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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清穿) 玖渔 61458 字 10天前

看看他这个爱女如命的老父亲看到女儿的耳朵被扎的血淋淋,会不会心疼的暴走。

果然,老嬷嬷才战战兢兢给小公主两边耳朵各扎了一个耳朵眼,皇帝就心疼的板起脸来。

“够了,过几年再穿!”

“汗阿玛,疼呜呜呜呜, 痛痛, 呼呼呜呜呜…”

小公主此刻早就成了小哭包,抱着汗阿玛哭嚎不止,甚至一双杏眼都哭肿了。

吴雅也心疼, 可她心疼也没用,她的心疼一文不值, 甚至比不上皇帝一个蹙眉,得皇帝心疼才能让女儿今后少受罪。

“皇上, 满女若不戴一耳三钳怎么能彰显尊贵身份, 长痛不如短痛,今儿还是把六个耳洞一块扎好吧。”

“不扎!朕的公主谁敢置喙, 朕定诛他九族。”

皇帝此时急的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公主放在肩上,温言软语哄着带她去御花园看天鹅,又给她吃酥糖,小家伙才抽抽嗒嗒跟着汗阿玛去御花园。

吴雅没跟去,而是留在景仁宫里晒太阳,让那父女二人独处。

可不成想,李德全却回来通知她,说万岁爷把小公主带去养心殿了,让她不必准备小公主的午膳。

吴雅顿时好奇的追去养心殿,却见五大三粗的马齐正抱着小公主,在用吹胡子瞪眼的把戏逗小家伙。

小家伙还真是胆大,面对马齐凶神恶煞的牛眼还能咯咯咯笑个不停。

轮到马齐议事,小公主又被抱给了马齐身侧的纳兰明珠。

这些权臣对皇子素来避讳,毕竟臣子与皇子结党营私,是历朝历代天子最为忌讳之事。

可面对如此粉雕玉砌,可爱软糯还知道塞糖给他们吃的小公主,一个个重臣顿时眉开眼笑,羡慕皇帝的女儿竟如此可爱,都争抢着逗她。

眼看着纳兰容若在教小公主念诗,吴雅顿时捂嘴偷笑,悄悄离开了养心殿。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小公主也不例外,才去养心殿一日,就开始乐不思蜀,吃过晚膳又闹着要去养心殿玩儿。

皇帝更是亲自来接她去了养心殿。

吴雅没拦着,只让伺候公主的奴才小心照看着,毕竟公主能得皇帝喜爱是好事。

皇帝虽然答应过吴雅,不会让她的女儿去抚蒙吃沙子,但十几年后的事儿谁又能料到,倒不如让皇帝自己舍不得让小公主远嫁。

于是乎,小公主成了唯一能在任何时候进出养心殿,甚至不会引起王公大臣排斥的后宫第一人。

甚至新春之时,小公主还收到了索额图那些大臣送的各种玲琅满目的玩具和漂亮衣衫之类的小礼物。

马齐那家伙更是想先下手为强,毛遂自荐自己的嫡子尚公主额驸,结果被存着同样心思的同僚给群嘲骂回去了,气的马齐吹胡子瞪眼。

谁能想到吴雅竟然彻底解放双手,有一堆学富五车的权臣在养心殿里帮她教公主。

……

康熙二十四年,今儿是胤禛的六岁生辰,小古板愈发像个酷酷的小孩哥了。

因着胤禛生辰过后,就要正式入南薰殿读书,虽然他的伴读哈哈珠子们这些年早就伺候在跟前,可吴雅仍是决定要请胤禛的伴读来景仁宫用膳。

今儿当班的伴读是张廷、李荣宝二人。

可小孩哥胤禛却说要亲自招待,吴雅看他一板一眼像小大人,颇有主见。

于是让他身边的奴才们仔细伺候着,就准备牵着小公主去养心殿找皇帝。

转身之时,苏培盛正领着两个少年入内。

吴雅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十一二岁,若芝兰玉树的白衣少年,那少年眉眼生得俊美极了,行走间更是仪态端方,俊极雅极。

一看就知道是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矜贵嫡子。

吴雅愣怔片刻,忽而手上一空,低头竟然看到五岁的温宪公主抓住了那少年的袖子。

“你真好看,做本公主的额驸可好?”

吴雅:“……”

“微臣张廷玉,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公主殿下请安。”

那少年不卑不亢,连跪下叩拜都这般神清骨秀,看着赏心悦目。

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廷玉,康熙后期的重臣,也是横跨雍正朝和乾隆朝的三朝元老重臣。

“奴才李荣宝给娘娘和公主请安。”

李荣宝行的是满人的礼数,他生的浓眉大眼,虽然容貌也不差,但被张廷玉这么衬托下,俨然黯然失色,

“咳咳…公主,快些过来。”

吴雅看到小公主抓着张廷玉的袖子不放,顿时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额娘,我要陪四哥过生辰,您自己去养心殿吧。”

“张廷玉,四哥在那呢,我领你去。”

“微臣遵命。”

张廷玉见四阿哥的胞妹煞是可爱,于是忍不住笑着被小公主拉着袖子,亦步亦趋跟着入内。

吴雅:“???”

其实她看张廷玉很顺眼,可…小公主和张廷玉二人之间少说相差着六七岁。

张廷玉家里肯定给他定了亲,再说张廷玉是汉人,皇帝压根不可能将他最疼爱的公主嫁给汉臣。

吴雅胡思乱想了一阵,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毕竟小公主才五岁,又能懂什么男女间的情情爱爱?

总不能把张廷玉留到二十多岁不娶妻,等着小公主十五岁出嫁吧…

吴雅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驱散,又咕哝了一句:真好看,到底怎么长得。

吴雅独自来到养心殿里送点心,皇帝和臣公竟然都看向她身后。

吴雅:“……”

明儿开始!她再不做点心和膳食送来养心殿了。

她放下点心,见皇帝还在忙,于是又准备去敏妃和成妃宫里转转。

“小安子,这张廷玉今年几岁了?”

“回娘娘,张公子今年十二了。”

“哦,可曾说亲事了?”

“去年就议了亲,嫡妻定的是麻溪姚文然第六女,是张廷玉外公姚孙森的族孙女。”

“哦。”果然,吴雅彻底绝了想让张廷玉当女婿的念头。

她在敏妃和成妃宫里坐了会儿,估摸着胤禛的宴会也该结束了,于是施施然回了景仁宫里。

她一踏入景仁宫,就看到小公主牵着张廷玉的袖子还没放开。

“横臣哥哥,明儿我写首诗,你千万要帮我瞧瞧写的对不对。”

吴雅:“……”

怎么她才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小丫头这都叫上张廷玉的表字横臣了…

“微臣遵命。”

吴雅白了一眼公主,她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

最不学无术的就是小丫头了!

清朝的公主几乎都不长寿,所以吴雅对公主的武功课盯得很紧,盼着她能练武强身健体。

是以,小公主养成了重武轻文的毛病。

没想到小丫头还是不服输的犟种,当即就叫来会作诗的女教习和汉女伴读,一头就扎进书房里,甚至晚膳都要催着才肯出来吃。

吴雅没想到小公主开始爱学习了,想着她和张廷玉多学习学习也并非是坏事,于是索性由她去。

古代人都早慧,更何况是皇子公主,一个个都是人精。

小公主虽然才五岁,但被皇帝和群臣教导得狡猾极了,吴雅都斗不过她。

打从那日起,小公主开始细心革面,好好读书。

吴雅初时还偷看过小公主的诗句,简直是…狗屁不通,字儿都写错了。

后来渐渐的开始字句通顺,但也并不出众。

吴雅只盼着女儿能识得几个字,免得被人嘲笑是草包公主。

正月过后,素来懒起的小公主添了一岁,似乎愈发乖巧懂事。

她罕见的日日早起晚归,不是去养心殿陪伴皇帝和群臣,就是跟着两个哥哥去读书。

吴雅欣慰极了,当即就去奉先殿里给皇帝的列祖列宗烧了高香。

这油盐不进的混世魔王终于开窍了,皇帝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日,吴雅正在准备午膳,忽而兰翠来报,说大学士张英的夫人姚氏递了请安折子。

吴雅曾经在宫宴上见过张夫人,还赞叹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才能生出张廷玉那般俊俏的孩子。

她赶忙让人将张夫人请到了前厅里。

没成想张夫人一看到她,竟然噗通的跪在地上。

“娘娘,臣妇本不想叨扰娘娘,可臣妇的亲侄女姚氏快被温宪公主折腾死了,求娘娘开恩,放她活着回麻溪老家可好?”

吴雅腾得站起身来,她此刻一头雾水,压根就不知道张夫人在说什么。

“张夫人,是否有误会?”

“娘娘,臣妇的侄女只是小吏之女,可近来时常被明珠大人家的幺女请去府上做客,每回都是九死一生。”

“开始她还委屈的不肯说,后来有一回差点被淹死,才说出被温宪公主虐打一事,”

“昨儿一早她又被人请走,至今未归,呜呜呜呜我…”

“张夫人,此事本宫全然不知情,待本宫问过公主再回复可好?”

吴雅顿时心急如焚,小公主和宗室里几个年龄相仿的贵女素来亲近。

说不定是那些贵女借着公主的名号做坏事。

吴雅当即让人请来了明珠的幺女。

小丫头初时还在诡辩,最后吴雅板着脸说了句赐死。

小丫头这才哭哭啼啼把温宪公主交代众人,找机会尽快把张廷玉未婚妻姚氏整死的事情和盘托出。

吴雅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脚跟。

她从未料到自己的女儿才六岁,就心肠如此恶毒。

“娘娘,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但也没敢杀人,所以公主这几日都在训斥奴才们无能,她今儿一早就悄悄出宫,说要自己去解决那姚氏了。”

“什么!!”

吴雅顿觉眼冒金星,赶忙问了公主和姚氏身处何地,急急忙忙追出宫去。

没想到小公主去年生辰之时,皇帝赐给她的私宅,竟然成了她行凶的现场!

当吴雅赶到城西私宅之时,看到在她和皇帝面前乖顺可爱的小公主,正一剑戳穿了小姚氏的肩胛骨,顿时目眦欲裂。

“温宪!你在做甚!”吴雅气的面色铁青,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从未动手打过孩子,此时她虎口都在发麻。

心疼的要命,可却板着脸,不再骄纵孩子。

“额娘,您怎么来了?她…她骂我!”

“是她先骂我,我只是吓吓她罢了,是她自己忽然撞到剑上的,我哪里敢杀她,我知道她是横臣哥哥喜欢的女子,为什么横臣哥哥不喜欢我,呜呜呜……”

吴雅看着躺在血泊里可怜的小姚氏,她甚至还裹着小脚,手无寸铁,显然是自己的女儿在撒谎。

“釉蓝!”紧随其后的张廷玉母子也冲到了小姚氏面前。

此时张廷玉满脸愤恨,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匍匐在德贵妃脚下。

“娘娘,微臣绝无攀龙附凤之心,求娘娘明察,是微臣有罪,让公主误会微臣对公主有意,求娘娘和公主宽恕。”

“姚氏釉蓝,是微臣未婚妻子,她只是柔弱女子,经不起任何欺辱摧残,微臣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与是非,求娘娘饶恕姚氏。”

“张公子,你们没有错,是公主刁蛮,本宫这就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束!也请…莫要惊动万岁爷。”

“微臣遵命,叩谢娘娘隆恩。”

“臣妇叩谢娘娘恩典。”

吴雅再无颜面对张家人,赶忙让小安子去安抚张家人,并准备厚礼一并送去张家赔礼道歉。

“本公主敢做敢担,但你辱骂本公主罪无可恕,今后本公主见你一次杀你一次,这一剑还你就是!”

吴雅还没反应过来,小公主就一剑戳穿了她自己的左肩胛骨。

“现在还了!张廷玉!我恨你!”

小公主含泪拔剑,将染血的小佩剑丢在地上,踉踉跄跄的冲回了马车内。

“回宫!都死了吗!快来驾车!”

“快快,快去让太医候着。”

吴雅吓得转身冲进了马车内,可小公主却捂着潺潺流血的伤口,愤恨的不让她靠近。

“温宪,更好的儿郎多得是,你才六岁,等你再年长几岁,额娘就让你汗阿玛选最好的儿郎与你婚配可好?”

“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

小公主捂着伤口冲出了马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歇斯底里命令奴才快走。

公主受伤一事,还是惊动了皇帝。

原以为皇帝会训斥小公主,可包括皇帝和太子,胤禛都对此事的态度极淡。

“她只是见到漂亮的东西一时兴起,哪里分得清喜欢不喜欢如此复杂的感情。”

“朕不责罚张家害小公主受伤,已是隆恩!”

“张英家的嫡子生的漂亮,你让她多瞧瞧也好,今后就不会被徒有皮囊之人诓骗了去。”

“额娘,一个连奴才都不算的汉臣子弟罢了,您不必如此忧心。”

吴雅傻眼,怎么感觉在皇帝和皇子的眼里,张廷玉就像一只能哄主子开心的漂亮小狗??

皇帝和胤禛、太子甚至没有将他当成少年,语气都是轻蔑和微不足道。

难怪小公主会如此跋扈和骄纵,都是被惯出来的!

吴雅又气又急,小公主回来就茶饭不思,甚至拒绝喝药。

夜里小家伙高烧不退,不断囔囔着不准骂额娘。

“不准骂额娘是贱婢妖妃,本宫…本宫是汗阿玛的小公主,本宫不是庶女…”

“汗阿玛我疼呜呜呜…”

吴雅心疼的直落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孩子。

于是吴雅连夜让小安子去调查张廷玉的未婚妻姚氏,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古怪。

小安子是看着小公主长大的,最是疼爱小公主,愈发卯足劲出宫探查。

也不知怎么回事,景仁宫温宪公主为了得到伴读张廷玉,戕害张廷玉未婚妻不成,恼羞成怒自戕的消息,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紫禁城内外人尽皆知。

皇帝震怒,下旨彻查,杀了几批碎嘴的奴才之后,才渐渐平息谣言。

自那日起,小公主变得沉默寡言,却愈发勤奋好学,闲暇时一定不会留在景仁宫里,而是去养心殿。

这日,吴雅正在做针线活,忽而听闻小公主在御花园和十阿哥吵起来了。

吴雅吓了一跳,赶忙追去御花园劝阻。

御花园里,跋扈顽皮的十阿哥和九哥正在用四哥身边的小伴读戏弄五妹。

“五妹妹,你不会真的喜欢这个奴才吧,你眼神还真不好。”

“关你屁事!我不喜欢他!但九哥和十哥欺负人不对,十哥,你无需用这奴才来激怒我,一会我就去养心殿,把十哥欺负伴读一事告诉汗阿玛!让汗阿玛打你手心!”

“你去啊,谁怕你!”

老十金尊玉贵,仗着身份素来在紫禁城里横行霸道。

此时被妹妹威胁,顿时气的狠狠将跪在地上的伴读一脚掀翻在地!

“我去你丫的!”小公主龇牙咧嘴,冲过去与胖乎乎的十哥扭打起来。

“啊啊啊!你这母老虎,你抓我脸!打死你!”

老十疼得捂着脸,气的一把将刁蛮的五妹妹推倒在地。

温宪公主眼看十哥的脚就要揣她脸上,下意识伸出手臂去挡,可眼前一花,一道挺拔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将她护在身下。

她顿时眼眶发红,一把推开张廷玉。

“本宫死活无需你这个奴才管!”

“公主,微臣在紫禁城里的境遇,也无需您来管。”张廷玉缓缓爬起身来,垂眸看不清此刻情绪。

“锦心,小春子,把这奴才赶去四哥那!本宫再不想见到他!”

“爱新觉罗·胤峨!今儿你不打死我就是孬种!你打,你朝着我脑门打!你打不打死我就是狗!”

小公主凶神恶煞朝着十哥面前冲去,再次与他扭打起来。

“你这小狗!滚开!”

老十的手腕被咬了一口,疼的拼命将那小泼猴推开。

“老十,住手!”

匆匆赶来的钮祜禄贵妃气的直跺脚,赶忙让奴才将两个孩子拉开。

“温宪。”吴雅看到小公主发髻都被扯得凌乱,脸上还有淤青,顿时气的满脸怒容!

十阿哥这浑不吝,仗着血统高贵,没少欺负奴才和皇子公主。

“德贵妃,对不住了,十阿哥这浑小子下手没个轻重,本宫代他道歉。”

钮祜禄贵妃按着小十的脑袋,让他给乌雅氏母女二人磕头认错。

孩子打架,也不好闹大,吴雅将脑袋磕破的小公主抱回景仁宫里。

皇帝闻讯赶来,又是一番心疼和骄纵。

太子更是领着四阿哥和七阿哥,十三阿哥,兄弟四人将老十堵在皇极殿胖揍了一顿才勉强解气。

这日,离开紫禁城两个多月的小安子终于回到了紫禁城里。

能让心思缜密的小安子生生折腾两个多月才搞清楚原委,可见那姚氏的确并非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第二日一早,吴雅就将张夫人和小姚氏请到了景仁宫里,美其名曰道歉。

她赏赐了小姚氏不少头面首饰,为了缓和小姚氏和公主的关系,吴雅做主,让温宪公主领着小姚氏去后殿赏花。

张夫人自是不放心,想要跟去,就怕侄女再被刁蛮歹毒的公主戕害。

此时吴雅起身,让奴才领着张夫人来到一处满是喇叭形状洞眼的暗室内,甚至她的次子横臣也在密室内。

张夫人正纳闷德贵妃要做什么,忽而听到了侄女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景仁宫后殿内,此刻温宪正心不在焉的领着姚氏看额娘种的菜。

“呵…有缘千里来相见,明月曾照吾与卿。”

小姚氏见四下无人,忽而压低声音阴阳怪气的揶揄道。

“你!!你怎么知道这首诗!”温宪公主顿时羞愤不已。

这是她给张廷玉写的第一首诗,花了好几晚的功夫润色,才敢让奴才把信送去张家。

“自然是臣女的未婚夫横臣哥哥给我看的,哈哈哈哈…这首诗的确像公主的水平。”

“呜呜呜…为什么!为何要将我当成笑话说给旁人听,呜呜呜…我恨你们…”

“公主,眼下四九城都传遍了您的美名,说您杀人未婚妻未果,羞愤自戕。”

“什么意思!本宫何时自戕!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宫让汗阿玛砍了你!”

“啊呀,原来您还不知道啊…”

“是不是你,姚氏你这贱人!本宫要杀了你!”

“公主,明年开春我就能嫁给横臣哥哥,您别再痴心妄想了。”

“本宫问是不是你传播的谣言!你在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承认了!”

“公主,臣女不知您在说什么。”

“公主,娘娘让奴才给您和姚姑娘送点心来。”

“呜呜呜,公主,求您饶过臣女可好,臣女不是故意碰到您的袖子。”

“你是不是有毛病?本宫何时责罚过你?”

“够了!本宫不是你的横臣哥哥!你不必惺惺作态,滚!滚!”

“啊公主饶命。”

“你起来!起来!”

“公主殿下息怒。”

“哎呦公主,您怎么把姚姑娘推倒了,这样是不对的,一会娘娘该生气了。”

“是是是,是本宫推的,本宫打死她又如何!今儿你就给本宫去死!”

“横臣哥哥!呜呜呜救命啊!”

“滚!!”

吴雅听着小公主伤心欲绝的啜泣声渐渐远离,愈发心疼。

此刻张家母子早就跪在地上,张廷玉更是面色煞白。

吴雅此时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盏。

“张夫人,您也听到了,本宫并未屈打成招,本宫的女儿天性纯良,虽然吓唬您的侄女是她不对,但您的好侄女幸亏遇到的是本宫的傻女儿!”

“若是本宫遇到如此矫揉造作,刻意挑衅的贱人,她的九族早就灰飞烟灭。”

“娘娘饶命,臣妇罪该万死,求娘娘恕罪!”

吴雅莞尔,却是皮笑肉不笑:“小孩子间的戏言罢了,本宫不会如此斤斤计较。”

“本宫也瞧不上张公子当公主额驸,本宫的温宪值得更好的儿郎。”

方才听到张廷玉将小公主冥思苦想数日的诗作,当成笑话告诉他的未婚妻,吴雅简直怒不可遏,差点让人将他拖下去砍了。

“娘娘,是微臣愚钝,是非黑白不分,但…微臣并未听闻过公主的诗作。”

“娘娘,是臣妇该死,臣妇担心犬子尚公主,所以将公主让人送来府上的信扣下,交给了侄女。”

张夫人此时浑身都在恐惧的发抖,完了,今儿张家的九族捏在了德贵妃的手里。

吴雅听到这句话,方才铁青的脸色瞬间缓和几许。

“好了,此事到处为止,本宫不管旁人的家教粗鄙,本宫今后也会严加管教公主,教导她别一厢情愿,免得所托非人。”

吴雅疲惫的揉着眉心,挥手让奴才送张家母子离开。

却说姚氏正沾沾自喜欣赏德贵妃赏赐的贵重头面首饰,忽而看到姑母满脸怒容,狠狠瞪了她一眼,就拂袖而去。

“横臣哥哥…”

怎么回事?连素来温润如玉的横臣哥哥都冷着脸?

姚氏一头雾水,可心里却因为再次戏耍了那蠢笨如猪的草包公主沾沾自喜,她这会肯定又在气的跳脚。

温宪公主憋着火气来到了布库房内,寻安达摔跤发泄苦闷情绪。

此时那草包十哥又在阴阳怪气说她的心上人来了。

温宪一转头,就看到张廷玉疾步而来。

她瞬间就想起来自己满心欢喜写的情诗,被他当成笑话说给他未婚妻听,顿时气的伤心落泪。

“爱新觉罗·胤峨,你丫的找死!”

小公主尚武,不喜欢读书写字儿,身手却极为矫健,此时边哭边冲向胖子十哥。

十阿哥身边的八阿哥和九阿哥赶忙护在十弟身前。

“啊啊啊啊!我和你拼了!爱新觉罗·胤峨!你再拿他说事儿试试!”

“公主请息怒,奴才愿意陪公主练身手。”

此时一个八九岁的清俊疏朗少年彬彬有礼挡在了八爷身前。

“佟佳舜安颜,你给我起开!”

“五妹妹你还不知道吧,佟国舅前几日替他的嫡孙舜安颜求娶你。”

温宪公主愣怔在原地,忽而低头握紧拳头。

“爱新觉罗·胤峨!就你定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血统最高贵!行了吧!就你能!”

“好啊,佟佳舜安颜!打得过本宫就嫁给你!”

“公主息怒,奴才愿意陪公主练拳解闷,但戏言当不得真。”

“本公主就当真了,你难道不喜欢本公主吗?本公主问你喜不喜欢我!”

小少年忽而脸颊羞红,笑着点点头。

“喜欢。”

“那就来战!你打赢了本宫就嫁给你!”

……

吴雅追到布库房之时,就看到温宪公主骑在皇贵妃侄儿佟佳舜安颜的身上,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那小少年倒是个好脾气的,被小丫头打也不还手,还温声细语让公主换一只手再打,别打疼了手。

倏地,吴雅想起来历史上温宪公主的官配就是佟佳舜安颜。

所以他未来的女婿是佟佳舜安颜。

那孩子看着剑眉星目,眉目疏朗,丝毫不比张廷玉差,反而还有一种硬朗之气,看着就知道疼老婆。

“你输了!”

气喘吁吁的温宪从舜安颜身上爬起来,随手撤下自己佩戴的香囊丢给舜安颜。

她有些愧疚,那傻大个怎么都不知道还手,挨打了还朝她笑。

“奴才谢公主赏赐。”

舜安颜小心翼翼把香囊揣到了怀里。

吴雅抿唇憋笑,她就说自己的女儿值得更好的儿郎,瞧瞧,正缘不是来了吗?

“兰翠,去将本宫做的糕点送给佟公子,一会请佟公子到景仁宫坐坐。”

“今儿小公主顽劣,下手没个轻重,本宫着实该道个歉。”

“贵妃娘娘,奴才能陪伴公主殿下打拳解闷,是奴才的荣幸。”

舜安颜不卑不亢地回道。

吴雅心中窃喜,还得是皇帝选女婿的眼光好。

她笑着点点头,就牵着哭鼻子的小公主离去。

众人听到德贵妃邀请舜安颜去景仁宫,顿时开始揶揄。

“舜安颜,你的婚事有戏,还傻愣着做甚,快去擦把脸,再换一身体面的衣衫去。”

八阿哥大喜,毕竟舜安颜是他的伴读,又是他养母皇贵妃的亲侄儿,若能成为他的妹夫,就更是亲上加亲。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此时四阿哥胤禛伸手拍了拍失魂落魄的张廷玉。

“横臣,过来陪爷练剑。”

“微臣遵命…”

小公主出了布库房,就甩开了额娘的手,没人相信她,就连额娘都觉得她是歹毒之人。

“温宪,额娘错了,是额娘错怪了你,方才你和姚氏之间的对话,额娘和张家母子都听见了。”

小公主满眼震惊,含泪转身看向额娘,正看见额娘朝她张开双臂。

“呜呜呜,额娘,都是我有眼无珠,今后我一定好好当公主,再不任性妄为。”

吴雅本想解释张廷玉并未乱传小公主的诗作,可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烂在心里。

张廷玉是汉臣,皇帝绝不会答应将大清的公主下嫁给汉臣,辱没门楣,索性让公主对张廷玉彻底断了念想。

打从那日起,小公主变得愈发沉稳寡言,闲暇的时间几乎都呆在养心殿里。

吴雅后来只听说张廷玉退了亲事,还励志不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就不成家立业。

吴雅之后就再没有关注过那位与她并无太多交集的汉臣少年。

只偶尔还会想起那惊才绝艳的少年,只剩下无尽慨叹。

康熙二十四年腊月二十,皇帝终于挂印封笔,开始放春假。

吴雅好不容易逮着皇帝有空,自然将孩子们聚在一块。

太子年已十三,明年开春就将搬到修缮好的毓庆宫居住。

胤禛这几日因为二哥要搬到毓庆宫而闷闷不乐,直到二哥说在毓庆宫专门给他留了住处,才勉强开心起来。

小公主却愈发娴静,甚至早早的就开始帮皇帝处理折子。

皇帝还真是偏心眼儿,忌讳皇子夺权,却骄纵女儿早早的帮他处理政务。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在培养女帝呢…

吴雅曾经以为小家伙在胡闹,可看到小家伙字迹工整,铁画银钩,甚至还会在相熟的叔叔伯伯奏折上画小红花,批复的内容也有理有据,顿时忍俊不禁。

“开年小公主就七岁了,也该开始留意合适的额驸人选,玄烨,你是不是看中舜安颜了?”

“不急,朕想将她多留在身边几年,待十七八岁再嫁人。”

皇帝一想到女儿要嫁人,心里就堵得慌,酸涩的想落泪。

“成啊,我也这么想,太早生孩子对身子骨不好。”

“汗阿玛,女儿才不嫁人,女儿要嫁给大清!”小公主将处理好的奏折交给奴才。

“对了,我想等太子和胤禛满了十五岁,再给你们二人挑合适的女子伺候。”

太子和胤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应允。

“孤听德额娘的。”

“儿臣没意见。”

皇帝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早年间诞下的孩子几乎都夭折,十五岁沾女人正是时候。

吃过晚膳之后,太子就带着弟弟妹妹去毓庆宫参观。

吴雅则和皇帝过二人世界。

“玄烨,你的避子药是不是上个月就到期了。”

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嗯。”

吴雅凝眉从他怀里走开。

“所以这就是你躲着与我同房的原因?”

这一个多月,皇帝几乎忙得不见人影,从前他两日没碰她,都会趁着午睡间隙来要她一两回纾解纾解。

可从上个月初开始,皇帝却忽然转了性子。

“玄烨,算命的说我命中还有一子,待到生下小十四,我就不再为你孕育孩子了。”

“你别躲我,若你要再敢躲我,就躲一辈子好了。”

吴雅凑到皇帝的怀里,语气染着极致的媚态。

“好。”

其实皇帝对这些算命的鬼神之说并不相信,潭柘寺的大和尚还说他与玛琭会诞育三子二女,可如今却只有一子一女。

玄烨其实心里很担心算命之言,他怕让她怀孩子,若大和尚所言非虚,她还要生三个孩子。

他不忍她再为他受半点苦。

此时听到她允诺说再生一个孩子就好,皇帝顿时大喜。

他的吻忍不住压下,浑身都在压抑的轻颤。

这些时日对他简直是漫长的煎熬。

他甚至过了而立之年,竟然还羞耻的遗了精元。

此时皇帝再克制不住疯狂想要她的旖念,与她拥吻着朝床榻靠近。

吴雅被皇帝今晚急迫的样子惊着了,他这是…忍了多久啊,头一回竟然像个没经历过情事的少年,瞬间缴械投降。

后半夜,皇帝正在与她耳鬓厮磨着,门外却传来梁九功的声音。

“万岁爷,慈宁宫传来消息,太皇太后估摸着不大好了。”

“嗯。”皇帝喑哑应了一句,却是没有停下要她。

吴雅担心皇帝耽误正事,于是拢了拢腿,没过多久皇帝就忍不住咬着她的肩膀宣泄。

二人简单沐浴之后,就来到了慈宁宫。

吴雅已经多年未踏入慈宁宫半步。

此时皇贵妃已然来到慈宁宫坐镇,见皇帝前来,二人走到角落窃窃私语。

吴雅看到苏麻喇姑牵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孩子站在廊下。

那孩子想必是十二阿哥,也不知万琉哈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养废了,会不会气的当场诈尸。

吴雅又有些于心不忍,刚说出要将十二阿哥带到身边照顾,却被皇帝当场拒绝。

此刻皇帝和皇贵妃二人入内侍疾,她甚至看到了梁九功匆匆拿来一匣子的山参给太皇太后续命。

此时殿内竟然传出太皇太后的啜泣和祈求,她情绪激动,语气虚弱,说的是蒙语。

吴雅蒙语不好,只听到太皇太后求皇帝什么事儿。

强势了一辈子的太皇太后,竟然也会用低三下四的语气求自己的孙子,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吴雅愈发好奇太皇太后所求何事,竟然能让皇帝龙颜大怒。

敏锐的梁九功瞧出德贵妃很好奇太皇太后的事儿,于是将娘娘请到拐角处说体己话。

“娘娘,太皇太后这些年,都在求皇上为逆臣多尔衮平反,并要与多尔衮合葬,每年都求一遍。”

吴雅惊得捂住嘴巴,难怪皇帝会如此愤怒。

若皇帝准许太皇太后与多尔衮合葬,岂不是做实了太皇太后下嫁的丑闻是真的,让大清列祖列宗蒙羞。

为多尔衮平反,等于否定了顺治爷清剿叛臣多尔衮的功绩,让顺治爷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可是在乾隆时期,死去多年的多尔衮还是被胤禛的好大儿弘历数典忘祖平反了,生生打了他太爷爷顺治的脸面。

吴雅愈发好奇,问出了历史上困扰后世的大清三大疑案之一:“太皇太后真下嫁多尔衮了?”

梁九功小心翼翼的点点头:真真儿的,但是没人敢说,记录都被删得一干二净。

吴雅倒吸一口凉气,又好奇道:“求人也需有筹码,她的筹码是什么?”

“她这些年大权在握,为何不自己下旨给心上人平反?”

“娘娘,她再尊贵也只是太后,并非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她若给多尔衮平反,全天下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皇上更是不愿,甚至宁愿不当皇帝,都不答应她如此荒唐的要求,所以这些年来,祖孙二人关系愈发疏远。”

“方才她说,只要万岁爷答应她与多尔衮合葬即可,再无所求!”

“万岁爷若答应,她愿意撑着病体,与皇帝一道去蒙古彻底平定漠南与漠北纷争,瓦解准噶尔分裂草原的阴谋。”

吴雅顿时骇然。

太皇太后看着铁石心肠,但是在弥留之际,却为了多尔衮,心甘情愿放弃她守护一生的草原。

第77章 第077章

吴雅忍不住感慨, 历史还真是胜利者的颂歌。

历史记载,康熙和太皇太后祖孙情深,皇帝甚至为了纪念自己的祖母, 舍不得祖母下葬。

然而, 令人不解的是, 若祖孙二人的确亲厚, 为何皇帝以风水之说为借口, 狠心将祖母的遗体隔绝在大清东陵风水墙外?

甚至孝庄的遗体停留了三十七年之久,却始终未入土为安?

要知道将孝庄隔绝在清东陵风水墙外, 其实就是变相的不让她入爱新觉罗家的祖坟。

一个女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不被夫家人承认,不允许她葬入祖坟?

历史上孝庄太后并未与皇太极合葬,她安葬的昭西陵甚至还是雍正登基后修建的,康熙朝之时,孝庄遗体孤零零的被排斥在了清东陵风水墙外的暂安奉殿。

甚至理由都找的冠冕堂皇,说是孝庄太后要求康熙将自己埋葬在儿子顺治的孝陵边, 不与自己的丈夫皇太极合葬。

可母陵陪子陵, 却与中原古礼和满洲的传统葬礼不合。

所以历史上康熙皇帝干脆不将祖母下葬,直接在孝陵风水墙外面,建了一座“暂安奉殿”暂存孝庄太后的棺椁。

这一放就是三十七年, 终康熙一朝,都没有解决孝庄陵寝的修建问题。

康熙帝是一代雄才大略的明主圣君, 他若执意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

若真的祖孙亲厚, 皇帝怎么可能不给孝庄修建陵寝, 让祖母死无葬身之地。

直到雍正继位,才草草将“暂安奉殿”改建成昭西陵。

而直到雍正三年, 无法入土为安整整三十七年的孝庄,才终于葬入地宫,入土为安。

古人都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方能转世轮回,否则魂魄难安,将永生永世被禁锢。

皇帝该有多恨自己的祖母,才会终其一生,都不让祖母入土为安,而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吴雅若记得没错,太皇太后将在康熙二十六年崩逝。

此时殿内再次传出祖孙二人的争执声。

吴雅本不想再见那老妖婆,可实在担心皇帝,于是疾步入了内殿。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枯槁憔悴,仿佛蒙着一层灰的苍老面庞。

此时皇帝气的甚至开始用满语对话。

吴雅这回听懂了二人激烈的争吵。

她震惊的垂下眼帘,她着实没有料到,原来提出不入葬爱新觉罗家祖坟之人,是太皇太后自己!

太皇太后此时言辞前所未有的卑微和小心翼翼,甚至赌咒发誓,说只要能与多尔衮合葬一副薄棺,她可以不当大清的太皇太后,愿死无葬生之地,魂魄永不安息。

吴雅顿觉如遭雷击,愣怔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显然皇帝也被玛嬤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震慑,半晌都没回应。

老太太忽然伤心欲绝的嚎哭起来。

吴雅还是头一回见到强势的太皇太后无助的哭泣,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这位老太后不得丈夫皇太极宠爱,与儿孙关系不睦。

也许世间对她最至情至真的只有多尔衮。

多尔衮也是个大情种,为了孝庄连皇帝都不做,护着孤儿寡母入关,将一寸寸打下的锦绣江山捧到心爱的女子脚下,可到头来却被开棺辱尸,不得善终。

也不知她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了江山舍弃了此生挚爱。

可眼下,她似乎后悔莫及。

此时太皇太后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身,忽然匍匐在了皇帝的脚下。

吴雅走到皇帝身侧,握紧他冰冷的手。

她不曾说一个字,只握紧皇帝的手,缱绻摩挲。

皇帝默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忽而寒着脸转身拂袖而去。

皇贵妃赶忙追了出去。

吴雅站在原地,看着脚下颤颤巍巍的身影,下意识俯身,将太皇太后搀扶起身。

“你…”太皇太后抬眸才发现搀扶她起身之人,竟然是乌雅氏。

她苍白的唇嗫喏轻颤,忽而抓住了乌雅氏的手腕。

“能不能帮帮哀家,求你。”

吴雅没回应,而是板着脸转身离开。

吴雅走出几步,又纠结的转身。

“若您真愿意死无葬生之地,臣妾愿意帮您一回。”

“可您的筹码是什么?”

太皇太后原本面如死灰,此时忽而激动的拼命跺脚盯着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会意,赶忙绕到屏风后,很快取出一张红纸写的生辰八字。

那八字不知是谁,吴雅只知道是男子,那陌生男子比皇帝大一岁。

吴雅没明白太皇太后拿来一张莫名其妙的生辰八字是何意。

“她是额尔德尼布木巴与福临的儿子,是真正的嫡子。”

“什么!”吴雅哪里会料到后世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额尔德尼布木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顺治帝的第一任皇后。

顺治十年八月,这位大清入关之后的第一位皇后,因嫉妒、奢侈与顺治帝感情不睦,被废后,降为静妃,她也是清代唯一的废后。

关于这位神秘的废后,正史里记载她并无子嗣,被降为静妃之后,便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有传闻说她被废后,就回了娘家,离开之时还身怀六甲,在草原上诞下一位皇子,还拒绝将皇子送回紫禁城。

这…难道就是爱新觉罗一族与蒙古王公之间关系急转直下,时有干戈从事之举的诱因?

蒙古藏着一位嫡出皇子,这位皇子还是博尔济吉特氏一族的血脉。

只要草原愿意,就能随时名正言顺起事,匡扶爱新觉罗正统嫡出血脉,拥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皇帝,哪里比得上那位草原皇子?

可为何太皇太后还是让康熙登基?

而没有将那位血统高贵的小皇子从草原接回来,登基为新帝?

吴雅惊闻这一秘辛,却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慌。

以太皇太后的老谋深算,肯定想看到她方寸大乱,大惊失色,可她偏不如她所愿。

吴雅定了定神,面上仍是风轻云淡。

“老祖宗,如今都是康熙二十五年,万岁爷早就大权在握,大清是爱新觉罗一族的大清。”

“蒙军旗的儿郎们也再不是从前金戈铁马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师,如今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孤狼罢了,却还不自量力,与准噶尔和罗刹人沆瀣一气,简直自取灭亡。”

“再有,若那位草原皇子健在,哪里轮得到当今万岁爷坐稳江山,老祖宗早就迫不及待迎草原皇子入紫禁城了吧。”

“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这些前朝捕风捉影之事,臣妾哪里敢听,臣妾先告退!”

吴雅看老妖婆还在故弄玄虚,而不是直截了当告诉她个中原委,愤而准备转身离开。

“乌雅氏,那孩子与额尔德尼布木巴失踪了,否则你以为哀家不想让那孩子登基为帝?”

“额尔德尼布木巴那贱妇,怨恨爱新觉罗和大清,赌气带着哀家的嫡孙儿,投靠了她的旧情郎绰罗斯·和多和沁。”

“皇帝的亲兄弟,如今还有一个名字:绰罗斯·噶尔丹。”

“不可能!”吴雅顿时满眼震惊。

“绝不可能!你给的八字不对!”

吴雅简直难以置信,绰罗斯·噶尔丹是皇帝一生死敌!

吴雅特意研究过此人,此人是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绰罗斯·和多和沁第六子。

他生于顺治元年,生母是准噶尔部玉姆阿噶。

草原皇子和绰罗斯·噶尔丹压根不可能是一人,毕竟草原皇子的生辰八字生年是顺治十年,足足相差了九年!

即便是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也不可能将一岁的皇子换掉十岁的绰罗斯·噶尔丹。

再说紫禁城里根本没有关于废后诞育嫡子的蛛丝马迹,老妖婆肯定在骗人。

吴雅压根无法消化这荒谬绝伦的消息。

“呵呵呵,玄烨都能为了女人给明朝皇帝下跪,有何不可能?左不过是堵住史官的嘴,改成自己想看的内容。”

“您真是病糊涂了…”

吴雅再不想听到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谎言。

可吴雅却忽然想起来,她曾经帮着皇贵妃处理过先帝嫔妃祭祀的琐事,发现废后的生平事迹和丧葬安排均不详。

废后甚至没有被列入顺治后妃玉碟,不享后人香火祭拜。

吴雅当时还好奇的问了句静妃葬在哪儿?可没人能答得上来。

此时吴雅捂住狂跳的心口,她意识到老妖婆说的也许是真的。

所以…噶尔丹当上首领,花了数年时间统一各部,并不向别的地域扩张领土,却开始吃力不讨好的趁着皇帝平三藩,疯狂侵扰正值鼎盛的大清。

如今,噶尔丹更是与罗刹人勾结,将草原搅得腥风血雨。

吴雅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他的一生死敌,也是他的亲兄弟。

“可…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相,又如何能稳定草原乱局,瓦解噶尔丹和罗刹人的联盟?”

“他的生母额尔德尼布木巴,在科尔沁手里!自从哀家的兄长吴克善离世,世间只有哀家知道她在哪。”

“噶尔丹那小子重孝,这些年来不断侵扰草原,却并未捞到好处,你以为他为何如此执拗?他这是在找人啊。”

嗡的一声,吴雅被这个秘密震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孝庄老谋深算,智近乎妖,简直让人胆战心惊,可惜她遇到了比她更懂帝王权谋的康熙,只能惜败。

吴雅此刻抱着手臂,浑身都在忍不住颤抖。

孝庄已经足够可怕,她在孝庄面前简直就像蝼蚁尘埃,轻易就能被她碾死。

那么打败孝庄太后的皇帝呢。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抓住了皇帝的心,否则不知要被算计到什么地步。

吴雅唇齿都在忍不住碰撞颤抖,她很想逃离,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藏好。

远离这些阴谋算计的野心家。

她抱着手臂,失魂落魄的回景仁宫。

而此时太后满眼失落的看着乌雅氏远离的背影,无助和凄凉的低声喃喃道:“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皇帝都能削发为僧,为了个女人青灯古佛,一生为她诵经超度。”

“还有什么不可能……”

吴雅回到景仁宫,站在廊下吹了一会冷风,恢复了情绪,这才踏入正殿内。

此时皇帝正在温声细语教导小公主怎么处理水患的折子。

他脸上满是慈爱温柔的笑意,见她回来,眸中满是缱绻温情。

皇帝敏锐发现她脸上的笑容并未达眼底,他凤眸微眯,扬手让奴才带公主下去歇息。

“不舒服?”

“玄烨…”吴雅瑟瑟发抖含泪扑进皇帝的怀里。

“玛琭,谁欺负你?告诉朕!”

“玄烨…”

“朕在。”

“你有没有算计过我?”

“有,朕想要你,朕只有算计,才能完全得到你。”皇帝直言不讳。

吴雅勾住皇帝的脖子,慌乱的吻他,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问皇帝,他究竟是如何算计筹谋,才让她步步沦陷,把身心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他。

至少,他算计她,只是为了得到她,而非另有所图。

与皇帝拥吻片刻之后,吴雅将从太皇太后那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告诉皇帝。

可皇帝却表现的很平静,甚至毫无波澜。

吴雅凝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皇帝点头:“汗阿玛临走前,提过朕的兄弟藏身草原,让朕提防皇玛嬤和太后。”

“只是…朕没料到废后竟然背叛了大清和蒙古。”

皇帝虽如是说着,但语气却依旧镇定自若。

吴雅心下一惊,忍不住追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也知道草原和噶尔丹沆瀣一气,你想要师出有名?出兵草原,所以才故意纵容草原乱局,对吗?”

“嗯。”

吴雅看着皇帝脸上玩味的笑容,顿时毛骨悚然。

没想到太皇太后沾沾自喜的筹谋和布局,全都是皇帝彻底让草原臣服的重要一环。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知道她自以为是的最后筹码,被皇帝这般利用,会不会当场气死。

吴雅压下恐惧,又弱弱问了一句:“是不是又要开始打战了?”

皇帝点头,将心爱的女人拥入怀中,边解开她的衣衫盘扣,边纵情吻着她的香腮粉颈。

“无需理会这些小事,朕欲将计就计,下个月带皇玛嬤前往草原北狩,朕将御驾亲征,彻底平定草原干戈。”

皇帝哑着嗓子说着,就吻住她还想追问的嘴,与她缱绻缠绵。

皇帝今晚似乎很高兴,吴雅在与皇帝厮磨间,都能感觉到他眉眼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甚至意识到皇帝今晚在慈宁宫的暴怒和失态,也是故意伪装的表像。

他伪装的惟妙惟肖,连她都被皇帝骗得团团转。

吴雅有一瞬间的恐惧,他既然能伪装出愤恨,那爱呢?

可她来不及细思,就被皇帝霸道的侵占,带入愈发汹涌的情潮中浮沉。

……

这日晌午,皇贵妃将吴雅母子二人请到承乾宫。

吴雅正纳闷正殿里怎么站着这么多与胤禛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皇贵妃就施施然入了正殿。

“儿臣给佟额娘请安。”

“胤禛啊,你许久都不来陪额娘用膳了,今晚与额娘一道用膳可好?”

“这是额娘给你做的凉帽,是你最喜欢的鸦青色。”

皇贵妃满心欢喜的将凉帽戴在胤禛头上,就让胤禛转身看看身后那些孩子。

“好孩子,额娘选出了许多根骨不凡的孩子,这些是额娘这些年为你筛出的二十个最优秀的孩子,你选一女二男三人,今后这三人将给你当暗卫。”

吴雅凝眉:“娘娘,万岁爷给胤禛身边安排人伺候了,娘娘不必费心。”

“玛琭,紫禁城里的侍卫都是纨绔子弟,哪里会为了胤禛卖命?今后胤禛再大些,总要出门办差,身边没死士暗卫哪里能成?”

“胤禛,你过来,额娘将控制暗卫的法子告诉你。”

皇贵妃牵着胤禛的手入了屏风后,二人窃窃私语之后,胤禛缓缓踱步走到那二十个小暗卫前。

皇贵妃说胤禛出生之时,她就命人在大清国境内收养孤儿的乐善堂挑选了三千好苗子,在炼狱般的哀牢山里夜以继日训练死士。

八年间,能全须全尾从哀牢山活着回来的孩子,只有这二十个。

待到胤禛选中其中三人之后,这三人还需秘密训练五年,完全掌握胤禛的喜好和伺候的规矩,才会到他身边伺候。

“玛琭,要不你也去与表哥说一声,免得本宫去说,又被表哥训斥。”

吴雅点头,她哪里不知道皇贵妃想支开她,与胤禛独处。

皇贵妃素来疼爱胤禛,胤禛也与皇贵妃感情亲厚,吴雅很放心。

于是交代胤禛好好选合适的暗卫,就离开了承乾宫里。

待到德贵妃离开之后,皇贵妃让人将承乾宫门关上,牵着胤禛的手来到宽敞的后殿。

“胤禛,告诉额娘,你将如何选出最合适的三人?”

“额娘,儿臣身边不留无用的奴才,儿臣给他们半个时辰厮杀,半个时辰之后,谁还能全须全尾站着,谁才配当儿臣的奴才。”

“儿臣只要三人,不拘男女,其余十七人,杀!”

皇贵妃赞许的点头,连连夸赞。

“那,若半个时辰之后,超过三人活下来又当如何?”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声音沙哑问道。

“那就都死!爷不需要敷衍的废物。”

原本还存侥幸心理的孩子瞬间一个个面色惨白。

“开始。”

二十个孩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此时一个最为高壮的孩子率先对身侧瘦弱的小女孩下杀手,顷刻间就拧断了她的脖子。

那些孩子一个个都是从哀牢山炼狱里活着爬出的佼佼者,俱是嗜血残暴身手不凡。

此时虽然没有武器,但他们的血肉之躯就是最好的利器。

最后连皇贵妃看到一个孩子生生用手剜下另一个孩子的眼睛,将手指拼命往眼睛上的血窟窿里戳,都有些恐惧起来。

再看胤禛,却还有心情喝茶吃糕点。

这孩子还真是表哥最中意的储君人选,和表哥一样冷血无情。

此时场间已然血流成河,只剩下四男一女还在厮杀。

唯一活下来的小姑娘是二十个孩子里最凶残喋血的,一人就杀了七八个孩子。

此时那小姑娘正用嘴生生咬断场间最为敏捷的男孩喉咙。

那小男孩溅出的血迹将女孩整张脸都淹埋在血污里。

剩下的三个男孩看到那小狼崽子虎视眈眈的看向他们,顿时胆战心惊开始互殴起来。

此时女孩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坐在一具被她生生拧断脖子的无头尸体上。一双眼睛死死剜着那三个在互殴的小男孩。

吕云黛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在满是毒虫毒瘴的深山老林。

她的身上还爬满了吸血虫和乱七八糟的虫子。

这些年来,她好不容易适应哀牢山里人吃人的生活,却又被送到这鬼地方,与曾经生死相依的挚友厮杀。

看着满地的碎尸,吕云黛百感交集。

从第一个挚友对她下狠手开始,她就再也不需要朋友。

此时吕云黛感觉到一阵犀利的审视,她抬眸就看到刚才下令让他们厮杀的活阎王。

胤禛?

原来眼前这冷血无情的王八蛋就是未来的雍正帝!

“主子,半个时辰快到了。”一个女里女气的娘炮太监阴阳怪气提醒。

吕云黛收回目光,愕然发现那三个臭小子还在磨磨蹭蹭。

她顿时急眼了,随手掰下一根手骨,三步并两步冲到一个看着比较陌生的男孩身侧,飞身跃起,将手里的人骨狠狠戳进了他的脖颈儿。

咚的一声,鸣锣声也恰好传来。

“时辰到~”

吕云黛边喘息边双手撑着膝盖,稳稳当当站在了尸山血海当中。

“很好。”

“奴才十一。”

“奴才十二。”

“奴才…一!”吕云黛气喘吁吁跟着其余两个小男孩跪在血泊里磕头。

倏地,她的下巴被一双鸦青色卷云纹的皂靴轻挑起,迫使她跪在地上仰望对方。

“你,很好,赏。”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她以后要卖命的主人,他生的很俊逸,尚且稚气未脱,今后定也是妖孽般迷惑人的容貌。

此时他笑得光风霁月,可他的笑却让人头皮发麻,他脸上的笑容仿佛藏在冰下,隔着淡漠疏离,遥不可及的距离。

嗜血残暴的魔鬼!

“奴才一,叩谢主子赏赐。”

“嗯。”

小魔鬼的声音低沉凉薄,让人不寒而栗。

吕云黛正在发颤,忽而眼前多出一块和地上的血河一样殷红的糕点。

她满手都是血,接过糕点,当着小魔鬼的面狼吞虎咽,血泪合着糕点一起含泪咽下。

……

胤禛回来的时候,看着很高兴,说得到一个有趣的奴才。

吴雅让小安子悄悄到胤禛身边的奴才那打听打听是谁。

可胤禛身边的奴才一个个嘴巴却比养心殿的还严,她一个字都没打听到,也就作罢。

有皇帝坐镇,皇贵妃压根不敢对胤禛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胤禛这孩子愈发有主见,只不过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不怎么爱说话。

平日里有皇帝和太子亲自教导胤禛,他俨然是个优秀的皇子了。

接下来吴雅求着皇帝带她一起去北狩,磨了好几日,皇帝才心软答应下来。

康熙二十六年,过了正月,皇帝御驾浩浩汤汤动身前往草原北狩。

吴雅再次见到太后之时,她竟然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到任何憔悴病容。

显然皇帝妥协的好消息,让她不药而愈。

此次皇帝巡幸草原,留太子在京城坐镇监国,数名亲王辅佐朝政。

皇帝本不允许吴雅前往,可最后拗不过,还是带上了吴雅和两个孩子。

此时马车内,温宪公主正在与四哥下棋。

胤禛扶额,脸上掩饰不住的嫌弃,妹妹和额娘一样,都是臭棋篓子。

她不仅是臭棋篓子,还是赖皮大王。

此时见妹妹又在耍赖的挪棋子,胤禛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随侍在马车旁的伴读张廷玉。

“横臣,过来陪爷的妹妹下棋,爷出去透透气。”

“微臣遵命。”

温宪一听到张廷玉的声音,下意识想要找借口离开马车内,可她转身就看到那人掀开马车帘子,已然折腰入了马车内。

这时候若再要找借口离开也不合适,好像她还对那人余情未了似的。

于是温宪支着脑袋,开始与那人下棋。

“公主殿下,贵妃娘娘送来一盘您喜欢吃的豌豆黄。”

“嗯,拿进来,把本宫早上新摘的花儿送去给额娘。”

“奴才遵命。”

温宪分神间,忽而指尖触及到一片温热绵软。

她回眸竟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压在张廷玉的手背上。

此时他却像个书呆子似的一动不动,都不知道把手挪开。

气氛有些尴尬,温宪缓缓收回手,垂眸心不在焉继续下棋。

今儿对面那人似乎也心不在焉,明显的错漏都没发现,她这个臭棋篓子都赢下好几局。

她原本还满脸得意的笑着,渐渐的就笑不出来了,她知道那人根本就是在让棋。

“没意思!不下了!”她扬手将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打乱,起身离开了马车。

“小多子,本宫要骑马!”

奴才牵来小公主的枣红小马驹。

温宪翻身上马,抱着马儿的脖子闭上眼,听着耳畔咧咧的风声,任凭马儿肆意奔跑。

兀地,身侧嘈杂的马蹄声让她不悦的坐起身来。

哪个奴才如此不知规矩,竟没远远的跟着!

她一抬眸,就看到一身月白短褂的张廷玉正纵马跟在她身侧。

“你来做甚?”

“一会又该传本宫不知廉耻,勾引张公子,怎么?张公子想为您的未婚妻报仇?”

“回公主,微臣奉四阿哥之令,伺候在公主身边。”

“四哥只是让你陪本公主下棋而已!不劳烦张公子大驾!”

“公主殿下。”

“干嘛!”

“这些年来,承蒙公主殿下不计前嫌,在紫禁城对微臣多加照拂,微臣明年开春即将辞去伴读一职,潜心考取功名。”

“与本宫何干?本宫只是讨厌十哥而已,凡是十哥讨厌的本宫就要帮,即便是被十哥欺负的猫猫狗狗,本宫也会护着,张公子无需自作多情。”

“那么…本宫就预祝张公子前程似锦,早生贵子!”

温宪垂眸说着,一夹马腹,飒飒红衣翻飞,很快就消失在白桦林内。

“对不起…”

张廷玉含泪看向早就消失不见的公主。

晚膳之时,皇帝竟然心情大好的亲自烤鹿肉。

吴雅正将挑选的硕大饱满的野樱桃装好,让人以皇帝的名义,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到紫禁城给太子尝尝鲜。

皇帝自是要在人前表达祖孙情深的一面,是以今晚太皇太后也被请到了篝火堆前一块用膳。

吴雅母子三人只能配合皇帝的表演,开始在太皇太后面前敬孝道。

老人家虽然不喜欢她,但却隔辈亲,非常喜爱小公主。

还一个劲的说要选最好的博尔济吉特氏孩子给公主。

吴雅听得急眼了,她才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抚蒙,老妖婆想都别想!

显然皇帝很不高兴了,吃过晚膳之后,就以风大为由,将老妖婆请回去歇息。

今晚小公主似乎心事重重,晚膳都没吃多少,吴雅担心小家伙饿着,于是亲自做了她喜欢吃的炸酱面,来到小公主的帐篷里。

可她却扑了空,问过才知道小公主今晚和胤禛去猎狼了。

吴雅顿时胆战心惊,二人都是半大的孩子,怎么能去狩猎野狼这种凶悍狡猾的猛兽!

她气的将伺候公主和胤禛的奴才们训斥了一顿,就急急忙忙骑马赶往西边的密林内。

远远的就听到狼嚎声此起彼伏。

吴雅又气又急,朝着火光明灭的密林内纵马狂奔。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吴雅转头竟然看见皇帝穿着猎装,正朝她纵马疾驰而来。

皇帝马鞭一卷,就将她卷到了马背上,稳稳当当坐在皇帝的怀里。

“有奴才伺候着孩子,你不必大惊小怪,你总是盯着孩子,他们如何独当一面?”

“可…”

吴雅还想劝说皇帝去密林中找孩子,可皇帝却调转马头,往密林南坡纵马疾驰。

“玄烨,我们这是去哪?”

“带你猎草原狼。”

“狼肉粗糙,不好吃。”吴雅皱眉,她宁愿吃牛羊肉。

“笨,小脑袋成日里就想着吃,朕是带你去猎头狼獠牙。”

皇帝恨铁不成钢的腾出手捏住她腰间的软肉惩罚。

“头狼的獠牙拿来干嘛呢?又不好吃。”

“……”

“草原儿郎成年后,会亲自狩猎头狼獠牙,赠予心仪女子,一生只会送一次,只送一人,今后即便有新妻,也不会再送。”

“朕是怕某些人到草原之后,看到别人有狼獠牙这定情之物,她没有,又该酸了。”

“谁酸了!我这不是马上就有情郎连夜送给我吗?”

“玄烨,快看有大雁!好吃!”

“……”皇帝挽弓,一箭贯穿两头大雁。

“玄烨你快看,西北角那椴木边上有兔子,兔子!好肥的兔子!”

“哇,椴木上有野蘑菇,兰翠你快去采些,明儿煮粥。”

兰翠诶了一句,就纵马往椴木疾驰去摘蘑菇。

皇帝被怀里的的小馋猫气笑了,她只顾着让奴才去采椴树蜜,却没发现他们已然被狼群包围。

吴雅其实发现了,但是有皇帝和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她压根不用担心这群野狼。

此时幽暗的密林内忽然多出数道冒着绿光的眼睛。

皇帝依旧镇定自若,目标清晰追逐头狼。

“玛琭,你去溪边大石上坐一会,朕很快回来。”

皇帝将吴雅放在了浅溪边,就纵马疾驰冲入密林内。

吴雅坐在大石头上等皇帝回来,百无聊赖间,让奴才准备了简易鱼竿,开始钓鱼。

这清澈浅溪里都是手指粗细的小溪鱼,处理掉内脏后,简单放点调料,再用香油参点猪油一炸,皇帝和孩子们最喜欢拿来就白粥吃。

她担心不够吃,又让小安子拿抄网来,一下子就能捞小半盆小鱼。

此时密林内传来凄厉的狼嚎声,吴雅忍不住担忧的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皇帝纵马朝她飞奔而来,她才满心欢喜朝着皇帝招手。

此时从暗处忽然窜出一道黑影,吴雅吓得赶忙抓起弓箭,一箭射向皇帝。

皇帝默契低头,那头伏击皇帝的野狼瞬间一箭掼喉。

“这不是方才那头狼身边的母狼吗?难怪找不着!”

梁九功淬了一口,踢了踢狼尸。

其实万岁爷哪里应付不来,只不过想让娘娘高兴高兴罢了。

吴雅兴冲冲的拿着短刀,剜下了一对儿狼獠牙。

“玄烨,草原女子会猎狼獠牙给心爱的情郎吗?”

“不知,但朕心爱之人会。”皇帝满眼笑意,翻身下马,将手里的头狼獠牙赠予佳人。

吴雅羞红脸,皇帝送的头狼獠牙比她手里的大,此时听到梁九功说这是一对狼夫妻的獠牙,吴雅顿时于心不忍。

“早知道就别杀那母狼了。”

“娘娘,狼是忠贞不渝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即便您不杀那母狼,她也会随头狼而去。”

“小安子,你去把这对狼夫妻埋在一块,别再让它们分开了。”吴雅忍不住多愁善感悄悄抹泪。

此时密林内再次传出火光,吴雅瞧见张廷玉满手是血,被苏培盛搀扶出来。

“哎呀张公子这是怎么了?”

苏培盛朝着师傅梁九功欠身:“回梁公公,张公子还真是文武双全,方才拔得头狼獠牙,只不过左手腕被狼爪给伤着了。”

吴雅挑眉,没想到张廷玉这个文弱书生竟然能战胜一堆骁勇善战的满蒙儿郎,拔得头狼獠牙?

“横臣,你甚好。”皇帝对张英嫡次子张廷玉的印象极好,否则也不会让他给未来的储君当伴读。

要知道皇帝给胤禛选的伴读,今后大概率都是辅助在胤禛身边的肱骨之臣。

“张公子果真年少有为,你快些下去让太医瞧瞧去。”

张廷玉即便此刻如此狼狈,仍是行了礼,才毕恭毕敬离开。

张廷玉离开没多久,吴雅就看到小公主骑马窜出了密林。

“大丫,慌慌张张做甚?猎得何物?让汗阿玛瞧瞧。”皇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汗阿玛,女儿只猎了一对儿獠牙,女儿先回去了。”

“呵…”皇帝板起脸,他以为自己会收到女儿送的獠牙。

吴雅捂嘴偷笑,扬手让小公主先回去吧。

“哼!”皇帝气哼哼。

“你都说是定情之物,怎么好意思巴巴儿的让小公主送你獠牙?有我送不成吗?”

“朕的公主此生都不必费力猎獠牙,自有大好儿郎争抢着送她獠牙。”

“梁九功,你回头悄悄问问大丫的奴才,问她把獠牙送给谁了!不管是谁,要回来!”

“你这般抠门儿,哪儿还能要回来?若真要回来,小公主会没朋友的。”

吴雅抿唇忍笑,真不知道今后小公主嫁人,皇帝又该哭多少眼泪。

梁九功垂着脑袋憋笑,他凡事都先听德贵妃的,娘娘的意思他听懂了,不让他多管闲事。

此时张廷玉的常随正在帐篷里替公子处理左手腕深可见骨的爪痕。

“公子,太医说幸亏您伤的是左手,否则若是右手,今后都再无法捉笔写锦绣文章。”

“今后您再不能挽弓,这该如何是好。”

常随压根不知道公子今晚为何拼了命的要去争抢头狼的獠牙。

他素来温润如玉,不骄不躁,更不喜争风头。

“下去吧。”张廷玉将一对染血的獠牙放在铜盆里清洗干净之后,捏着狼牙坐在了桌前。

常随无奈的诶了一声,就守在了外头。

此刻张廷玉正将擦干净的獠牙装进檀木小匣子里,忽而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顿时不悦道:“我叫你出去…公主殿下。”

“张公子倒是好大的脾气,本宫没让你替本宫挡这一嘴,本宫身边多的是奴才愿意为了本宫赴汤蹈火!”

温宪抓过张廷玉受伤的手腕,拆开了染血的纱布,从袖子里取出一盒膏药。

“公主…”

被她这般亲昵握紧手腕,张廷玉白皙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羞红。

“这是汗阿玛的药,可好用了,别乱动!”

温宪将脸颊凑到书呆子的伤口前,小心翼翼涂抹膏药。

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她忍不住心疼落泪。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下贱,今晚他挡在她身前,手腕被咬的血肉模糊之时,她的心都碎了,疼的连呼吸都疼。

她才知道自己压根没放下他。

此时看到他脸颊羞红,温宪忽而呜咽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既不喜欢我,为何要来继续撩拨我!你总是让我觉得你喜欢我!”

“你已有妻室!为何还要来招惹本宫!呜呜呜,我很痛苦……”

此时感觉到张廷玉在奋力挣扎,温宪愈发伤心欲绝。

她壮着胆子抱紧了他的窄腰。

“就一下,我这辈子就抱一次…我今后再也不想见你,我会主动抚蒙,与你相隔千山风雪,万里关山,死生不复相见。”

“不要…”

听到心爱的女子要主动下嫁抚蒙,张廷玉再无法克己复礼,恐惧而心疼的抱紧她。

“公主!求您别抚蒙,微臣…没有娶妻,微臣发誓,此生都不娶妻,但求公主此生能平安喜乐,觅得如意郎君。”

“公主写的情诗,微臣没有给旁人看过,更不曾收到过。”

“公主年岁尚小,您今后见过更好的儿郎,定会嫌弃微臣,微臣不敢肖想金枝玉叶。”

“微臣很清楚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你我此生注定无缘。”

“也求公主不必与微臣赌气,求公主别下嫁蒙古。”

第78章 第078章

小公主止住哭声, 她以为自己对张廷玉的执念都魔怔了,甚至产生了幻听。

她竟然听到张廷玉说为她终身不娶。

“你…不是成亲了?”

“还来招惹本公主做甚!那姚氏该怀上你的骨肉了吧!”

“微臣与姚氏再无瓜葛,早已退亲许久。”

“你…”温宪公主并不蠢, 一下子就知道额娘撺掇身边的奴才在误导她。

“你真没把本宫写的情诗给旁人说笑?”

温宪秀眉紧簇, 她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做噩梦, 梦中姚氏和身边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是草包公主。

而张廷玉拥着姚氏, 骂她下贱。

她讷讷从他怀里离开, 却见他将方才拼死猎来的獠牙捧到她面前。

“张廷玉,有些话我这辈子只会说一次。”

“我既今日知晓了你的心思, 就不会辜负你!这獠牙的含义你该知道!”

“你只需好好为自己的前程仕途筹谋,汗阿玛和额娘那,我自会斡旋!”

“五年后,温宪来嫁你,所以,你敢娶我吗?”

“五年后公主年方十三,年岁尚小, 待…”

“待什么待!十三岁能嫁人了!”温宪将自己猎来的獠牙塞到书呆子手里, 捂着滚烫烧红的脸颊,准备逃离。

倏然袖子被拽住,温宪转身回眸, 看到张廷玉小心翼翼捏紧她的袖子,可即便只是捏住她的袖子, 他的指尖都在发颤。

温宪转身,抓住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今后只给你牵手可好?牵一辈子。”

“好。”少年眉眼间都是温煦笑意, 满眼都是她羞红的脸。

“后两句是什么?诗名叫什么?”

“啊?”温宪懵然。

“情诗。”张廷玉小心翼翼握紧她纤细的手腕。

小公主羞赧的抿唇,半晌都没回答, 却是红了眼眶。

“就叫《情诗》,我怕自己才疏学浅,取的名字狗屁不通,就取了直白的诗名。”

“后两句是…月无穷两心同,最后一句编不出来,就写了上元佳节酉时,御花园放花灯否?”

“那晚我在御花园等了一晚上,我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衫,你始终没来,幸亏你没来,那天真的很冷很冷。”

“对不起,横臣此生都不会再失约,不会再让公主苦等。”

“最后等微臣五年,微臣一定会尽快位居天子近臣,官居高位!”

小公主被迟来的温情感动的热泪盈眶。

“那…今后能不能换你主动抱我吻我,书上说女子要矜持。”

“等你长大些再抱,等你过了及笄礼,哦满人没有及笄礼,等你十四岁再抱,还有亲吻。”

张廷玉克己复礼,只说出这些直白的情话,就已经乱了心神。

“嗯呐,你一定要等我。”

小公主依依不舍的回到帐幄之后,却开始愁眉苦脸,汗阿玛绝对不会将她嫁给汉臣。

汗阿玛看中的额驸是佟佳舜安颜。

还有五年,她才能嫁人,她必须尽快让汗阿玛接受书呆子才成。

……

吴雅发现小公主的心情还真是多变,昨儿还愁眉苦脸,今日却满脸笑意,时不时的还会低头忍笑。

此时兰翠来报,说张英嫡子张廷玉公子今日在御前大放异彩,所做的诗力压一众伴读,甚至将翰林院内那些专门给皇帝讲解经籍的翰林们都给比下去了。

皇帝龙颜大悦,赐张廷玉翰林院从七品庶吉士。

庶吉士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通常是科举考试中选择有潜力的进士者胜任,为皇帝近臣,平日里与皇帝走的很近,基本都在南书房或者养心殿行走。

负责在皇帝商议政务之时,为皇帝起草诏书,为皇帝讲解经籍等。

“啧啧,今后要改称张翰林了。”吴雅说话间,偷眼看向公主,却见她板起脸,转身气哼哼离开。

吴雅心下一惊,她若真不在乎,只会继续谈笑风生,小公主如此轻易就被张廷玉的消息牵动情绪,显然很在乎张廷玉。

但张廷玉果然不凡,能让皇帝如此器重,他才十三,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今后张廷玉时常在御前伺候,免不得和小公主照面,这该如何是好?

吴雅不想让小公主再被张廷玉伤害。

是夜,皇帝归来时,吴雅正在练瑜伽,保持婀娜纤细的身姿。

皇帝今晚应酬,饮至微醺。

回到天子帐幄,就看到她又在练房中术,顿觉心醉神迷。

皇帝忍着悸动沐浴更衣之后,才踱步来到她身后,与她贴的严丝合缝。

“不必练这些房中术,朕与你夫妻敦伦和谐,你不必折腾自己。”

“玛琭,方才那样从前没见过…”

“等等,我再练半个时辰,马上就好了。”

吴雅把缠上来的皇帝推开,又开始心无旁骛的练起来。

皇帝碰了壁,也不恼,而是径直褪了上衣,躺在她面前的软榻上开始练仰卧起坐。

吴雅初时还在认真练习,渐渐开始被皇帝撩拨得心猿意马。

他是个追求极致完美之人,对他自己更是严苛。

三十出头的男人日理万机,成日里都在觥筹交错,却还有肌理分明的腹肌和人鱼线,连岁月都舍不得败美人,简直没天理。

再看她,腰肢上的小肉肉都能揪住一把。

吴雅越看脸颊越热,于是迈步来到软榻上,坐在了皇帝的膝盖上。

“嗯?你不继续练?”

“不练了。”吴雅趁着皇帝仰身之际,凑上前吻了皇帝。

皇帝莞尔,于是仰身之时,主动去吻她,又让她坐在后背练了会臂力。这才翻身扯去她身上碍眼的衣衫。

一番浓情蜜意的厮磨之后,吴雅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皇帝吹枕边风。

“玄烨,张廷玉还年轻,怎么能早早的就在御前伺候,你可曾听说过伤仲永,越是少年得志,就越需磨练心性。”

“横臣这孩子不俗,若是满蒙的儿郎,朕到觉得只有他才配得上朕的大丫,可惜了。”

“可惜什么?汉臣就不能尚公主了?”

“胡闹!朕的公主又不是没人要,怎么可能嫁给汉臣!”

吴雅捏住皇帝的耳朵:“看来皇上的满汉一家是除了选女婿之外。”

“嗯,朕的公主血统高贵,若嫁给汉臣,会被天下人耻笑。”

“玛琭,你这几日身子与从前有所不同,身内比从前烫一些。”

“你不喜欢吗?”吴雅主动朝皇帝送了送身子。

原本还想顽皮的陶侃让皇帝尝试一下三十九度的她,可担心皇帝听不懂,她又把胡话咽了下去。

“你不是总担心我入冬手脚冰凉?现在不用担心了。”

皇帝仍是觉得不对劲,忽而想起离开紫禁城一个多月,都没让太医给她请平安脉,于是当即退了出去,唤太医来瞧瞧。

她的月事紊乱,皇帝愈发拿不准心中猜测。

果不其然,她又怀上了他的骨血。

“玄烨!!”

吴雅高兴的抱住皇帝的脖子。

皇帝还真是高效率,这才停药两个月,她就受孕了。

“玛琭,你有孕在身,不能颠簸,你明日先回紫禁城安胎。”

“哪儿那么矫情,我不骑马射箭就是,乖乖的待在马车里,你闲暇时还能陪陪你。”

“不准!”皇帝压根不准她胡闹。

“玄烨,你忘了每回你我分开,我总是厄运缠身,上一回还掉进冰河里,你差点当鳏夫了。”

“不成不成,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没有天子龙气护体,哪哪儿都难受。”

“……”

皇帝知道她在耍赖不肯回去,可她说的话却戳痛皇帝的心口。

她不在他眼皮底下让他瞧一眼,皇帝总觉得惴惴不安。

“玄烨,太医说我腹中怀的是小阿哥,你可想好名字?”

吴雅开始故意岔开话题。

皇帝将心爱的女人裹在被子里,抱到书桌前。

吴雅看到皇帝笔走龙蛇写下了胤祯二字。

这个名字也做实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历史上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德妃偏心眼偏到离谱的小十四。

小十四的名字与胤禛的名字同音。

胤禛很敏感多疑,她就怕胤禛知道这个名字会不高兴,到时候母子间产生嫌隙,影响母子情份。

“《诗经.周颂.维清》有云,迄用有成,维周之祯,祯有吉祥良善之意,但朕喜祯字右边的贞,玛琭,这是我们最小的儿子,朕与你忠贞不渝,死生契阔。”

“玄烨,小十四的名字与四阿哥同音,这个名字不好,今后都不知在叫哪个。”

“哼,你这般喜欢贞,为何不把小公主的乳名取个贞字。”

皇帝早就有所准备,见她说不喜欢,又刷刷写下胤禵二字。

“禵,福也。可好?若不满意,朕还有备选。”

“满意满意,有福气的小十四,真好。”吴雅欢喜的抱住皇帝。

“朕会亲自培养胤禵,你不许再如骄纵胤禛那般,干预朕教子。”

吴雅听出了皇帝语气里的怨气,所以皇帝似乎不满意她教育胤禛。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在怪她把大号练废了,所以皇帝要亲自上阵练小号的意思。

“玄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的胤禛?”

吴雅不和皇帝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要答案。

“作为汗阿玛,朕喜欢你所出的每一个子嗣,可作为帝王,若要选出合格储君,还需思量。”

“胤禛这孩子年岁尚小,看不出资质如何,只是胤禛性格尚待磨砺,他性子太过阴鸷,喜怒不定,朕有时甚至看不透他心中所思。”

“玛琭,你不必太过担心,新帝一定是你的血脉,若你的儿子都不成器,朕就选你的孙子继位。”

“今后让老四兄弟二人给朕多生几个孙儿,总能找到合适的。”

“其实太子也很优秀,你瞧瞧他如今在紫禁城监国,处理政务游刃有余,你就不能考虑太子吗?他就像我的亲儿子。”

吴雅其实希望太子登基,今后胤禛和小十四兄弟二人就不会为了争夺皇位而兄弟相残。

“早些歇息。”

皇帝将她抱回床榻拥入怀中,即便再想要她,他也忍着不舍得碰她的身子。

吴雅见皇帝不想继续讨论储君的问题,于是只能悻悻作罢。

第二日,皇帝下旨将圣驾每日行进的速度放缓,并宣布德贵妃乌雅氏遇喜的消息。

吴雅还在孕初期,才一个多月的身子,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太医院如今被皇帝杀老实了,竟然这么早就把到了她的喜脉,还真是能耐了。

张廷玉自从到御前伺候之后,拔擢的速度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才短短三四日,他就从翰林院从七品庶吉士,被皇帝提拔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

当吴雅在第四日听到张廷玉再次被拔擢为正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她再也压不住妄图后宫干政的心。

确切说,是老母亲操碎的心。

“玄烨,我不喜欢张廷玉,你把他外放出京历练个五六七八年,等公主出嫁再让他回京任职可好?”

皇帝愕然,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表达对官员的厌恶。

“朕本就打算明年秋,将横臣外放至直隶为官,玛琭,你为何对他如此不喜?”

“额娘,您这是何意?难道您觉得女儿瞧得上一个五品的汉臣小吏?您也太贬低女儿了。”

此时小公主捧着一堆奏折从屏风后走出,满脸怒容。

吴雅被女儿戳中心事,顿时尴尬的垂着脑袋。

可她总觉得一看到张廷玉就不安。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把张廷玉或小公主拆开,减少二人今后见面的机会。

否则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玛琭,大丫都八岁了,你不准再干预孩子的事情,朕自有主张。”

“可她才八岁!”吴雅焦急辩解。

“朕十二岁就当阿玛,皇子公主本就早慧,朕的额娘十三岁就诞下朕,大丫已经是小姑娘了,你不准再对孩子的事情指手画脚。”

皇帝极不认同她教育孩子的方式,愈发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若非他发现胤禛愈发不对劲的苗头及时纠正,估摸着胤禛就要被她给养废了。

皇帝愈发觉得老祖宗规定生母不得与皇子公主时常见面,是无比英明的决断。

“男女六岁不同席,回去之后,孩子们都搬去阿哥所居住。”

“玄烨!”吴雅又气又急,可却知道皇帝的教育方式比她更适合皇族子弟。

她气的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小公主此时后背和掌心都是冷汗,忽而觉得愧对额娘,额娘不惜对汗阿玛吵架,都想着保护她。

吴雅气的晚膳都没吃,当即就让人将张廷玉叫来,准备亲自敲打一番。

可想想又觉得自己枉做小人,回头又要被那对父女指责。

她越想越气,让兰翠远远的支一个新帐篷,她不想再理那对恼人的父女。

帐篷整理好之后,吴雅就气哼哼的回了自己的帐篷继续生闷气。

就在她气的饥肠辘辘之时,忽而熟悉的烤肉香钻到了鼻子里。

她正饿的眼冒金星,决定吃饱了再和那人生气。

她掀开帘子径直坐到篝火堆旁,就看见那对恼人的父女正在烤肉。

小公主此刻正将切好的烤肉捧到她面前,用筷子亲自喂她吃。

吴雅气呼呼转头,不理她。

小公主腆着脸绕到她面前:“额娘,女儿尚年幼,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待女儿十三岁,额娘再和汗阿玛一块帮女儿选最好的额驸可好?女儿想多陪您几年,女儿才不想嫁人。”

“佟家的舜安颜不好吗?”

吴雅听到女儿语气坚定,也觉得她好像的确还不知道男女之情,可能她真的错怪了女儿和张廷玉。

“那小子好是好,只是他没什么主见,耳根子还软,老听八哥的话,我不喜欢总是假笑的八哥,他明明不喜欢甚至厌恶,仍是温润如玉的虚伪样子。”

“那你喜欢哪个哥哥?”吴雅愈发好奇女儿的真实想法。

“我喜欢大哥,太子哥哥、三哥、四哥、七哥、十三哥。”

没想到女儿和大阿哥关心还不错。

皇帝的长子胤禔,今年十六岁,去年就开始上朝议政,他的嫡福晋是伊尔根觉罗氏,尚书科尔坤之女 。

听闻他想要嫡子想疯了,一心一意的想着与嫡福晋生出嫡子来,所以只宠幸他的嫡福晋。

听闻她嫡福晋前些时日有孕,只不过是个小格格。

历史上这位大阿哥与嫡福晋诞育了四个女儿,才生出嫡子来。

爱新觉罗家多出情种,吴雅合理怀疑这位大阿哥肯定也是情种,所以才会用这个借口,专宠了嫡福晋长达十年左右。

十年专宠一人,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实在难能可贵。

吴雅开始掰着手指算自己和皇帝在一起多久,胤禛今年九岁,从怀上胤禛开始算,她和皇帝才在一起九年,还不到十年。

“在数什么?朕帮你数,别又数错。”

“我在数…嫁给你…不对…是跟了你多少年,不觉间才过去九年。”

吴雅本想说嫁给他几年,可想起来自己是妃妾,从未正经的穿着嫁衣嫁给他过。

她怕皇帝多想,就把嫁字给咽了回去。

皇帝敏锐的捕捉到她方才说嫁之时,一闪而逝的遗憾和伤感。

他始终知道,他欠着心爱的女人一场明媒正娶的盛大婚礼。

他决定,待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一回去就连本带利,补上对她的亏欠。

“吃些菜汤和煮玉米,烤肉火气大。”

皇帝将放凉的杂蔬汤递到她唇边,又开始替她剥玉米粒,放在碗里方便她舀着吃。

御驾后日就能抵达科尔沁部。

太皇太后愈发活跃了,甚至高兴的满面红光。

这几日,皇帝都在会见沿途官员和蒙古王公大臣。

是夜,皇帝陪她吃过晚膳之后,就更衣去赴宴。

此时吴雅坐在女儿身边,准备与她交心的谈一次,今晚之后,她再不去针对张廷玉。

“女儿,额娘今日不对,但额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的额驸可以是蒙军王公大臣,可以是满军的世家儿郎,唯独不可能是汉臣,明白吗?”

历史上大清直到灭亡,总共八九十个公主。

但嫁给汉臣的公主只有四人:分别是和硕恪纯长公主、和硕柔嘉公主、和硕和顺公主、和硕悫靖公主。

这四位嫁给汉人的公主,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和硕恪纯长公主是皇太极的女儿,只是个小嫔妃所出的孩子,被孝庄安排嫁给了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

吴三桂反叛后,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被皇帝处死,最终在幽禁中孤独的度过余生。

和硕和顺公主与和硕柔嘉公主都是顺治帝的养女,二人一位嫁给了平南王尚可喜的儿子尚之隆。

另一位嫁给靖南王耿仲明的孙子耿聚忠。

这二人只是为了安抚三藩来凑数的公主,养女而已,压根算不得真正的公主。

而历史上康熙的和硕悫靖公主,本就是汉女所出,血统不纯,所以被皇帝嫁给了孙承运的儿子孙思科。

其额驸在婚后不久去世,公主守寡并生下遗腹子,一生凄凉。

而吴雅和皇帝的女儿,却是货真价实的掌上明珠。

以皇帝对公主的宠爱程度,压根不可能折辱公主,让她下嫁汉臣。

“长痛不如短痛,额娘知道你还放不下张廷玉。”

“额娘…”

“你不必再狡辩,额娘今后再不会提起这个人。”

吴雅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了,小公主本就聪慧,肯定能想明白的。

她压根就不想再听小公主狡辩,搀扶着兰翠的手腕,就回了帐篷歇息。

随着临近科尔沁部,吴雅的心思全都在太皇太后身上。

她这几日都在看科尔沁部的地图,猜测太皇太后会将废后藏在哪。

她若找到废后的下落,皇帝的胜算也能大些。

此时吴雅又坐在桌前,仔细查看地图。

“小安子,如果你想在科尔沁藏一个大活人,你会藏在哪?”

“娘娘,这草原天苍苍野茫茫的,奴才还真不知藏在哪,但又觉得哪儿都能藏人。”

“依照奴才的性子,人总要吃五谷杂粮,所以这藏人的地方必须有吃有喝,还要热闹才成,所谓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么个理儿。”

此时兰翠端着铜盆淬了小安子一句:“你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娘娘,所谓最危险之地,就是最安全之地,若是奴才,就将人藏在最意料之外的地方。”

“意料之外?”

吴雅顿时疑惑的皱起眉,兰翠和小安子说的话都不无道理。

可草原广袤无际,总不能将人藏在地缝里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帝就是把他最重要的女人和孩子随身带着,他和太皇太后是亲祖孙。

而且皇帝的帝王之术还是太皇太后亲授。

这祖孙二人在权谋上肯定存在惊人的相似点和重合的地方。

吴雅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开始反推如果皇帝要藏人,会把人藏在哪。

那自然是藏在身边,最好能时时查看一下的地方。

慈宁宫!

不对,皇帝曾经下旨将慈宁宫里除了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之外的活人统统杀无赦。

怎么可能还有人能躲避侍卫的搜寻。

吴雅顿时满眼惊恐的站起身来,倘若废后藏在慈宁宫里,那么太皇太后还来草原做甚?

如果废后真被藏在慈宁宫某处,那么如今慈宁宫里再没有人会知道废后藏在哪。

倘如废后被囚禁在慈宁宫隐秘处,等他们回紫禁城之时,废后早就饿死了,甚至尸体都长蛆腐烂。

如果废后还在紫禁城里,太后到底想做甚!

她还能做甚!

太皇太后肯定已然猜到皇帝绝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她想与皇帝玉石俱焚!

所以她压根就不想调和噶尔丹和皇帝之间的战争。

而是想通过废后之死,激化矛盾。

吴雅越想越害怕,于是急急忙忙去寻皇帝。

此时皇帝正在与蒙军旗的王公比试骑射,皇帝十箭皆无虚发,正中靶心。

在场的蒙古王公无不称赞敬服。

皇帝见她面色不好,于是将弓箭丢给奴才,将她带到一旁说话。

“玄烨…”

吴雅侧过身,不让人看到她的口型,就怕有会读唇语者窥探秘密。

“你听我说,太皇太后也许将废后藏在慈宁宫某处,她早就看穿了你的计划,估摸在酝酿着报复你,加剧你与噶尔丹之间的矛盾纷争。”

“你身怀六甲不必操心这些,朕自有筹谋,你好好养身子,旁的不必操心。”

吴雅看到皇帝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松一口气。

吴雅忽然想起来历史上康熙曾经以孝道之名,拆掉慈宁宫寝殿,将拆下的寝殿送到了孝庄的暂安奉殿。

说不定他并不是真的在拆慈宁宫,而是在将慈宁宫掘地三尺,搜寻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吴雅不禁感慨,这对祖孙还真是大阴谋家,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你找到她了?”

“嗯。”皇帝伸手在她尚且平坦的肚子上轻轻刮了刮,眸中满是温柔宠溺的笑意。

谁能料到,此刻他满眼温情,口中在聊的并不是他未出世的皇子,而是那些阴谋诡谲。

这边厢随着明日即将回到科尔沁娘家,太皇太后今日心情大好,与娘家人相谈甚欢。

她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回到蒙古帐内。

此时桌上忽然多出一个巴掌大的朱红锦盒。

苏麻喇姑谨慎上前,打开了锦盒,忽而满眼震惊的盖上了锦盒。

“是什么?”

“是…是皇父摄政王的指骨,指骨上有他随葬的扳指!”

“多尔衮…”太皇太后忍不住老泪纵横,她的儿子将多尔衮定罪,挖坟鞭尸,而她的孙子更是青出于蓝。

竟然将多尔衮的尸体藏了起来,如今更是用多尔衮的遗骸残片威胁她听话。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为了儿子,劝退多尔衮称帝的念头!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更是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立刻传信给科尔沁,让他们明日好好招待哀家的孙儿。”

苏麻喇姑应了一声,解开了一只海东青脚上的锁链,将密信放在海东青身上,趁夜放飞到密林中。

但她却不知那海东青没飞出几里地,就被射杀当场。

入夜,皇帝回来之后,吴雅忍不住询问皇帝怎么发现太皇太后奸计的?

老妖婆真是老谋深算,环环相扣的计谋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总是在你以为彻底拿捏她之时峰回路转,你才发现她才是真正的猎人。

“她说喜爱慈宁宫寝殿,让朕在她死后,将慈宁宫寝殿拆下,与她一到陪葬,朕察觉出她这句话不对,料想到慈宁宫肯定藏着不为人知之物。”

“她让朕在她死后拆殿,定是有何存在能让朕懊悔终生,既如此,倒不如朕将计就计,调虎离山,在她活着之时,提前拆掉慈宁宫。”

“废后,在慈宁宫寝宫内的密室关押,发现她之时,只剩下皮包骨头,再晚两日,将被活活饿死在密室。”

“嘶……”

吴雅倒吸一口凉气,世间压根没人是这祖孙二人的对手。

“废后…不会就藏身在御驾队伍中吧…”

“嗯,你性子单纯,藏不住心事,不必知道这些,免得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吴雅自认为没有皇帝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我不想知道,千万别告诉我!”

“明日你和孩子们都留在乌兰布通,朕将往科尔沁部。”

“玄烨…”

“玛琭,你身怀六甲,朕不放心,再有,你在朕身边,朕无法集中精力对付那些老奸巨猾之人。”

吴雅想到皇帝算无遗策的性子,再联想到自己跟着去,的确会让皇帝分心护着她,在平定草原的节骨眼上,她不敢让皇帝分心。

“你早些回来。”

“好。”皇帝俯身与心爱的女人拥吻片刻,即便再想要,也很快平息疯狂叫嚣的欲念。

皇帝将她和孩子们留在水草丰美的乌兰布通红山脚下,就与太皇太后一道前往科尔沁部。

如今的蒙古已然不是与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打天下的草原雄狮,已是江河日下的困兽。

皇帝与蒙古诸部在草原会盟,听说这几日正在商议在草原各部敕建汇宗寺。

皇帝的许多举措,与康熙三十年四月的多伦会盟极为酷似。

甚至可以说多伦会盟提前了四年。

皇帝恩威并施,通过怀柔草原政策,撕开了各部落抗拒大清的铜墙铁壁。

用请罪和赦免、赐宴和封赏、建寺、以及编旗等多边形式,彻底平息草原各部之间,以及草原和大清的积怨与纷争。

草原诸王无不感怀帝德,彻底倾心臣服在皇帝脚下,自此,皇帝彻底解决了困扰中原千年之久的草原游猎边患,长城内外彻底归心。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草原就与大清再无嫌隙,彻底瓦解草原与噶尔丹之间的勾连,转而将矛盾一致对外,指向噶尔丹和罗刹国。

康熙二十六年八月十五,会盟的好消息不断传来,此时吴雅满心欢喜,轻抚着三个多月的肚子。

今儿是中秋,皇帝来信说月末就能回来,带她回紫禁城待产。

吴雅早早就准备了中秋的家宴,只盼着早日人月两团圆。

她举目眺望乌兰布通的远山,乌兰布通,蒙语中的意思是红色坛形山。

历史上康熙二十九年,大清和噶尔丹将会在此地血战,就是这一战,让大清死伤惨重。

也正是因为乌兰布通一战,造成朝堂上朋党林立,为之后的“九子夺嫡”埋下诸多隐患和伏笔。

皇帝即便在后来打败噶尔丹,但仍是惨胜,之后就开启了让皇帝郁郁多年的夺嫡之争。

她正在出神,忽而不远处的缓坡上拔地而起一道道移动围墙。

“主子,有敌袭!!”

“怎么回事?”吴雅顿时骇然,接过兰翠递来的铠甲和佩剑。

“噶尔丹正用上万骆驼构筑移动的驼城防线突袭!裕亲王与佟大人和索额图大人正兵分三路,在前方迎敌,奴才们护送您与阿哥公主一道去多伦与万岁爷汇合!”

说话的是皇帝身边最器重的御前一等侍卫和发小纳兰容若。

这位大才子历史上在康熙二十四年死于伤寒,可如今却好好地活着,真是万幸。

“纳兰,本宫能破噶尔丹的车堡战术,带本宫去寻火器营!!”

此时吴雅终于借着双方鏖战的冲天火光,看清楚了这个时代在欧洲战场盛行一时的“车堡战术”。

只见数不清的骆驼构筑成移动的防线,延绵看不到尽头。

而准噶尔的敌寇躲在移动防线后,用罗刹提供的火炮和火铳与大清铁骑血战。

大清的将士们何曾见过这般怪异的阵仗,很快就军心大乱。

骁勇善战的福全亲王此时为了守住阵地,只能集中兵力,攻其一点,将所有火炮瞄准移动的驼城一段,迅速撕开一道缺口,再集中兵力猛攻这个缺口,却死伤惨重。

吴雅让人将四阿哥和小公主强行送走,自己则一头扎进火器营。

当即就开始急急忙忙的写下方子,又紧急抽调人手,开始制作一种在后世国际法被禁止使用的邪恶杀器——白磷燃烧弹。

大清的红衣大炮和投掷火球压根就无法点燃打湿的毡布构筑的移动防线。

面对这些骆驼防线,吴雅第一时间想到了熔点低,能在空气中自燃的白磷。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压根没时间制作多精巧的白磷弹,只让火器营的兵士按照她写的配比制作粗糙些的白磷燃烧弹。

白磷在空气中暴露之后能自燃,燃烧产生的温度甚至能到一千度以上的高温,并且产生的气体有毒。

人一旦接触或吸入燃烧后的气体,更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这是战争!乱世先杀圣母!

而且吴雅只是在正当防卫,并未主动攻击噶尔丹!

她做的□□虽然简陋,但是在冷兵器时代依旧所向披靡。

火器营的白磷有限,只勉强做出二十多个西瓜大小的奇怪炮弹,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是何威力。

吴雅让人准备了投石器,就穿着铠甲,在大批侍卫的护送下,冲到了距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此刻的乌兰布通和它的名字一样,都被死伤无数的大清将士们的鲜血染红。

吴雅还得到一个噩耗,皇帝的大国舅,主帅佟国纲大人为激励士气,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幸被敌军滑膛枪一枪毙命。

眼见主帅阵亡,大清将士们一个个军心涣散,愈发屈于下风。

“德贵妃!您怎么来了!快些撤退!此地快守不住了!”

吴雅眼看着大清的将士们一个个像丧家犬似的,纷纷败走,顿时含泪的取出天子龙佩!

“本宫奉万岁爷谕令!临阵脱逃者!军法处置!令佟国维继任主帅!继续率兵进攻,以稳定军心。”

“奴才遵旨!”

佟国维将大哥佟国纲染血的主帅铠甲和头盔换上,就率兵继续迎敌。

将士们有了主心骨,只是短暂的混乱之后,再次恢复士气。

可噶尔丹的骆驼防线太过诡异,易守难攻,大清将士依旧死伤惨重,只能硬着头皮增援,妄图用血肉之躯抵抗。

绝望之际,只听见一阵阵瘆人的轰鸣爆炸声传来。

一个个染着浓烈黑烟的大火球被投石器投向骆驼防线。

众人还以为那些大火球依旧和之前的一样,并不起作用,直到坚不可摧的骆驼阵线窜出数丈高的烈焰,大清将士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最后雀跃的随主帅继续冲锋陷阵。

那奇怪的大火球就像永不熄灭的天罚般,渐渐将绵延不绝的骆驼战线逐渐引燃。

被烧成火人的敌军鬼哭狼嚎的从火线中惊慌失措的逃离。

没有人知道这邪恶的烟火到底是什么,甚至连水都无法完全扑灭,直到将所有东西吞噬成灰烬。

乱军之中,吴雅看到了一个被簇拥着离开火海的男子。

那男子有着传统草原男子的壮硕身型,留着络腮胡子,但眉眼却与皇帝有几分相似。

“噶尔丹!胆敢再犯我大清国境,虽远必诛!!”吴雅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怒喝。

那男子满眼愤恨,阴鸷的目光狠狠剜着她。

吴雅却笑着举起了二十八连发的隧发枪,砰砰砰的火铳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身边的护卫一瞬间都被打成了筛子,可很快就有人扑过来继续护着他逃离。

与此同时福全从中路战线赶来增援,经历半日的鏖战,噶尔丹大军终于在清晨破晓之时,全线溃退。

“万岁爷谕令!不得放走贼寇!杀!!”

吴雅高举起天子龙佩,朝着士气大振的大清将士们大喊着。

待到福全亲王领着八旗铁骑追击敌寇之时,吴雅扶着肚子,浑身瘫软的握紧了手中的火铳。

不到半日,就传来了噶尔丹派来使者与大清和谈的消息。

吴雅此时正因情绪太过起伏,又纵马迎敌,动了胎气,回来就见了红,吓得躺在床上保胎,压根不敢再管旁的事。

“让福全亲王全权处理即可,万岁爷估摸着也快赶到,除了敌袭,旁的战事不必再来报本宫。”

吴雅刚喝下一碗安胎药,此时仍是腹痛如绞,压根不该再伤神。

殊不知噶尔丹阴险狡诈,压根没想着和谈,而是用了疑兵之计和缓兵之计,得到间歇的喘息机会,连夜跑了。

福全亲王原想着将计就计假意答应求和,等待常宁大军增援,再行攻伐之举,反而却被噶尔丹戏耍了一番,引得皇帝震怒。

御驾还没驾临,处罚福全亲王的圣旨,就迫不及待先至。

此次血战,大清反败为胜,反而是噶尔丹贼寇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想必短期内,噶尔丹只能蜷缩在漠北蒙古吃沙子,再无能力大举侵袭滋扰大清和草原。

第79章 第079章

皇帝被福全亲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愚蠢行径, 气得不轻,御驾前来当日,又亲自训斥了福全一顿。

此时吴雅正在床榻上躺着。

听兰翠在说佟国维与索额图之间近来愈发针锋相对。

也难怪, 听闻索额图在佟国纲战死一事, 暗中使了手段, 许是佟国纲的弟弟佟国维大人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二人在康熙中后期本就是死敌, 佟国纲战死只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而佟家, 自此成为了太子胤礽坚决的反对者,喷毓庆宫最积极的黑子。

胤礽被皇帝两次废黜, 这当中离不开佟国维这老狐狸的推波助澜。

朝堂上的事情皇帝更擅长,吴雅才不想操心这些事情。

此时她小腹疼得厉害,满头都是冷汗。

皇帝疾步入内之时,就看到心爱的女人面色煞白,满头冷汗蹙紧柳眉。

“可好些?”

吴雅抬眸就看到皇帝胡子拉碴,一脸疲惫,他肯定夜以继日在赶路。

“谁让你逞强!”

皇帝将她揉进怀里, 这一路上濒临崩溃和绝望的担惊受怕终于卸下。

“玄烨, 我们赢了!只可惜噶尔丹跑了!”

“不准再管这些!!为何总是不听话!!”皇帝哽咽道。

“好好好,我再不管这些了,我乖乖的躺着安胎, 小十四还在,只不过我要躺两个月, 我们回京可好?”

“好,等你身子骨好些再拔营回京。”

“快些去沐浴更衣, 皇上你都馊了。”吴雅心疼的推了推皇帝。

他速来喜洁, 这一路上昼夜兼程,竟是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 她何时见过这般狼狈失态的皇帝。

吴雅在乌兰布通安胎近两个月,御驾才回銮。

可才行至承德,皇帝就染了风寒,吴雅怀着孩子,皇帝不准她靠近,幸亏胤禛和小公主兄妹二人能替她照顾皇帝。

这日,吴雅正在给皇帝缝制荷包,忽而兰翠面色凝重疾步入内。

“娘娘,方才太子爷前来探视万岁爷,被赶回了紫禁城。”

“什么??出何事了?”

“万岁爷训斥太子侍疾无忧色,还有…太子衮服和仪仗等物太为逾制,太子今儿穿的一身杏黄的蟒袍,后背的蟒竟然有五爪。”

“不可能!你立即去请太子爷过来!”

吴雅才不信太子会这般鲁莽,她总觉得太子肯定着了旁人的道。

没过多久,太子就垂头丧气的入内。

“太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汗阿玛还病着,他说的气话你别放在心里。”

“好孩子,告诉德额娘,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太子忽而面露戚戚然:“德额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汗阿玛早已内定四弟为新君?”

“四弟既是新君,为何还要让孤来当跳梁小丑!为何连你也骗我!”

“孤活着就是笑话!”

“太子,我不知道旁人对你进何谗言,但我以为这些年来,早就与你情同亲母子般。”

“哎…”

“呵呵,亲母子,那这是何物!”

迎面飞来一道明黄圣旨,正是早年间皇帝册立胤禛为新君的圣旨,只不过是临摹版。

吴雅心下一沉!

九子夺嫡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拉开了序幕。

“当时你年岁尚小,又被慈宁宫控制,皇上也是权宜之计,我说过,我希望胤禛的亲王之位,由太子亲封,这句话永远都不会改变。”

“所以你赌气做那些激怒你汗阿玛的事情,是为了让你汗阿玛多关心你?”

“不必再说这些,孤已众叛亲离,生不如死。”

吴雅看到太子愤恨绝望的眼神,顿时心疼的直掉泪,真正想死的人只会心如死灰,而太子还是个孩子,他做的这些荒唐之事,只不过是想得到亲情。

“回紫禁城之后,我就将那圣旨当着你的面烧掉,景仁宫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等太子回来吃饭。”

吴雅知道说再多也无用,太子已经被有心之人挑拨离间,彻底离心。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面色愈发阴鸷,冷笑着将那道临摹的圣旨焚毁,转身拂袖而去。

太子一走,吴雅就将小安子和兰翠叫到跟前。

“去查!查出来到底是谁在挑拨本宫与太子的关系!”

吴雅又气又急,此人居心叵测,竟然趁着她离开紫禁城的间隙,挑拨了太子。

……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三十,吴雅回到了紫禁城里。

她一回紫禁城,就翻箱倒柜取出了那封传位诏书,心急如焚去了毓庆宫。

太子这些时日,将她安排在身边伺候的奴才统统赶了回来。

如今紫禁城里流言四起,传言胤礽亲近一些品行不端的小人,行为也愈发荒唐无状。

没想到素来和太子亲厚的胤禛和温宪兄妹二人却表现的很平静,反而来安慰她看开些。

“你们就不难过吗?太子素来最疼你们兄妹二人?”

“自然难过,可那又如何?他毕竟与我们不是一母所出,天家亲情本就淡薄,女儿早就料到有散席这日,否则女儿早就去毓庆宫闹腾了。”

“当然,若今后亲四哥和十四弟敢这般对我,我非闹个人仰马翻不可!”

小公主抡起了小拳头嚯嚯道。

“额娘,儿臣自然难过,可太子哥眼下压根听不进去,儿臣也无计可施,您别再闹腾了,若让汗阿玛知晓,太子哥又会被汗阿玛训斥。”

四阿哥胤禛难过了几日,甚至去毓庆宫吃了几回闭门羹。

可他也有自己的傲气,总不能低三下四求太子与他继续交好吧,于是索性冷处理与太子间的关系。

额娘虽然并未明说太子为何与景仁宫生出嫌隙,可胤禛却隐隐猜到原委,毕竟汗阿玛对他和妹妹,与对别的皇子公主完全不同。

紫禁城里只分景仁宫的皇嗣,与别的皇子公主。

有一回汗阿玛喝醉了,还摸着额娘的肚子唤着老二。

可二阿哥明明是太子,额娘腹中的是十四才对。

聪慧如胤禛,一下子就联想到五妹妹的乳名叫大丫。

只有长女才会叫大丫,胤禛自然猜到,汗阿玛竟然只给额娘所出的孩子序齿。

俨然只认为额娘所出的孩子,才是他的骨肉。

猜到汗阿玛心思的胤禛那一整晚都激动的彻夜不眠。

在他眼里,汗阿玛那十几个儿子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太子都不是未来的新帝。

而今后的新帝,只会是额娘所出的皇子。

与他争夺皇位的对手,只会是他的一母兄弟。

可他狂喜之后,却又痛苦不堪,他宁愿与别的皇子成为夺嫡的竞争对手,甚至是与太子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可偏偏他的竞争对手,是他的一母兄弟,这将会让夺嫡之争愈发血腥惨烈千万倍。

……

太子与景仁宫彻底决裂。

吴雅惊讶于天家亲情淡薄的观念,皇帝将孩子们教育的很好,冷血无情,沉稳凝练,不会被任何情绪左右。

可她总觉得孩子们很可怕,他们将会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皇族子弟,她该高兴才对,可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吴雅还是忍不住前往毓庆宫,入了毓庆宫之后,就闻到浓烈的酒味和歌舞丝竹之声,这才一大早,太子就开始白日宣淫了。

十四岁的太子胤礽此时正左拥右抱,显然早就破了色戒。

吴雅一扬手,那些妖艳的舞姬四散离去。

此时吴雅将那份诏书摊开,当着太子的面焚毁。

皇太子醉眼迷离,只露出讥讽的笑容来:“果然是真的。”

吴雅看到太子此刻的神情再次恢复初来景仁宫之时的疏离和防备,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待她继续辩解,毓庆宫的奴才就将她赶了出去。

她查了两个月都没查到谁是黑手,她甚至怀疑过皇贵妃和佟家,毕竟佟家见过这道诏书。

而佟家也在近日表达了他们的态度,皇贵妃在上个月忽然以身子骨不适,将八阿哥放在了钮祜禄贵妃膝下抚养。

佟家此举,无疑在撇清皇子间夺嫡之争。

以佟家和赫舍里一族水火不容的关系,大概率是佟家挑拨离间她这个养母与太子的关系,让太子在皇帝面前孤立无援。

佟家将不死不休的与赫舍里一族争斗,直到将赫舍里一族血脉的太子拉下来。

自此之后,太子和景仁宫彻底离了心。

吴雅不敢声张,就怕皇帝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对太子愈发不满,提早废黜太子。

皇帝回到紫禁城之后,就开始马不停蹄的亲自制定征讨噶尔丹的战略计划。

显然皇帝想将他那位亲哥哥赶尽杀绝。

腊月二十五这日,吴雅正挺着五个多月的肚子在准备晚膳,忽而皇贵妃派人来报,说慈宁宫那人已然到了回光返照之时,让她去做做样子,在内外命妇之前全了孝道美名。

吴雅怕自己去了慈宁宫哭不出来,又让兰翠快准备浸了辣椒水的帕子,在路上就开始用帕子抹眼睛。

于是她才走到慈宁宫门口,就被辣椒水熏得涕泗横流,满脸泪花。

此时她难受的低头抹泪,手腕却被抓住,她惊得抬眸,就看到皇帝忧心忡忡盯着她,正伸手要替她擦泪。

“回去,你怀着孩子,别过了病气,别哭了。”

吴雅看到皇帝心疼的样子,于是蔫坏的用抹了辣椒水的帕子擦了擦皇帝的眼角,他的眼睛顿时被熏的蓄满泪。

皇帝怔神,夺过她的帕子又在两眼擦了擦,就把沾染辣椒水的帕子塞到自己的袖子里藏好,免得她再折腾自己。

吴雅乖巧的边哭边跟在皇帝身后入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已然奄奄一息,看到她的好孙儿泪流满面入内,被气笑了,她总觉得玄烨这是喜极而泣。

“皇帝,哀家还有…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与你悄悄说。”

此时宗亲和内外命妇跪了一地,皇帝自然不会屏退众人,免得皇玛嬷在最后一刻还摆他一道。

皇帝含泪俯身将耳朵凑到皇玛嬷唇边:“孙儿谨听您的教诲。”

太皇太后气的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力气举起手反击。

最后边落泪,边在皇帝耳畔说着最后的遗言。

也不知她在说什么事儿,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最后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到皇帝边抹泪,边哽咽道:“孙儿早就知道,您放心去吧。”

“你!!!”太皇太后忽而满眼惊恐,气的面色铁青,死死的瞪圆了眼睛。

可她嘴巴张了半天,却再无力气说话,顷刻间就目光涣散,结束了她这传奇的一生。

吴雅跪在皇贵妃身后,边哭边猜测太皇太后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被皇帝一句早就知道给整破防?活活气死了?

肯定不是废后之事,毕竟废后如今已然是对付噶尔丹最好的棋子。

到底是什么事情?

吴雅愈发好奇,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告诉她…

接下来就是历史上注定的结局走向,皇帝因最为敬重的皇玛嬷崩逝而悲伤恸哭。

甚至当场割辫服丧,以敬孝道,众人无不对皇帝与太皇太后间深厚的祖孙情动容,满人断发是丧葬中最高的礼仪和尊重,皇帝竟孝顺到如斯地步,还真是可歌可敬。

于是乎史官将康熙爷与太皇太后祖孙间的舐犊之情,洋洋洒洒记载了数页,还觉得无法完全表达万岁爷对太皇太后的敬重之情,不禁扼腕叹息。

紧接着朝堂上出现了各种为皇帝找理由不下葬太皇太后的喉舌。

一个个都引经据典,甚至拽出了鬼神之说。

最终,皇帝为了孝道,决定暂时不将最敬重的皇玛嬷下葬。

终其一生,直到皇帝驾崩葬入景陵帝王陵墓,他亲爱的皇玛嬷依旧没有入土为安,魂魄难安长达三十七年。

皇帝仁孝,最敬重的皇玛嬷虽崩逝,却依旧对伺候皇玛嬷多年的苏麻喇姑敬重有加,特将十二阿哥交给苏麻喇姑抚养,还让她在慈宁宫里颐养天年。

至此,紫禁城里只剩下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还活在宁寿宫里,当草原在紫禁城里最后的吉祥物。

孤独且长命百岁的活了好些年。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末,皇帝更是因为最为敬重的皇玛嬷崩逝而病倒,最后连太皇太后的七七四十九日祭奠都无法前行。

而是命太子与诸皇子代行孝庄文皇后祭礼。

而此时病倒的皇帝正在养心殿里一边处理折子,一边抚摸吴雅八个月的肚子,边温声念着三字经。

吴雅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皇帝,皇帝慢条斯理吃了一口。

“玄烨,孝庄太后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我好奇…”

守在门外的梁九功听到德贵妃如此僭越的窥探帝心,顿时捏了一把冷汗。

“没什么,左不过是无关之人,朕从未在乎过!”

吴雅听出皇帝的语气中染着怨恨,于是也不敢再追问。

此时梁九功端来铜盆,准备伺候万岁爷剃须。

她的肌肤娇气,最不喜欢皇帝的胡茬,欢好之时,稍稍剐蹭,就蹭起一片红印子,她的肌肤甚至娇气的还会被胡茬戳破。

皇帝年过三十之后,曾经短暂的蓄了下巴胡须,后来因为欢好时,她时常喊疼,很快就作罢。

是以皇帝虽已过而立之年,也不曾蓄须,反倒依旧看着像二十多岁的青年似的。

与年长的皇子们站在一块,反倒更像是兄弟。

古代人繁琐的规矩诸多,为表达孝道,若父母健在着,儿子不蓄须,而父亲过世,则男子蓄上唇胡须。

若母亲过世,则蓄下巴胡须。

倘若双亲皆亡故,则蓄全须。

皇帝为了满汉融合,沿袭了很多汉俗,倒是不曾将蓄须当回事。

此时皇帝刮干净胡茬,这才将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抱在怀里,亲昵蹭着她的脸颊。

紫禁城里此刻都是期期艾艾的哭声和哀婉的唢呐声,小十四今儿烦躁的动弹个不停。

吴雅被活泼好动还力气大的小家伙闹腾的难受,就抓住皇帝的手掌按在肚子上,小家伙这才知道害怕,勉强消停些。

紫禁城里的皇子公主,就没不怕皇帝的。

“玄烨,我二妹妹昨儿夜里诞下阿灵阿嫡子,我想给妹妹求一个诰命,今后也可时常入宫来与我说说体己话。”

外命妇才能入宫递请安折子觐见,吴雅的大妹妹随夫君去西北定居,如今在京城里的只有二妹妹。

弟媳富察氏倒是时常来说体己话,但每回都带着她本家的侄儿侄女前来。

吴雅哪里会不知道弟媳在盘算着胤禛的嫡福晋和公主的额驸人选。

久而久之,她就兴趣缺缺。

如今紫禁城里年长的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已经完婚。

太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如今太子年已十五,听闻索额图在替太子筹谋的是瓜尔佳一族的女子。

只不过皇帝似乎很是忌惮,并没有松口。

而历史上直到康熙三十四年,也就是太子二十多岁的时候,才定下太子妃完婚。

在古代男子二十多岁才娶妻,算晚婚晚育,太子指不定要被人笑话。

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再过几日,就是皇帝的万寿节。

吴雅还是没忍住,巴巴儿的来求皇帝给太子赐婚。

“玄烨,太子年已十五,可怜的孩子都没额娘操持他的婚事,听闻太子瞧中了文炳的女儿瓜尔佳氏,此女秀外慧中,脾气秉性是极好的。”

皇帝哪里会不知道她又来吹枕边风,于是板着脸背过身,不理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哪里是看中瓜尔佳氏,而是盯上了权倾朝野的瓜尔佳一族势力。

“朕已有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你不准干政。”

吴雅心下一沉:“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女子?”

“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女李佳氏…”

皇帝话还没说完,吴雅就气得跳脚:“我不依!!我第一个不答应!”

“为何你给大阿哥选的福晋是红带子的伊尔根觉罗氏,三阿哥的福晋是董鄂氏,那二人都出自满军旗,怎么唯独给太子选的就是汉军旗的太子妃!”

“朕赐给老大和老三的侍妾格格也不乏汉军旗女子,如今满汉一家,太子更当身先表率。”

“我不管,你也可以赐汉军旗女子给太子,但一碗水必须端平了,你赐给老大和老三的是满女,给太子的也要是满女才成!”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赐给老大和老三的侍妾格格里,好些都是满女。”

“你给胤禛选的嫡福晋是步军统领费扬古家的嫡女乌拉那拉氏,给老五选的嫡福晋是他塔喇氏,给老七选的嫡福晋是哈达纳喇氏。”

“还有老八!他未来的嫡福晋还是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老九的嫡福晋是董鄂氏,老十更不了不起,嫡福晋是博尔济吉特氏!”

“就连十二阿哥的嫡福晋都是马齐之女富察氏,还有小十三,他的福晋是兆佳氏。”

“为何你要对太子针锋相对。”

皇帝扶额,素来迷糊的她,今儿记性倒是好起来了,此时看她气哼哼的样子,皇帝忽而觉得她护短的样子煞是可爱。

其实区区一个瓜尔佳氏的太子妃,他从不觉得是威胁,他只是愈发厌恶太子和索额图频繁的结党营私。

“老八与老十福晋与朕无关,是他们额娘自己钻营来的。”

吴雅一听皇帝又开始避重就轻,顿时叉腰,柳眉倒竖。

“好了好了。”皇帝无奈的伸手摸着她隆起的肚子,不想为了那些琐事让她无法安胎。

“那你快赐婚可好?我今年生辰的礼物就是给太子赐婚的圣旨,旁的都不要了。”

皇帝看着她满眼笑意,一心为着太子着想,愈发对太子失望。

“你自己写。”皇帝摊开一张空白圣旨,把她按在龙椅上。

吴雅知道皇帝答应赐瓜尔佳氏为太子妃,已然是他能容忍的底限,她再不敢僭越的要更多,于是捉笔开始一笔一画写起来。

这些年来,皇帝不曾松懈监督她学习和练字的功夫,她的字迹愈发像皇帝的字迹了。

再说皇帝的圣旨也并非全都是他御笔,也有代笔。

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写的圣旨,吴雅如是想着,就开始埋头认真写赐婚圣旨。

许多赞扬太子妃贤惠的溢美之词,吴雅不会写,还是求着皇帝念了几句,她一一写下,又让皇帝帮忙检查有没有错别字,这才满意的搁笔。

吴雅抓住沉甸甸的玉玺绶玺之后,梁九功带着圣旨到礼部和宗人府过了流程,才前往毓庆宫宣读赐婚圣旨。

梁九功才刚念完赐婚圣旨,却被匆匆赶来的小太监告知德贵妃动了胎气,刚破了羊水。

梁九功顿时火急火燎准备赶往景仁宫,却见太子还跟没事儿人似得满脸笑意。

他眼珠子转了转,于是转身折步施施然来到太子面前。

“太子爷,有些事儿奴才不该说的,但今儿这道圣旨是德贵妃到养心殿寻死觅活求来的,为求您婚配瓜尔佳氏,娘娘在万岁爷面前跌了份儿,又哭又闹的。”

“亲额娘也不过如此吧,瞧瞧,娘娘一心只想着太子爷能定下心仪的女子为太子妃,连自己都顾不上,这会羊水都折腾破了,见了红。”

梁九功说完,就板着脸转身离开,甚至连毓庆宫管事太监封的银子都不肯收下。

太子愕然愣怔在原地,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赐婚圣旨。

那个女人肯定又在图谋不轨。

他不会再轻易上当受骗!

此时太子眼眶发红,默默回到了寝宫里,将自己锁在寝宫,捂紧耳朵,躲避这让他窒息和绝望的紫禁城。

而此时景仁宫里,吴雅疼的抓住了皇帝的手,她已经习惯了皇帝赖在产房陪产,赶都赶不走。

于是索性由着他,皇帝在身边陪伴,她也能安心些。

小十四还真是爱闹腾的泼猴,接生嬷嬷许久才将胎位不正的小家伙挪正。

吴雅疼得眼冒金星,抱住皇帝的肩膀忍不住疼得啜泣。

好不容易解决小家伙胎位不正的问题,可接生嬷嬷又发现他脐带绕颈。

这些古代的嬷嬷还真是神通广大,只探一探手就知道孩子绕颈了。

吴雅忍着疼又被一顿折腾。

直到酉时,小坏蛋才抓紧脐带,不情不愿的呱呱坠地。

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初九,皇十四子胤禵比历史上降生的时间晚了两个月,平安降世。

小十四一出来,就被皇帝板着脸训斥他顽劣,折腾额娘。

小家伙嗷嗷哭着被乳母带走,这一回,皇帝说什么都不让她亲自哺育。

吴雅生下小十四的确折腾的快散架了,她下边甚至还挨了一剪子,此时疼的眼冒金星,压根没力气反抗。

加上太医说她的身子骨孱弱,不适合亲喂,她只能含泪作罢。

因为这是她为皇帝孕育的最后一个孩子,皇帝愈发重视她坐月子的细枝末节。

她做足了百日的月子,才被皇帝放出寝宫。

时值六月酷暑,此时吴雅正抱着小十四在寝宫里消暑。

小十四生的壮实,力气很大,难怪今后能成为大将军王,为皇帝征战四方。

吴雅有了小十四之后,愈发关注胤禛的态度变化。

为了避免出现历史上德妃偏袒十四阿哥,与四阿哥母子失和的事情发生,吴雅时常当甩手掌柜,把十四丢给他四哥照料。

啧啧,没想到小古板照料的还不错。

于是乎吴雅彻底放手,只要胤禛和温宪兄妹二人得空,她一定找各种借口和理由,让他们帮忙照顾小十四。

她并不担心两个孩子照顾不好,毕竟他们身边的奴才会帮着照料。

吴雅其实想要的是孩子们之间能多相处,感情亲厚些。

……

康熙三十二年,孟冬时节。

前两日,十三岁的温宪来了月事,已然是能谈婚论嫁的年纪。

吴雅这几日时常让胤禛带佟佳舜安颜回来用膳,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皇帝也很满意这个未来女婿,只待公主满十五岁后赐婚。

皇帝还真是爱女心切,还没嫁女儿,就开始张罗着在距离紫禁城最近的地方修建公主府。

如今万岁爷膝下只有最小的温宪公主尚未婚配,于是乎有机灵之人马上就意识到万岁爷不会将温宪公主远嫁抚蒙。

索额图那些看着小公主长大的权臣三五不时的就到养心殿明示暗示,求皇帝赐婚。

明珠家更是全家上阵,连纳兰容若都变成了说客。

可就在此时,却传出了一件噩耗。

佟家的舜安颜在军中断了一条腿,紧接着索额图的孙子外出夜游之时,断了一条胳膊。

明珠家的孙儿更是掉进了护城河里,差点没捞上来。

这些都是温宪公主额驸的热门竞争者。

可皇帝却并没有震怒,反而乐得看三大权臣互相斗法。

只是小公主近来愈发活泼起来,时不时悄悄往外祖家跑。

小公主和她娘家人亲厚也并非坏事,吴雅就默认了这件事,还嘱咐阿玛和弟弟弟媳在家别惯着她。

皇帝这些时日又在筹谋着御驾亲征之事,成日里见不到人影。

噶尔丹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五年的时间,他又开始贼心不死,大举侵扰草原。

如今的紫禁城里还保持三足鼎立的原貌,本该在康熙二十八年薨逝的皇贵妃依旧健在。

倒是钮祜禄贵妃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前几日更是病得下不来床。

这二人恶斗多年,连带着钮祜禄一族和佟佳一族也缠斗了这么些年。

估摸着很快就能在紫禁城里先分出胜负,熬死一方。

皇帝没空理她,吴雅百无聊赖之下,将小十四丢给这几日正闲着的胤禛照顾,就悄悄出宫,看看温宪在外头到底乖不乖。

免得她闯祸了,娘家人还不敢责罚,把孩子骄纵坏了。

吴雅来到娘家之时,恰好赶上了晚膳的时辰。

阿玛威武拄着拐杖,笑呵呵牵着她的手坐上了饭桌。

“你今儿怎么有空回娘家来了?晌午温宪回宫之时,阿玛让她带回去豌豆黄,你吃着了吗?”

吴雅顿时震惊的站起身来。

“晌午?我酉时出的紫禁城,她没回宫。”

“啊?可刘嬷嬷亲自将公主送进了神武门才回来回话的,怎么可能没回去?是不是

公主去紫禁城别的地方玩耍了?”

吴雅眼神一扫,小安子就拔腿往紫禁城的方向狂奔。

不到半个时辰,小安子就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主子,神武门的侍卫说公主入了神武门之后,没过多久又出了紫禁城。奴才在公主可能去的地方都寻过,并未搜寻到公主。”

“养心殿和乾清宫也去过了,奴才假借娘娘要给万岁爷送糕点的名义,仔细瞧过,并没有见到公主和她身边伺候的奴才。”

“岂有此理!!”

吴雅气的面色铁青,她忽然意识到公主这两三年频繁的出宫,压根另有所图!

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

“啊!女儿,小公主该不会出事儿吧,呜呜呜,富察氏,你今后务必将小公主送到雅雅面前再走。”

“是是是,长姐和阿玛请息怒,是我安排不周。”富察氏此刻吓得面色惨白,若小公主出事儿,她也活不成。

她正要让奴仆去搜寻,却被德贵妃拦阻。

“不必声张,这件事,事关公主闺名,若大张旗鼓去找人,都不知道要被人嚼舌根成什么样。”

吴雅压住满腔怒火,安抚好家人之后,就不动声色回到了紫禁城里,等公主回来。

小家伙直到宫门即将落锁之时才回来,倒是还知道带回来用冰镇的豌豆黄欲盖弥彰。

吴雅头疼扶额,并没有当场拆穿她的谎言。

第二日傍晚,当小安子来报,说小公主又出宫去她娘家之时,吴雅让小安子寻来一辆眼生的马车,悄悄尾随。

马车七拐八绕的出了南城门,最后入了一处隐藏在竹林间的庄子。

吴雅心头不安的突突跳。

于是让小安子想办法从竹林后山的围墙带她入庄子。

趁着清冷月色,吴雅瞧见小公主正依偎在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怀里。

吴雅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诫自己别生气,冷静,一定要冷静。

她面色铁青的看小公主在月色下与那男子依偎在一起闲庭信步。

只可惜天色太暗,她只看到男子的背影。

此时男子开始赋诗,字里行间都是肉麻兮兮的情话,将小公主骗得心花怒放。

小公主忽然主动要吻他,吴雅的拳头都握紧了,就准备那男子胆敢轻薄自己的女儿,她就乱拳打死那狂徒。

没想到那狂徒倒是个知书达理的,只牵牵小手,并没有别的举动。

夜风渐凉,狂徒把放在石桌上的斗篷给小公主披上,二人终于转身。

此刻吴雅终于看清楚了狂徒的容貌!张廷玉!!

如今御前最年轻的权臣,年虽二十一,却已经一骑绝尘,碾压一众肱骨之臣,当上从二品礼部侍郎。

难怪这混账一把年纪还不成婚!原来是盯上了她的女儿!

她就说张廷玉和温宪不对劲,吴雅后悔不已,早知道当年就该坚持自己的直觉。

显然温宪已然被张廷玉迷惑,这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那二人依依惜别,吴雅肺都气炸了,回到紫禁城里却不敢告诉皇帝。

这一晚,皇帝没有回来歇息,吴雅更是一整晚都气的没睡下。

天一亮,吴雅就坐在床榻上,连早膳都气的吃不下。

温宪如今被鬼迷日眼,肯定劝不动,事已至此,她只能敲打张廷玉,让他滚得远远的。

吴雅前所未有的觉得拥有强权未必就是坏事。

此刻那年轻的权臣张廷玉正匍匐在她脚下。

“呵,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所以,张大人想尚公主,当额驸?”

“张大人年纪轻轻就已官居从二品,今后入内阁封侯拜相,也并非难事。”

“若尚公主,你就是外戚,哪里还能在朝堂上位高权重?你若是满蒙军旗的额驸,有个爵位世袭,兴许还能上阵杀敌,可你拿什么来觊觎本宫的温宪?”

“即便你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你只能放弃自己的仕途,当个赋闲的额驸。”

“你若明事理,本宫可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

吴雅正准备继续说些狠话,却见跪在脚下的张廷玉忽然直起身,摘掉了自己的顶戴花翎。

“娘娘,是微臣之过,与公主无关,微臣愿领罚。”

吴雅被他的举动愣住。

这小子,没想到还颇具雪胎梅骨的清正之气。

可她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于是立即调整战略:“张廷玉,温宪若敢嫁给你,本宫就亲自奏请万岁爷,立即将她革除黄带子贬为庶人,你既喜欢她,就别连累她沦为庶人!”

还是这招杀人诛心的法子管用,此时方才还镇定从容的青年表情痛苦不堪。

最后含泪再次匍匐在了她脚下,这一回,他的傲骨终于还是在她面前一寸寸碎裂。

“微臣知罪。”

吴雅满意的点头,这小子的人品其实不错,并不会狡辩或者推卸责任,只可惜温宪注定与他有缘无份。

“张大人,今后本宫定会在朝堂上…”

“额娘!!够了!这公主不当也罢,我要嫁给横臣哥哥!”

小公主忽然冲进了正殿内,吴雅气的狠狠剜一眼心软的小安子。

“来人,送客!”

“小安子,立即把公主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她离开景仁宫半步!”

“滚开!别碰我,都滚!”小公主边哭便拼命挣扎。

吴雅顿时拉下脸:“给我绑了这逆女!”

赶走张廷玉之后,吴雅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午膳都吃下去。

她正准备去训斥温宪,忽而小安子跌跌撞撞的冲进来,说小公主用捆绑手腕的麻绳投缳自尽了。

“什么!!”

吴雅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冲到了公主的寝宫里。

此时寝宫内聚集着好些太医和医女,吴雅看到了御前的侍卫和太监。

她眼前一黑,完了!还是惊动了皇帝…

吴雅忐忑不安的入了寝宫内,就看到小公主脖子深红的勒痕,此时泪流满面,面色惨败的让人心疼。

吴雅心疼的直落泪,再看皇帝竟然也在低头抹泪。

他也许还不知道小公主到底为何自戕,皇帝若知道,定会暴怒。

“乌雅玛琭!她只是追求心仪之人罢了,为何你要如此狠心,逼得朕的温宪自戕!”

吴雅:“?????”

怎么回事?所以到头来只有她嫌贫爱富,拿了恶毒丈母娘的剧本?

“玄烨…我…”吴雅尴尬而愧疚,一时间理屈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

按照她预想的逻辑,皇帝知道女儿喜欢汉臣,该勃然大怒,然后尽快将张廷玉贬出紫禁城,给温宪安排她历史上的官配佟佳舜安颜。

吴雅此时脑袋一片乱麻,已经理不清楚了,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在反对温宪和张廷玉在一起?

“我…我…我也没特别反对…”吴雅不敢说,她是怕皇帝反对,才提前未雨绸缪棒打鸳鸯。

可如今她百口莫辩,她是在场唯一好心办坏事的恶人。

“朕就知道你会这般,所以没让孩子告诉你,没想到你果然容不下横臣。”

“……”

所以皇帝和她互相觉得对方不能接受张廷玉当女婿,所以闹出了乌龙。

“我哪里不同意了…我…哎…我这就去请张家人入宫来商议商议婚事…”

吴雅捂脸,皇帝都许久没对她这般急赤白脸过,她方才都吓着了。

吴雅忍着雀跃,却又按耐住,板着脸让人将张英夫妇和准女婿张廷玉请来。

其实她一直很欣赏张廷玉,只不过因为女儿的缘故,她对张廷玉可谓是严防死守,结果被偷家才知道全家都给张廷玉开了门,唯独她在当坏人。

如今她仍是有些不放心,准备看看张英夫妇对此事的态度,尤其是张夫人,毕竟婆媳关系是千古难题。

罕见的是张夫人倒是变得和善,还特意说不会打扰二人的生活。

吴雅知道汉人大宅院的规矩繁多,她女儿的德行哪里受得了。

此时她满意的点头,将张廷玉父子支开。

又开始与张夫人二人独自说体己话。

第80章 第080章

吴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张夫人, 小张大人年已二十有一,想必房里也有通房伺候着吧?”

“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回头本宫送几个合适的试婚宫女过去,给公主试婚之用。”

“你也知道, 公主婚嫁之事习俗众多, 这试婚宫女是免不了的。”

“在公主出嫁之前, 内务府都会派试婚宫女给额驸, 这试婚宫女会与额驸同床试婚, 检查额驸是否有隐疾,过了这关, 才真正能尚公主。”

“娘娘,犬子并无通房,实不相瞒,犬子这把年纪都尚未婚配,更无子嗣,家中哪会不着急。”

“臣妇曾数次擅作主张送过数名开了脸的齐整丫鬟,可这孩子倔强, 从前臣妇还纳闷, 如今才知,他竟早有心上人。”

“臣妇哪儿能料到他竟是为公主殿下守身如玉,不近女色, 臣妇差点以为他身上出毛病了…”

吴雅此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那不知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若有知根知底,相熟的姑娘再好不过, 今后也好给小张大人当侍妾通房,毕竟男人都要三妻四妾, 即便是公主也要给额驸安排通房。”

“这…娘娘, 若家中做得犬子的主,他哪会一把年纪还孑然一身。”

吴雅莞尔, 和聪明人说话都不需要说太白。

显然张夫人听明白了她的暗示,也在暗示她今后不会给张廷玉塞女人添堵。

吴雅此时终于能放下心来,张廷玉的确是专情的谦谦君子。

她终于将皇帝方才派人送来的赐婚圣旨取来,攥在手里,递给了小安子,让他当众宣读。

皇帝还真是对小公主言听计从,小公主撒娇哭两声,婚期就提前到明年二月。

同时胤禛的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八月。

吴雅忽而有些惆怅,她才三十出头,怎么就要当婆母和丈母娘了…

吴雅对女婿张廷玉非常满意。

可皇帝给胤禛定下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年岁尚小,吴雅如今还看不出她的资质好坏。

也不知道胤禛喜不喜欢乌拉那拉氏。

那孩子愈发喜怒不形于色,和皇帝一样擅长伪装情绪,成日里就是一张冰块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如今孩子们大了,都不喜欢和她呆在一起,连六岁的小十四成日里就知道疯玩。

胤禛不在紫禁城里,近来小十四倒是和老十那草包玩得不错。

吴雅并不讨厌十阿哥,反而觉得他长大之后敦厚老实,看着还挺和善。

只是忽然身边空落落的,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忽然觉得很孤独。

晚膳之时,小十四派人来传话,说今晚他汗阿玛让他去养心殿抽查功课。

吴雅又开始想胤禛,胤禛上个月第一次出门办差,也不知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娘娘,四阿哥让人送来江南的胭脂水粉和好些新奇的西洋之物,奴才瞧过了,四阿哥都用心选过,都是您会喜欢的样式。”

“他可曾说何时回来?”吴雅此刻孤零零的坐在饭桌前。

“他说可能赶不上回来过年,眼下正在江南查探贩私盐一案。”

“哦…”

“你去问问万岁爷今晚回来歇息吗?”

“回娘娘,万岁爷这两日都在忙着商议黄河水患与修缮盛京之事,方才就让人来说,今晚不回来歇息。”

“好。”

吴雅懒懒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拿过炭笔,在她自己做的日历上,划掉今天的日期。

这个月还有两天就结束了,皇帝只来景仁宫陪她四天。

她又落寞的将日历往前翻了翻,发现截止十月结束,皇帝今年陪她的时间总共四十六天,其中正月的春假就占了二十一天。

吴雅又掰着手指算了算,除去春假的二十一天,皇帝从二月到十月,平均每个月陪她2.7天,这个月破纪录了,竟然足足有四天之久。

她该知足的,有钱有闲,不用雌竞,老公还一年到头几乎不回家,但对她专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她就是开心不起来,于是吴雅准备找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

她怏怏不乐的准备了礼物,去探望病重的钮祜禄贵妃。

一看到钮祜禄贵妃枯槁的病容,吴雅吓了一跳。

可如今的储秀宫都是钮祜禄氏自己的心腹,哪里有人再敢伸黑手。

她刚坐下都没来得及慰问,钮祜禄贵妃就眼皮一翻,太医们开始一窝蜂的上前伺候。

吴雅提心吊胆许久,直到钮祜禄贵妃缓过气来,她才离开。

她出了储秀宫之后,又去承乾宫里串门。

因着钮祜禄贵妃缠绵病榻,后宫大权再次回到皇贵妃手中。

她日日忙着打理紫禁城的琐事,忙得脚尖不着地,也许后宫里最不觉得孤寂的,也只有皇贵妃了。

此时皇贵妃正在查看这个月的彤史册,看乌雅氏怏怏不乐的样子,于是陶侃。

“玛琭,你知足吧,表哥今年入后宫就那么几回,全都在你那。”

“你别看本宫每月都去乾清宫侍寝,其实就是汇报工作,我和表哥只是上下级而已,整宿的汇报琐事,嘴巴都说冒烟了,你不知道我多痛苦。”

“娘娘,是不是后宫的女人无论多得宠,都要学会忍受孤独和等待?”

“那自然是,皇帝入后宫只是纾解欲望,绵延子嗣,哪里能如寻常百姓那般,夫妻间搁家里有那么多功夫谈情说爱。”

“你已经足够幸运,至少你的等待,一定能得到表哥的回应。”

“表哥也只会回应你一人。你无聊的时候去听听戏,到御花园散散心,去各宫串串门,这日子不就是这么一天打发的吗?”

“或者你可以自己去找表哥,表哥又没不准你去找他,你自己不去的。”

“嗯,娘娘说的是。”

吴雅其实去过几回,可看到皇帝在日理万机的处理政务之时,还要分心,往往陪她之后,又要忙到更晚,她于心不忍。

后来就渐渐开始舍不得去养心殿打扰皇帝了。

她变得和紫禁城里的嫔妃一样,在景仁宫里孤独的等待皇帝临幸。

日子就这般枯燥的过下去。

吴雅甚至在来的路上算了算,倘若到康熙六十年,还有二十八年,皇帝一年陪她五十天,那么她和皇帝这辈子在一起的时间,还有一千四百天。

一千四百天,就是不到四年。

她要用漫长的二十八年,等待不到四年的厮守。

她还没算进去如果皇帝嫌弃她人老珠黄,不再临幸她,她和皇帝在一起的时间将更短暂。

毕竟…嫔妃过了五十岁之后,基本没什么机会侍寝。

她才三十出头,却活成了死气沉沉的古董,渐渐褪去她与紫禁城,甚至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保护色,逐渐在日复一日孤独的等待中,斑驳韶华。

皇贵妃送走乌雅氏之后,还是不放心的让人给表哥传了消息,转头又扎进了繁杂的琐事中。

养心殿内,皇帝正满眼疲惫的听前线送来的噶尔丹密报。

忽而梁九功施施然入内,凑到他身侧。

“万岁爷,德贵妃方才去了承乾宫,皇贵妃派人来传话,说贵妃娘娘心情郁结,气色不大好。”

“她如何了?太医日日替她请平安脉,为何朕昨日没听到奏报?一群饭桶!”皇帝满脸肃杀。

“万岁爷,娘娘玉体自然无恙,只是万岁爷您许久没好好陪娘娘了,估摸着娘娘想您了。”

皇帝其实每晚都会抽空去瞧她,他也知道自己忙于政务,分身乏术。

这些年,她愈发乖巧温柔,并不会闹着让他放下政务陪她,皇帝很欣慰。

此时听到她气色不好,皇帝不管不顾撂下群臣,压下琐事,急急去景仁宫陪她。

吴雅正准备吃晚膳,只她一人也不知道吃什么,她就让人准备了一碗八宝粥,和一根水煮玉米,甜丝丝的味道能缓解抑郁的心情。

皇帝入内之时,就看见她披散着头发,歪着脑袋盯着碗发呆。

甚至连他坐在她身边,她都没回过神来。

吴雅正在走神,忽而腰肢一紧,她正要惊呼,却被皇帝抱到怀中环紧。

“在想什么?”

皇帝将脸颊埋在她的颈窝,忍不住开始吻她。

“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方才不是派人来说今晚不回吗?”

吴雅说完就开始懊悔,肯定是今天她去看皇贵妃之时,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皇贵妃又告诉皇帝,所以皇帝才忽然驾临。

她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少出景仁宫大门。

“朕开春会将政务分派给成年皇子,能空出更多时间陪你。”

“真的吗?”吴雅顿时欣喜不已。

“嗯,只不过他们还年轻,朕还需盯着些。”

皇帝今年开春就陆陆续续将六部安排给皇子们轮流掌管历练。

原来是存着将琐事的担子交割给皇子们的打算。

可他掌控欲极强,后期更是被九龙夺嫡闹的心力交瘁,真的能如此云淡风轻的放权吗?

答案吴雅心里明白,可她还是很欢喜,皇帝至少念着多陪陪她。

上一回皇帝要她,还是在四五日前,此时美人在怀,皇帝压根控不住自己。

吴雅哪里会不想与皇帝更亲近,于是主动伸手去解皇帝的龙袍。

不知为何,这些年来皇帝肯定用了手段,吴雅竟不曾再有孕。

吴雅也曾怀疑过,可她让自己这些年来培植的心腹太医给皇帝请过脉,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确认皇帝的身体健康,吴雅也就没再管这件事。

五更天之时,皇帝被奴才催醒,缱绻吻过她恬静的睡颜,这才起身离开。

吴雅苏醒之时,甚至养成了不下意识去抱枕边人的习惯,反正也抱不到。

她花了三四年才习惯自己在空旷的寝宫里入睡。

小公主开春即将出嫁,出嫁前不得见父母兄弟。

小十四早早的就去学功课了。

吴雅懒懒吃个早膳之后,就坐在廊下晒太阳,晒了一会,又觉得无趣,就开始继续整理小公主的嫁妆。

公主出嫁后,将会搬到紫禁城外头的公主府邸居住。

皇帝很器重额驸张廷玉,并未因为他是外戚,而打压和忌惮他的仕途。

估摸着过几年,张廷玉可能就要入内阁了。

皇帝的内阁总共六位满臣,四位汉臣,张廷玉也许将成为大清朝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这日,内务府负责温宪公主大婚的管事郑公公哭天抹泪的来告状。

说内务府送去的试婚宫女,让额驸给退了回来。

吴雅忍不住捂嘴偷笑,若张廷玉敢使用那些试婚宫女,那才是坏事。

眼看着郑公公一把眼泪憋回去,吴雅让郑公公到公主面前哭去。

温宪被皇帝和哥哥们骄纵,是胆大有主见的,让她自己处理即可。

果不其然,晚膳之时,吴雅就听尾随公主殿下出宫的小安子汇报。

温宪这丫头竟然想自己亲自给额驸试婚。

幸而张廷玉是谦谦君子,被刁蛮公主下了催情之物,竟然还能克制着自己,舍不得伤害公主半分。

吴雅愈发满意这个女婿,皇帝的眼光比她毒辣,难怪没有反对张廷玉当额驸,这小子今后一定能洁身自好,与小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帝还是食言了,从腊月一直忙到公主出嫁前夕,才抽出空来送嫁。

康熙三十三年二月十九,入夜,吴雅忍泪看着公主的送亲队伍出了紫禁城。

一旁的皇帝更是低头,却爱面子的不肯哭出声来,最后忽然俯身将脸颊埋在她的颈窝,半晌都没出声。

“公主府就在紫禁城斜对面的前门大街,你若想公主,走着就能去瞧她。”

“嗯…”

皇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接下来皇帝给自己放了假,等着小公主三日后回门。

可第二日傍晚,伺候小公主的奴才就悄悄的入了紫禁城里,来寻吴雅诉苦。

说公主殿下和内务府派到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吵起来了。

清朝公主婚后都单独住在公主府邸,甚至婆家人要见儿媳,都需以见皇帝之礼仪拜见,三叩九拜。

更为奇葩的是,额驸也不得住在公主府内,而是只能住在府中外舍,若公主不宣召,额驸不得私会公主。

就连公主想与额驸欢好,都要提前报内务府记档,详细记录下具体某年某月某日,某公主召额附侍寝。

在公主府里,内务府派去的管事嬷嬷管着规矩,免得失了皇家的体面,许多额驸为了见公主,甚至还要讨好管事嬷嬷。

公主和额驸想见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清朝很多额驸都绝后了。

吴雅当即就气势汹汹的挽着袖子,杀到了公主府。

她记得才将那管事嬷嬷请到景仁宫吃过茶,还给了不少赏赐,这老虔婆拿钱怎么不办人事儿呢!

吴雅来到公主府,此时那管事嬷嬷正阴阳怪气明里暗里的求公主保全皇家颜面,谨守金枝玉叶的尊贵,需端着公主的身份,不能沉溺情事,在用祖宗规矩拦着公主不准去找额驸。

吴雅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两巴掌。

她对女儿都不曾这般阴阳怪气,哪儿轮到外人嘲讽她的小公主不知节制,荒淫无度。

“滚回内务府!袭香嬷嬷,现在开始,你就是公主府的新管事,谁敢让公主和额驸不舒坦,杀无赦!”

奴才们顿时吓得战战兢兢,再不敢想着用规矩和体统拦着公主与额驸见面,以此捞油水。

那管事嬷嬷此刻都被德贵妃给打懵了,她前头也伺候过一位公主,都是按照祖宗规矩劝导,怎么今儿就挨了打?

这德贵妃还真不是个正经人,竟纵着公主沦为与额驸夜夜笙歌的荡妇。

她仗着老资历正要继续辩驳几句,却被心疼公主的小安子一巴掌打晕了…

“额娘…”

公主今日被那些规矩和体统,还有皇家的体面敲打的哑口无言,她压根就不知道夫妻间的亲昵和情事也要被约束。

她正被那伶牙俐齿的奴才端着祖宗的规矩打压的羞愤憋屈,正束手无策之时,额娘却来救她了。

吴雅牵着女儿的手入了花厅内。

“夫妻哪儿有不睡在一张床上的?简直荒谬!今后你和额驸好好过日子,吃住都在一块,再没人敢指摘,额娘会杀到没人敢指摘。”

此时额驸张廷玉也从外舍赶来,夫妻二人俱是含泪给额娘行礼。

吴雅又在公主府邸里巡视了一番,将几个看着就不安分的貌美奴婢打发走,又嘱咐袭香嬷嬷今后公主府进新奴才,不得选颜色好的奴婢,免得公主闹心。

吴雅又嘱咐了一番小公主婚后脾气要收收,额驸虽然脾气温润,但她不能总欺负老实人。

临走之前,吴雅伸手正了正小公主脖子上的龙华领巾,遮住密密麻麻的欢爱痕迹。

额驸张廷玉聪颖心细,此时已然红着脸底下了头。

吴雅莞尔,她的小公主,估摸着很快也要当额娘了。

小夫妻二人新婚燕尔,吴雅并未逗留,处理完那些糟心的奴才就回了紫禁城。

可皇帝却并没有呆在景仁宫里,一问才知道哪儿又因春汛决堤了,皇帝临时要回养心殿召见臣公。

吴雅闲着也是闲着,忽而想起来前些时日,二妹妹遇喜的好消息。

她打算去妹妹府上探望。

吴雅换了一声常服,就前往阿灵阿府上探望怀上第四个孩子的妹妹。

夫妇二人一早就得了消息,一家子都站在门口恭候。

吴雅看妹妹气色红润,一点都没有因为有孕而憔悴不堪,甚至容颜没怎么留下岁月雕琢的痕迹,就知道妹夫阿灵阿将妹妹照顾的很好。

三个侄儿都是妹妹所出,阿灵阿身边更是只有妹妹一个嫡福晋,甚至不曾有通房。

看到阿灵阿小心翼翼搀扶着妹妹,二人眼神满是浓情蜜意,吴雅打心眼里欢喜。

吴雅与侄儿们玩了一会藤球,吃过晚膳回到紫禁城之时,皇帝还没回来。

吴雅早己习惯了等待,于是又去瞧了瞧睡着的小十四,就去沐浴更衣,又在镜子前枯坐了一会,就吹灯歇息。

枯燥孤寂的日子周而复始的过着。

三月末,紫禁城里张灯结彩,迎来了太子妃。

太子妃地位本就比紫禁城里的妃妾高一头,是以无需来给妃妾请安斟茶,只按照规矩去宁寿宫给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敬茶即可。

可大婚第二日,太子妃瓜尔佳氏还是给妃级以上的嫔妃准备了见面礼。

太子妃是个谨慎的,请来太子爷先过目,免得爷们觉得她哪儿有错漏。

太子扫一眼送给皇贵妃的礼物和送给二位贵妃的礼物。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冷冷道:“孤若连后宫之事都要做主,还要你做甚!”

太子丢下这句斥责,就拂袖而去。

太子妃哪里料到昨儿夜里还对她和颜悦色的太子爷,忽然冷就下脸来。

明明昨儿夜里她与太子商量给汗阿玛的高位嫔妃送见面礼之时,太子还夸她贤惠。

“嬷嬷,是不是本宫的礼物准备的不周到?”

太子妃的陪嫁嬷嬷又仔细瞧了一眼精心准备的礼物。

“不能啊,这些礼物都是按照嫔妃的位份高低来安排的。”

“那太子爷怎么就甩脸子了?”

“估摸着是太子爷觉得这是后宫女眷之事,您让他来做主女人用的头面首饰,绫罗绸缎的,爷们觉得这事儿太碎了,入不了眼。”

“你说的对,都怪本宫不好。”太子妃也反应过来自己拎不清,于是懊恼的抿紧了嘴。

既然太子爷想看她这个太子妃独当一面,她自然不能给毓庆宫丢脸。

于是当即就让人将皇贵妃、钮祜禄贵妃、德贵妃和四妃请来毓庆宫。

这些都是汗阿玛后宫里得脸的嫔妃,尤其是皇贵妃佟佳氏,更是众妃之首,还是汗阿玛的亲表妹,如今还掌管六宫,她更需以礼相待。

毕竟紫禁城里如今的状况她简直是睁眼瞎,后宫并无皇后,全都妃妾。

她这个太子妃才是正经的主子,迟早是要接手料理后宫琐事的。

吴雅前几日就得了消息,今儿要去毓庆宫庆贺太子夫妇新婚大喜。

后宫如今没有皇后,即便是皇贵妃都只是妾,所以压根没有资格被正房的儿媳敬茶,当作正经的长辈。

吴雅这个贵妃的地位就更不用说了。

她将亲手做的一对儿冻缥色的荷包装在锦盒里,准备送去给太子夫妇二人当贺礼。

太子从前用的荷包也是她绣的,后来新的荷包绣一半儿,太子就和与她生了嫌隙,就再没机会送这些她做的衣衫鞋袜之类的日常之物。

吴雅与敏妃和成妃二人相约前往毓庆宫。

太子妃的画像她亲自看过,看着明艳大气,还是个谦逊的性子,吴雅越看越亲切。

此时她竟没端着太子妃的架子,早早的就候在了毓庆宫大门口。

吴雅满心欢喜疾步就要上前去打招呼,可却被眼尖的敏妃拽回来。

“姐姐你糊涂了,别上赶着自讨没趣,你快瞧瞧她哪儿是等咱的。”

吴雅顿住脚步,就看到皇贵妃从宫道另一侧来到毓庆宫门口。

此时太子妃亲切的搀扶着皇贵妃的手,二人有说有笑入了毓庆宫。

吴雅尴尬的笑了笑:“嗨,我今儿还没睡醒呢。”

三人将准备好的贺礼交给了在门口迎接的老嬷嬷,就被奴才领进了前厅里。

今儿连病中的钮祜禄贵妃都强撑着前来,可见太子妃三个字的含金量。

此时捂着心口的钮祜禄贵妃被毓庆宫的奴才先搀扶落座,紧接着吴雅才被搀扶到钮祜禄贵妃之后落座。

钮祜禄贵妃见乌雅氏坐在她之后,下意识有些惶恐,本想起来让座,可想到自己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索性今儿就硬气一回,当一回千年老二。

太子妃与众人寒暄了一句,就赐下了见面礼。

此时有奴才来报,说太子爷前来赴宴。

众人纷纷起身迎接太子殿下,太子一进门,眸中的笑意就淡了些许。

太子夫妇二人相偕,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在毓庆宫宴请了诸位庶母。

待到嫔妃们纷纷离去之后,太子妃的陪嫁嬷嬷开始查看嫔妃送来的贺礼。

“皇贵妃送的是万岁爷曾经赏赐的东珠和一尊白玉做的送子观音。”

“那东珠的规格奴才瞧着是皇后的制式,皇贵妃着实得圣心。”

“钮祜禄贵妃送的是一副百子千孙图,还真是好兆头啊。”

“咿…这德贵妃只送了一对儿五福的蜀锦荷包,这针脚糊弄谁呢,如此粗糙,还用的艳丽俗气的满绣,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让她宫里哪个奴才赶制的。”

太子妃皱眉。

她入宫之前就知道德贵妃曾经抚养过太子爷,可多年前太子爷与这位养母的关系,不知为何变得生疏起来。

她与太子是夫妇一体,自然要与太子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以太子的厌恶为她的厌恶。

“把这破东西丢掉,免得太子爷回来看了糟心。”

嬷嬷诶了一句,才刚拿起那对儿荷包,忽而听见外头奴才提醒太子爷来了。

她赶忙把荷包踹进袖子里藏好,免得污了太子爷的眼,奴才们也跟着吃挂落儿。

太子方才赴宴之时,惊鸿一瞥瞧见德额娘给他做了荷包,待散席之后,他急匆匆赶来,想将那荷包拿回去。

此时太子负手在琳琅满目的新婚贺礼中来回逡巡,却不见那对儿荷包。

太子不悦,于是冷冷道:“各宫娘娘礼物都在这?”

“爷,都在这了,各宫的娘娘们送的新婚贺礼不俗,着实有心。尤其是承乾宫皇贵妃…”

“呵…”

太子妃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爷一声冷笑打断。

她愈发看不透自己的夫君,怎么昨儿还对她温柔缱绻,今儿仿佛换了芯子似的。

此时太子忽然盯着桌案上的空盒子:“为何这匣子空空如也?”

太子妃本想息事宁人,替那德贵妃敷衍一二,没成想被太子爷发现了端倪。

她也不想继续做好人,于是柔声道:“景仁宫德贵妃送了一对儿荷包,妾身瞧着不大好,所以让奴才先收起来,免得您看见生气。”

“这德贵妃仗着汗阿玛的宠爱,简直不把咱毓庆宫放在眼中。”

此时太子妃满眼愤恨,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破荷包,捧到太子爷面前,果然见太子爷面色不悦。

“太子妃,这东西您既看着碍眼,那就交给奴才处理。”太子的贴身奴才凌普接过那对荷包,恭恭敬敬捧在手里。

太子妃忍着恶心将荷包交给唇红齿白,比女子还娇媚的凌普。

别以为她没听说过毓庆宫里的传闻,待她站稳脚跟,势必要将这魅惑太子爷的阉人赶出紫禁城。

太子并没有继续与她说些什么,带着凌普径直离开。

此时太子妃愈发心里不是滋味,新婚第二日,太子就给她甩了脸子,如今又因为德贵妃那贱妇送的薄礼,又给她甩了脸子。

今儿她与景仁宫的梁子彻底结上了。

随着太子日复一日对她态度冷淡,太子妃愈发觉得是在新婚之时,被德贵妃触了霉头,愈发看不惯景仁宫。

不得不说出自世家大族的太子妃有几分能耐,甚至连素来严格的皇帝,都对她赞不绝口。

甚至皇帝开口让太子妃帮着皇贵妃一道处理六宫事务。

如今太子妃掌管着各宫的分例和日常开销、宫规这些琐事,关键的事务,还是皇贵妃坐镇。

十月初,吴雅已然换上了温暖的小羊皮皂靴,围上了银鼠毛领龙华领巾。

此时小安子拉着脸来到娘娘面前:“娘娘,奴才方才派人去内务府拿银骨炭,没拿到。”

吴雅想着太子妃新官上任,估摸着要立威,她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于是让小安子只领次一等的红萝炭即可。

小安子诶了一声,再回来之时依旧一脸凝重:“娘娘,内务府说十月十五之后,各宫才开始供应炭火,让咱过了十五再去。”

吴雅皱眉,于是让人多准备几个汤婆子取暖。

德贵妃要炭火碰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贵妃耳朵里。

皇贵妃只笑而不语,她本就对表哥分权给太子妃一事心有不满,哪里会去好心提醒太子妃,她犯了大忌。

她巴不得太子妃犯错,如此才能将执掌后宫的权力重新拢在自己的手里。

她忍着没去表哥面前告状,毕竟景仁宫的事情,表哥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估摸着这会儿已经知道了。

而此时养心殿内,太子胤礽跪下给汗阿玛行礼请安,却久久未曾听到汗阿玛唤他起身。

皇帝心里憋着火,可做公爹的又不能直接训斥太子后宅的女眷,此时只能将太子这混账叫到跟前,让他自己管好后宅。

“胤礽,最近内务府缺炭?”

太子不知为何忽然问他内务府的事务,内务府如今的掌事人是赫舍里一族的子弟,肯定是汗阿玛对他不满,才会这般问他。

“回汗阿玛,儿臣不知,儿臣从不过问内务府之事。”

“嗯,梁九功,传朕旨意,擢升内务府副总管大臣乌雅岳色为总管大臣。”

梁九功瞅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又小心翼翼问:“万岁爷,奴才愚钝,那如今的内务府管事赫舍里大人…”

“革职,摘顶戴。”

太子顿时震惊的垂下眼帘。

“下去吧。”皇帝冷冷道。

太子胆战心惊离开了养心殿内,而太子身边的心腹奴才凌普则悄悄的去找了梁九功。

凌普是梁九功的大徒弟,是以在梁九功面前能说上两句话。

“师父,这…这怎么忽然就撤了赫舍里大人的职?徒弟听得云里雾里,求师父指点指点迷津。”

“哎…德贵妃身子骨孱弱,今儿去内务府领了两回炭火,一块炭都没领到,内务府最近很穷吗?怎么连炭都没有?”

“啊这…师父,徒弟明白了。”

凌普对师父哈了哈腰,小跑着去寻太子爷。

毓庆宫内,太子妃正在查看各宫近三年的账目,重点彻查了景仁宫的账目。

不查不知道,她只随便一查,就发现了后宫的大蛀虫。

旁的不说,景仁宫竟然僭越的用了只能给帝后和太后用的银骨炭!

她是宠妃,用用也就罢了,可景仁宫用炭的量简直匪夷所思。

从每年十月初一直到次年三月末,整整半年的时间,景仁宫都要用炭。

每年景仁宫用的炭就占了后宫用炭一半的开支。

“太子妃,您瞧瞧,上个月景仁宫从内务府领了东珠,规格超过了皇贵妃。”

太子妃冷哼一声:“她这是发梦想当皇后吧。”

主仆二人正对景仁宫昭然若揭的野心嗤之以鼻,忽而奴才提醒说太子爷回宫。

太子妃赶忙起身理了理衣衫,又凑到铜镜前仔细检查一番妆容,这才出门迎接太子回宫。

太子此刻满脸怒容,太子妃心下一沉,凑上去正要开口安慰,猝不及防间,太子扬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力道之大,她的钿子头都被打落在地,顿时披头散发。

“爷,我到底做错什么?您要这般责罚我?”

“谁让你惹景仁宫?混账东西!方才汗阿玛将孤训斥了一顿,孤因为你的愚蠢,丢了内务府!”

“今后再敢惹景仁宫,孤定不饶你!哼!”

太子妃心下骇然,瞬间就明白景仁宫那贱妇到养心殿告状了,才害的太子丢了脸面,所以才回来对她置气。

太子妃愈发怨恨乌雅氏那搬弄是非的贱妇,好啊,今后就走着瞧!

第二日一早,万岁爷下旨令四妃和大阿哥福晋,三阿哥福晋协理后宫的圣旨就传开。

听到万岁爷并没有让景仁宫协理后宫,太子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万岁爷宁愿跳过景仁宫德贵妃,让四妃协理后宫之事,显然并没有如她意料中对德贵妃宠爱有加。

否则德贵妃哪里只是区区贵妃,早就当上执掌中馈的皇后。

承乾宫皇贵妃才是万岁爷最器重的宠妃,万岁爷甚至宁愿后位空悬多年,也不愿意让任何人越过皇贵妃。

这日,吴雅的二叔乌雅岳色亲自领着奴才送来了几大箱子的银骨炭。

吴雅瞧见二叔的顶戴花翎和补服都升了一级,忍不住欢喜。

“娘娘,奴才方才刚从养心殿回来,万岁爷有旨,今后您需要什么尽管派人来内务府领,万岁爷说了,内务府是您的内务府。”

吴雅诧异的看向二叔。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二叔。”

“前头那位赫舍里一族的管事办错了差事,被摘了顶戴花翎。”

“啊…”吴雅忽然有些愧疚,她其实知道自己每年要的炭逾矩,可旁人因为她的错误,而丢了官,她着实愧疚。

“娘娘不必愧疚,那赫舍里大人也并非清正廉洁之人,奴才顶了他的差事正好。”

吴雅的二叔素来是个板正之人,此时看到二叔一脸鄙夷,她就知道那位被皇帝革职的赫舍里大人的确不该留,于是也放下了愧疚之心。

只是她愈发觉得不安,就怕加剧她与毓庆宫不可调和的矛盾。

此时兰翠来报,说钮祜禄贵妃母子来了。

吴雅与二叔寒暄两句之后,又提醒二叔需管好内务府,别让万岁爷操心,就到前厅会客。

她才踏入前厅,就听到钮祜禄贵妃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喘息的声音就像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让人胆战心惊。

入了正殿,待看清楚钮祜禄贵妃的脸之后,吴雅更是吓得咬唇。

“怎地才一个月没去瞧你,竟病的这般重?你唤人来说一声,我自去你宫里说话即可,何必拖着病体前来。”

“德贵妃,本宫母子想与你单独说几句体己话。”

吴雅看着钮祜禄贵妃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于是扬手让奴才们退下。

此时钮祜禄贵妃在十阿哥的搀扶下,母子二人忽然跪在了她脚下。

“贵妃,你这是做什么?你们快些起来。”吴雅被这对母子莫名其妙的跪拜吓了一跳,赶忙亲自去搀扶钮祜禄氏起身。

此时钮祜禄氏起身,又让十阿哥给她磕头。

“玛琭,我快不成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小十,他今后没了额娘,该如何在紫禁城里立足,明年冬,他就能完婚,再过几年才能出宫开府别居。”

“求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小十,护他一生衣食无忧即可。”

“十阿哥是皇子,又有谁能伤害他,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明年等着喝儿媳敬茶。”

“玛琭,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

吴雅默然。

“我只求十阿哥一生衣食无忧,求你看在这些年来我并未苛待过你的份上,看顾小十可好?”

“小十,今后凡事都要听你德额娘的话,否则额娘死不瞑目,记住了吗?”

“是…”十阿哥此时已然泪流满面,在额娘的授意下,不住的对德贵妃磕头。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额娘将他托付给德贵妃,可他素来对额娘说的话言听计从。

眼看着钮祜禄贵妃拖着摇摇欲坠的病体又要跪下,吴雅赶忙含泪将她搀扶起身。

“好,今后小十就和我亲儿子一样,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人欺负他。”

“玛琭,谢谢你,有你这句话足矣。”

此时钮钴禄氏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颤抖着手交给乌雅氏。

“玛琭,我与皇贵妃恶斗多年,她并非良善之辈,这是我赠予你的礼物,若今后你与皇贵妃反目成仇,这东西能要她的命。”

“我本想拖她一起同归于尽,可如今是来不及了,这东西在你手里才更有分量。”

“玛琭,我希望你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东西。”

吴雅满眼惊骇,将那密信藏到了袖子里。

送走钮祜禄母子二人之后,吴雅绕到屏风后,打开了那密信。

此时兰翠正伺候在门外,忽而听到里头传来砰地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倒下了。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