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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载鬼一车(13)同安,灵芝请回来了……

薄云浮动,月影剔透,光明如水般倾泻在暗绿色的山坡上,绵绵流淌出一条皎白的路。

黑色的巨狼踏着月光俯冲直下,与此同时,山边两翼各有一只黑狼伴随而来,三只非生非死的猛兽包抄向木屋,快得像是三道黑色的闪电。

村民们跑到一半,才发现目标不止一只,果断呼喊着分开,并调动起所有蜈蚣和飞鼠阻截群狼。

右翼的黑狼距离木屋最近,然而它腿部有伤,先一步被草环绊倒,四只银灰色的飞鼠立刻把它缠住,而后铁足蜈蚣一拥而上,像吃掉袋子里的糖果一样分食起了这只狼。

另外两只狼并没有被这场景吓坏,它们依旧目不斜视,只义无反顾地冲向朝木屋。

左翼的狼与村民短兵相接,却没有冲出人群,它猛然扑倒一名村民,将村民的喊声咬断在喉咙里,迟来的飞鼠们随即连人带狼一并包住,其他村民也不管同伴死活,直接命令蜈蚣将他们一起分食。

中间的黑狼虽然选了一条最远的路,但却有着最快的速度,它与村民相隔数米之遥时,突然借着山坡高势一跃而起,跳过了围攻过来的飞鼠与村民,不顾一切地朝木屋进发。

村民与他们饲养的怪物立刻掉头追赶,两边只隔着几米之差,然而这几米的大地上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并快速延伸成了一道深渊。

黑狼没有理会身后的状况,一门心思继续向前奔跑。

但那道深渊却没有止步于此,它的两端带着曲度蔓延扩展,最终在房屋背面会合,以木屋为中心画出一个偌大的圆,而后这道深渊贴近村民的一侧开始寸寸崩塌,飞鼠盘旋于深渊上方,安静地等待着搭桥的时机,然而塌方却始终没有停止,村民们被接连不断扩张的深渊驱赶上了更远的山坡。

这时候乘客们已在路潇的带领下逃了出来,暂时聚集在离木屋不远的位置,路潇怕动起手来背着包碍事,于是把背包和人偶都交给了陈瑜圆,另叠了一只纸鹤让冼云泽附身。

那些从井底爬出来的草蛇没有追击乘客们,而是一层层包裹起了房屋,似乎彻底占据这间木屋才是草蛇真正的使命,还有一些蛇衔起折断的草绳和室外的草叶缩回地洞里,不知退向了何处。

林川一个人站在木屋正前方。

黑色巨狼抵近他时,放缓了奔跑的速度,最终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虽然林川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但黑狼却本能地感觉到自己无法跨越这个人,确认对方没有恶意之后,黑狼警惕地靠近,探头嗅了嗅他的气味,而后突然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长久而凄厉的哀鸣,它在这座突然陌生起来的山里逃窜几个月后,第一次嗅到了熟悉的山的气息。

林川朝后一指:“去吧!”

黑狼再次动身奔向木屋,林川则撑开伞,替黑狼挡住了紧随而至的两只飞鼠。

黑狼疯狂地撕咬着草蛇,但它毕竟势单力孤,破坏的速度远远没有草蛇生长的速度快。

路潇和林川对视一眼,然后捡起了村民掉落的刀,为黑狼劈开了一条进入木屋的通路。

黑狼由此冲进木屋,义无返顾地跳进了深不见底的井口,可是从地下窜出的草蛇很快把它缠紧扔了出来。

发现它下不去后,路潇再次劈开草蛇救下黑狼,之后一手握着刀,一手扯着从洞内延伸出来的草蛇,轻身一跃跳进深井,亲身赴险为它开路。

这座井是个口小肚子大的形状,经过最初的细颈之后,下面竟然是一番别样开阔的天地,草蛇在这个深度四散开,似不着边际的浮萍自在漂游,统统失去了攻击性,路潇干脆松开了拉着草绳的手,任由着重力把自己拽向井底。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耳畔的风声、微光、气息都失去了变化,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唯有失重感让她确认自己依旧在下坠。

不对,不会有这么深的井,就算她是从卫星上跳下来的,这时候都应该沉进马里亚纳海沟底下了。

这时她身边的景色开始变化。

草蛇消失,井中泛起无来由的日光,周围井壁上还快速长出了茂密的植物,树木与青草以违反重力的形式向内欣欣生长,路潇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卷被卷起来的草皮,此时她上下两方都变成了蔚蓝清透的天蓝色,身边则360度环绕着翠绿的青草与树木,她与黑狼在这离奇的景色里继续下落。

路潇凭空滑向胡乱蹬腿儿的黑狼,揪住它的尾巴,带着它一点点向边缘的草地移动,当她终于以为自己能够跳到树上时,却意外扑了个空,那些看似无比真实的草木都在接触的一瞬化为了泡影。

她们继续落向无底深渊。

风声悠悠过耳,一人一狼从茫茫森林掉入了喧嚣的街区。

此时她上下两方照旧是朦胧天色,四周却变成了一排排房屋与胡同,仿佛有人把一个古镇竖着卷了起来,这种景象让她感觉自己正在城镇上空飞行。

她很快认出来这座城市,这是她记忆里15岁之前还未经改造的家乡。

路潇甚至能从密集的建筑里找出自己的家、小学、中学、公园,她每天去吃饭的早餐店,秦叙异经常带她去踢馆找乐子的算命一条街……因为是太过熟悉的地方,所以她注意到这些景色正在不停地循环,她一遍又一遍看见了小学回家路上的那片湖,湖泊没有进出水系,却从没有干涸过,老人传言这片湖底通着大海,早年有测量队派人来测,几千米的绳子扎到底,竟然都没能碰到湖底的边儿,于是这片湖也就成了孩子们眼中传奇又诡异的游戏场。

贡榕不可能知道路潇的过去,眼前的一切必然源自她的记忆,可是她为什么记得这座湖呢……

“借我们点钱呗!”

回忆里,一个轻佻的男声挑衅着。

那年她刚刚10岁,读四年级,每天回家路过湖边,都会停下来玩一会儿,有时没顾着时间,玩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她的家人从不会找她骂她,但若说她没人管吧,她的衣服却永远又新又干净,兜里总揣着零花钱,还有人每天换着花样给她编头发。开始其他家长还试着劝她早些回家,别遇见坏人,可后来就不让孩子亲近她了,怕她把自己的孩子也带野了。

十岁的小路潇背着书包坐在桥栏上,手里拿着一片巴掌大的龟甲,秦叙异对她说这是玄武的甲片,能够占卜出水脉的来路,她可以自己找到这座湖通向哪里,可是她尝试了好几个月,结果都没有成功。

“小孩,你有钱吗?”几个半大的男孩子靠过来问,“借我们点钱呗?”

小路潇转过身,冷淡地问:“你借钱干什么用?”

“买盒烟,等我们有钱就还你。”

“那不借,抽烟不好。”

男生打了下她的手,薄薄的龟甲落进水里,咚地一声,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而后男生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作势前推:“当我们和你闹着玩吗?快点儿把钱拿出来,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了啊!”

小路潇没理会搭在肩上的手,她把怀里的书包丢到栏杆后,然后前倾身体,噗通跳进了湖里,嘈杂的争吵声透过水面传来。

“你他妈疯了!”

“我曹!不是我推的!”

“这下完了!趁没人看见我们快跑吧!”

小路潇屏息下沉,很快把那些声音抛在了身后,她在很深的水下追上了龟甲,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睛瞄准观察,仔细看了很久,还是看不到一丝水脉的信息,又被骗了,她想,明天早上就带一桶水偷偷蹲到屋顶,这回非泼那个骗子一身不可!

她打挺转身,迅速回到了湖面,那三个男孩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小路潇游回岸边,拧了拧小辫和衣服上的水,拎起书包回家了。

而现在,路潇也抱着黑狼坠入了湖里。

这水果然也是虚幻的,并不会阻碍她呼吸,而且深入水中后,她坠落的方向忽然变成了湖底,没过一会,路潇便看见了那片正向水底飘荡的龟甲。

龟甲在水中吐出了一条吸管粗的蓝色光带,像是它本身的色泽被水浸了出来,这条光带有龟甲的两倍长,不论龟甲怎么翻转,光带始终蜿蜒指向西南方,像是某种奇异的罗盘,这便是湖泊地下水脉的去向,只是小时候的她没有灵视,看不见而已。

路潇伸手抓住龟甲,但指尖却没有龟甲的触感,而是好像抓住了一块石头,这奇异的感官错位让路潇感到十分微妙,她用力捏碎了龟甲,但见红色的细沙从指缝流出,此时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极致的食欲,她想要吃下这些红砂!

路潇驱逐杂念定住心神,瞬间明白了这就是长生砂!

龟甲碎裂之后,周遭的景象又变回了漆黑的井底,一些犹如巨蟒般的蛇从下方追逐而来,这些蛇显然比那些草蛇更具攻击力。巨蟒想要绞住路潇的脖子,结果被她挥刀砍断,巨蟒长不可及的身体立刻缩回黑暗中,一人一狼继续下坠。

不久之后,眼前的黑暗再次明亮起来,这次路潇看见了自己。

“她”散发出神性的光辉,侧骑在一只凭空飞翔的巨大金鱼上,烟雾般清逸的鱼尾环绕起整个空间,金鱼驮着“她”围绕着下坠的路潇一圈圈旋转,而后“她”微笑着对路潇张开了双臂。

路潇跳过去抱住了自己,感觉像抱住了一块石头,但内心却意外生出无比悠然的愉悦感。

至于这个“她”源自谁的记忆,显而易见,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家伙的脑回路这么清奇了!

除了冼云泽,还有谁的脑壳里会装着一脸傻样儿的她!

原来长生砂的采集方法这么诡异,它会变化成洞穴内任何生物记忆里的某个关键点,并拓展出真真假假的幻象,如果抓不住关键点,就会继续下坠,而陷入回忆太深,只怕回归地面都是难事,何况沿途还有颇具攻击力的蛇出来阻碍。

事到如今,路潇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执着于把失踪者引回村子,六百年来误入山中的人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说一万,也有八千,现在这些人都去哪了?恐怕采集长生砂的矿工都是一次性用品吧?

路潇打碎了“自己”,再次拖着黑狼下行。

这回周围景象变成了坎坷曲折的山路,山色如同一幅卷起的卷轴,而她正从卷轴中间穿过,不停坠落之中,路潇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古衣少年,少年捧着一只小小的黄缎包袱,正朝前狂奔。

她飞过来碰了一下少年,于是自己就成了奔跑中的少年,或者说被迫接受了他的视野,看见了他所看到的一切,路潇心中顿感困惑,井底明明只有他们三个,这到底是谁的记忆?

路潇跟随少年的视线抬起头,她感觉自己像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旁观者,她——或者说少年举目望向山路的制高点,只见两根高高的石柱架起一扇山门,一位鹤发长髯的隐士正站在门前等待着他。

“同安,灵芝请回来了吗?”

第42章 载鬼一车(14)善意的假象

少年同安三两步跳进山门,把包袱交给了隐士。

隐士微笑颔首,慈爱地扶正了同安跑歪的发簪:“好孩子,有人来看你了。”

同安的声音里有点惊喜,又有点害怕:“我娘来了吗?”

隐士点点头:“去前殿找你弟弟玩儿吧。”

同安退开半步,朝隐士深鞠一躬,急不可耐地冲进了位于山顶的朱红大殿。

山巅宫殿是一座飞檐斗拱的纯木质建筑,金顶红漆,六层八角,气派森严,犹如地上仙宫,正殿外高悬着一面绘金匾额,上书“神升天外”四个篆字,大殿前的庭院里不种一草一木,单铺着五尺见方的白玉砖,践踏之时声若击磬,琳琅悦耳,唯独庭院正中那个直径三米的深井分外碍眼,不知做何种用途。

一个与同安有三分相似的男孩蹲在井边,正探头往下看。

男孩抬头看见同安,立刻欢欢喜喜地跑过来,但两人面对面的时候,他伸向同安的手却怯怯地缩了回去。

此时同安穿着一件暗绣竹纹的天青色长褂,脑后插着包金的玉簪,身体又高又结实,眼神里都带着富足的精光,而男孩却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袖口有洗不掉的经年油污,面黄肌瘦,天庭阴翳,显然是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

“弟弟,三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同安热情地抱住男孩,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块塞给他。

男孩怯懦地接下,小声问:“哥哥,你在山上吃得饱吗?”

同安用力点头:“嗯!大师们对我可好了!山上的粮食多到吃不完,顿顿饭还有四个菜呢!”

男孩羡艳地赞叹:“哥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同安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你说这件吗?大师们给我做了好些衣服,这件是平时干活乱穿的,我还有件过年时候穿的大红云锦面袍子,那才叫好看呢!”

弟弟伸出小手摸着他的衣服,无不忧虑地奉劝:“那你干活的时候千万别把衣服弄坏了,当心他们打你。”

“才不会呢!大师们和咱镇里那些老爷家可不一样,大师们都好像神仙似的,又慈爱又又富裕,而且从来不打人!其实山上也没有那么多活儿给我干,我每天就只扫扫地,打打水,擦擦殿里那些古董。”他说到这指了下旁边的深井,“哦,最近大师们在院子里挖了这口井,许是为了方便取水吧,我偶尔也帮忙往外运运土。”

男孩好奇地追问:“那他们既不种地、又不读书,每天都干嘛呢?”

同安合掌朝前殿拜了拜,自然流露出一幅恭敬的姿态。

“大师们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青羽仙人,送给他们一颗神树的种子,把这棵树种在山上,结出果子,吃下去就能长生不老。那颗种子装在银匣子里,大师打开给我看过,可是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呀!后来大师告诉我,种子确实就在盒中,但是看不见也摸不着,它长出来的树也看不见摸不着。”

男孩啊了一声:“那要怎么知道这颗种子长没长出来呢?”

同安回答:“等树结出果子的时候,那果子是能看见的!而且这颗种子不吃水,非得用求死者的眼泪浇灌才能生根发芽,大师们每日就想法子种树。”

男孩叹气:“前日阿瑶的爷爷被阿瑶爹撵了出来,没处吃饭,便跳河死了,他的眼泪必然可用的。”

同安摇摇头:“大师们说,人活得越久,杂念越多,纵有千般万般的失望,心底总还会存着一星半点的不甘心,这颗种子便有种神奇的功效——不管那些人遭到过怎样生不如死的事情,一旦见到这颗种子,立刻就会想起活着的种种好处,全都不想死了,十分奇怪。”

“看来长生不老还真不容易呢!”

同安与弟弟聊天时,眼神总偷瞄着大殿,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偷偷跑过来扒门缝。

大殿当中,明烛高照的光辉下,一对村夫村妇正在与隐士攀谈。

村夫举着三根手指说:“我侄子才卖给你三两银子,三两啊!你帮帮我儿子好不好?就当还我一个人情!”

村妇也在哀求:“我大儿子当时病得那样重,你们都有法子救他,为何不能再救救我小儿子呢?”

隐士冷漠回道:“你们夫妻三年前扯谎,把一个病秧子卖到山上做童子,不是已经筹了一笔钱救你们小儿子吗?我欠你们什么人情了?我山中的丹药总共就那么几丸,早已用光了,你缠着我也没用。”

隐士说完,闭上眼睛靠向椅背,任凭他们如何哀求都不再回应。

同安见状立刻跑回井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待村夫村妇从大殿里出来,还强作笑颜叫了那村妇一声娘,又叫了那村夫一声小叔。

夫妇看见同安,不由得惊住,他们不敢相信三年前贱卖上山的皮包骨头,竟然还能调理出这副富家少爷的模样!

村妇尴尬应声,敷衍地问候了几句家常。

村夫的眼神却不停在两个孩子间流转,突然想出一个主意,他开口对同安说:“好侄儿,叔叔今天是专门来接你的,你爹的忌日快到了,你去和大师告个假,咱们回家住几天!”

“家里哪有地方给他住?”村妇才反驳一句,就被村夫推搡开了。

他不等同安回答,直接拽着他的手走回大殿,陪着笑对隐士说:“侄儿跟我说他想去给他爹上坟,顺便回家住几个月,我虽迫不得已把这孩子赎给了你们,可他终究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咱们家的长男长孙,还望你们通个人情,成全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同安欲撤回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攥住。

不等同安辩驳,隐士已经点头:“我非不近人情的人,父慈子孝,此乃天伦,同安,你随长辈回家看看也好,近日山上空闲,你也不必急着回来了。”

路潇跟随同安的记忆,被夫妇拉出山门,走着走着,夫妇突然原地消失,而同安手里则多了一只黄缎包袱。

同安抬起头,前方山上依稀可见高高的山门与隐士。

记忆陷入循环。

路潇凝神控制同安的身体,捏碎掌中包袱,一时间红砂飞散,她再次坠入虚空。

周围再次明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一片山居村野环绕,并一遍遍地掠过两间草屋,于是她调整姿势,撞进了草屋里。

她从右边烧着火炉的宽敞大屋,穿进了左边的狭窄小屋,小屋窗沿下结着一层白霜,可见天气十分寒冷,同安瑟缩在屋角,手上脸上都长出了冻疮,身上却还穿着那件天青色单衣,只不过衣服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了。

路潇伸手碰了下同安,再次进入了他的视角。

草屋门口,村夫和村妇步步逼近,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女人手里则拿着一只酒盅。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自私?单你自己的病好了,就不管你弟弟了吗?我可真是白生你了!”

村妇厉声辱骂他的时候,村夫已经强行扯过了同安的右手,但见那条早先白皙的小臂上如今布满割痕,分外狰狞可怖,村妇也忙帮着按住了同安,刀子割开脆薄的皮肤,赤红的血立刻滴落到酒盅里,积聚了一盅后,村妇便想要端着血离开。

可村夫却依然握着同安泛白的手臂,又新拿出一个酒盅来。

村妇看见便问:“你这是做什么?”

“刘爷给了我十两银子,要再买一丸他血做的那药,还别说,你生的这个贱崽子还真当用,才两个月不到,就给咱们宝贝儿子赚足了娶妻生子的钱,我都算好了,再关他一个月,咱家就能盖起三间大瓦房了!”

村妇略显犹豫:“可别弄出人命来!”

“心疼你的小野种啦?”

“放你娘的屁!我是你亲哥哥明媒正娶进家门的,当初他命短死了,爷爷奶奶不想大孙子没娘,又怕我找个后爹害了孩子,按着我呀和你圆房,哪知道你这当叔叔的才最狠心,竟然把哥哥的骨血给卖了!”

“哼,少淌你那猫尿吧!我凭什么留着他?留着他跟我儿子抢家里的房子和地?”

村夫端着一盅血,哼着曲儿走出草屋,啪哒一声扣上了小屋的铜锁。

未过片刻,村妇与男人再次以相同的姿势走了进来……

路潇捏碎即将割伤同安的刀刃,长生砂如血飘散,她亦重新沦陷于无边的黑暗中。

这次终结黑暗的是雨的声音。

路潇发现自己又掉进了山路的幻境,此时正值半夜三更,空中细雨靡靡,路旁草色*枯黄,应该是一个很冷的天气。

同安在山路上狂奔,他跑得很快,以至于和不停坠落的路潇保持了齐平。

他穿着已经漏洞斑斑的褂子,整个人披头散发,完全瘦脱了人形,夫妇带着许多人手持火把追逐而来,两方的距离越拉越近,眼看着就要被逮住的时候,同安终于扑进了分割山路与山门的白玉柱内。

高耸入树冠的白玉柱顶端,两只像马一样高大威风的孔雀飘飘落下,一只蓝色,一只白色,它们的尖喙与厉爪上分别带着陨铁打造的护套,拖曳于地的尾屏里还夹着雀羽形状的细长铁刃,尾羽轻轻扫过周边树木时,那些拇指粗的树枝便被无声截断。

追兵们见状止步山前,不敢再往里闯了,只能隔着孔雀跳着脚骂同安。

“白养你这么大,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些乡里乡亲你就不管了吗?”

“哎呀个小没良心的!光顾着自己过好日子,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

同安颤抖着爬起来,疯狂跑向大殿,想要逃开身后无休无止的斥责。

殿门并没有关上,同安失足被门槛绊倒,重重地摔进殿内。

“大师们救救我!”

平素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如今却没有点燃一颗蜡烛,几十个隐士分列两侧站着黑暗中,他们身穿重锦皂袍,插着玉簪,蓄着长须,个个神清气朗,但这些神仙风度的人微笑着围住同安时,却有种别样的恐怖感。

离同安最近的隐士手里托着一只银匣。

路潇坠落进大殿后,依稀认出了托着银匣的隐士,好像就是刚才和她动过手的虾干,她没分心去观察年轻时代的虾干,而是伸手碰了碰同安,于是自己就变成了匍匐在地的同安。

隐士的脸在黑暗中笑得瘆人:“算算时间,你今日的确该回来了。”

同安爬过去抱住了隐士的腿,哭的委屈极了:“大师,求您救救我,别让他们抓我回去采血了!”

隐士弯腰扶起他,笑眯眯问:“他们为什么要采你的血呢?”

同安急切地解释:“山下爆发了瘟疫,乡亲们都得了我当年的那种怪病,我因为吃了您的丹药痊愈了,他们就觉得我的血里有药,也能治病,便都要来喝我的血!”

隐士唉声摇了摇头:“同安啊同安,你可真傻,哪里有什么怪病呢?那都是我们在水源里埋的毒。”

同安乍闻噩耗,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僵硬地松开了抱住隐士的手,步步后退。

可他退一步,隐士们便往进一步,他退至门槛时再次被绊倒,但此刻的他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用手肘蹭着地往后挪动身体。

隐士托着银匣,面带微笑,步步紧逼。

“你的爹娘不要你了,你的乡亲不要你了,我们也不要你了,如今这世上无人爱你,无人收留你,你去无可去,一无所有,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同安被这诡异的场面吓傻了,不管不顾地只往后爬,忽然一手摁空,掉进了院子中央他亲手挖出的井里。

隐士们在井边围成一圈,纷纷低下头看着同安,为首的隐士打开匣子,只见银匣里铺着一块红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然而隐士望向匣中的时候,眼里却透着贪婪的精光,他把空匣扔进深井,刚好砸中了同安的小腿。

他们围着同安絮絮地念。

“你爹娘不要你了……”

“我们也不要你了……”

“这世上根本没人爱过你……”

“你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

……

井底一共就这么大,同安刚才跌断了腿,如今爬不出来,也无处可躲,忍耐片刻之后,终于崩溃地哭了,他的泪水滴入井底淤泥,遍地泥水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昭示着一棵看不见的树正在迅速生根发芽。

此时路潇忽然轻飘飘地从同安身上浮起,之后再次看到了山路上奔跑的同安……

坠落无止无休,故事循环往复。

路潇不断在自己、黑狼、同安、冼云泽的记忆里穿梭,若非她意志足够坚定,只怕会陷落于层层嵌套的人生中遗失自我,但即便镇定如她,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想要把周遭的一切彻底粉碎。

而就在这时候,她再次掉进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左手拎着蔬菜,右手拿着从干洗店取回的羽绒服,背上则趴着年幼的路潇,她像只不安分的猴子般手舞足蹈,揪着他的头发叽叽喳喳说些幼稚的话,而幼年路潇的背后,还挎着一把比她自己都高的窄刃长刀。

路潇诧异地将手伸向年幼的自己,却在临近时手腕一转,握住了那把刀。

贡榕并不知道自己幻化出来了什么,它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连妄想染指都要被判处亵渎的罪名。

路潇深吸一口气,拔刀出鞘。

黑色的刀刃无声滑出之时,世间万物都少了几分光芒,流转人间的灵气被刀刃强行吞噬,方圆百丈之内,有灵众生都似在经历一场奇异的杀戮,死亡缓慢、威仪,如命运般不容抵抗地降临了。

这把刀超越了贡榕幻化的极限,天空忽然从边缘开始崩塌,黑暗摧枯拉朽席卷而来。

路潇竖起刀刃,并拢两指夹住刀背,由下至上缓缓擦过。

十二道环纹成形,幻境里发出一阵无源的哀鸣。

她压制冼云泽时用了七刀,就劈得林川附身物受伤,如今还是七刀,幻境内的一切便具数灰飞烟灭,第八道环纹碎裂之时,视野内竟已斩无可斩,贡榕承载不了这第八刀的威力,无边暗幕似银瓶触地,砰然碎裂。

黑暗消失之时,路潇手中的刀也自行砂化,她忽闻身下风声有异,立刻滚身触地卸去了坠落的力道,黑狼也狼狈地摔落到了她旁,而后一只纸鹤悠悠飘上了她的头顶。

这就是真正的井底了,路潇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口井其实才几十米深,那些无边坠落的幻想都是贡榕的把戏而已。

井底直径约有八米,六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一只埋在地下的蟹笼,其中大多数孔洞已被草蛇完全封死,还有一些正被草蛇填充,井底铺满簌簌颤动的蛇,冰冷的蛇皮缓慢爬过了路潇的脚面和脚踝。

“蟹笼”正中央,一具骷髅盘膝垂首而坐,它遍体衣衫早已腐朽碎尽,空余一身薄皮裹着皲裂的骨头,怀里还抱着一大团草绳的尾端,草蛇不断为它衔来绳头和干草,它枯槁的十指便自动翻飞,不断续编着草绳,草绳寸寸向外延伸,并在半米外化成了蛇的样子。

路潇试着喊了一声同安,骷髅没有回应她。

它身处贡榕主根的核心,无时无刻不被长生砂续命的效果侵袭,所以它既不能逃出贡榕的幻境,也没有办法死去,早已五感皆失,神魂崩溃,如今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怨灵,全凭本能制造着这些草蛇,想要阻止害死他的那些人下来采集长生砂。

黑狼挣扎着爬起来,目光凶恶地盯住井底一角,发出了威慑的喉音,而后它猛地扑向那处空气,用爪子和牙齿拼命捣毁着别人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路潇站在旁边静静等着,几分钟后,黑狼停止了攻击,踉跄歪倒,再也没能站起来。

但路潇知道它成功了,因为眼前的骷髅终于停下了编制草绳的动作,它原地化为灰烬,无尽的异蛇随之变回了草绳。

贡榕死去,与它伴生的伥鬼与棘灵也就无法继续存活了。

路潇叹了口气,精神松懈下来后,突然感到头皮针扎似得不舒服,歪头看去,纸鹤正叼着她的几根头发自娱自乐地荡秋千。

“你别啄了行吗?我一共就这么几根头发。”

纸鹤扑棱棱飞到她的耳朵上,收敛翅膀弯下身,悄悄和她耳语:“想要小绿蛇。”

路潇皱眉:“你又想养蛇了?”

“想养蛇。”

“乖,咱们有蛇,回家玩宁兮去。”

她正思考该怎么爬出去的时候,大地忽然猛地一震,一条狭长的裂隙从地面裂开到井底,冰凉的月光直洒下来,为她照亮了一条出去的路,但是那月亮的方位却和路潇在木屋所见时有些不同。

贡榕主根连接着它控制的一切关口,木屋只是它的一个通道,她在主根里呆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被转移到什么位置了。最好别出国吧,路潇想,那她可就被迫偷渡了。

路潇沿着裂隙走出井底,回首眺望,身后居然是已经荒废数百年的山巅大殿。

大殿被草绳层层包裹,看起来像一只硕大的椰子,路潇站在高处举目四望,周边竟然一棵草也没有,附近所有植被都在六百年的岁月里被编织成了草绳,用以对抗村民们贪婪的欲念,眼看着片刻前幻境里还生机勃勃的巍巍山脉,转眼间已沦为荒凉的秃山,她体会到了一种见证沧海桑田的震撼。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信号满格,看来贡榕死后,林川已经拿回了垚山的控制权。

路潇茫然接通林川的电话:“你在哪儿?我又在哪儿?现在是哪年?地球上还有人吗?”

“哪年?”林川笑了一声,“距离米米检查你功课还有12小时,你说是哪年?你随便找条路,我带你出来。”

路潇挂断电话,跑下同安记忆中的山路,原本立于山门两侧的石柱早已倒下,树藤里还夹杂着一些支离破碎的人类白骨,数百年前追捕同安的村民们究竟遭遇过什么,恐怕将永远无人知晓了。

跑到山半腰时,她隐隐看见了对面山坡上的猎村,而不远处的盘山路上,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正在奔驰,路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突然发现身后的山峰已经换了模样,山门与宫殿都消失不见了,看来移形换位这种把戏,山神本人也很熟练。

路潇和安全局的车队同时回到了村子,发现现场有点儿惨烈,贡榕死去之时,外借的寿命亦被收回,幸存者们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村民们却一半灰飞烟灭,一半化为了尸体,只有两个人瞬间衰老成了八`九十岁的模样,尚自存活。

特工把幸存者们带上了车,路潇两人也重新和宁兮、米染碰了面。

宁兮首先关心起林川的状态:“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贡榕控制的范围不大,这些山养几十年就能恢复。”

曙城接洽人走过来把路潇的背包还给了她,又询问宁兮该怎么处理村庄遗迹。

林川立刻叫停了他们的工作:“你把幸存者带回去就行了,别动其他东西,村里有些不方便处理的蛊,等会儿你们撤了,我直接把这个地方埋了就好。”

接洽人点头应下,顺嘴问林川:“你来都来了,给我们找两个矿呗!金银铜铁煤炭钻石什么都行!”

林川啐了她一口:“呸!你做梦!一百吨黄金都不给我!还想要我的矿?我把我的宝石全都藏起来!给麻雀絮窝也不给你们!”

“斑秃山神!”接洽人飞快地留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哎?你说谁呢!”林川刚想跳起来,却被米染按了回去。

米染轻抚他的背,装成好人讲:“别追了,你刚才不是也抢过她的汉堡吗?翻旧账不一定谁占理呢!你啊,以后多讲卫生,别再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皮肤病,就没人说你了……”

林川果断和米染厮打了起来。

不久之后,车队重新启程,开出了垚山,而他们刚刚停留的村庄上方,半壁山峰忽如刀裁般落下,掩埋了一切人间恶欲……

第43章 翰音于天(1)你还可以吃土呀!……

对于没有灵视的普通人来说,安全局特设处绝不是一处安全的地方。

宁兮到来之前,特设处从未停止探索过那扇未知的门,可即便他们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仍旧造成了116起事故,共计37人死亡,85人失踪,134人受伤。

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事故发生得毫无预兆,当时研究人员打开了一间色彩冷淡的小书房,连续观测72小时后,没有发生意外,便将该房间定性为“无威胁”,然后从中取样了一支笔、一个闹钟,以及一枚灯泡,带回独立研究室,准备进一步探索门后物品的生成原理。

特设处前楼的独立研究室结构坚固,房间四壁架设着三米厚的水泥墙,内部还夹有二十公分厚的钢板以及一寸厚的铅层,本不该发生任何意外,即便有意外,伤害也会终止于房间内部,但是那一次,从书房采集来的灯泡在未通电的状态下,突然毫无预料地发出强光,以其所处实验室为中心,临近4间实验室内的工作人员全部瞬间死亡。

当救援人员割开熔融的安全门时,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灰色的废墟,而那只白色的LED灯泡却完好无缺,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后经检测,事发实验室内的水泥墙呈现出玻璃态,内置铅层与钢板甚至熔炼到了一起,房间内的监测仪器全部爆表,未曾采集到有效数据,但专家根据室外光谱记录推断,灾难发生时,室内的瞬时高温接近1400万度,几乎达到了太阳核心的温度。

那是普通人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这间凶宅内的每样事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一枚钉子,都可能异化出不可思议的能力,而这种能力,根本无法从人类可感知的层面进行分析。

第一批直接参与了房间探索的科研人员精神都受到了很大冲击,以至陆续退出了项目,随后特设处就不再提供直接接触特异物品的机会了,第二批科研人员只能拿到物品档案和测量数据,做间接研究,更难以得到有效的研究结果。

当人类正在未知恐惧的阴云下惴惴不安时,有一天,数据采集小组的成员推开这扇门,意外看见了陌生的一男一女,他们把特设处过去几年消失在门里的人都带了回来,然后成为了安全员的特聘成员。

可惜这些有能力探知房间原理的人,都对科学不太感兴趣,也没有意愿帮人类进行研究。

所以特设处刚调查完路潇的背景后,还挺兴奋的,他们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协助研究这件房子的“自己人”,结果却发现这家伙态度虽然真诚,办事也很认真,但数理化知识根本不足以支撑研究,她甚至连最基础的物理常识都弄不懂,气得给她介绍项目的研究员哐哐用头撞墙。

其实不能怪路潇,毕竟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早和正常人不一样了。

幼儿园第一年,刚刚学会加法的路潇兴冲冲和秦叙异炫耀自己的数学水平,她学着老师的样子把两个苹果放进口袋,让他拿出一个之后,问秦叙异袋子里还有几个苹果?而秦叙异回答两个。路潇谆谆善诱,却无法教会秦叙异1+1=2,于是打开袋子给他看,结果袋子里确实有两个苹果。

秦叙异永远能从袋子里拿出两个苹果。

这直接导致路潇在数学、物理、化学等理工科目上难以精进,毕竟通过她的亲身实践可知,物质守恒定律其实是不存在的,一加一也可以不等于二。

算了算了,这科学文化不学也罢!

路潇叼着发圈照向浴室的壁镜,仔细把头发盘起了起来,她身上穿着一套新买的职业装——白衬衫、黑色西装、黑色皮鞋,看起来好像某家企业的新晋职员。

同在浴室的人偶脚踩一本《百年时装图鉴》,背对着她,正照着另一面支架式落地镜。

这是一面高逾两米、宽于一米的椭圆形大衣镜,镀银玻璃嵌在镶金的白橡木镜框里,精致而敦实,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用来罩着镜面的黑色天鹅绒被人偶扯落在地,堆积于镜子前,像是一块温暖的地毯。

这东西是路潇找来当全身镜用的,结果搬进浴室才发现用不了,至于为什么用不了也显而易见——此时此刻,银镜里清晰照出了室内的门扉、墙面、地板、浴缸,可怪异的是,镜中的物品样式却与现实截然不同,都被扭曲成了黑暗华丽的哥特风格。

镜子里面,路潇穿着安有裙撑的拖地黑礼裙,头戴一只同款小礼帽,手上套着长袖手套,足蹬铆钉高靴,脸上也画着浓重的烟熏妆,人偶则穿着比她小几号的同款衣服,乍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小号的路潇。

人偶退后两步,从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全貌,然后又扑到镜子前,摸了摸镜子里的路潇。

片刻后,它欣赏够了,弯腰把脚下踩着的图鉴彩页翻了过去,而这张彩页上,刚好印着那套哥特礼服的照片,图鉴的下一张彩页,画的则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围巾。

图片变换之后,镜子中的房间亦变成了热情奔放的吉普赛风格,人偶和路潇也瞬间换上了一件粉底黄花,点缀着流苏与绳结的波西米亚长裙。

路潇听到“哎呀”的一声后回过头,恰好看见人偶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

“冼云泽,转个圈儿!”

人偶听见命令,果然乖巧地转了几圈,镜子里的它裙摆飞扬,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真可爱——别人说你可爱你要怎么办?”

人偶立刻捏起裙角,交叠双脚,微微弯腰,对路潇做了一个舞台剧上演员谢幕的姿势。

路潇满意地微笑:“等你以后明白我教了你什么,肯定会想杀了我的。”

路潇整理完仪容,带着人偶走进了凶器组办公室。

这时还不到六点,晨光熹微,只有凌阳弋一个人赶着统计秋季义诊的患者名单,所以早早就坐在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了——虽然是与本职无关的工作。

他的电脑边放着一杯热巧克力和一盘焦糖饼干,散发出甜腻腻的香气。

凌阳弋看见路潇这副打扮出现在办公室,微微皱眉:“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儿面试吗?”

“市政厅。”路潇边说,边从包里翻出一张陌生的工作证,挂在了脖子上。

工作证上的照片是路潇无疑,但所属部门却是青城市政厅,职位则是会展策划专员,此外证件吊绳上还挂着一个小指长的企鹅公仔,好像某种个性装饰。

路潇告诉江主任要一份实习证明的时候,原想随便挂个职称就算了,左右学校不会特意来青城调查她,但特设处那群家伙可能都是戏精学院毕业的,非逼她演戏演全套,这段时间不仅每天往她的朋友圈发工作照,还冒充她找老师请教会展流程,她有时翻看自己的朋友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青城市政厅工作过?

凌阳弋挑了一睛路潇:“当着你直属上司的面直言跳槽,是不是不太顾及本组长的面子啊?”

路潇对企鹅叫出冼云泽的名字,然后走到凌阳弋桌前,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焦糖饼干。

“尝试下挽留我啊!”

凌阳弋阔气地往椅背上一靠,豪言道:“开个条件!”

“别再让米米逼我背那些老掉牙的破书了。”

凌阳弋笑了一声:“就这么简单?”

路潇点头:“就这么简单!”

凌阳弋收起笑容,趴会桌子上继续敲电脑:“那没办法了,祝你面试成功吧!”

路潇见状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最后交代了一句:“江主任叫我去市政厅蹭几张照片,留着编毕业汇报用,我大概中午回来。”

“知道了,注意安全。”

“我注意安全?你认真的?”

“注意公共安全,别再弄出什么社会新闻,前天米染逛街时把身体扔到商场,自己飘出去看热闹,结果被好心人送进医院,医生刚给她开完死亡证明,她就从停尸间里爬了出来,吓得医院都拉疏散警报了。”

这时米染正好走进办公室,赶巧听见了凌阳弋的话:“闭嘴你这个吃空饷的米虫!”

路潇抱拳赞叹一句:“组长真有面子!”

今天市政厅要开“地区环境与发展会议筹备会”,她被特设处空投过来,混进会议室蹭了几张照片,然后就避开人群溜到会议室最后一排,玩着手机等活动结束。

前方主席台上激情动员,她则枕着胳膊趴在桌面上,用手机刷着美食点评软件,打算一抽身就去填饱肚子。

企鹅拖着工作证蹲在手机前,跟着她一起挑选菜单。

路潇刷到一家点评很高的烤鱼店,正准备点进去看看,企鹅突然抱住她的拇指,摇了摇头。

它的声音轻得像是有人躲在她的耳朵里说话:“不喜欢吃鱼。”

路潇直接划过这家烤鱼店,又盯上了一家高分手撕兔,结果企鹅再次抱住她的拇指。

“不喜欢吃小白兔。”

路潇又一次妥协了,她划过这家手撕兔,点开了一家炸鸡店。

企鹅趴在屏幕前阻止她下单:“不喜欢吃小鸟。”

路潇忍无可忍,提着工作证的绳子把它滴溜起来,小声又愤怒地说:“你又不吃东西,哪来这么多意见?哦,你养过什么不让我吃什么是吧?那鱼和兔子也就算了,鸡是怎么回事儿?你养过鸡吗?你养的那东西叫鹦鹉!”

企鹅解开背后的卡扣挣脱下来,跑到路潇面前,两只小手撑着她的前臂如麻雀跳跃:“那我能养一只小鸡吗?”

路潇无奈地叹气:“冼云泽,你修什么仙啊,你应该去开动物园——不行!不能养!你再养下去我就要吃素了!”

企鹅想了想,柔柔地说:“你还可以吃土呀,我又不喜欢林川。”

路潇哭笑不得:“不管你喜不喜欢林川,我都不能吃土!”

企鹅遗憾地“唉”了一声,似乎很遗憾路潇不能吃土这回事。

第44章 翰音于天(2)我不想养蛇了,明天吃……

熬到中午,会议结束,路潇跟着蹭了最后一波新闻发布照,终于得以离开这里。

她走进电梯后,给特设处发了个收工短信,正打着字,突然听见了一声气愤的“哎呀”声,扭头看去,发现电梯里还站着一男一女。男人衣冠楚楚,相貌端庄,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女人看起来和路潇差不多大,胸前也挂着工作证,看任职部门和岗位,居然是路潇会展中心的“同事”。

男人把女人挤进电梯东北角,声音正是女人发出的,实际上,这间核载12人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大家完全没必要站这么近。女人迅速绕开男人,走进了电梯西北角,但稍后那男人又主动挪向女人,若有似无地碰着她的胳膊。

女人不再妥协,严声呵斥:“别碰我!离我远点儿!”

男人刷地变了脸色,厌恶地啐了一口,开始破口大骂:“谁碰谁啊?现在的女的真有意思,觉得是个男人就想占你便宜,我警告你别污蔑我,信不信我上法院告你?你哪个部门的?你领导知道你随便败坏别人名誉吗?来来来,我们去见你领导——”

年轻女人被他一通反问问懵了,她刚刚走出大学校园,哪里应付过这种泼皮?可男人不依不饶,还伸手来扯她的工作证,并大声念出她的名字和部门。

路潇抓住男人的手腕,稍一用力,叫他松开了女人的工作证,然后又点了下一层楼的按钮,电梯在下一层楼停了下来,路潇使眼色让女人离开,女人慌忙鞠躬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哭着跑了出去。

她没想伤人,手上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只是不想让他追出去继续骚扰女孩子,但那男人忽然叫得跟杀猪一样:“啊啊啊!疼疼疼!松手!我胳膊要断了!”

路潇见状就猜到他打得什么主意了,笑着说了一句。

“冼云泽。”

她抬手拨了下监控,男人也同时举起了手里的咖啡,猛地泼向路潇面门,但那泼出去的咖啡忽然以违背重力的方式飘了起来,一滴也没有碰到路潇,反而扑回男人,给他敷了一层水润的面膜,滚烫的液体堵塞七窍,既让他无法呼吸,也让他看不清、听不见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这层咖啡还不会被手指撕破,不会被衣服吸收,抹不净,擦不掉,纵使他有舌灿莲花的口才,眼下也只能眼冒金星跪地求饶。

稍后电梯到站,叮地一响,路潇摸着企鹅又叫了一声冼云泽,男人脸上的咖啡才落地溅开一片水花。

路潇把监控拨回来,抬腿迈出了电梯。

男人蜷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的遭遇,许是门外的围观者给了他勇气,他爬起来歇斯底里朝路潇大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我要去告你人身伤害!你等着被开除吧!”

路潇听见他的话,当真站住了,男人吓得立刻缩进了电梯角落里,低着头用余光瞥她。

她摘下工作证上的企鹅,回手把工作证扔到了男人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去啊,我等着你!”

路潇中午带着冼云泽在外面吃了饭,下午时分才回到了特设处,她先回自己的卧室换下拘谨的工作装,然后拎着四杯奶茶走进了办公室。

她身后跟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变形机器人,机器人身上贴满LED灯泡,走路的时候,内置音响还会发出嗡嗡的齿轮运转声,如果仔细观察机器人的脚踝,就能看到商品编码上写着一行小字——适合7~15岁儿童。

机器人满地乱窜,在夸张的“变身——”音效中反复切换着造型,并且开始尝试播放内置的200多首儿歌,路潇镇定地从衣袋里掏出遥控器,关掉了机器人的音响,机器人发现自己突然发不出声音,茫然愣住,变得有些不高兴。

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全部放了下来,昏暗的房间内架着一台投影仪,北侧墙上挂着一幅投影屏,投影画面大概是个鬼片,当电影特写到恶鬼染满鲜血的脸时,音响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恐怖氛围恰到好处。

凌阳弋和林川两个人并肩坐在屏幕前的两个懒人沙发上,一人捧着一桶鸡翅吃得十分开心。

米染松挽头发、穿着宽大的T恤,安逸地坐在沙发上,宁兮身穿和她一样花纹的T恤,枕着她的腿蜷身侧躺,也在聚精会神看电影,他压在身下的右手越过左肩,伸到了米染面前,米染正拿着指甲刀替他修整着白玉似的指甲。

凌阳弋回头看了眼路潇,随口问:“面试结果怎么样啊?”

路潇答:“他们不让我当市长,我就拒绝了。”

她给每人分了一杯奶茶,轮到宁兮的时候,却只扔给了他一只买奶茶赠送的鸭子公仔。

宁兮捏了下公仔,鸭子便发出嘎嘎声,他不满意地问:“为什么只有我被差别待遇?”

路潇斜了他一眼:“你要什么?一杯奶茶,不加奶也不加茶?”

宁兮怒视着她,又捏了两下鸭子——嘎嘎!

“爪子别乱动!”米染用指甲刀在宁兮头上敲了一下。

于是宁兮丢开鸭子,温顺地把手送回了米染面前。

路潇拿着最后一杯奶茶坐进椅子,从桌下抽出一只大盒子,里面装着粘土、刻刀、丙烯颜料,还有一只已经捏成的人体右手,看比例,是和正常人1:1的大小。

她交叠双腿平搭着旁边林川的椅子,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电影,同时取出一团粘土,粗捏成了人脸的模样,然后按照曾经烛光中的惊鸿一瞥,耐心在黏土上描绘着冼云泽本来的容貌,打算先做个样品。

事实上,这项工作她已经做了好几天,可无论再怎么尝试,手中的泥人都总差着几分神韵,于是她雕了揉,揉了雕,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成功。

路潇第无数次用雕刀在泥团上刻出眉骨的轮廓,铁器划过,留下一段流畅自然的线条,仿佛只看这道眉骨,观者眼里就能还原出一张清俊的脸。

突然间,办公室后方咚地一响,路潇循声看过去,发现机器人摘下了自己的头,正用手指勾起眼眶抡着玩,砸得地板咚咚响。

路潇忍不住握碎了手里的泥团,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下心情,又重新把黏土团圆,再次开始雕刻。

没过多久,机器人彻底四分五裂,而后一团白光环绕住了路潇,她对着桌面*上的背包叫了一声冼云泽,人偶就自己从包里拉开拉链,喜悦地跑到了路潇面前。

路潇忙着捏粘土没有理它,它就也从盒子里取出一团粘土,自顾自地搓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也许是身体不灵活的缘故,也可能是它的审美本来就有问题,捏出的这只细胳膊细腿儿的火柴人哪儿哪儿都不符合人体结构,好像几根煮粘锅了的面条卷在了一起。

它拖着火柴人跑向路潇,自豪地展示:“我捏的!”

路潇用指背刮了刮它的脸:“和你长的真像!如出一辙!”

人偶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之音,还很高兴:“我要用这个身体!”

路潇果然成人之美,对着那团面条说:“冼云泽。”

于是面条扭曲站了起来,它双手双腿一共有四种长度,哪两条都没有办法维持平衡,最后只能三点着地,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移动。

投影屏里,恶鬼如同蜘蛛在天花板上飞速爬行,吓得龙套们四散奔逃;桌面上,泥人也用差不多的姿态跑来跑去,在凌阳弋的义诊策划书上留下一排泥巴印。

它祸害完了凌阳弋的劳动成果,又拎着喂鱼用的干面包虫簌簌滑下桌腿,跑向了沙发上的宁兮。

宁兮见它过来了,马上露出一脸的不耐烦,显然已经预测到了它下一步的行动。

它跳不上沙发,就站在沙发下面往宁兮身上一根根丢面包虫,宁兮伸手弹开它,不出两秒,它又不厌其烦地跑回来,继续往宁兮身上扔面包虫。

宁兮再次把它弹开,同时对路潇喊:“它又开始了!”

路潇才懒得管它,人偶离开自己去缠着别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它从垚山回来之后,一直想养一条蛇,我有什么办法?”

宁兮第八次弹开泥人,严肃地纠正:“我不是蛇。”

此时前排的凌阳弋接了个电话,转身对宁兮说:“小蛇,你没开机呀?前楼说他们十分钟后过来送文件。”

宁兮凶恶地瞪向凌阳弋,一时没控制住愤怒,化形的人类双眼不慎显出了原形,寒冰般清透的眼白里呈现出宝蓝色的纺缒形瞳孔,如同两颗高贵的宝石。

泥人看到他蛇一样的线形瞳孔后,更加高兴了,加速往他身上扔面包虫。

宁兮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转换策略,耐心和泥人沟通起来。

“小智障,你有没有发现,这间房间里只有你自己没穿衣服?路潇肯定会嫌弃你丢脸,然后就不喜欢你了。”

泥人闻言环视一周,发现大家的确都穿了衣服,再回忆起它见到的每一个人,似乎也都穿了衣服,最后低头看看自己裸露的泥胚身体,不禁生出一种奇怪的羞耻感。

宁兮顺手拿起旁边米染的手机,解开指纹锁,打开相机。

“我要把你丢人的样子拍下来,你不是喜欢缠着我吗?来呀来呀!”

泥人噌地蹿到椅子腿后面,躲开了手机摄像头,之后想了想,干脆脱离这幅身体回到了人偶上。

人偶跑到路潇耳边小声说:“我不想养蛇了,你明天吃蛇煲吧!”

路潇被它逗笑,一不留神,手里的泥塑又花了一刀。

人偶滑下桌子,哒哒跑回宁兮面前。

宁兮嫌弃地瞥了它一眼。

但是这一次,人偶却没有拿面包虫丢他,而是异常平静地丢下了一句话。

“你们两个的亲子装真好看。”

第45章 翰音于天(3)到底谁才是冷血动物啊……

宁兮刚才被丢面包虫的时候,也只是不耐烦而已,可此时听到这句风平浪静的话,便犹如被打到了七寸,立刻就炸毛了。

“你说什么!”宁兮刷地坐了起来。

人偶异常警觉,赶在他站起来之前就跑回了路潇身边。

米染无法理解宁兮为什么这么激动,拍了拍他的后背,火上浇油般劝解:“干嘛生气呀?你买的这两件衣服是挺好看呀!我很喜欢呢!”

听到米染这么说,宁兮再次气得露出蛇瞳,也不管人偶了。

“你觉得这是亲——”宁兮咬了下牙,根本说不出这个词,他愤怒地朝米染伸手,“你把衣服还给我!”

米染茫然不解:“为什么?”

宁兮脸上挂霜,当场脱下上衣扔进垃圾桶,然后赤裸着上身,摔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路潇瞪了一眼始作俑者,人偶对她扭了扭身体,丝毫没有感到愧疚。

风暴核心的米染却没怎么当回事,反正宁兮不是第一次发神经了,一般情况下,最多两个小时他就会主动贴回当作无事发生过,她想,这可能就是冷血动物的先天不足吧……

米染自然地拿起奶茶喝了起来,甚至有闲心和大家聊天:“我大儿子最近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可能是到叛逆期了,他这个物种的叛逆期到底要持续多久啊?”

林川深思熟虑说:“按照人类的年龄换算,大概要30年吧?”

凌阳弋不同意他的观点:“我觉得应该把从蛇到龙看成一个连续的过程,这样算的话,宁兮的叛逆期至少也要持续100年。”

米染咆哮道:“弄死我吧!我还要忍他一百年?”

三个人认真地讨论着宁兮的叛逆期还要持续多久,以及青年少期的蛟需不需要补钙以促进骨骼发育等现实问题。

路潇听着他们漫无边际的聊天内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在座诸位里除了她和冼云泽,竟然没有一个脑回路正常的人意识到宁兮生气的真正原因吗?她现在真的有点儿同情宁兮了,到底谁才是冷血动物啊?

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多久。

稍后,办公室里突然生出一股无来由的血腥气味,滋滋几声后,室内所有电器一起断电了。

只有投影仪仍在工作。

电影画面停留于尾声,制作人员名单卡碟了似的一遍遍滚过,音响中的音乐越来越诡异,最后谢幕名单扭曲变形,变成了满屏血淋淋的诅咒,血液沿着投影屏真实地流淌到了办公室的地上,与此同时,一只鬼手也伸出了屏幕。

投影屏外,米染安逸地给自己修着指甲,路潇继续捏着泥胚,凌阳弋淡定喝着奶茶,而林川则往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无不惊喜地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见到这几位的表现,刚爬出屏幕的鬼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往常它搞线下活动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会一哄而散,自然拉开远近,它就从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开始,一个一个把目击者们杀掉,而这几个人却表现得如此淡定,一些对它视而不见,另一些甚至满目期待。

尤其是站在路潇腿上的人偶,竟然指着恶鬼兴奋地说:“我可以养一只鬼吗?”

路潇架起它的双臂,转向沙发上的米染:“乖,咱们不是有米米了吗?”

米染听闻此言,目光一厉,当即警告说:“小路潇!它要是敢用面包虫丢我,咱们明天就开始学习八十万条入门符咒!”

路潇马上把人偶转了回来,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不养了不养了,这个物种太凶了!”

另一边,选择障碍症的恶鬼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虽然林川像课堂上急于发言的小学生一样高举右手,急切地喊着“选我选我”,可恶鬼仍然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旁边咕噜咕噜嘬珍珠的凌阳弋。

林川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于是侧着身体挡在凌阳弋前面,几乎把手戳到了恶鬼的脸上:“选我选我选我——”

恶鬼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犹豫了一秒,冷淡地绕过了这个神经病。

林川失望地哼唧一声,放下奶茶站起身,跑去找米染打闹了。

虽然无人在意,但恶鬼还是苦苦维持着自己恐怖的形象,四肢着地,像螳螂一样爬向凌阳弋,当距离他还有半米之时,恶鬼周围的地面上突然长出了一圈尖锐的荆棘。

恶鬼没有□□,自然不畏惧疼痛,冒着荆棘继续往前爬,结果这些棘刺竟然能够接触到它的灵体,荆棘似有灵魂般主动缠绕住它,它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尖刺如饥渴的蚂蝗一样吸食起恶鬼的灵息。

凌阳弋伸手拍了拍恶鬼的头顶:“当年杀害你的凶手已经得到了惩罚,传播你遇害录像的人也付出了代价,是时候放下了,去吧!”

恶鬼渐渐被荆棘吸食殆尽,化为虚无,而威胁消失之后,荆棘丛也原地消失了。

凌阳弋浑若无事地撑了个懒腰,他举起双臂的时候,背后领口往下挪了一寸,于是路潇发现他脖子后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花瓣形纹身。

那个纹身的位置和路潇颈后的山峦非常接近,大小也十分相似,而且图案都没有纹身的匠气感,仿佛是天生的胎记一样,她得到这枚纹身是因为被林川暗算了,不幸和垚山山神订立一个歹毒的誓约,那么凌阳弋……他也和谁订下过誓约吗?

不待路潇看仔细那枚花瓣,林川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小路潇,前楼不是说要来送文件吗?你去叫一下副组吧!”

“好!”路潇应声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但她的心里却还想着凌阳弋颈后的花瓣,林川跟她解释过,向自然之灵发下誓言,便能根据誓约轻重获得与见证者对应的能力,她的誓约跟开玩笑一样,当然没获得肉眼可见的能力。

那么凌阳弋呢?

如果他役使植物的能力不是自有的,而是源自那个誓约,那他究竟发了什么重誓?竟然能得到如此强大的庇护?又或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才有资格发下这种重誓?

而且有些事她早就想不通了——宁兮论资排辈,身份在本世拔尖儿,他身边还有一个上古祭司的巫神,一个掌控万里河山的山神,三个货真价实的神仙专门攒了这么个部门,其实也只是想让凌阳弋有个体验生活的地方而已。

换句话讲,他们下界只是为了陪凌阳弋玩玩。

可要说凌阳弋身份特殊嘛,日常相处时,其他三人却从未对凌阳弋另眼相看,祸害起他来也毫不手软。

路潇摇了摇头,搞不懂其中的关系。

她回忆着宁兮的样貌打开办公室的门,眼前呈现出一条幽邃的洞穴。

洞穴内干燥而寒冷,灰色的岩壁上点缀着零星的黄白色荧光石,如同一盏盏小夜灯,这里的空间宽敞到可以并驾通过八架火车,前后都望不见尽头,要说有什么独特之处,大概就是石壁上那些惨烈的抓痕了,也许会让人误以为这里关了两万多条血统纯正的哈士奇。

路潇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长逾千丈的银蛟把自己拧成了螺丝,正来劲儿地表演死亡翻滚,四只爪子如同旋刀,给石壁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抓痕,空气里碎石乱飞,呛得她咳了一声。

银蛟感知到人类的气息,突然停了下来,四脚着地的趴着,尾巴一直延伸进了深不可窥的曲折黑暗里。

它的身躯如此庞大,即便这般广阔的洞穴,也只是刚好够容纳它而已。银蛟的身躯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由首到尾覆满白玉般温润剔透的鳞片,全身上下白得看不到一点杂色,只有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会露出一双宝石蓝的明瞳,漂亮的虹膜随光线舒敛,宛如盛满水的蓝色琉璃碗里浸没了一朵蓝色重瓣月季。

这是路潇第一次近距离直面宁兮的本体。

的确有点震撼。

如果她有这么一个大儿子……不对……这么一个宠物……好像也不对……总之就是这么一个东西的话,肯定也会很自豪吧?

银蛟眄了一眼路潇,再次耷拉下眼皮,还发出了宁兮的声音。

“别烦我。”

路潇大胆靠近,摸了摸它的下巴,蛟的鳞片果然有着玉石般的质地,却比玉石更加坚韧,而且触感冰凉如山泉,怪不得米染说夏天的时候喜欢靠着它睡,这难道不就是一张天然凉席吗?

“前楼一会过来交任务,你不去看看吗?”

“让林川去。”

路潇又好奇地敲了敲银蛟的尖爪,听到了叩击玻璃般的声音。

她继续说:“你躲在这里挠墙有什么用?米染也不会知道你想什么。”

银蛟瞬间睁开了眼睛,连蓝瞳都舒张成了圆形,嘴硬道:“我什么都没想!”

“行行行,你什么都没想,那你和米染好好相处,等她以后给你找个继父,你们一家三口就好好过吧!”

银蛟看向她的瞳孔再次变成了纺缒形。

路潇笑嘻嘻:“你们门派又不修无情无欲,她喜欢上别人很正常吧?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你们门派没有恋爱自由吗”

银蛟向上翻了个白眼:“滚出去。”

“拜托,成熟点好不好?你现在这样阴晴不定、举止乖张,真挺像叛逆期专门和家长对着干的问题儿童,说不定她会觉得你性格偏差是因为缺乏父爱,加快进程给你找个爹————”

银蛟鼓了下腮,吐出一小口气,洞穴内便忽然卷起十级狂风,幸好路潇手疾眼快抓住了银蛟的长须,人偶也第一时间抱住了路潇的腿,两个小家伙才勉强没被吹走。

风声止息,路潇落回地面,转身逃向门口:“哼!那你就等着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挂在她腿上的人偶被一起带走了,临出门时突然回头,朝着银蛟大声叫:“汪汪汪!”

飓风瞬间袭来,路潇忙跳出门外顺便带上了门。

第46章 翰音于天(4)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

门外是洋楼二楼走廊,路潇顺着栏杆望下去,看见林川和米染两个人坐在一楼沙发上,正在和接洽人攀谈。

接洽人手里拿着一只文件夹,絮絮地说:“你知道的,这些案件我们基本不会深究,案情记录你们随便写写我们就存档,但你们也不能太过分吧?”

路潇拎起人偶放到肩上,走下楼靠在沙发旁边,听着接洽人念出文件夹里的案情记录。

“……那长眉老者双手掐诀,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刹那间狂风大作,百兽齐喑,咒语既成,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动容,不料他竟然使出了一招失传已久的玲珑璇玑九天蚀骨大法……”

林川靠着沙发,挑起眼睛看天花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我暗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老者竟然已经达到了斗转涅槃血冥功的第六重境界!不过他怎知我得到白魂灵珠之后,已经达到了血冥功的第七重境界,我冷笑一声,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了自己的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

路潇听到这里,笑得重心不稳,歪头倒进米染怀里,两个女孩抱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室内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米染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林川的手臂:“你的天鹰赤火螺旋大宝剑呢?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林川拨开她的手,怒斥道:“笑什么笑!谁让你们都不愿意写案件记录的!我费心思给你们编就不错了好吗?”

接洽人唉声叹气:“其实知道你们不会完全如实记录,隐去一些真相也没有问题,但你这个记录——我随便复制一段上网一搜,就搜到一本玄幻小说,你的案件记录根本是从人家的最新章节里摘取的好吗?哎?不对,可你报告的递交时间比它的更新时间还早,难道这个作者其实是——”

林川飞身捂住了接洽人的嘴:“行了行了,快闭上你的嘴吧!明天再给你补一份记录!你不是来交接任务的吗?赶快说正事儿!”

接洽人从他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拿出了第二只文件夹:“对,有新任务,你们准备去一趟栗城吧!还有,路主管,主任让你去一下。”

路潇登上准备开往栗城的专机,一眼就看见了重新贴到米染旁边的宁兮,不禁暗暗摇头,距离宁兮刚才发火根本还不到半个小时好吧?转眼就当成无事发生过?这家伙简直比冼云泽还好哄!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便听见后排的林川正对着电话说:“你相信我,窑炉里求救的那个东西不是人,人在里面烧8个小时早就成碳了,你心理上受不了的话,可以给自己买一副隔音耳塞。”

他挂断电话,后仰靠着椅背,伸腿蹬了蹬路潇的座椅。

“刚才江姨单独找你聊什么呢?”

“我上午去市政厅遇到有人耍流氓,顺手拾了他一顿,他去警察局报案,一进去就被人脸识别认出是最近流窜于各个小区偷女鞋的通缉犯,太搞笑了,警察那边录入笔录时候,我的名字触发了安全局警报,刚才主任就是过来和我说一声,那个人是城市绿化工程的一个承包商,现在市政厅已经取消和他的合作了。哦,他还去网上挂我——”路潇说到这里忍不住笑,“结果发不出去,因为我有五个精通网络的好朋友,不仅会劫持数据流,还特别擅长顺着网线爬到别人家COS贞子,他未来的监狱生活一定会很刺激。”

林川不解:“为什么?他的收入应该买得起鞋子啊?”

“不是,他们这种人喜——”路潇戛然息声,朝后摆摆手,“小孩别问。”

路潇对林川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了的时候,人偶就顺着桌板爬到了前排椅背上方,前后摆动手臂蓄足了力,然后重重朝前一跳。

躺在前排的凌阳弋突然睁眼抓住人偶,扔回给了路潇。

“管好你的智障!”

凌阳弋平时不出任务,这次跟随他们去栗城,其实是为了给上一个案子收尾。

路潇亲历了同安的回忆,得知那些隐士是从一位青羽仙人处得到了贡榕的种子,才酿成了六百年间的种种灾厄,归根结底,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是这位青羽仙人。

当路潇把详情告知众人后,凌阳弋却跟她说既然始作俑者是青羽,那就不必追究祸首了。

路潇一听便来气了,这个祸害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能不抓呢?这世道还有没有公平和正义了?结果凌阳弋跟她说,青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上古族裔。

他们人人自称青羽,独来独往,还都具有异乎常人的灵气,知晓种种奇门术数。不过青羽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他们天然有种自毁的欲望,从不修长寿,所以六百年前送给隐士们贡榕种子的青羽仙人,现在肯定埋到地下烂得渣都不剩了。

“你要是十分想给他正义的审判,我倒是能托人帮你打听一下他的坟墓在哪儿,不过你可能要用筛子把他的骨头渣从烂木头里筛出来了”——凌阳弋当时拍着路潇的肩膀,和她说了如上一段话。

虽然祸首已死,但六百年间的无端灾祸总要有个说法,这件事宁兮做不到,上陶也做不到,因为青羽一族没有生欲,属于那种“你要是杀了我我就真心实意谢谢你全家还给你比小心心”的人,根本无法用常人的思维沟通。

好在这群神经病也有天敌。

凌阳弋此行就是去向青羽一族询问这件事的。

但这件工作并不急于一时,所以五个人下飞机后,还是先来到了栗瓷烧窑遗址。

栗城滨海,是一座闻名遐迩的旅游城市,这里每年有半数的时间都是晴天,所以又被称为日光城。

最难能可贵的是,栗城之美并非空中楼阁,它怀抱里曾诞生过无数的艺术家与音乐家,早在旅游业成为这座城市的支柱之前,它就曾以陶瓷闻名于世,它所产出的瓷器统称栗瓷,代表作今日仍在国家博物馆里担当镇馆重任。

栗窑遗址位于栗河河滩上,规划为开放景点,谁都能随进随出,遗址内包括大大小小上百个烧窑,经过经年累月的高温烧烤和粘土挖掘,这里已经鲜有植被,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一层碎瓷,那些形状各异的烧窑便建造在无数碎瓷上,造型都极富艺术感。

而这个普通的早上,遗址却被警戒线和遮挡板团团围住,现场还专门布置了干扰器,防止河边景区的无人机误入,本地警察都留在警戒线外阻挡游客,遗址内只剩下几名安全局的官员。

栗城安全局的接洽人苦着脸蹲在一处形若玉瓶的黄土窑洞前,蹙眉看着洞口上方袅袅的烟。

窑内火势正旺,中心温度高达上千度,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烧热了,附近诸人无不汗流浃背,然而他们却还能听到窑洞内传出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已经叫了整整一天了。

路潇等人到达现场的时候,玉瓶形烧窑内的惨叫声还未终止。

那声音无比凄厉:“救命!好热!放我出去!啊!救救我!”

接洽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他们,立刻开始吐苦水。

“这人趁着半夜,从没有监控的小路步行穿过栅栏,把自己封进窑洞里,也不知怎么就点起了火,这都在里面烧了一天了,你听听还叫呢!我们查了周边道路监控,还动用了警犬,没用,一点用没有,不知道里面是谁。这事正好发生在栗城最热门的景点里,目击者成百上千,音频和视频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风波过去我怎么和公众解释啊?”

路潇搭着接洽人的肩膀,好心地安慰:“回头特设处会帮你想办法的,他们想象力可丰富了,绝对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另一边,宁兮围着窑洞转了一圈,然后说:“所有人撤到100米之外。”

等到本地安全局的人离开后,宁兮指着窑洞吐出两个字:“黑蚇。”

黑蚇是一种古老的物种,它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实体,必须寄生在人的生命里,以人的时间为食,而且这种生物对饮食十分挑剔。它最喜欢那些活力充沛的时间,例如你发展个人爱好的时间、聚会享乐的时间、追求爱情的时间,其次会选择你工作学习的时间、陪伴家人的时间、放松发呆的时间,最后别无他选,也会吞噬掉你睡觉的时间、维持生存必需的吃喝拉撒的时间。

随着每一步的进展,被寄生的人会逐步放弃个人爱好,放弃外出娱乐,放弃工作学习,远离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渐渐割舍自己的一切人际关系,切断自己与社会的连接,当被寄生者彻底被世界遗忘之时,黑蚇就会用尽最后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繁衍。

黑蚇需要在1000度以上的高温中繁殖,所以最后一步,被寄生者会在封闭环境中自焚。新生的黑蚇于烈火中诞生后,将不停地发出凄惨的叫声,引诱被寄生者的同类打开封闭环境,若有可怜虫受到蛊惑,打开了火窑,新生的黑蚇就会寄生于他,开始新一轮的繁衍。而黑蚇从诞生到寄生、在火窑中不停惨叫的这段期间,也是它一生中唯一拥有实体的片刻。

“最后一只黑蚇已经被诛杀几万年了,本世不该有它的身影,那这只是从哪来的?”宁兮疑惑地想了一会儿,之后对林川摆了下手。

林川抬起手,黑伞出现在掌中,他用伞尖戳了下炉火正旺的瓷窑。

“我要开奖了!”

听到他这么说,米染便浮出灵体,黑色的雾气笼罩住全身,宁兮垂下右手,骨鞭盘绕手臂,鞭梢如蛇头探出,路潇看见他们的动作,觉得情况可能有点严重,特别想躲到安全线外,但又不好意思独自开溜,她看了看同为人类的凌阳弋,想搭个伴一起跑,结果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褐色的木叶折扇,她实在没办法,偷偷弯腰捡起了一根遗落的木柴。

林川突然用伞尖刺破了烧窑。

第47章 翰音于天(5)我不喜欢小鸟了。……

黑伞在窑壁上戳出了一个小指粗细的孔洞,密闭空间内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团人头大小的黑色物体泄气般从孔隙中挤了出来,射向离它最近的林川。

林川瞬间张开伞,屏退了黑影,它一击不中,转而又撞向林川旁边的凌阳弋,但黑影碰触到凌阳弋脸颊的一刹,他突然甩开木扇遮住面庞,黑影撞上扇面,迸开大团细碎的花瓣,仿佛撞碎了一架蔷薇花。

屡屡受挫的黑影锲而不舍,借着折扇的推力跳向宁兮,不出意外地被鞭梢啄飞,它随即折回,转攻米染,可惜无法突破灵强大的力场,黑影别无他选,最后飞向路潇,结果还是被木柴抽了回来。

那团东西走投无路,只能选择冲向警戒线外的人群。

但这个距离超过了黑影的移动极限,它飞出十丈之后,突然脱力坠落,还跟篮球一样弹了弹。

这一切都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黑影的五次攻击快得像一束手电光在五面镜子间折射,刚才若有普通人在场,只怕没看清状况就被寄生了。

几个人收起家伙,走向坠落的黑蚇。

黑蚇本体大如篮球,仿佛一团纠缠不清的黑发,超过寄生期后,黑蚇开始迅速死亡,那些纠缠不清的“发丝”争先恐后从本体中挣脱出来,撒了盐的蚯蚓般蠕散,很快成为一地凌乱的“发丝”,静止不动了。

路潇用足尖捻动几下发丝:“死透了吗?”

宁兮回答:“黑蚇幼体只有刹那的寿命,你看清它形象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路潇身后的背包动了动,人偶抱着她的脖子爬出来,和她咬耳朵:“我可以养——”

不等它说完,路潇果断捂住它的嘴:“不,你不可以养。”

人偶用手指绕着路潇的发梢,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黑蚇。

结果路潇这次也照单全收了它的失落。

她忽然下定决心,不能这样下去了!

自从冼云泽学会说话以来,见到什么都想养,小至蚂蚁,大至恐龙,之前路过幼儿园的时候,它甚至还想捕捉一只人类幼崽,而路潇这人太好说话,只要能办到的事她都不会拒绝,如今洋楼前院蓄养的动物丰富到可以开家动物园了。

并且这段时间,宁兮给路潇规划了相当充实的术数课程,在米染的严格监督下,她当前的学习强度不亚于高考冲刺,已经十分想死,而每天死去活来之余,还要抽出大量时间照顾冼云泽带回来的动物,就算她脾气再好也快崩溃了。

路潇暗暗斟酌对策时,宁兮喊了一声接洽人,让他们过来说话。

“黑蚇是群居动物,我怀疑栗城不止有一只黑蚇,你记得留几个人在这儿看着,如果发现鬼鬼祟祟的人乱钻窑洞,都给我抓起来。”

接洽人为难道:“可这里是景区啊!鬼鬼祟祟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怎么才能确定谁被寄生了?”

“这个简单。”宁兮踢了踢地上的“碎发”,“黑蚇的胆子特别小,你把这个扫起来收好,拿去给他们看,被附身的人看见同类的尸体,肯定吓得抽风,然后只要给附身的人吃点这东西,他们体内的黑蚇自然就被吓死了。”

接洽人点头答应,又问了一句:“那你们不一起来吗?”

宁兮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种事又没有技术含量,我们去干嘛?站在旁边给你鼓掌?”

“那也可以呀!”接洽人嘀咕一句,跑去警戒线外找袋子了。

林川忽然问:“栗城是青羽的地盘,这件事说不定和他们有关,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宁兮闻言看向凌阳弋:“联系上青羽了吗?”

凌阳弋笑笑:“我需要主动找他们吗?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当来觐见我。”

觐见,这话说的可真不可够客气。

路潇没怎么纠结他的用词,而是疑惑地追问:“既然青羽这么喜欢死,为什么还没有灭绝呢?这不科学啊!”

凌阳弋解释:“青羽只是一群信守承诺的人,这和想死有着本质的区别,如果你试着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说不定也和他们一样——”

米染不等他说完,马上用两只手紧紧捂住了路潇的耳朵,并伸腿踢了凌阳弋一脚:“滚开脏东西!小路潇乖,不要听不要听,当心被他洗脑了,巴拉巴拉,邪灵退散,妖魔鬼怪快走开!”

凌阳弋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说下去。

路潇现在意识到宁兮他们和凌阳弋其实不是一个体系的。

宁兮、米染、林川归属上陶,门庭广大,有钱有势,由古至今流传的诸多神踪仙迹,凡有据可考者,全部与其有关,上陶的术数和功法虽然广博深奥,但都有循序渐进的修行法门,可以说是世间众生解脱得道的唯一出路,而且是一条光明大道。凌阳弋及青羽,则属于另一种更难以言喻的体系,他们的能力源自血脉,无需传授,生来便与世间众生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但他们的目的却隐秘且不可理喻,甚至*因为和人类的思维差距太大,让人不仅生出一种恐怖谷效应。

米染不想让路潇知道凌阳弋的事情,与其说是隐瞒,倒不如说是保护,便如同家长不想让年幼的孩子太早见识到社会的阴暗面一样。

路潇顺势抱住米染,脑袋在她温柔的肩颈上拱了拱,嬉笑着混过了这个话题。

宁兮等接洽人收集完黑蚇,便微微嗅了嗅,然后径直钻过栅栏,走进景区右边一条本地人踩踏出来的隐秘小路,其余人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队伍末尾的路潇问身前的林川:“他要带咱们去哪儿?”

林川回答地理所当然:“追踪死者的路经啊!”

路潇疑惑地问:“怎么可能?不是说警犬都嗅不到死者的足迹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川带着优越感介绍道,“蛇的嗅觉特别敏锐,尤其是副组那种已经灭绝的白蟒,甚至可以探测出兔子两天前从草地上跑过的路线,可惜冷血动物没办法驯化,而且人类祖先又怕蛇,要不然哪儿还有狗什么事——”

林川正侃侃而谈,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视线盯住了自己的脑门儿,他即刻改口。

“当然,我就打个比方,咱们副组可是优雅高贵的蛟,比蛇还强至少一万倍,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林川在挨揍的边缘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一行人穿过树林时,道边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啾啾的鸣叫声,路潇停下脚步,弯腰拨开草丛,意外看见了一只被草环绊住脚的麻雀,这只丁点儿大的小东西一看就才离巢不久,一见人先把自己吓得缩成一团,好像一只圆滚滚的核桃。

站在背包里的人偶敲了敲她的后背,柔声说:“我能养它吗?”

“能!当然能!”路潇居然答应得如此痛快,她掐断草根,捧起麻雀,满目怜爱地摸着麻雀的头,“它这么可爱,毛茸茸的,叫声又好听,当然能养啦!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人偶把手臂伸过她的肩膀,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下麻雀:“好呀!”

路潇继续欣喜地说:“这个小家伙越看越可爱,你看它的眼睛,简直比你还要亮,它的声音比你还要好听,它还有你没有的羽毛,怎么办?我真是太喜欢它了!我们给它起名叫小可爱吧,以后除了它,谁也不能叫小可爱!等我回到家,就亲手给它编一个大大的笼子,睡觉时让它躺在我的枕边,我每天早晨都要和它说早安,还要亲亲它,以后出门也都带着它……”

人偶簌簌爬上她的肩膀坐好,对麻雀张开双臂,乖巧地说:“我也想抱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