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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造成一切的是一种生活在光线中的生物,简要来说,它们就像是一条条活着的光,没有肉|体,也难以改造有形的物质,因此它们需要奴役其他生物替自己改造土壤、植被、空气成分,及至星球生态,直到环境适宜它们生存和繁衍。

这听起来挺不可思议的,可它们能控制光,就能控制颜色、线条、文字、画面。

它们会在你安宁的时候,重复展示直线和直角,之后你就会习惯在规则的建筑里寻求安宁,你将建造城市群,从而改变地表折射率,为它们调节气候;又或者在你快乐的时候展示缤纷的色彩,从此你看见鲜花就会快乐,然后代代培育出它们需要的物种;再或者诱惑你挖掘各类矿藏,把它们做成工艺品或者别的玩意,因为某些矿石会干扰它们移动。至于通过改变出土书简篡改历史,通过改变外貌制造族群矛盾,从而控制文明的发展方向和程度,就算比较简单的玩法了。

但是等星球改造完成,它们就会清理掉那些工具人,手段倒是方便:它们最初降临之时,就故意把人类分成两部分,并让他们彼此不能相见。这两方人虽然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但你看我的家园是沙漠与岩浆,我看你的家园是汪洋与冰川,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我这边的游轮撞击冰山而沉没,于你那边而言,却是龙卷风折断了灯塔,一切都是假象。只有极少数人具备天生的免疫力,又意外穿越那些客观阻碍去到了对方的地盘,看见了无法理解的新世界,于是把自己的所见当成故事传播出去,成为一本本魔幻的游记。

等到时机成熟那日,它们就让这两边的人相遇,这时只要对相遇场面稍作修改,他们就要自相残杀直至灭绝。工具人没有机会发现真相,因为凡是需要眼睛来验证的测验结果,都必然毫无所获,而人类总是太相信他们的亲眼所见了。

生活在光里的生物种类繁多,如此改变光波长短的怪物,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它们之中还有能追溯光子路经的、能逆转光子方向的……但无一例外,每种生物都有奴役工具人的特殊手段,甚至不只是光中才有这般奇异的生命,声音、空间和时间里都诞生出了千姿百态的物种,每种都危险又致命。

秦叙异最后说道:“故事里的文明尚能被人知晓流传,可更多世界里的文明,早在萌发之初便被这类虚无种族奴役,然后悄无生息地消失了。娑婆世界非常幸运,我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那些不可知的存在,很早便驯服了它们。”

小路潇:“我觉得你在骗我,人类怎么可能驯服一束光?”

“我们虽然是有形的物种,却需要无形的灵魂来驱使肉|体;它们虽然是无形的种族,但也需要微量的物质来构成生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交集。有交集,就可以接触,可以接触,也就可以杀死。它们体内贯穿着一条比烛烟还脆弱的实质的线,捏住这根线,就像穿透脊骨捏住了人的神经丛,它们会变得比木偶还要听话。”

小路潇托着下巴挑起眼角:“你捏一个给我看看。”

秦叙异洋洋得意,捻起手指:“这可是一门精妙的艺术,你太幸运了,偏偏我就是世上最精通这门艺术的人!切记,如果用力过轻,它的实线就会逃走,如果用力过重,它的实线就会散开并在别处重构出一条,所以你必须像我这样,用八分之一尘埃的落速织一张网——力度一定要准确,否则是碰不到这根线的。快看看我优美的手诀,我可不是轻易显露本领的人!”

小路潇瞪大眼睛靠近他的手指:“我什么都没看见。”

秦叙异耸耸肩:“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小路潇:“骗子!”

八分之一尘埃的落速。

地宫中,蓝色的符文网轻飘飘荡漾着,直到一根纤弱的链条碰触到了什么,若有似无地悬挂在了空中。

路潇牵动这根符文,力量只不过稍大了一点,符文竟然脱落下来,看来这条实质的线是气态的,必须用固定的力度才能接触,太重或者太轻都会脱扣。

她操纵符文小心地环绕着这条实质的线,纠缠着延伸向远方,小动作惊扰到了影枭,它睁开眼睛,无数记忆画面瞬间冲击入脑海,这次路潇牵引了一下手中的线,那些画面便瞬间消失了,而地宫中的建筑也闪了闪,一些隐藏空间和机关暴露了出来。

路潇回头看向凌阳弋,炫耀说:“快看看我优美的手诀,我可不是轻易显露本领的人!”

凌阳弋用食指点了下眼皮:“怎么回事?你给我的眼睛调了个色?”

路潇解释:“根本不存在什么影枭,这是一种是生存在光中的生物,它能追踪光路,也就能看到一切发生过的事,再定向反馈出来,其实它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部分,只有一条气态的线而已。至于那些会分泌沉魂的球体,应该是被它用操纵光路的能力俘获的傀儡种族,它把它们聚合到一起,伪装成自己的本体恐吓敌人。追溯光路和保留残影应该是它自己的能力,洗除神识的沉魂是傀儡的能力,两者结合,就达到了所谓影枭的能通过记忆摧毁人精神的效果。”

第56章 翰音于天(17)你这条舌头可真会说……

地宫内空荡且辽阔,还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与焦燃味,海风穿透盘根交错的亭台栈道,吹出了令人胆怯的颤音,但四面望去,却只能看见雪原般纯净的蒲公英花海,而在这齐膝深的草茎下面,则掩藏着一副血流漂杵的惨状。

但路潇知道女人就在这里,因为她需要确定他们必死无疑,她一定是利用了影枭控制光线的能力把自己藏了起来,所以单用眼睛寻找她是没用的。

路潇伫立于花海中央,闭目牵动符文,她的力量沿着影枭的实线游走,不久便撞上了另一股隐藏的力量,犹如斗笼中的蟋蟀第一次碰须后本能地闪躲,两股力量也在接触的刹那立刻弹开。

不过这短兵相接的瞬息,两人都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方位,路潇抬头望向远处虚无的一点,确定那就是女人的位置,但她们两个都没有发动攻势。路潇自然知道女人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女人看见路潇熟练操纵影枭后,也感到相当的困惑。

凌阳弋可没路潇想得多*,当路潇的眼神聚焦于远方一点时,他便如军见令,挟风而起,右手一翻,掌中蒲公英的花枝化作一柄木页折扇,劈向那处空境,凌厉的风刀撞上看不见的墙,发出金戈交鸣般的声响,他也全然不管眼前究竟有什么,只听风声跳进了一个似乎存在的缺口,遍地花团随着他的动作激荡纷飞,蔓延成笼罩四野的白雾。

女人虽能利用影枭改变周边景象藏匿身形,可影枭没有实体,人却是有血肉之躯的,那么把女人所在的方位反复炸上几遍,总该有点效果。

于是一道比蚕丝还细的光以凌阳弋为中点,贴地划出一圈半径百米的弧线,瞬息之间,弧线内的花团突然爆燃!滔天烈焰被弧线圈在其中,变为贯通地宫的庞大焰柱,这边爆燃的火光还没有暗去,弧线外50米又划过了另一条弧线,前道弧线倏忽崩散,负压将后道弧线内的花团吸进余焰里,马上形成了二次爆炸,第二次爆炸的声音尚在耳边嗡鸣,50米外却又划过了第三道弧线,第三次爆炸亦接踵而至,三次爆炸像是同一道惊雷三连触地,快得几乎分不出先后,膨胀的焰柱更是直逼回路潇身前,炽烈的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凌阳弋这通野蛮攻击过后,地宫内的景象果然跳了跳,明暗切换间,他眼前再次闪过了满堂巨大的眼珠、岩浆涌动的峡谷、霓虹绚丽的城市……一帧帧毫无关联的画面快速切换着,最终静止于真实的地宫景象,只见女人半跪在不远处,发髻崩散,眼神凶恶,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大敌当前,女人被迫放弃了影枭,她抿唇吹出一声悠扬的哨音,身边鸣砌应声凝结成长剑,不过那两场意料之外的爆炸着实伤她不浅,如今动起手来便有些拘谨,凌阳弋更是全仗着半钱灰烬撑到如今,并没有多少后力,两个残血的人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唯有路潇不敢松开影枭,只能尴尬地喊话:“喂,大家坐下来聊聊不好吗?”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她。

路潇无可奈何,只能先把影枭打发了。

“骗子!”五岁的路潇对秦叙异大喊道。

“我真的捉住它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秦叙异笑着晃动自己的手,还假装捏着什么,“还记得我们一起剪的那些拉花吗?把纸折起来,按照画笔的痕迹剪开,一抖就是很长很长的拉花。”

“一点也不好看,根本不是拉花!你就是剪坏了!”

“才不是剪坏了呢!你看,这条线现在就像是展开的拉花,我们按照画笔的痕迹把它折回原样,它一下就消失了,是不是很神奇?”秦叙异在五岁的路潇眼前凭空捏来捏去,指尖时远时近,直到蓄意把她牵引出斗鸡眼才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哎呀!你这个小孩怎么打人呢?”

地宫中,路潇操纵灵息探索着影枭的实线,图案慢慢与记忆中的拉花重合,而后她开始尝试把实线折叠回画笔的样式,便在图案形成的时候,实线突然消散不见了,地宫内也再捕捉不到影枭的气息。

路潇打发走影枭,赶快挽起袖子跑向激战正酣的二人,但她还没跨进战圈,就被一阵刺耳的啸响震得天灵盖打颤,一颅脑浆简直要沸腾起来。对面两个人也忍受不了这声音,各自收起兵器,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路潇感觉捂住耳朵的掌心有些温热,她知道那是她的耳腔正在流血。

鸣砌比人体能承受的音阈要广,但面对这种铺天盖的音浪,它们最终还是被激发回了柔弱的生物形态,不多时,整座地宫像是果冻一样震颤起来,建筑表面泛起一叠盖过一叠的干涉波纹,旋时溃不成形,退化成了蜂窝状的残骸,桥梁栈道轰然塌陷,路潇像一滴雨般自由坠落,沿路撞破无数层的鸣砌,直到数秒之后,那不知来由的吟啸声徒然止息,她也摔入了海水之中。

路潇放任身体下沉十几米后,才重新游了上来,还发泄似的多扑腾了几下。

头顶上方,鸣砌陆续回归本位,重新搭建出穹顶和建筑,雨再次停了。

这里是海峡最深处,地宫最底层,海水已经不会被完全排空了,此处的空间比上方狭促很多,宽不过足球场,两端却依旧很长,构成了长长的梭形,梭形中心的黑色石柱周围环绕着一座鸣砌搭建的岛屿,将石柱固定在了海峡底部,不过岛上的鸣砌都带着点枯槁的灰色,有些甚至被腐蚀掉部分身体,变成了蛇蜕一样脆弱的皮囊,岛上和石柱上还堆砌着无数层形形色色新新旧旧的蜡烛,蜡烛里夹杂着众多干枯的花。

烛火与花卉,把这处岛屿妆点成了堂皇的祭坛。

此时此刻,那岛屿上居然有一个人。

球鞋,牛仔裤,流行款式的卫衣。

还有一头长及耳根的白发。

看起来像是个年轻的男学生。

他左腕上戴着一条精致的金属链,手链链接着手心里的镂花球,这枚柚子大的镂花球似乎是一个万向仪原理的金属香囊,稍一倾斜,就能透过镂花看见里面的重重机括。

男子并不顾及从天而降的路潇,依然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面向石柱跪坐着,捏合右手拇指与食指,一次次向前倾身,空手点燃那些颇有年月的蜡烛,背影专注而虔诚。

不知他在这里藏了多久,以己身长明火点燃的烛光已然密布整座岛屿,焰光诡异,火星幽浮,点点火花飘摇直上,引燃了石柱上端那些陈腐的蜡烛,还有一些火星沉入水中,引燃了粘在水下的蜡烛,更多的火星引燃了浮在海面上的烛油,烛花载火,随着水波渐飘渐远。

海底深峡,人间绝境,烛火如落英。

虽说如今全球人口总数超过了75亿,但在这种鬼地方还能接二连三遇到人,怎么说人口密度也太大了?地球受得了吗?

路潇诧异地发问:“这鬼地方是什么旅游圣地吗?”

男子闻言似乎笑了一下,抬手戴上了掀到额头的面具,他站起身转向路潇,但奇怪的是,路潇只见他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并没有戴什么面具。

路潇猜到了面前的男子是谁,马上打起了十分的警惕:“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双手捧着镂花球,闲适地答:“普通人而已。”

“别谦虚啊,我看你有点眼熟,百年前蓝城江畔的石喉青眼,八年前绛城农场的伴运龟,都是你造的孽吗?”

“百年前我还没出生呢!”他笑吟吟说,“但八年前我路过绛城,暂住在一家农场时,确实开启过汒汌世界。”

“承认就好。”路潇点头说,“那女人说的放走刘苗的人,也是你吧?”

“是啊,那时候我看见他们想走,就顺手帮了他们一把,我以为那个女人会去追杀他们,如此一来我就有机会登岛了,可惜她不曾上当。上个月,我看见你们在绛城处理伴运龟,感觉上陶的人有点本事,所以这次发现你们来了海上,我想你们说不定能帮上我的忙,于是顺手把你们也带过来了。你们确实厉害,一来就帮我处理掉了影枭,不然即便我把这种能腐蚀鸣砌的真菌带进来,也根本拔不掉这根钉子,我该对你说声谢谢。”

路潇忽然有种中圈套的感觉,她意识到他们被当成枪使了。

男子继续说:“我刚才看见你们在上面乱转,怎么都进不来,顺手帮你们开启了地宫。其实我一直没太参透她驯化鸣砌的指令,费心模仿这么多年,也只把仅此一句学了个六成像,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成功了。”

你成功个球!那是我自己干的!路潇暗骂一句,随后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到底想干嘛?”

“我看不必了,你我止于一面之缘,没必要知道我是谁,至于此间一切皆与上陶六院无关,你可以走了。”

路潇听着他且饶自己一命的语气,不禁失笑:“走不了,我这人碰见闲事就得管一下,有这个爱好。”

“你这个爱好容易短命,我看还是戒了吧!”

“你这条舌头可真会说话,我替你拆了吧!”

路潇本就没期望能靠语言沟通让对方束手就擒,她抬头瞄了眼天顶,依然没看见凌阳弋,料想他还在和那个女人纠缠,此刻并不在这里。

不在——就好!

路潇忽然踏着一丛烛火自水中跃起,金色的火焰裹挟在水花里,霎时迸溅成一片绚烂的明珠碎玉,而她悬至半空,离石柱尚有三米远的时候,突然吹出了一声与女人召唤长剑时极其相似的哨音!

她斜后方的鸣砌应声而动,眨眼凝聚出一把堪比身长的大刀,刀尖前指,嗡鸣急射过路潇身侧,被她凌空抓住,纵劈向岛屿上的男子。

对方见状怔了一下,怀中金球突然膨胀开,露出无数精妙至极的齿轮和铰链,重重机关连环牵动,翻转变形,急速变化为背负于身后的四片羽翼,他扇动金属翅膀腾空而起,堪堪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刀。

不过快似闪电的刀锋还是追上了其中一片羽翼,剪破棉纱般将之裁作两截,半片机关残羽掉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而后余威不减的长刀劈中岛屿,铮然一声折断于同样质地的鸣砌。

空中的男子羽翼失衡,幸而背后羽翼又快速变形为一只长腿尖脚的蜘蛛,牢牢抓住了横于空中的一条栈道,蜘蛛倒挂,男子斜坐于它的腹部,瘸了一足的蜘蛛随后开始疯狂游走,从栈道上下钻进钻出,慌张的状态像极了男子的面孔。

路潇丢开手里的半截刀柄,鸣砌分化渗入岛屿,万物复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男子脸上变色:“你怎么也会这招?你不是上陶六院的人?你是和她是一伙的?”

路潇再次抬眼扫过天顶,依旧没有感知到凌阳弋的气息,于是放心地眯起左眼,瞄准般竖起右手食指比划着蜘蛛的轨迹。

“上陶六院算什么,那个半吊子又算什么,我今天让你开开眼界!”

话音方落,她口中忽然吹出一声呼哨,男子直觉后心生出寒气,瞬间操纵蜘蛛弹开,与此同时,他正后方的悬桥上,一柄长刀化形弹出,超尘逐电,隔着他直射向路潇,男子慌忙伏在蛛腹上躲闪,刀锋便贴着他的背脊蹭过去,刚好在背上留下了一线切痕,他再想操纵蜘蛛变形却来不及了,长刀飞掠向前,利落地斩断了蜘蛛的两足。

男子身体尚且滞空之际,那柄星移电掣的长刀已然来到了路潇身前,锋刃恰好指向她的右侧,她右臂前伸掌心外翻,食指指腹轻点刀尖一侧,再沿路摩挲过刀刃起伏的曲线,动作温柔如月光照水,直到触碰到刀柄时,方才猛力一握,截住了长刀的雷霆余威。

路潇随即屈膝高跃,刀身上十二道湛蓝环纹乍现,她五指轮转刀柄,刀锋变向之时,环纹也随着暴起的寒光自行碎裂到第三环,光辉一度笼罩住了两个人,男子躲无可躲,只得狠命向下一踏,将瘸腿蜘蛛踢向下坠中的两只断足,而后借力闪向一旁,但他自以为死里逃生时,却看见一抹冷光冲破了满目湛蓝的光华,分毫不差地抵住了自己的喉结。

退无可退。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

生死之间,环绕刀身的蓝光徒然熄灭,刀尖亦偏转三分,故意避开死穴,只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浅长的割痕。

路潇与男子擦肩而过,鸟一样轻盈地落在了栈道上。

死中得活的男子掉进水里,他扯了下牵着蜘蛛的细链,蜘蛛和断足的齿轮自动咬合重组,再次融汇一体,变成一尾腹鳍受伤的龙鱼托起了水里的男子,龙鱼缓缓巡游,尾鳍在海面上拖曳出规则的波纹,随着时间流逝,龙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的身体缩小了些许,节约出的零件重构出了缺失的腹鳍,看上去就像没受过伤似的。

男子跪在鱼背上,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颈,直到此时,温热的血液才后知后觉般从伤口渗出,沾湿了他的掌心。

路潇的招式和女人如出一辙,但实力却相判云泥,相较之下,好像她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女人只是个学了些皮毛的模仿者罢了。

路潇转身俯视着男子,手中刀尖垂触地面,发出一声击罄般清脆的金石之音。

“你认输吧。”

第57章 翰音于天(18)龙肝凤胆,一盘菜而……

男子愣愣地看着掌心的血丝,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了悟出什么似得,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向路潇,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轻蔑或者敌意了:“换个时间地点的话,我一定请你吃饭。”

路潇不吃这一套:“喂!别装的这么熟啊,我可不认识你!”

“但我认识你。”男子蹲下身拨了拨水,洗去手上的血迹,然后直起身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你刚才问过我叫什么,我叫云见文,拨云见月,运应星文。”

路潇皱了下眉:“云见文?你怎么认识我的?”

“这个故事就太长了,今天先不聊了吧。”男子笑了笑,扫视一眼周围,“如果换个地方,我肯定不敢跟你动手,但是你偏偏来了这里,偏偏在这个地方,那我就只能说句得罪了。”

云见文说完,脚下的龙鱼随即变换成一张薄薄的八角台,里面写满由零件组成的符文,看起来像是什么诡异的阵法。路潇不曾见过这种东西,但如果换个组员在这里,也许能认出那是一个通往纠汜世界的阵法图。

路潇看着他笑吟吟的脸,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砍的人?然后便把想法付诸实践了。

她口中哨声连响,四把刀脱墙而出,交叉刺向云见文,将他的移动范围限定在石柱前的窄小区间内,而后路潇亲自提着刀杀过来,分秒间就要把他串成刺猬。

忽然之间,一股森冷强劲的水汽冲出阵法,击退了飞刀,水汽越过云见文后,又在空中化为了一只庞大的白熊,以千钧之力撞向迎面而来的路潇。

云见文则趁机回到岛屿,拽着连接阵图的细链朝前一甩,阵图即变形为长鞭,鞭梢飞出去缠住了石柱,之后他反手就把鞭把掷向了海面。

与此同时,白熊也并没有选择与路潇短兵相接,两方触及的瞬间,白熊忽然化为巨浪泼了她一身,而那团浪花重新落回水面时,却又再次变化回白熊,一口咬住了云见文脱手的鞭把朝海底拖去。

路潇被白熊虚晃一招,立刻踩着水浪拍飞的一把飞刀借步高升,空中重新找准云见文的位置,这就要再来一次凌空一击。通天石柱下方的鸣砌已经被真菌腐蚀,再无办法抵抗巨兽狂暴的力量,突然被白熊扯得隆隆摇晃起来。路潇顿时感觉有人扯住了她的脊椎两端,像拧甘蔗汁一样用力绞劲,无可名状的剧痛让她瞬间从高处跌撞到岛上,再软弱无力地滚进海里,甚至连屏气都做不到,海水不由分说灌进肺腔,火烧一样疼,但无论摔伤还是窒息,都不如此刻彻骨入髓的神秘剧痛来的惊心,她一度因这剧痛而昏厥,任凭身体坠向海底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当路潇快要失去意识时,突然有人跳进海里拉住了她的手臂。

凌阳弋把路潇扔回岛上,拍了拍她的脸:“小路潇?”

路潇拨开凌阳弋的手,呛咳着搜寻云见文的身影,发现他已经和那个同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打了起来。

女人本就是和凌阳弋一路打下来的,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云见文一面应付她,一面还有心思指挥巨熊再次拉倒石柱,而战局外的两个人,一个人技能被锁区,一个人高位截瘫,下去打架就约等于送分的NPC,可真是太惨了。

当石柱再次晃动,路潇也重新体验到了刻骨铭心的剧痛,她用尽全身力气盯着白熊,凌阳弋察觉到她的脸色,意识到是那只熊不对劲儿,马上丢下路潇冲向了白熊,人熊缠斗之中,锁住石柱的长鞭得空脱落,路潇终于缓过了气。

现在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剧痛时,正逢外面的宁兮搅动海水撼动了石柱,后两次剧痛更显而易见,也绝对和那根柱子有关——见了鬼了,这是什么高级诅咒吗?定向针对方圆十公里内最美丽的人?

正当这危急关头,振聋发聩的吟啸声再次回荡四野,并且比刚才更近了,地宫中的鸣砌又一次溶解溃败,女人意外失去武器,立刻在和云见文的交战中落了下风。

但凌阳弋听见这声音后松了口气,振奋道:“宁兮来了!”

路潇闻言却是心中一惊,可她手上实在没家伙了,干脆握了下腕上的珠串,然后扯断珠子掷向了云见文,十颗木珠携着蓝色尾焰分开了云见文和女人,之后路潇瞪着女人用力做口型:走啊!

女人也没有犹豫,直接跳进了海里。

此时一只银蛟突破崩溃的鸣砌扑了下来,直奔和凌阳弋纠缠的白熊,一爪子把它拍进了水里。

随后宁兮在凌阳弋身边化形,他两指捏着一片泛金的鳞片,在脸上敲了一下,金鳞便附着回了原形之中,他刚才就是用这片物种分类上确信为龙的生物的鳞片,发出了龙的声音,真龙的吟啸声超越了鸣砌可承受的频率,覆盖掉了一切音律指令,打乱了所有的驯化阵型,这才把他放了进来。

米染紧随其后落下,她先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路潇:“小路潇,你怎么了?”

“那只白毛咒我!”路潇气愤地指着云见文告状,“他一摇那根柱子我就动不了!”

云见文看见又有人下来,便撤回锁链,坐着机械蜘蛛在洞顶游移,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怕的样子,只是好奇地观察着宁兮手里那片鳞,一副我也想搞一个的表情。

宁兮抬头看着云见文,淡定地说:“纠汜世界有种似熊的异兽,叫做飞雒,乃是无源之水化生,因此能够在水中隐去形状,其所到之处,还能涌出无穷无尽的水。飞雒全力奔跑的时候,会制造出海啸,加上飞雒喜欢群居,当成千上万的飞雒一起受惊狂奔,造成的海啸像群峰山峦一样壮观。飞雒是水精,擅火的凤凰天生克制它,但要是找不到凤凰,就必须阻止它跑起来。”

宁兮说话间,下方水域正暗流涌动,大大小小的漩涡此起彼伏,激荡出叠叠浪花,那只藏匿在水中的飞雒突然逃窜出来,却被尾随出海面的银蛟用角挑飞,而后银蛟甩出尾巴缠住飞雒,吱吱咯咯地绞碎了它的骨骼。

银蛟拖着飞雒的尸体缓缓下沉,水面上徒留一片冰蓝色的血迹。

“原来是条小龙啊。”云见文从蛛腹上站起来,右臂吊在岩壁上,再一抖左腕上的金链,蜘蛛立刻变成一条三棱尖枪跳回他左手,“龙肝凤胆,一盘菜而已,不是没有吃过。”

云见文身随枪动,枪尖一抖,却刺向了离他最近的米染。宁兮甩出骨鞭,被云见文用枪杆格开,但骨鞭飞开不远,居然又追着云见文的身影拐了弯,云见文再次虚晃过去,可不管他怎么折腾,鞭梢都紧咬住他的背影不放,几次转折后,无限延伸的骨鞭在空中织出了闪电般的纹路。

米染算计云见文的身形没有骨鞭快,于是只原地张开了一道结印,尝试镇住云见文,但凶煞的结印施加在云见文身上,就譬如施加于无物,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三棱尖枪破碎米染的结印时,骨鞭也利落刺穿了云见文的胸膛,五米鞭梢从背后钻出心口,活生生把他串于当空。骨鞭上布满骨刺,透胸而出时本该带着一串淋漓的血肉和内脏,但此时那上面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众人迷惑之际,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突然笑着对米染眨了下眼睛,然后全力向她掷出了长|枪。

可是他抬手的瞬间,一柄折扇恰恰飞来击中了枪尖,长|枪攻势受阻,射偏三寸,而米染惊愕之余拉起了路潇,带着她躲到了更远的位置。

云见文拽着锁链撤回长|枪,机械半空复化为链球状,在上方的桥栏上绕了几圈,他拉着锁链固定好位置,然后反手揪住刺入心脏的骨鞭,生生把鞭梢从自己的背心拔了出去,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也仅仅是倒吸冷气罢了,他的确连汗毛都没有掉落一根。

凌阳弋接住飞回来的折扇,上下打量着云见文。

“此人气运非凡,不是一般来历,你们的灵气刚近他的身时就已经散尽,所以不能与之抗衡,这不是可以修炼出来的本事,他应该和我一样,命中有天授神职,故受此界因果庇佑,娑婆世界的一切人和事物怕是都伤不到他,小蛇,你换上异界的兵器再去打他试试。”

云见文看向凌阳弋,有点困惑又有点厌恶,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凌阳氏?哈哈哈,凌阳氏居然和一只飞雒打得有来有回?怎么回事?你变成废物了吗?”

凌阳弋闻言咬紧牙,怨怼地瞪着宁兮。

宁兮脸色一红,不敢再让云见文说下去了,赶快化形迎上去。

但此时空中的金属球转换为了几何八面体,云见文将一朵火苗弹进几何体里,火光透过繁复的镂花投影到岩壁上,清晰地照出了八枚阵法。这八枚阵法像是打开了八个入海口,波涛从中涌出,还隐隐可见众多飞雒咆哮的身影。

受过训练的飞雒不再是孤立的猛兽,它们协同合作,互为瞻护,顷刻间把地宫搅了个翻江倒海,怒涛自然波及到了石柱。

石柱一摇,路潇立刻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觉得自己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挂掉了。

宁兮见状赶快回撤,银蛟庞大的身躯盘绕住石柱,像水坝一样削减了海浪的冲击,米染也对着石柱甩出一张金符,符箓着落之时自行燃尽,灰烬中冲出一道井口粗的钢索,直直扎进对面岩壁,接连六道金符变作六条钢索,帮忙稳固住了石柱。

但这样一来,唯二可用的攻击力就都被牵制住了,情况十分不利。

云见文再次建议:“凌阳氏不能动手的话,你们毫无胜算,快逃命去吧!”

可是路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逃你个头!”

一声哨响,四面金戈回应,路潇驱使着负痛的身躯接住飞刀,追着云见文一刀连着一刀殴打,眼下的路潇行刀若水银泻地,极尽酣畅,运刀时偏又如捻指摘花,细微纤妙,斩杀时更是崩三山陷五岳,势不可挡,和她往日闭着眼睛抡三板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她的力量因剧痛而大打折扣,但云见文举枪架住她的劈砍时,还是从掌心麻木到了肩胛。路潇一击不利,抽刀再战,三棱尖枪和鸣砌长刀登时双双断裂。她见状毫不迟疑地再吹出唿哨,云见文忙反手格挡,断枪隔开了背刺过来的刀锋,但不可抗拒的力量还是把他砸跪了下去。

路潇趁他回身不利,风行水上接住下一把刀,由上至下斩其左臂,然而他左手里另一截断枪瞬间展开,甲胄般裹住了肩膀,一声锵然巨响后,云见文的肩胛还是被切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鲜血顷刻溅出,若没有甲胄卸去绝大部分冲击,他这只胳膊现在已经飞了。

路潇见刀卡进甲胄里,干脆召出了又一把刀,刀背直接往卡住的刀背上砸去,分秒间就要把他的手臂剁下来,云见文应接不暇,只得赌上伤口大幅撕裂的危险强行挣脱出来,纵身跳进了大海,路潇一击劈空,于是把掌中刀往水下一掷,刀锋便追着云见文刺入背心,水面上随即浮出一片血红。

她气冲冲地撸胳膊挽袖子,正准备痛打落水狗,银蛟却突然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宁兮走开之后,石柱再次摇晃起来,路潇立马跟角色掉线似的倒了下去,凌阳弋赶快过来扶住她,米染则集中精力稳住剩下的六道钢索。

米染解释道:“那男的和飞雒一起沉到最下面去了,大概想从水下摇倒石柱,宁兮去追他了。”

凌阳弋将手指按在路潇头顶,眉头渐紧:“她体内封印着别的生魂,魂魄本来就不稳,再这样下去会离壳的。”

几分钟后,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暴涨的海潮转瞬吞没了整个地宫,米染三人被湍流冲散,各自沉浮。

而后十二匹飞雒拉着一乘宝车载浪而出,云见文拖着受伤的身体坐在宝车上,驱车的长鞭系于车辕,鞭梢却缠住了石柱,宝车环绕石柱向上猛进,鞭圈在石柱上割出了弹簧样的纹路,石柱剧烈摇摆,六道钢索逐一崩断,整个地宫都随之震荡起来。

紧跟着宝车的银蛟想要吞掉云见文,但车尾的飞雒却突然调头撞进了银蛟口中,银蛟把飞雒咬成两截,甩飞出去,继续追逐宝车,但一连三次进攻都被飞雒以死抵消了。

银蛟咬死四只飞雒后,屡遭破坏的石柱再也支撑不住了,通天彻地的黑色立柱轰然崩断,隆隆填入海沟之中。

地宫失去了支柱,那些由鸣砌构成的建筑也因失去位标陆续瓦解,海水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一切都开始崩坏。

石柱崩断的一刻,路潇也像触电般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凌阳弋和米染同时游向路潇,施展开力场试图拦住她离壳的魂魄,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下一秒,路潇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58章 翰音于天(19)我叫冼云泽,是个神……

路潇摆动双腿竖起身体,换了个自在的泳姿从海啸中心浮出来,迅猛的海潮流经她身边时,意外变得犹如三月春风般服帖,但她对周遭激战视而不见,就这么懒散地漂在水面上,出神地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米染疑惑地呼唤:“小路潇?”

但路潇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自己的头发是什么稀世珍宝,直玩得爱不释手。

此时宁兮隔空喊道:“冼云泽!”

路潇当初封印冼云泽时,米染就告诫过她,他们的灵魂彼此共生,也相互制约,如果有一天她变得虚弱,或者冼云泽变得强大,那么只要有一瞬间的契机,两人的关系就将对调,冼云泽会接管这具身体,而她将变成被封印的灵。

就是指这个时候了。

冼云泽听闻呼唤,瞥了宁兮一眼,但没有回应的意思。

宁兮指着云见文大声喊:“去打他!”

冼云泽顺着宁兮的指引看过去,没怎么留意云见文,却被那群飞雒吸引了注意力,顿时两眼放光,满脸都写着可爱、想养。

“冼仙君!冼云泽!你个智障!”宁兮叫猫一样耐心地呼唤着,“那个人打伤了小路潇!”

最后这句话果然管用,冼云泽终于看见了云见文,脸上有点儿不太高兴了。

冼云泽立于原地,持炬般高举起右手,而后又一种不同于龙吟的声音咆哮而至,不多久,一道金光穿过废墟飞进地宫,而它途经之处,连海水都剧烈地燃烧起来。

金光抵近冼云泽时,稍稍放缓了速度,显露出凤凰辉煌的体态,凤凰用爪尖轻轻碰了下冼云泽高举的右手,随即振翅高飞,带着炙热的光与火扑向了那群飞雒。

飞雒对凤凰的恐惧是刻进骨子里的,初听见凤凰的叫声时就已经乱了分寸,云见文竭力控制着驾具,但还是有一只飞雒挣脱缰绳跑走了。这只飞雒乱窜到冼云泽近前,被他一把揪住,说来也怪,原本狂躁的猛兽就这么安静下来,任凭冼云泽跳到了自己的背上。

冼云泽骑上飞雒,先兜了一圈,然后便追着云见文的宝车离开了地宫,身后只留下一座快速下沉的岛屿。

这座岛上储存着大量的黑蚇和沉魂,若放任岛屿瓦解,这些恐怖之物也将随着潮汐去往人间,往后的若干年甚至千万年间,都将制造出源源不绝的悲剧。

宁兮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能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银蛟像吃巧克力豆一样,一口一个把米染和凌阳弋全部吞入腹中,然后飞身穿过重重断壁残垣,来到了大雨滂沱的岛屿地面,找到两个普通人,也一起吞了下去。

银蛟庞大的身躯盘踞在岛屿上,而后两角之间突然浮出一颗皎白的光球,光球散发出奇异的冷光,给周遭一切渡上了寒霜,但在吐出光球的一刻,银蛟白玉般的鳞片却失去了光泽。

这是宁兮的内丹。

米染的灵体护送内丹扶摇直上,抵达千米高空时,内丹突然爆发出了明月降临般的光华,凡光芒所及的海面,霎时冻结成冰,冰凌不住地疯狂生长,又因小于水的比重而浮起,很快就把这座岛屿重新抬出了海面,空中的雨也适时转化为暴风雪,埋住了最后一寸褐色的泥土,现在它看上去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了。

无论黑蚇还是沉魂,又或者他们发现未发现的妖异,都被冻结在了这座岛屿上。

待冰山长到十海里大小后,米染托着内丹落回银蛟头顶,将内丹送还给了宁兮。

她摸了摸银蛟的角,嘱咐说:“得想办法通知岸上,海啸要来了。”

雨夜深沉,才六点天就完全黑下来了。

宽广无垠的海面上,七只飞雒踏浪狂奔,一叠高过一叠的浪头撵着它们的脚跟,一直把它们抬到了空中,制造出高逾百米的水墙,而且海啸仍在随着它们的疾驰向上升高,只怕抵达岸边的时候,会让人类世界见识到一场前所未闻的灾难。

不过水墙升得越高,云见文的方位就越明显,越无法逃脱冼云泽的追杀,因此跑出去不远之后,他明智地选择了遣散飞雒,借着海啸造成的混乱了一个人潜进海下溜掉了。

冼云泽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继续驱使飞雒全速追击海啸,直到超过最先锋的浪头,才突然转向横驰,在海啸前方拉出了一波反向的海浪抵消海啸的力量,连续阻击四次之后,海啸的威势终于衰落。

此时他已经来到了海岸边缘,仍可称作壮观的海啸眨眼吞没了沙滩与码头,又沿着公路冲入了市区,然而经过这波猛烈的海啸,沙滩上却并没有出现伤亡,除却遍地狼藉的遮阳伞沙滩椅外,海滩上甚至连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嘹望塔上的喇叭兢兢业业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厌其烦地播报着海啸预警。

“海啸警报!请各位游客立即收拾好私人物品,听从工作人员指挥,有序登车,前往避难所——”

冼云泽拍了拍飞雒的头,叫它放慢速度,然后架起左肘,头顶盘旋的凤凰便并拢双翼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就这样骑着一只狰狞凶恶的白熊,架着金红绚丽的巨鸟,闲庭信步登上了沙滩,沿着疏散指示牌一路向前。

走过沙滩浴场,穿过沿海景观公路,前方便是临时设置的城市内堤了,大量穿着黄马甲的志愿者正在警戒线后奔走忙碌。

一名眼尖的志愿者看见海岸方向走来了什么,便用手电筒晃了晃。

“前面好像有个人,不对,好像有个熊,哎呀,还有一只鸟!”

大家听到了他精神错乱似地呼喊,一窝蜂地围上来看热闹,然后便都尖叫起来。

“快看啊!那个是北极熊吧!”

“我的妈呀!海啸把北极熊冲到亚热带来啦?”

“胡说吧?我在公园里看过北极熊,根本就没有这么大!”

“就没看过这么离谱的动物,肯定是假的!”

冼云泽淡定地穿过风雨来到他们身前,看守者们还谨慎地不敢让他进来,毕竟那只熊进来之后,他们就跟跳进动物园栅栏里没差别了。

一个志愿者惶恐地问:“你骑的这是个什么动物呀?”

冼云泽摸了摸飞雒圆圆的耳朵,从他贫乏且有限的词汇库中选择了三个最贴切的字:“大白熊。”

“大白熊不是狗吗?”别人又问,“那你手上架的是什么鸟啊?”

冼云泽侧头和凤凰眼对眼,仔细审度过它尖利的喙和招摇的羽冠,笃定地下结论:“鸡。”

“鸡?鸡怎么可能这么——大”那人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凤凰的体量,然后颤抖着声音说,“何况它还这么红,跟着了火似的。”

冼云泽点头:“是火鸡。”

“啊?火、火鸡?”

现场众人憋着一脸五味杂陈的奇怪表情,竟然集体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之后才有一人问出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

“它们咬人吗?”

“它们可听话啦!可以让你摸摸。”冼云泽压了一下飞雒的后颈,威武的猛兽便温驯地垂下了头。冼云泽顺着它的脖子滑向头顶,平伸手臂,把凤凰送过了挡水板,还真有胆子大的人凑过来摸了摸凤凰的羽翼。

“哇!”那人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声,“比高档丝绸还软,闻起来香香的,可真好看啊!”

有人带头,其他志愿者们便也忍不住好奇,纷纷来抚摸凤凰,这只仅见于传说中的神兽遭遇了它有生之年极尽屈辱的一天,如果它日后有幸遇到修行的法门,得成正果,恐怕夜夜梦回都会被今天这一幕尴尬到睡不着觉。

此时内堤负责人拿着本子来找冼云泽登记了:“你带证件了没有?”

冼云泽摇了摇头,他根本没有证件。

负责人想着海啸预警挺紧急的,来不及拿证件也正常,于是又问:“那请留一下联系方式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性别、年龄、工作单位、家庭地址、手机电话?”

这些问题怎么能难住冼云泽,只听他对答如流。

“我叫冼云泽,性别男,年龄好几万岁了,路潇说我是一个神仙,住在世外仙境去留山。但是我没有电话,你想找我的话,应该焚香沐浴,祭祀祝祷,不过我不记得自己的召唤仪式了。”

负责人目光复杂地审视着他的脸,犹疑片刻,然后落笔刷刷写上两行字,同时通知身旁的志愿者说:“让警察来一下,我们这儿出现了一个精神异常的可疑人员,她连自己的性别都搞不清。”

冼云泽没有理会负责人,他还有很急迫的事情要做,便自顾自地牵熊架鸟准备跨过挡水板。

负责人看见他要把这头亚洲象体型的白熊带进人流密集的城区,赶忙叫住他。

“女士!你养的这两个东西不是一般动物吧?你有没有特种生物饲养许可啊?我们需要联系林业部门确认这是不是保护动物。哎!你不要走啊!”

但是冼云泽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他拍了拍飞雒,巨兽便一跃跳过了挡水板和几十米宽的停车场,飞雒起跳的位置如喷泉一样涌出激浪,溅了周围的人一头一脸,当他们反应过来去追时候,冼云泽和他的小伙伴都已经消失在了雨夜里。

滨海的商业街接到海啸预警后,已经提前歇业,商户和游客都撤离了,此刻街区昏暗,了无生气,冼云泽边走边张望,最终驱使飞雒来到了一家电影院前。

电影院正门落了锁,但占据整面墙的太阳能橱窗依旧亮着,橱窗里张贴着各式最新电影的海报,还码放着一些宣传摆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电影《电车鬼谈》的宣传区,因为那里面真的摆放了一个1:1比例的白衣长发女鬼,而且这个分区的灯好像坏了,一闪一闪的,在夜色下特别明显,非常吸引人靠近一探究竟。

冼云泽当真好奇地趴在了《电车鬼谈》的橱窗前,只见女鬼低着头,从前面垂下的黑发挡住了她举到胸前的手以及手里亮晶晶的东西,正当他专注地想要看清那东西时,橱窗里突然亮起了血红色的灯光,女鬼也猛然抬起头,挡住面孔的黑发被隐藏鼓风机吹得张牙舞爪,瞬间露出了一张惨白可怖的脸,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根本没有眼白!女鬼发出瘆人的嚎叫声,猛扑向橱窗外的冼云泽,结果却砰地撞上了橱窗,两人隔着一层玻璃板贴着脸,她手中的东西也清清楚楚贴在了橱窗上,原来是一把缠着血淋淋肠子的匕首。

橱窗玻璃上方流出血海,像瀑布一样挡住了橱窗后的女鬼,血海上还留白出几个大字——《电车鬼谈》本周末震撼上映!

同时头顶广播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

“一列不存在的地铁,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一本被诅咒的日记,一群心怀鬼胎的求生者,敬请观看恐怖巅峰之作——《电车鬼谈》!今夏,给你最消暑的观影体验!”

几秒钟后,遮蔽视线的血液突然消失了,女鬼和她手里的匕首也复归原位,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电影院的宣传策略罢了,那盏闪烁的橱窗灯就是吸引路人的诱饵,一旦诱饵灯上方的红外装置感应到有人靠近,就会自动激活女鬼的机械程序,橱窗上的血也只是屏幕效果,目的就是为了唬外面的人一跳。

这套令人印象深刻的宣传装置吓坏过多少人无从查起,但对冼云泽的确没什么效果,他不仅没有害怕,还觉得这个女鬼的造型十分别致,由衷地升起了一股可爱想养的感觉来。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路潇想要掐死他的决定。

他对女鬼说:“路潇!”

第59章 翰音于天(20)这不废话吗?世界上……

隔着一面橱窗,冼云泽和“女鬼”相对而坐。

“女鬼”盘着双腿,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对面的冼云泽。

路潇用手戳着自己的脸,一字一字地问:“这是什么?”

她怎么也想像不出,对面自己本人的那张脸,竟然能表演出如此乖巧无辜的表情来。

冼云泽忽闪着大眼睛说:“你需要一副身体呀!”

“我需要身体没错,但你为什么给我选了这个鬼东西?”

“因为很像你。”

路潇听他这么说,登时就炸了毛,脸色比鬼还难看——这么形容十分贴切,因为她现在本身就是个鬼,只要进一步难看些许,就是货真价实的比鬼还难看。

路潇猛拍大腿质问道:“哪里像我?你好好看看!这张脸哪里像我?难道我就长这副鬼样?”

“你皮肤很白,她也很白。”

路潇没想到他还真能找到个理由,被噎了一下。

冼云泽接着絮絮地说:“身高都一样,体型也差不多,还有长长的黑头发,这件白色的裙子你也有。”

“我那件是睡衣,睡衣怎么能穿到外面见人?不对!重点是我这张鬼脸能出去见人吗?”

冼云泽皱着眉头,神情疑惑,他不明白这张脸怎么了,他觉得对面这幅尊容明明个性十足,品位不凡,理所应当成为被万千民众追捧的美妆界新潮流,不过审美毕竟是十分主观的事情,他又没有过剩的控制欲,并不打算说服路潇接受自己的审美品位,但是路潇提到的睡衣不能穿出门这件事,他却有个绝妙的主意可以当场解决!

冼云泽二话不说,马上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的T恤:“你不喜欢那件白裙子的话,我们可以换衣服穿。”

路潇差点打破橱窗钻出来,她猛拍着玻璃高声呵斥:“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冼云泽立刻听话地把T恤套了回去。

路潇气鼓鼓地站起身,钻出橱窗后门。

刚刚在水底的时候,她原本已经因为身体上的痛楚失去了意识,但是石柱倾倒之时,她却感觉那痛楚突破一个极限后忽然消失了,而她又重新活了过来,不过却是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形态存在于一个无法形容的世界里,那里没有时间与空间,没有颜色和物质,没有边际与界限,只有一个白色的光点散发出极致的吸引力,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仿佛只有契合进那光点里,她才能获得绝对的安全感与舒适度。

然后路潇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冼云泽原本存在的地方。

不过她比冼云泽更有脑子,知道要与光点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让此时控制身体的冼云泽目盲,然后她开始竭力感知着外界的变化,当她集中精力做这件事的时候,竟然真的能分享到冼云泽的情绪,甚至获得一些他视野的碎片。

因此她对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其实是有着模糊的印象的。

至于身体被冼云泽占据这件事,她暂且没时间理会,因为那个身手了得并且没什么道德观的云见文,此时此刻正带着七只飞雒潜伏在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内。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只要云见文随便找条马路,喊一声“驾”,这一百万人可能就没了。

路潇从橱窗后门进入影院前台,拿起座机拨出了特设处的电话,但电话中却传出了忙音,她再尝试报警电话与火警电话,也一样都打不通,想必是电话线路因海啸出了问题。

她叹了口气,略微思考一下,跑去《电车鬼谈》的宣传区,扛起了一块亚克力展板,又跑去大厅里的儿童乐园,扒下了大象滑梯的装饰披风,之后还拿走了柜台上的一沓电影传单、空调遥控器以及一台便携音箱,最后,她从意见簿上撕下一张纸,刷刷写出一行字:因工作需要,临时借用部分道具,请见谅。并在纸条上附了特设处的联络电话。

路潇把便笺压在电话下,拿着展板、披风、遥控器、音箱离开电影院,关上了卷帘门,接着把披风往飞雒的身上一扔,叫冼云泽给它系上,再把亚克力展板朝凤凰的嘴里一塞,叫它叼着。

她扭头望向橱窗,从玻璃上看到了自己这一伙不伦不类的装扮,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么看就像是普通的电影宣传活动了吧?”

冼云泽真心实意佩服她的聪明才智,不禁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声:“哇!”

这时候,负责防洪巡逻的巡逻队看见了路潇几个,于是打着手电走过来查看情况,这些人靠近之后,先是看见了狰狞的飞雒。

“你们从哪来的?这条街已经清空了——啊啊啊有怪物!”

路潇连忙撩开头发和那人说话:“别害怕!”

但那人看见路潇这张惊天地泣鬼神的鬼脸,顿时叫得更大声了。

“啊啊啊有鬼啊!”

路潇只得放下头发,尽量温柔地说:“你别叫,我不是鬼!我们是电影院的宣传员!”

“啊?你是人啊?”

“这不废话吗?世界上哪有鬼啊!我这都是COS妆!”路潇满嘴鬼话连篇,“我们两个是电影院雇的特效宣传,倒霉催的,外宣回来发现电影院关门了,没办法归还道具。你看,我这一身其实都是道具服,这个熊它里面有人驾驶,这个鸟其实是电动的。”

巡逻员上下扫量着这只过分逼真的白熊,还是不敢靠近:“现在科技这么先进了吗?熊里面有人啊?”

“你可真搞笑,还真当它是活的吗?要是世界上有这么大的熊,那不早上新闻啦?来,我让它给你表演一个巨熊咆哮。”

路潇瞥了一眼冼云泽,冼云泽会意地对飞雒抬了一下手掌,穿着披风的巨兽便用后腿直立起来,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叫。

“快别叫了别叫了,都要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了!”那人又看向凤凰,“这只凤凰也是假的吗?做的也太像样了!”

路潇对着凤凰按下空调遥控器,冼云泽则适时摇了摇手臂,凤凰为站稳扑腾了几下翅膀,火红的飞羽和尾羽便拖曳出金灿灿的光流,绰约娇娆,如梦如幻,然后它叼着亚克力板转向众人,只见那上面写着:观看《电车鬼谈》,赢取百万大奖!活动详情见院内海报。

虽然这只凤凰未修出神识,本不应该有什么高级情感,但路潇觉得,它现在那个眼神应该就叫做生无可恋。

巡逻员们立刻感慨了一番科技进步,甚至想当场购买两张《电车鬼谈》的电影票。

路潇诚恳地询问:“能借一下你们的手机吗?我想给影院老板打个电话,问问这些道具放哪儿?”

“不是我不借给你,现在整个城市的通讯系统都出了问题,网络和电话全中断了,你们联系不到老板的,还是先回家吧!”

“哦,原来如此,请问最近的警察局在哪?你看,我们这些道具造价加起来几十万呢!要是私自带回家恐怕会惹上官司,还是放在警察局安全。”

巡逻员给她指了指方向:“那你再往前走一个街区,穿过中心广场,就在广场后边,很显眼的。”

路潇连声说着谢谢,之后两边人马各自分别,她走了两步后,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低头一看,原来这具女鬼的身体根本没有脚!她刚才一直都是用飘的!

路潇吓了一跳,幸亏现在天黑,而且那几个巡逻员只留意飞雒和凤凰了,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能对抗地心引力,可就怎么都瞒不过去了!她眼珠一转,飘上了飞雒的背,抻长裙子掩盖住了自己没有脚的事实——还真别说,飘着走的感觉特别自由,怪不得米染总喜欢飞来飞去。

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就抵达了人声鼎沸的中心广场,这里的地势很高,没有被海啸波及,而且沙滩浴场附近的居民和游客大多都被临时安置在了这里,看上去居然蛮热闹的。

广场上空盖有巨型穹顶,周边环绕着四座七层楼高的月牙形建筑,它们中间以玻璃栈道相连,形形色色的商铺开在其间,卖什么的都有,广场中央设置有一个喷泉,喷泉装饰着一只玄武雕塑,此时正张大嘴巴喷着水。

路潇需要穿过这个广场才能去往警察局,她离得很远就打开了便携音箱,扬声器内传出电影院预录好的广告词,什么鸿篇巨制、过亿投资、顶级大咖、知名导演,走在飞雒前方的冼云泽还受命拿着传单,有一搭没一搭地散发给路人。

这只过分出格的队伍很快就成了全场焦点,经过短暂的哗然之后,大家纷纷接受了电影宣传的设定,想必是因为这个会在橱窗里安置互动女鬼的电影院,早已经给本地市民留下了“他们真不怕玩儿大的”的印象。

穿着路潇身体的冼云泽作为队伍中最不起眼的一员,瞬间被要求合影的群众挤到了旁边,可他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因为这片商业区太热闹了,那些琳琅满目的摊位和装饰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站在奢侈女装店外,看着里面的裙子,竟然露出了无限向往的神情。

那是一件裙撑超大的欧式晚礼服,有着嫩绿色的缎面和五层厚重的裙摆,领结前系着宝石和水晶制成的玫瑰,腰间系着绛红色的缎带,袖口和裙摆装饰着鸢尾花图案的蕾丝,针脚整齐细腻,一看便知是纯手工缝纫。

冼云泽跟在路潇身边这么久,已经初步知晓了人类社会的规则,比如买东西需要给钱,然而路潇的钱包扔在了船上,他现在并没有钱。

不过他转眼就看见了对面的特种玻璃店,立刻计上心来!

这家特种玻璃店的招牌上书四个大字——坚不可摧,特别注明是众多珠宝商、银行的长期合作伙伴,产品号称能抗击卡车碰撞。他们还在商铺显眼处放置了一尊一立方米的特种玻璃展示柜,里面整整齐齐码放了100万现金,展示柜上又放着钢钎锤子等物,宣传词承诺谁要是能砸开展示柜,便可当场取走现金。

冼云泽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这不就是免密自助提款机吗?

他摆着双手,潇潇洒洒地走进了特种玻璃店。

其实这个展示台已经摆了好几年了,刚做出来那会儿,确实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市民前来尝试,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到后面大家也就明白了,人家既然敢夸下海口任你来砸,摆明了肯定砸不破,这就是专业人士的自信!

店员看见冼云泽冲着展示柜走过来,私下互相笑了笑,都没当回事儿,不自量力的人他们可见得多了。

冼云泽先拿起展示柜上的锤子看了看,复又放下,再拿起钢钎看了看,最后把两样东西都丢回展示柜上,直接握着拳头比划了一下玻璃柜。

店员不是没见过自带工具参加挑战的,他见过带棱的带刺的带尖的带刃的,但这个带拳头的算是怎么回事?

“女士,注意安全!”

冼云泽曲指成拳,停在玻璃前三寸的位置,一击下去,整个展柜瞬间碎成雪花纹,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店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惊呆了。

特种玻璃内部还有夹胶层,纵使碎成这样也没有露出裂隙,冼云泽便像撕开礼物包装一样,空手撕开了韧性堪比钢丝网的夹胶层,伸手进去捧出一堆钞票。

呆愣愣的柜员们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你们看清了吗?她怎么办到的?”

“快点联系老板,真有人把展柜砸开了!”

“真让她把钱带走吗?”

“我们是不是该登记一下她的信息?”

路潇听见警报声后,目睹了冼云泽撕开玻璃拿走现金的全过程,当时就想驱使飞雒过来阻止他,然而这只巨兽只听从冼云泽的命令,路潇竟一时间没有办法!

冼云泽把现金交给女装店员,让对方将自己看中的裙子拿过来。不过他阻止了对方包装的动作,直接动手抽出了礼裙腰间绛红色的缎带,欢快地跑进喷泉里,将缎带系在了乌龟的头上。

冼云泽看向绝望的路潇,拉长声音喊道:“忍——者——神——龟——”

路潇在心中暗暗发誓,我要是再让你看动画片,我以后就改名叫忍者神龟。

“都是电影宣传效果!都是假的!”路潇疯狂地散发着传单,歇斯底里地喊,“更多精彩尽在《电车鬼谈》,今夏巨制,不容错过!团购8折,欢迎惠顾!”

用尽全部解数之后,他们终于挣脱尾随的人流逃出了广场,跑进了目标警察局。

在这里,路潇借用警察局的卫星电话联系到了特设处,热泪盈眶地报出了自己的位置。

之后路潇解决了冼云泽带来的麻烦——她让服装店把钱还给了玻璃店,玻璃店这边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又让接洽人把衣服的钱付给了服装店,然后她恶狠狠地命令冼云泽把衣服放下!他要是敢把这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第60章 翰音于天(21)(22)喜欢月亮,……

接洽人把路潇接上了车。

空寂的街道上,四辆车排浪驶过,开往栗城地势低洼的北区。

海啸引起的海水倒灌瘫痪了排水系统,雨势也没有停止的趋势,长街两侧香樟的枝条被暴雨打落,翠色的叶子散乱一地,树枝随水漫涌,进一步阻塞了排水,地面上很快蓄起没及轮毂的积水,浑浊的水冲刷着街道两边的店铺门窗,时不时将污物冲回来又带过去,车外的世界看上去像是一口硕大的鱼缸。

车的密封性很好,没有渗入一滴水,但坐在车内,依然能感受到弥漫整座城市的氤氲气息,有点潮湿,有点阴冷,还有点厚重陈腐的泥土味儿。

开车的接洽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座位上的路潇,即便十分明确她的身份,仍忍不住心有余悸,若不留神和她对上眼色,简直连发根都要竖起来。

许久之后,他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是海啸带过来的水汽吗?”

路潇解释:“这是伴随飞雒来的无源之水,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他在这里呆的越久,雨就会下得越大。”

“我们应该多派些人出来搜捕呀,只咱们几个在街上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要是警员真的搜到他要怎么办?原地去世?”

“难道现代武器就没有一点效果吗?”

“有一个自我安慰的效果。”

路潇身边的冼云泽正拿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容貌,或者说路潇的容貌,还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像是个病态的自恋狂,往日他想抱抱路潇都要冒着被拒绝的风险,如今身份对调,他终于可以为所欲为,甚至用这张脸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比如伸舌头舔自己的鼻尖儿。

路潇问正试图舔鼻尖儿的冼云泽:“你是怎么知道凤凰可以克制飞雒的?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冼云泽摇头:“火鸡能克制大白熊,小蛇能克制火鸡,土能克水,木能克土,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大家一看就都该知道的!”

你好像对大家有什么误解,大家把眼睛看瞎了都不该知道这些!

“你不要骗我,如果你没有恢复记忆,怎么能想起召唤凤凰的方法?这你也一看就知道了?”

“我没有召唤呀,这就是木塔里的那只凤凰,我只是把它喊过来了而已。”

“那里不只剩下凤凰的筋了吗?你怎么把它弄活过来的?”

“我把我自己分给它一点儿,它就变得好好的了。”冼云泽挠了挠头发,以他有限的词汇量,实在表达不出其中复杂的逻辑,然后他埋怨道,“路潇,人类的身体很不舒服,会累,还会渴和饿,长腿的感觉好沉呀,我也不喜欢自己走路,你还是把我装进包里吧!”

“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夺了我的舍还装的挺委屈!我可都没说什么呢!”

路潇故作生气地掐了下他的脸,这个动作刺激到了凤凰,凤凰误以为她在攻击冼云泽,突然扑过来啄伤了她的手腕,伤口处冒出一小撮火苗。

冼云泽立刻抓住凤凰的翅膀把它按了回去:“坏鸟,不可以欺负路潇!”

路潇甩甩手腕熄灭了火,虽然被凤凰的真火灼烧,但她却没有丝毫痛感,不过还能分辨出热度、触感,甚至橡胶皮肤化为灰烬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傀儡不会受伤的意思。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尝试摘下自己的头,并确认头颈分离后,眼睛仍然能看到,耳朵依然能听到,甚至还可以说话。

好像……真挺有趣的。

路潇揪着女鬼的头发,把人头送到前排接洽人的身边,用那张与身体分离的嘴说:“你发现了吗?其实我是鬼。”

接洽人尖叫一声,车在路面上开出了一个飘逸的S型轨迹。

飞雒是群居动物,彼此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因此被冼云泽俘获的这只飞雒能够为他们找到其他飞雒的位置。

只见前方道路中央,一只飞雒突然从水中跃起,震得后方车辆都原地跳了跳,它用两条腿站起来,焦急地张望向北方。

冼云泽见状放下车窗,怀中的凤凰窜入高空,消失在了北方。

路潇向接洽人要来卫星电话,拨给宁兮。

“找到白毛了。”

“原地等着,我很快就到。”

“万一他这段时间再伤人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拖他一会儿?”

“不行!我到之前你给我躲着他走!他刚才差点弄死你!”

“差点不就是没死嘛,再来一次输赢还不一定呢!”

“不行!”

“我觉得你缺乏一个乐观主义的精神。”

“不行!”

“那——”

“不行!你要是擅自行动死了,我就跟你爸妈说你和别人打赌自己敢摸电门,结果被电成人渣,风一吹就散了,一点儿灰都没留下。”

“你真恶毒。”路潇结束通话,把电话扔给了前排的接洽人。

过了一会儿,一具残尸忽然仰面朝天飘过车窗外,死者脸上仍保留着死前一刻极度惊悚的表情,而后积水又陆续冲过来一些残肢,断口狰狞,好像被野兽嚼了嚼又吐出来一样。

路潇皱眉:“是他。”

此时凤凰突然飞了回来,开始在车顶盘旋,冼云泽见状打开车门跳上飞雒,追随凤凰奔向了北方。

“冼云泽,你去哪儿?”路潇马上推开车门大喊,但快如闪电的飞雒早把她的声音甩到了身后,其实不需要冼云泽回答,路潇能感应出来凤凰找到云见文的方位了,冼云泽如今正是去寻仇的。

路潇赶快打开前排车门,把接洽人薅了出来,自己坐进了驾驶位,她最后嚷嚷了一句:“喂!回头你们得给我在宁兮面前作证,这可不是我让他去的!”

栗城北区是一片盆地,谷内如同一幅褶皱的地毯,海啸倒灌和暴雨造成的洪水在每一条褶皱里积聚成小河,从两边高地的建筑间涓涓流下,越往下越深,水流也越湍急。

褶皱两边高地上都是些自建小楼,大部分小楼使用了砖和木板,有些条件好的才采用了水泥,各家门前还圈出一小块院子,将房屋和街道隔离开来,加之此时全城断电,路灯失效,因此路上的人看*不到院子里的人,院子里人也看不见路上的人。

一个学生打扮的男子涉水而来,他背后有伤,左臂扎着止血带,右手拄着一根金属竿,明明是一种十分落魄的状态,但表情却很安逸,没有丝毫沮丧的样子。

男子路过一栋房子时,身侧墙内突然泼出一盆污水,他后退一步,污水刚好溅落到身前,他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院子里的人听到声音,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头,因怕男子斥责自己,便先恶狠狠地嚷起来:“你怎么不看路呢?你谁呀?大半夜跑我们家前面干嘛呀?快走快走!”

男子听到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身后,见对方没有会意,便撤回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然后扭头朝身后看去。

对方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看时,突然发现一只爪牙狰狞的白色巨熊正站在自己背后,巨熊张开血盆大口,象牙似的犬齿几乎就抵在他眼睛上!他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维持着目瞪口呆的姿态倒进水里,活生生吓死了。

云见文迈过他卡在门槛上的尸体,继续朝前走去,刚刚路过的那间房子里传出沉闷的啃噬声,门扉下流出了红色的水,水色随时间冲淡,然后再次清明了。

这片居民区的尽头,盆地北缘的高点,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马场,再往北的下坡被规划成了溜马的草场,北之更北,则是连片未经开垦的森林,穿越森林就能够抵达下个城市了。

云见文翻过马场栅栏,径直来到了马场主人居住的别墅。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欧式别墅,石墙,拱形窗,大理石门柱,全尺寸游泳池,楼顶尖角上还有一个铜铸的吹口琴的小人。

他按下门铃之后,对着可视化门禁笑了笑。

不多时,大门啪地一声打开了,穿金黄睡袍的中年男子跑着迎出来:“你是阿文吗?你怎么回来了?哎呀!你的手怎么了?”

云见文迈进门内,笑着说:“遇上一位意料之外的朋友,出了点小状况。”

“小状况吗?这么深的伤口不包扎可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云见文制止了他,带着一身水坐在奢华的真皮沙发上,开口问道,“您父亲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老爷子身体不错。”

“那就好,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刚刚和那位朋友周旋,不得已用尽了随身之物,所以向您借点东西应急。”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极痛快地许诺,“你需要什么?”

“三年前我在这里驯马时,您的父亲不幸得了不治之症,那时您广求名医,最后求到一张古方,上面诸般名贵药材虽然难得,但以您的财力还搜集得到,只是其中一味‘熊宝’,却是杀尽一万只熊才能取出一枚的奇珍异宝,根本无处可寻,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中年人猛点头,感激道:“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从黑市买来两只黑熊,想试试用熊胆代替,结果没什么疗效,然后你跟我说你有方法让熊在一年内生出‘熊宝’,结果留下一颗珠子就走了。”

云见文笑笑:“如今您父亲身体安康,一定是珠子起了效果吧?”

老板诚实地回答:“我按你说的,把那颗珠子给一只熊吃了,按记载上说,结了宝的熊都会显瘦脱毛,食欲不振,但那只熊偏偏什么不适症状都没有,还是做x光的时候,才真照出了那颗宝贝。”

云见文:“由此珠结成的‘熊宝’,每颗中心又能凝结出更多完整的珠子,譬如瓜种与瓜,这一点我虽没说,但您应该已经见识到了,既然您的父亲已经得救,那么就请把最初那颗珠子还给我吧!”

老板犹豫了一下,要知道在拍卖会上,一颗天然猪辰砂价值几十万,一颗天然牛黄价值几百万,这类数不胜数的家养畜生的结丹都能卖到天价,那一颗天然熊宝怎么也得价值千万,而他有了这些珠子,就能源源不绝的制造出天然熊宝,甚至不止如此……

“好吧,你跟我来。”老板站起身,带路走进了别墅的地下室。

*(22)*

他们穿过奢华的橡木酒窖,挪开品酒区的一幅大型油画,便显露出一条前往密室的通道。

这里虽然有鼓风机24小时不间断地作业,但牲畜的臭味、排泄物的臭味、肉类腐烂的臭味交织在一起,还是共建出了不可描述的恶臭,气味分子在人的鼻孔里扎了根,叫人忍不住想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受不了时才小小地换气。

这间密室只是借用别墅做了入口,其实际范围远比别墅要大,少说也有一千平,空间内部规划出了梳子形的通道,梳齿空隙的部分,用水泥浇铸出一排排笼子,里面关押着众多野生动物,许多甚至不是本土物种,必然是走私来的;至于梳背的部分,则被安排为作业区间,堆放着渗人的检测仪器和解剖用具,作业区这边的一整面墙上,依次钉着整张的熊皮、虎皮,还有做成标本的熊头、虎头、鹿头,看来屋主还有打猎的嗜好,角落架子里封存着猛兽骨骼浸泡的酒,还有其他一些看似奢侈名贵、但其实永远见不得光的动物制品。

老板示意了一下场地内的笼子:“6C笼舍的孔雀肚子里应该有成熟的珠子,还没有收割,你稍等一下,我去拿麻醉枪。”

老板说完走向作业区,打开枪柜后却偷偷瞄了云见文一眼,然后伸手取出了里面的□□。

云见文则走进了排笼区。

笼子里狮虎狼豹一直在紧张游走,但云见文经过它们身边时,猛兽们却统一安安静静地退回了笼子深处,他手中的金属杖扫过钢笼,叮,叮,叮,每发出一声轻响,笼子里的动物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像是听到了催命的更鼓。

片刻之后,他停在关着蓝孔雀的6C笼舍前,伸手拉开门闩,走进铁笼深处,然后跪坐下来,把孔雀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轻轻地从孔雀头顶抚摸至尾羽,他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怀中的鸟却颤抖得羽丝都散了。

人类做主食物链这么多年,恐惧感早已钝化,面对危机时的直觉甚至不如动物,比如蹑手蹑脚走到6C笼舍外的老板,尚不如云见文怀中的孔雀敏锐,只听老板咚地一声关上了笼门,又用一把茶壶大的铜锁锁住门闩,然后举起□□,枪口透过钢筋间隔瞄准了云见文。

云见文抬起头,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老板一脸鄙夷,放肆地辱骂着他,“你知道这些珠子值多少钱吗?给了别人还想要回去,你也太蠢了吧?今晚大海啸,城里早乱套了,你这种流浪汉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唉,蠢货!这珠子给畜生吃下去,结出来的东西都值个千八百万的,你虽然是个穷鬼吧,但高低也算个人,那要是给你吃了,能结出多少钱的宝贝啊?”

“可惜,只有人的不值钱。”云见文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耐心解释,“人结出的珠子,长在胃里叫胃结石,长在胆囊里叫胆结石,长在肾里叫肾结石,不仅不能拍卖,还必须按照医疗废弃物处理。”

老板听他说的这么有道理,有些发懵,但很快又重打精神握紧□□。

“老子好心帮你抬身价,没想到你就只配做个贱货!那好,只要杀了你,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珠子的秘密了,老子以后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老板瞄准云见文的心口扣动扳机,枪口闪出红色的焰光,一声惊魂的枪响之后,他却听见云见文笑出了声,继而发现钢珠打死孔雀后,都穿过男子的身体打在了水泥地上,而他依然完好如初。

“人啊,你们想要的太多了。”云见文怀中的孔雀像是筛子中落下的面粉一样,轻轻一碰便化为灰烬,他从灰烬里拣起三颗黑曜石般的珠子,轻轻吹去浮灰,然后起身走向了笼门。

他手中的金属杖化为蝎子,快速游走到了笼门上,两把蝎钳像剪刀剪断塑料扎带一样,毫不费力地剪断了笼门上的十二根钢筋,钢筋叮叮咣咣坠地,于是整个笼门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心门框和一把挂着铜锁的门闩。

云见文淡定地迈出笼子,径直走向出口,看都不看老板一眼,不过牵在他手中的蝎子却左扑右跳,剪断了沿路所有笼子的门闩,云见文止步于出口,最后回望了老板一眼,然后熄灯,关门。

黑夜里,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包围向呜咽的老板,空寂中渐渐多了野兽低沉的喉音。

云见文走在通向别墅的地下通道里,随意抛接着手里的黑色圆珠,有种任务将完成的轻松感。

但他没开心多久,地下通道突然震颤起来,金属蝎子随即一跃而起,撑在了云见文头顶,帮他挡住了众多坠落的碎石,接着又一阵密集的震动后,雨水和着泥沙自头顶的裂缝流了进来,下一秒,那条窄窄的裂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彻底扒开,三两下就让躲在地底的云见文重见天日了。

冼云泽坐在飞雒背上,俯视着被挖出来的云见文,如同猫观察着自己刚刨出来的老鼠,他头顶上,凤凰正围着马场绕圈,将潜伏在外围的另外七只飞雒也驱赶了过来。

此时一辆走位狂野的车适时开进马场,歪歪扭扭瞄准着冼云泽和云见文,差点把两人一波带走,幸好临了一刻,这辆车成功减速停在了坑边。

相貌惊悚的女鬼打开车门蹦下来,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她刚才就是用这块板砖压着油门一路开过来的,女鬼用板砖指着冼云泽说:“你自己看看!这副身体连只脚都没有!叫我怎么踩油门?怎么踩刹车?你还跑那么快!”

路潇发泄完毕,注意到了冼云泽观察云见文的眼神,未卜先知般警告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不准养!”

冼云泽:“我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吗?”

“什么?”

“林川说他会把不喜欢的生物用树脂包起来,埋进泥潭里,做成标本,那样生物看着好像活着,但却不会再讨人厌了。”

林川你都给你祖宗灌输了什么变态思想?

路潇深吸了一口她根本用不上的空气,之后说:“这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谈,你火急火燎跑来找他干嘛?你会打架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送死的吗?”路潇要被他气坏了,那可是她精心保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而且还打算再用上几十年呢!难道他想强制帮自己更新换代?

“冼云泽,这小子就是占了本世因果的便宜,其实菜的不行,宁兮他们打不到他,可我能打到他啊!我能使用的功法你也能使用,想想我是怎么动手的,去揍他!”路潇说到兴奋处,开始甩胳膊蹬腿儿比比划划,“看我的!你先用这招卸了他手上的家伙,然后再用这招把他的头拧下来,就完了!”

坑底的云见文目睹了她的现场教学,哭笑不得,当他是什么屠宰架上的羊吗?

虽然云见文不知道附在路潇身上的人是谁,但刚刚听那只蛟叫他仙君,想必辈分不低,极有可能在异界修行过而不受此界因果约束,被他伤到就不好了。

还是走掉算了。

蝎子在云见文脚下展开成阵法,刚刚拿到手的珠子和一块玉珏同时落入掌心,被他碾作齑粉,阵法随即流动起来,他亦原地消失了。

路潇叫停冼云泽:“走了也好,别追了。”

冼云泽却不甘心:“不高兴,想打回来。”

他拍了拍飞雒的头,飞雒咆哮一声,跟着冲进了阵法里。

冼云泽也同云见文一样,落入了一片浩渺无际的汪洋中,这个地方目之所及都是通透的水,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浮力和重力,没有光源,周围甚至找不到任何判断方位的参照物,只有变换的湍流裹挟着两个人飘飘摇摇。

飞雒感受到熟悉的水泽气息,立刻化为无源之水,融入这个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云见文为躲避冼云泽,竭力向远处潜去,游动中,一枚木牌从他的衣领里滑了出来,棕红色,一指长,上面嵌着“有孚维心”四个金丝篆字。

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这是《易经》中“习坎卦”的爻辞,意思是忠诚守信,顺利,行动会得到嘉奖。坎属水,而习坎卦上坎下坎,是六十四卦中水气最充沛的卦象。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四个字,也不是这一卦,而是这块木头,云见文身上的一切都浸没在水里,唯独这块木牌包裹着一圈空气,所以这其实是一块可以辟水的护身符。

冼云泽果然不会打架,路潇用的心诀啊招式啊真是太复杂了,他一点儿也没学会,不过没关系,像人生下来就会生气一样,也生下来就会抓头挠脸,于是他直接冲上去薅住了云见文的头发,用指甲在他脸上一通乱抓。

云见文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打架手段还真让他开了眼界,不是……这什么仙君都不要脸的吗?冼云泽既然破罐子破摔,云见文干脆操纵金属机械变成环刃,勒住了冼云泽的脖子,打算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然而云见文发力之时,环刃突然自行弯曲,接着主动生出首与尾,在不受操纵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只有着刀刃般锋利背鳍的奇怪带鱼,脱离金属链簌簌游走了。

不止如此,金属球的其他部件也开始自行组合,化为千奇百怪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小贝壳,连金属链本身都纠缠成小乌贼的模样,快活地从云见文的手腕上游开了,他藏在身上的诸般匕首、手刺、钱包、丹药、符咒等等物件,也纷纷擅自变换成见所未见的水族,井喷般涌向四面八方。

这下云见文终于和冼云泽一样,只能赤手空拳上阵肉搏了,只见两个身负绝技的术数高手,在异界的海洋中像小孩子般打了起来,他们各自牺牲掉一些头发之后,冼云泽瞅准时机,一把扯断了云见文脖子上的木牌,没想到云见文居然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闭气,木牌一离身,他立刻就溺水了,徒劳挣扎片刻,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这里是纠汜世界,这里的水可以淹死他。

冼云泽确定云见文已经昏迷,便松手放任他沉入了水下,而后冼云泽竟然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避水本能,主动张口吸入了海水,他任凭溺水感逐渐吞没自己的意识,直到最后一刻,才重新给自己带上了木牌。

路潇,他召唤着。

他们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差距、一个契机,两人的身份就将对调,比如他因溺水而虚弱的现在。

路潇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动摇,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光点变得令人不安,她听从冼云泽的召唤代替了那簇光点,下一秒,周遭一切徒然展现出形状和色彩,她就这样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彼处的光点则变成了冼云泽的灵。

当路潇穿越阵门回到娑婆世界时,凤凰也刚好把全部飞雒赶回了纠汜世界。

这个通往异界的阵门没有实体,时效有限,路潇回归不久,阵法的力场就完全消失了,将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路潇原地喘了几口气后,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最终看准了别墅楼顶那只吹口琴的小人。

“冼云泽!”

小人听从召唤,应声活了过来,它撑了个懒腰,抱着旁边的避雷针观望起天空。

所有飞雒都回归纠汜世界后,瓢泼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息了,云层像泼了水的棉花糖似的快速融化。凤凰盘旋着降落在铜像身旁,振翅长啸,喝退了空中最后的一丝阴翳。

明月照临,洒落满地清辉。

冼云泽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认真地说:“喜欢月亮。”

然后它又低头看着楼底的路潇,更认真地说:“喜欢月亮,更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