前便有一把椅子自动拉开,他抬手让道:“自家人说话无须拘礼,请坐,刚刚听维参讲的故事实在有趣,让他继续讲下去吧,孟无渡来到燈城八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三奶奶在孟维参的搀扶下落座,缓缓道:“原来仙君是为了这件事来的,维参并没有亲历过当年那些事,只是平日陪我这个老太太絮叨,听说了一些零零碎碎,你们想要知道详细,还是听我来说吧!”

于是这位年迈的女人说起了后面的故事。

丹城孟府富可敌国,族裔绝无生计上的苦恼,但为了方便打听箜篌的消息,孟无渡还决定买下这间铺面,开起了一家乐器行。

他开出丰厚的价码寻求有关箜篌有线索,结果引来了不少投机者,他们拿着改造过的古琴、古筝,甚至竖琴和手风琴来撞运气,如果是一般商人或许会吃亏,但孟无渡不是一般商人,他有的是手段甄别骗子,多年过去,他的努力虽然不算徒劳无功,但得到的真正有用的线索,其实就只有一片门板大的、画着箜篌的壁画残片,而且残片侵蚀严重,除了辨认出箜篌本是弦乐器之外,就再看不清别的信息了。

如此百年间岁月如梭,一转眼孟无渡已经150岁了,不过像他这样有家传的修行者,活上一百七八也很正常,他的身体状态远比知命之年的普通人还要强健,只不过为了隐藏身份,一生里被迫换了三四次名字,换个七八个身份而已。

而燈城这座城市,却在向与他相反的方向生长,他眼看着城市里的楼越来越高,路越来越宽,过去气派的茶楼酒楼一家接一家地关门,霓虹闪亮的商场写字楼却一栋接一栋地矗立起来,然后马路上哒哒的马车变成了冒烟的汽车,泥水马路也变成了水泥公路,后来单车道变成了双车道,双车道又变成了六车道,奔流不息的行人和车辆似新鲜的血液,一刻不停地为燈城输送着活力,这座城市好像变得比他还要年轻了。

年迈的孟无渡在这座年轻的城市里,迎来了又一年的正月初六。

这一天仍是喜庆的年节,过午还下起了雨,别的铺子都早早关门回家过节了,但孟无渡夫妻就住在店里,店即是家,他们在家门外留了盏守夜的红灯笼,绵密的雨丝敲打着灯罩,光影随之摇摇晃晃,似一张抱月安睡的摇篮,漆黑的夜里,这盏灯也成了整条街上唯一的光明。

雨夜轻寒,夫妻两人在铺内架起一只小火炉,一面聊着春来要在后院里种什么花,一面烤年糕和栗子吃,孟无渡正给栗子开口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大门,他想不到谁会挑这个时间前来拜访,有点惊讶地放下了小刀。

打开门来,台阶上正站着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这人看年纪该有五十上下了,可依然目有精光,神采奕奕,时值三九严冬,落雨的天气,他身上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衫,而他的风衣则裹在怀中的两岁幼儿身上,小孩被风衣包得严严实实,一丝雨点也没沾到,此时已经安逸地睡着了。

男人不愿吵醒怀中的孩子,因此敲门的声音轻,说话的声音也轻,他客气地对孟无渡说:“打扰老板了,我是外地来的游客,出行匆忙,没做准备,下车后才发现本地酒店要么关门、要么客满,实在去无可去了,今晚整条街只有您家亮着灯,我过来撞撞运气,您要是方便的话,请让我留宿一天,我可以付您房费。”

“来者是客,你找到我家里就是缘分,快进来吧!”孟无渡忙开门把男子让了进来,钱不钱的他根本无所谓,但他可看不得这么小的孩子在雨里冻着。

孟无渡为男子安排了空房,又殷勤地烧好热水、点上火盆,让爷俩儿好好暖和暖和,待男子擦干头发换下衣服后,女主人还为他们端来了热好的食物,如此周到的款待令男子受宠若惊,所以哄睡了孩子之后,他立刻找到二楼书房对孟无渡告谢。

男子自称姓秦,名叙异,来自蓝城。

他观孟无渡气运不俗,必定是有修行的人,所以就不扯什么慌了,其实他也略通一些修行的法门,这次游历到燈城,是因为听说这里有种雕琢玉器的方法,叫做“烙玉”,据说是用不同的金属配合不同的温度在玉器上研磨出花纹,待冷却之后,玉石表面就会留下等同于天然色泽的七彩纹章,十分不可思议,所以他专门来长长见识。

孟无渡虽然久住燈城,但一直醉心箜篌,竟然从未听说过这门奇妙的玉雕技法,如今听秦叙异说得有趣,便忍不住多打听了几句,两人交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