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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清穿) 玖渔 40898 字 10天前

第41章 第041章

“乖些, 不准再动!”

吴雅听出皇帝的语气带着怒意,吓得不敢再乱动半分。

此时皇帝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翻找什么, 劈劈啪啪的响动不绝于耳, 似乎还打翻了什么东西。

吴雅正有些无措之时, 皇帝忽然转身看向她。

他的手里多出一盒白瓷瓶子, 此时皇帝正用指尖沾了白瓷瓶里的药膏, 小心翼翼擦拭在她的肚子上。

凉丝丝的药膏将方才难忍的火燎之痛压下,吴雅方才还在痛苦隐忍的凝眉, 此时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皇帝的呼吸都带着紧张的急促,吴雅心中升腾出莫名的异样感,鼻子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发酸。

其实皇帝也并没有那么冷酷无情,他甚至还会因为奴才受伤和担心。

“这是麻沸散,你烫伤的厉害,服下麻沸散睡一会再说。”

皇帝将麻沸散放在酒盏里化开,搀扶着乌雅氏饮下了麻沸散。

吴雅此时也感觉到了阵阵锥心的疼渐渐的被一阵眩晕感觉冲散, 她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此时皇帝将昏迷的女人搂紧, 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乌雅氏肚子上烧的发乌的伤口。

直到眼泪滑落,滴在乌雅氏的肌肤上,皇帝才后知后觉, 他竟可笑的落泪了。

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从前看明史, 说朱元璋的皇后马氏偷刚出锅的烧饼给朱元璋充饥,马氏将烧饼藏在了怀里, 胸口被烧饼烫的焦黑。

朱元璋看到马氏的伤痕, 痛心疾首,竟然将马氏抱在怀里痛哭。

玄烨当时看完总觉得明人在夸大其词, 堂堂铁血男儿怎么会因为女人烫伤就痛哭流涕。

如今他才恍然大悟,马氏胸口的伤疤,也是朱元璋对挚爱之人永远的痛,那伤疤虽然烧在马氏胸口,但却也烙印在了朱元璋的心里。

皇帝忽然面目扭曲,嫉妒的咬牙切齿,不知今后能得到乌雅氏青睐的男子,究竟会多幸福,不!这样好的女子,凭什么他要错过?

还有漫长的两年煎熬,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皇帝此刻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哪怕生灵涂炭,也要尽快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要彻底当独一无二的皇帝,而不是谁的傀儡,他要毫无顾忌的将喜欢的一切,不择手段的留在身边。

此时皇帝伸手将方才慌乱中被他打翻在地上的油纸包打开,开始含泪吃着她用烫伤自己的代价,为他悄悄买来的鹿肉饼和烤鹿肝。

……

吴雅苏醒之时,马车内已点了烛火,此时她愕然发现自己正躺在皇帝的腿上。

吴雅吓得正要起身,却被皇帝按住。

“还疼吗?”

“回万岁爷,奴才好多了,多谢万岁爷挂怀,请容奴才起身说话。”吴雅缓缓地坐起身来。

“嗯。”皇帝伸手搀扶着乌雅氏的肩,让她缓缓坐起身来。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梁九功在马车外头提醒皇帝到地方了。

吴雅正要起身去掀开马车帘子,伺候皇帝下马车,可皇帝却腾的站起身来,抢先下了马车。

梁九功则笑眯眯的朝着还在马车内发愣的乌雅氏伸出了手掌:“快些下来,咱今晚歇息在香山别院。”

吴雅诶了一声,就被梁九功搀扶着下了马车。

此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四合院里,此时皇帝正坐在书桌前练字。

吴雅端着茶盏来到皇帝身边伺候,不得不说皇帝的汉字写的横平竖直颇有根骨。

兀地,吴雅愕然发现皇帝在用汉字写她的名字:乌雅玛琭。

吴雅不敢吭声,因为原主的人设是不认识斗大汉字的满女。

“会写字儿吗?”皇帝用满语沉沉说道。

笔走龙蛇间,又忍不住写下好几个心爱之人的汉名,她是满女压根不识字,就当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回万岁爷,奴才精通满文,但汉字儿只识得壹贰叁仟这些常用的数字,就是不会写。”

“朕教你写名字。”皇帝心微动,抓着心爱女子的手,一道握紧了毛笔。

此刻吴雅的手掌被皇帝紧紧包裹着,她攥着毛笔,被皇帝一笔一画的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吴雅有些紧张,握笔的手都在颤抖个不停,写出来的字儿也有写歪斜。

写了七八个吴雅玛琭之后,皇帝忽然在宣纸的右侧写他的名子:玄烨。

吴雅装傻的问道:“万岁爷,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认真写,等你什么时候写好了这两个字,朕再告诉你是何意。”

“奴才遵旨。”

一整晚,皇帝都握着她的手教她写汉字,写的都是他的名字,吴雅初时还有些紧张,可在皇帝耐心温柔的教导下,渐渐的开始认真攥写起来。

连着三日,皇帝无论白天黑日,都在教导她写字和学习汉字。

吴雅本来不会用毛笔写书法,在皇帝高强度的训练之下,竟然也能写出一些风骨来,只不过她的字迹仍是没有什么笔锋。

傍晚时分,梁九功来送糕点的时候,发现乌雅氏的书法在铁画银钩间,竟与御笔有两分相似。

万岁爷亲自教导乌雅氏练书法,悄悄的将他写字的小习惯也一并教给了她,让她的字里行间里也藏着帝王之气,不,也许是帝王之爱。

“万岁爷,这汉字真有趣儿,奴才回去之后一定要认真学习,只是不知从哪本书开始学习?”

“若有字典采用部首检字和笔画检字方法该有多好,奴才就能根据比划来查字典了。”吴雅记得历史上康熙帝好像下旨编纂了《康熙字典》。

历史上《康熙字典》是一部鸿篇巨制,共收录了四万多个汉字,自成书起,是之后影响和普及最广的字典,近三百年都无出其右者。

“按照部首和笔画?”皇帝眼前一亮。

“嗯,太晦涩难懂的书籍哪里能普及开来?总要让牙牙学语的孩子也能不费吹灰之力上手才成,如此才能真正利国利民。”

“万岁爷您瞧,这玛琭的玛字,是王字部首,王字又是五笔,奴才就翻查五笔部首的王字,在王字部首下再查询子分类,查询玛字对应比划的字儿即可。”

“若能再有包含丰富字义解释和例证,还有例图就更好了,比如奴才随便翻翻字典,看到一条鱼,奴才就知道那字儿念鱼了。”

“梁九功,拟旨,传朕旨意,即日起,让内阁学士陈廷敬、翰林院编修张玉书为总攥官,主持编纂字典!本朝新字典可在明朝《字汇》、《正字通》两本书的基础上加以修订增删。”

“奴才替天下百姓叩谢万岁爷隆恩。”

吴雅此刻惶恐的与梁九功匍匐在地上,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她今晚似乎将康熙四十九年才开始编纂,直到五十五年才会问世的《康熙字典》,提前了整整三十八年。

“起来吧,回宫,朕要亲自召见陈廷敬与张玉书,务必让这字典尽快问世。”

皇帝此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其实他早有打算编撰字典,但却头疼的不知该如何下手。

今日心爱的女人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决心要编撰一本老少咸宜,通俗易懂的字典,惠济苍生。

“玛琭,今儿你立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

吴雅听到皇帝要赏赐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出宫,她正要脱口而出,却见梁九功一个劲的朝着她挤眉弄眼,似乎看透了她的答案似的。

吴雅顿时气馁,于是垂着脑袋,不敢起身,只跪着瓮声瓮气说道:“万岁爷,奴才身为包衣,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就是奴才的荣幸,奴才不要赏赐,只祈愿大清千秋万代,天下太平。”

吴雅偷眼看到梁九功欣慰的点头颔首,她心里早就开始骂骂咧咧。

皇帝并未回应,此时皇帝正居高临下,吴雅没看到皇帝的表情,但梁九功却偷眼看到万岁爷眉眼间掩饰不住的无奈和心疼。

“嗯,很好,赐黄金五万两,再赐居灯草胡同天字二号三进四合院。”

梁九功惊呆了,灯草胡同紧邻南锣鼓巷,走路就能到紫禁城,站在阁楼上就能看到紫禁城。

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四合院是万岁爷的私产,从前万岁爷偶尔微服私访不想回宫之时,就会住在那儿躲清静。

万岁爷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买下了紧挨着的天字一号和二号四合院,没想到今后和乌雅氏当了邻居。

“这…”吴雅激动的嘴皮子都在哆嗦,灯草胡同啊,那可是寸土寸金的灯草胡同,那可是距离紫禁城最近的权贵名流聚集地,真正的富人区。

她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住在灯草胡同,此时这顶奢的豪宅就这么华丽丽的落在她头上,简直让人心潮澎湃。

“奴…奴才谢主隆恩!!”

“万岁爷,可否将这间四合院的地契过到我弟弟乌雅白启的名下,今后他好说媳妇。”

吴雅深谋远虑,她在紫禁城里当差,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的,日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倘若这房子在她的名下,万一她犯事儿了被罚没资产,那就亏大发了。

反正阿玛迟早也要给弟弟置办屋子,不如直接转到弟弟的名下。

她的家人都善良宽厚,她不担心今后出宫没有片瓦遮顶。

“你…倒是个好的,嗯,可。”

皇帝原本想将天字一号四合院再赐给她,可却有些舍不得,他想着她若出宫回家,他若住在隔壁,离她近些也好。

此时皇帝也惊觉一件事,那就是她很特别,不慕权势,不贪恋富贵。

皇帝忽然很沮丧,因为他恰好只有权势和富贵,但却是乌雅氏最不屑一顾之物。

此时吴雅忽然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感谢万岁爷赐奴才在乾清宫当差三十六个时辰的隆恩,如今时辰已超了,奴才虽然很想继续伺候万岁爷。”

“奈何承乾宫里还要诸多繁琐之事需奴才亲自处理,奴才一会该回去伺候娘娘了。”

皇帝看着她一脸虔诚信誓旦旦的谎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垂眸嗯了一声。

回宫的路上,皇帝依旧在看折子,直到马车径直入了紫禁城,皇帝乘坐的黑色马车,有四五辆一模一样的,常有乾清宫的奴才奉旨出宫办事儿,也会乘坐这种马车。

是以这几日皇帝只让影子坐镇在乾清宫,完全没有人发现他离过宫。

吴雅迫不及待的向皇帝辞行,回到了承乾宫。

此时皇贵妃刚吃过早膳,正被两个奴才搀扶着遛弯。

见她来了,皇贵妃也没立即盘问这几日她在乾清宫里都做了什么,只贴心的让她回去歇息,值夜的时候再来当差。

吴雅是真的累坏了,回到庑房倒头就睡。

这几日几乎都被皇帝监督着练字、学习汉字,还得如履薄冰的揣摩皇帝的心思,简直身心俱疲。

酉时刚到,吴雅就打着哈欠去皇贵妃身边值夜。

皇贵妃此时又在宝贝她那盆绿箩,见她来了,就朝她招了招手。

“这几日在乾清宫里如何了?”

“娘娘息怒,奴才给娘娘丢脸了,万岁爷嫌弃奴才斗大汉字不认识几个,说奴才取汉人名字是沽名钓誉,嫌弃奴才没文化,字儿还丑,罚奴才抄了整整三日的汉字。”

吴雅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反正这几日皇帝微服出巡,没人会知道她到底在乾清宫都做了什么,方才梁九功交代过,不准提及皇帝微服出宫一事,她干脆就半真半假的回话。

皇贵妃莞尔一笑,陶侃道:“你的字儿的确该练,你好歹是本宫身边的掌事宫女,门面还是要撑起来的,下个月开始,你每日都练一百个字儿给本宫瞧瞧。”

吴雅:“……”

“娘娘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满文都写的不利索,更何况汉字儿。”

皇贵妃觉得乌雅氏的确需要多练练字,毕竟今后乌雅氏将会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奴才,她必须面面俱到,方能所向披靡。

“这事儿没得商量。”皇贵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吴雅无奈的诶了一声,繁体字本就笔画多,还需要用毛笔写,简直就是酷刑。

可主子的都发话了,她哪里有资格拒绝。

此时皇贵妃侍弄好心爱的绿箩之后,吴雅就取来了珍珠粉给她敷面,又用牛奶和花瓣来给她养手。

皇贵妃懒懒的闭着眼,任由奴才仔细伺候着。

“明儿万岁爷和太皇太后要去盛京祭祀,估摸着来回也得一个多月。”

“娘娘您如今腹中的小阿哥都满八个月了,正好万岁爷回来,小阿哥也恰好诞生。”

“越到临盆之际,本宫越觉得胸闷心慌的厉害,夜里躺着都喘不过气来,都得坐着才能勉强睡一觉。”

“娘娘您再忍两个月,很快就舒坦了。”

吴雅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揉着皇贵妃水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双脚,她都不太敢用力,此时皇贵妃的双脚轻轻一按就一个坑,好一会都消不下去。

夜里从不起夜的皇贵妃罕见的唤吴雅进去伺候,一晚上出了几回恭,吴雅才扶着她躺回床上,皇贵妃又说要去出恭。

折腾了一会说急却没尿多少,吴雅又搀扶着娘娘歇息,可皇贵妃却说睡不着,让取了软枕来,她斜躺着才能睡会。

连续数日,吴雅值夜的时候都是这般折腾,她愈发体会到女子生儿育女的艰辛。

皇帝圣驾离开六日之后,这日晚膳之后,吴雅正在搀扶着肚大如箩的皇贵妃在遛弯,忽而从寝宫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之声。

原本还在与吴雅说笑的皇贵妃忽然满脸恐惧,一把推开奴才们,几乎一个健步就冲进了寝宫内。

吴雅和彩玉面面相觑,从未见过皇贵妃身姿如此矫健,二人正准备入内查看,殿门却砰地一声合上了。

“彩玉,立即去取一个新花盆来。”

彩玉应了一声,赶忙去取花盆。

而此时紧闭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小白猫被扔出了窗户,此时那小白猫正在诡异的挣扎着,脑袋都转到了后背上,没一会就不再挣扎,显然是被拧断了脖子。

“娘娘,这猫儿好像是佟格格的团福。”

佟佳一族早年间也曾送入宫一位旁支的女子,入宫多年仍是格格,这佟格格自从皇贵妃入宫之后,完全成了透明人,毕竟她一个旁支小格格,哪里敢与佟家本家的嫡系争宠。

佟格格平日里偶尔也会来给皇贵妃请安,还会带自己的小猫团福,与皇贵妃的狸猫一起玩耍。

不知为何,这只白猫竟然出现在了承乾宫内。

而能让脾气温柔的皇贵妃杀猫,显然方才碎的是皇贵妃最宝贝的绿箩。

吴雅让小太监来将死猫处理掉,此时彩玉也取了一模一样的花盆来,皇贵妃只让放门口,她亲自来取。

皇贵妃打开半扇门取走花盆之后,也不知过去多久,才让乌雅氏进去伺候。

吴雅让人准备了铜盆和帕子,才垂首入内。

此时皇贵妃正在用帕子仔细擦掉绿箩叶片上的泥土,见她端水进来,于是焦急的起身洗帕子。

就在皇贵妃转身之后,吴雅忽然看见皇贵妃的屁股上满是血迹,甚至血迹都已经蔓延到了裙摆。

“娘娘,您见红了!”吴雅惊的赶忙放下铜盆,凑到了还在擦叶子的皇贵妃身侧。

“嗯,本宫怕是要提前生产了,你快些去太医院寻陈太医,再去让上夜守喜的精奇嬷嬷快些过来伺候,让彩玉去请易产石和大楞蒸刀来。”

“让…让刘嬷嬷立即准备刨喜坑的东西,本宫要亲自给小阿哥刨喜坑。”

刨喜坑是满人的习俗,钦天监会在有孕的的后宫嫔妃住所旁边挖个“喜坑”,挖好后在坑内放筷子,寓意快生子之意。

紧接着在吉时将红绸子、金银八宝等物放入喜坑,与分娩后的胎盘、脐带一块埋起来。

而易产石和大楞蒸刀,都是珍稀之物。

易产石放在乾清宫,大楞蒸刀放在皇帝的养心殿,只有在嫔妃临产之时,经皇帝许可后方可请出。

吴雅有条不紊的安排众人准备,此时皇贵妃也已经疼的面色煞白,被吴雅和彩星二人搀扶着躺在了床榻上。

“现在开始承乾宫一切事宜,皆由乌雅氏来裁夺,包括对所有奴才的生杀大权,违令者杀无赦!”皇贵妃边疼的大口喘气,边面色凝重的盯着乌雅氏。

“娘娘您请放心,奴才定会殚精竭虑。”

此时五个伺候生产的精奇嬷嬷入内,吴雅看到那些陌生的面孔,顿时皱紧了眉头。

“佟嬷嬷和崔嬷嬷,西林嬷嬷何在?”

其中一个看着人高马大的嬷嬷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回话:“娘娘这胎发动的太突然,她们三人这几日正好得了风寒,一时半会也来不得。”

吴雅顿时警惕的看着那五个接生嬷嬷,她眼尖的发现方才那人高马大的嬷嬷压襟身份牌写的是蒙军旗的姓氏。

吴雅心下一沉,总觉得有古怪。

此时有嬷嬷说要去准备热水和银盆来,吴雅赶忙扯着嗓子叫来小太监,让将热水和银盆,剪刀、白酒等琐碎之物。

甚至小孩子用的襁褓小衣衫,还有娘娘蓄力用的参茶都一并送进来。

她必须让这些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做事,只有她亲眼看着,才能安心。

此时吴雅见一个老嬷嬷从随身带来的盒子里取出一罐东西,打开一看似乎是一罐子的细盐。

那老嬷嬷在装着热水的银盆里撒了些,就取来承乾宫准备好的帕子,准备去给娘娘擦洗。

“慢着!嬷嬷这白色的粉末是何物?”吴雅伸手拦住了老嬷嬷。

“这是药盐。”

“哦,那你喝一口吧,现在开始,凡是接近娘娘之物,你们都必须亲自入口,即便是毛巾也给我先剪下一块,咽下去。”

“你!”老嬷嬷顿时气的面色铁青,但还是无奈的伸手从银盆里掬了一捧水咽下。

“你好大的胆子!耽误了娘娘生产,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快滚开!”

老嬷嬷满脸怒容地白了吴雅一眼,端着银盆就要去伺候娘娘擦身。

“慢着!这药盐你还没尝过,你尝过再伺候娘娘。”吴雅仍是不依不饶。

“乌雅氏你脑子有毛病吧!这白水能有什么问题?方才这嬷嬷都亲自尝过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想让娘娘出事才故意拖延时间!”

此时彩星见乌雅氏颐指气使,心里不是滋味,气的破口大骂。

“闭嘴!娘娘有令!一切都我做主!”危急时刻,吴雅才不惯着无脑的彩星,扬手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

此时她面色凝重的拿起那药盐罐子,捧到了那嬷嬷的面前。

“你!吃一口,快些!”

吴雅死死盯着老嬷嬷的面部表情,深怕错过任何异常。

那老嬷嬷忽然满脸怒容,气的将手里的银盆丢到了地上,抬手就给了那小贱蹄子一耳光。

吴雅趁着老嬷嬷揪着她发疯的时候,抓起一把药盐就往她叫骂的嘴里塞。

“啊!!”

那药盐只是沾染到了老嬷嬷的嘴唇,她就吓得面色煞白,拼命去擦拭嘴唇,却越擦越血肉模糊。

此时吴雅的左眼都被那穷凶极恶的老嬷嬷抓伤,她单手捂着眼睛,伸出方才抓过药盐的右手,但见抓过药盐的手指早就血肉模糊。

她将血淋淋的手掌凑到面前仔细观察,发现了许多像玻璃渣的晶体粉末。

这些透明的粉末不溶于水,却能完美的藏在水里。

此时吴雅焦急的将掀翻的银盆拿起来,凑到了阳光下仔细观察,这才发现银盆底部粘着好些透明的粉末。

难怪那老嬷嬷敢喝银盆里的水,只因这些粉末很沉,都沉在了盆底下。

“乌雅氏,如何了?”此时皇贵妃虚弱的声音传来。

“没什么,娘娘您安心生产,一切有奴才坐镇!”

吴雅强装镇定,将悬挂在门口的沉甸甸的大楞蒸刀取下来,握紧了大刀疾步入了寝宫内。

第42章 第042章

此时那老嬷嬷还在哭天抹泪, 见她来了,还想恶狠狠的扑过来要继续扭打。

“你这小贱蹄子!我在紫禁城里接生过多少皇子公主!何时受过这般凌辱!今日老娘和你拼了!”

“谁敢挑事儿!她就是尔等下场!”吴雅咬牙切齿,举起刀子狠狠的朝那老嬷嬷劈了下去。

只听一声痛苦哀嚎, 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就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床边。

“啊, 杀人啦!!”其余几个嬷嬷吓得挤到了一起。

“慌什么!你们又没问题!何必如此心虚?”

吴雅单手捂着淌血的左眼, 另一手拖着还在滴血的沉重刀子, 朝着那几个吓得尖叫的老嬷嬷阴测测的笑。

“好好接生,否则她就是下场, 若今日娘娘和小皇子有任何差池,咱谁都没法活着离开这,包括我与诸位的家眷都得一起死!”

吴雅见那几个嬷嬷面露恐惧,知道自己方才杀鸡儆猴起了震慑作用。

她板起脸来,用左脚勾住一把玫瑰凳,一脚踩着血淋淋,尚且死不瞑目的脑袋落座。

此时她捂着受伤的左眼睛, 另一手则撑着刀子, 眼睛恶狠狠盯着那几个老嬷嬷。

“开始吧,诸位,若娘娘有差池, 咱就一起下地狱,正好能有个伴儿。”

此时几个老嬷嬷终于老实了, 战战兢兢的开始伺候皇贵妃生产。

吴雅则让彩星专门看着她们打水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才敢让嬷嬷端去给娘娘擦洗。

趁着间隙, 吴雅让彩星将娘娘喝参茶的杯子都换成黑色,以防万一。

只因她方才在娘娘入口的瓷白杯子里, 也发现了那锋利的奇怪粉末。

这些锋利的透明粉末若不小心喝下去,定会肠穿肚烂,但在这敏感的节骨眼,却不会让人怀疑,只因那锋利的粉末入口造成内脏大出血。

而皇贵妃擦洗身下的水里,也加了这些粉末,到时候会被人用产后大出血来掩盖真相。

“乌雅氏,我已派人去佟家送信,留守乾清宫的梁大总管来了,太医这会也在外头候着呢,他还让我给你送来这个。”

此时彩玉气喘吁吁的前来复命。

听到梁九功来了,吴雅顿时有了主心骨。

她接过彩玉递来的用明黄帕子裹紧的东西,只稍稍摸索了一下轮廓,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是天子龙佩,见龙佩如天子亲临。

“嗯,让梁大总管帮忙瞧着太医们配药,现在开始,谁都不能进来。”

吴雅说话的时候,也没卸下防备之心,眼睛死死盯着那四个嬷嬷的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此时皇贵妃都累的快虚脱了,但小阿哥还没看到头。

此时一个老嬷嬷端着一盆刚烧好的艾草水,她似乎有些紧张,脚下一踉跄,窄袖竟然被银盆里的深茶色艾草水给沾湿了。

吴雅凝眉,那老嬷嬷识趣的将银盆里的艾草水搅拌一下,舀了一碗咕嘟嘟的喝下避嫌。

吴雅诧异挑眉,心想可能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但在紫禁城这人吃人的地狱,她宁可杀错,也决不姑息养奸。

于是她拖着沉重的砍刀,疾步来到了那老嬷嬷面前。她一把将那老嬷嬷方才被打湿的袖子抓住,按进了银盆里。

她盯着那银盆目不转睛,忽而看见丝丝缕缕褐色的东西,从老嬷嬷同样深褐色的袖子上析出。

“看什么?新做的深色衣料沾染热水,难免沁色,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我还要脱光了接生不成?”老嬷嬷的语气带着讥讽和愤怒。

吴雅盯着那深茶色的艾草水,伸手舀了一口送入口中含着。

入口是艾草独有的发苦的草药香,吴雅不死心的再次尝试了一口,忽然察觉到一股稍纵即逝的铁锈味。

不对!这水有问题!

气味和颜色重的艾草水完美掩盖了铁锈的味道,那嬷嬷巧妙的将铁锈溶入同样颜色的衣衫,就待时机,让袖子上沾染的高浓度铁锈,碰到娘娘因生产而撕裂的的伤口。

本就虚弱的娘娘就会因此有极大的风险患破伤风,若这水是给小阿哥使用的,那么沾染到脐带切口的话,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吴雅无比庆幸自己在紫禁城里疑神疑鬼的性子。

“好啊,这水没问题是吗?”

此时吴雅气的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将老嬷嬷的手腕划开一道口子,作势就要将她受伤的手腕按入艾草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老嬷嬷吓得一把松开了银盆。

砰地一声,银盆里的艾草水统统撒了干净,显然她在毁灭证据。

吴雅气的抡起刀子,怒喝一声,就卸下了那老嬷嬷的半边胳膊。

此时彩星惊呼了一声看到头了,众人统统屏住了呼吸,吴雅赶忙提刀疾步来到了产床前。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吴雅整个人瘫软在地。

接生的老嬷嬷看到小皇子那一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统统满眼恐惧的喃喃着雪孩子。

吴雅强撑着站起身来,捂着剧痛的左眼,走到被吓傻的老嬷嬷面前:“快剪脐带,胎衣完整吗?”

“乌雅氏,怎么办,是雪孩子,呜呜呜呜,我们都要死了。”彩星浑身瘫软,面如死灰的瘫坐在地上。

“不知道。”吴雅压下恐惧,端着参茶喂昏厥的皇贵妃,此刻她浑身都在恐惧的发抖。

只因皇贵妃生下的皇子,是个通体雪白的白化病孩子。

皇贵妃和皇帝是亲表兄妹,白化病这种遗传病虽然不是近亲繁殖的高发遗传病,但近亲繁殖却会提高患病率。

不幸的是,四阿哥患上了这种遗传疾病,皇家决不会允许这种孩子存活下来,甚至不可能允许这样不吉利的孩子记录在档。

而为了将这丑闻压制,今日承乾宫免不得血流成河。

此时小阿哥剪掉了脐带清洗干净,被包裹在了襁褓里,正嗷嗷哭着。

皇贵妃灌下参茶之后,也幽幽转醒。

“孩子…本宫的小阿哥如何了?”皇贵妃的语气虚弱至极。

“娘娘,小皇子…”

吴雅的语气染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心里很清楚,除了彩星和彩玉这两个皇贵妃从娘家带入宫的家生子奴才有可能侥幸活下来之外,今日承乾宫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奴才,统统都要被灭口,以掩盖皇家丑闻。

吴雅的语气忍不住哽咽,她含泪将襁褓中的小皇子抱到了皇贵妃枕边。

皇贵妃一抬眸却看见雪白的头发和眉毛,顿时吓得坐起身来,面色煞白。

“娘娘,太后娘娘来了。”此时奴才在外头提醒道。

吴雅忍着恐惧,悄悄的出了寝宫,一踏出寝宫,她就朝着正站在廊下等消息的梁九功拼命眨眼,无声催促梁九功快走。

梁九功看出乌雅氏的口型是快走的意思,他心下骇然,猜测皇贵妃或者小皇子定出事儿了。

可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能让素来沉稳的乌雅氏面色骇然,不顾体统的提醒他快走。

梁九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悄悄的从承乾宫后殿的角门离开。

梁九功刚躲进承乾宫与景仁宫的夹道,就看见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正乘着步辇匆匆入了承乾宫。

梁九功回想起方才乌雅氏眸中的绝望和恐惧,知道乌雅氏定在承受掉脑袋的事情,她在危急关头还念着救他一命。

他欠着乌雅氏一条命!梁九功边悄悄抹泪,边火急火燎的离开了紫禁城,连夜去寻万岁爷报信儿。

而此时承乾宫内,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正在听着几个接生嬷嬷禀报佟佳氏生下雪孩子的噩耗。

殿内,吴雅将天子龙佩交给了皇贵妃,自己正被彩星和彩玉二人拖着推出了后殿的窗户。

“拿着这个锦囊立即去寻万岁爷,不要回头,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本宫的亲弟弟隆科多,本宫和小阿哥的命都在你手里了,本宫最多只能撑着两日!”

“不准私自查看锦囊的内容,切记。”

皇贵妃此时纯白的长衫都染着血迹,正披头散发的提着刀,含泪将手里的锦囊和出宫腰牌塞给乌雅氏。

“娘娘,让彩星去吧,奴才想留下陪您和四阿哥。”

生死关头,吴雅知道今日自己横竖都必须死,不知是不是原主的情绪在作祟,她对可怜的四阿哥萌生出无尽的愧疚和心疼。

如果她没有出现在大清,四阿哥仍将是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连活下去都是奢望。

“乌雅氏你快去吧!别啰啰嗦嗦了!”

彩星一听到乌雅氏想推她去死,气的面色铁青,如今出宫送信等于送死,她才不想死。

吴雅含泪伸手抚着襁褓中的四阿哥肉嘟嘟的小脸,正要收回手之时,忽然小家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指。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吴雅愧疚的垂下了脑袋,接过腰牌和锦囊,闪身从角门离开了承乾宫。

此时太后正下旨让奴才们将承乾宫团团围住,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走,并下旨将紫禁城宫门落锁,今日谁都不准出宫,否则杀无赦。

吴雅紧赶慢赶的来到了很少踏足的苍震门,今日当差的正是章佳氏的阿玛海宽,吴雅将那份不属于她的宫女腰牌递给了海宽叔。

章佳海宽方才第一眼就认出了乌雅威武家的长女玛琭,此时看着腰牌上不属于乌雅氏的陌生名字,章佳海宽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海宽叔,告诉我阿玛,女儿不孝,来生再孝顺他。”吴雅的语气染着哭腔,无助的看着海宽。

“叔,求您放我走吧。”

“怎么回事?”海宽诧异的看着威武的长女脸上尚且干涸的血红伤痕。

“叔,这件事您还是不知道的好,对不住,我不能说。”

吴雅哪里敢连累海宽叔,只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好,出了紫禁城你需照顾好自己,叔只能帮你到这了。”海宽将手里的腰牌摩挲了片刻,一咬牙,就将玛琭放行。

吴雅出了紫禁城之后,又急急忙忙的入了一处窄巷里,偷了一身挂在院子门口晾衣杆的湖蓝色汉女裙袄换上,又梳了汉女的发髻,就焦急的出了西城门。

出了城门之后,吴雅整个人瘫坐在了城墙根下,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看见穿着常服的隆科多正带着一群人纵马疾驰而来。

吴雅顿时喜极而泣,她起身就要去寻隆科多,可忽然想起来皇贵妃叮嘱过,连她的亲弟弟隆科多都不准相信。

吴雅赶忙缩回了脑袋,可此时隆科多却注意到了城墙根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虽穿着汉女的装束,但隆科多却一眼就认出了乌雅氏。

此时隆科多掉转马头,疾驰到了城墙根下,居高临下的站在马背上,一言不发的盯着正躲在城墙根晒太阳的一群汉女中的娇小身影。

“为何会是你!”隆科多的语气有些无奈和挣扎。

倘若今儿出宫之人是彩星或者彩玉,他都会毫不手软的灭口。

可偏偏是她,他压根就下不去手。

吴雅知道隆科多认出了她,只能无奈的抬眸与他对视:“大人,奴才能相信您吗?”

隆科多身后的仆从一个个凶神恶煞,此时手里都按着腰间的长剑,等着公子一声令下,就将这女子拖到暗处毁尸灭迹。

今儿佟国舅令三公子前来亲自狙杀一个逃出承乾宫的宫女,想必就是眼前的女子。

“大人…您也是来杀奴才的吧。”

吴雅有些绝望,她对隆科多的信任和好感,今日也将她彻底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四阿哥拼尽全力抓住她指尖的画面,愧疚的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绝望之际,她眼前赫然出现一只手掌。

“跟我走,我会寻个地方将你安顿。”

“大人,奴才奉娘娘之命,要去寻…”

“不必去,去了也是徒劳,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孩子是所有人的耻辱,本就不该存在。”

“不,奴才想去试试,就试一试。”

吴雅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

皇家和佟家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四阿哥胤禛活着,甚至会为了遮丑,彻底抹去他存在的任何痕迹。

可她对那个孩子的愧疚折磨着她的良心,即便知道她去找皇帝是徒劳,可她仍想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只因这条路,是她尚未泯灭的那点良心唯一的救赎之路。

“你,这个傻子…”隆科多心内五味杂陈,看着那不管不顾撒腿就跑的女人。

她在坚持的是一件没有结果之事,可此刻她却执拗的为了长姐的孩子在拼命。

而他是长姐的亲弟弟,却在奉家族的命令,不惜代价狙杀长姐唯一的希望。

他同时舍弃了至亲至爱,隆科多忽然愧疚万分,他倏然勒紧了缰绳,朝着身后的随从沉声说道:“都散了,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切事情由我一力承担。”

“公子…”

随从正要劝说,可公子却一夹马腹,策马扬鞭焦急离开。

吴雅正心急如焚的在密林中躲藏前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吴雅吓得撒腿狂奔。

她正在夺命狂奔之时,忽而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瞬间腾空而起,径直落在了马背上。

她吓得正要挣扎,腰肢却再次被人环着。

“别动,我送你去。”隆科多低沉的声音在耳畔乍然响起。

“我…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呜呜呜……”吴雅忍不住低声啜泣,抓紧了隆科多环着她腰肢的那只手。

“别哭了,方才我错了还不成吗?我真不知道长姐会派你来。”

隆科多停下马儿,慌乱的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鸽灰色的帕子,动作笨拙的替心爱的女人擦拭眼泪。

吴雅一听隆科多这句话,就知道佟家也放弃了四阿哥,她心中凄凉,为四阿哥和皇贵妃母子二人鸣不平。

“万岁爷现下正在承德,我们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估摸明日傍晚就能到。”

“但你要做好准备,我家里不会善罢甘休,此去杀机四伏,我不能保证将你平安送达,但…我愿为你战到最后一刻,只要我佟佳隆科多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对不起,大人,是奴才连累了您,要不您将马儿借给奴才,奴才自己去,生死有命,奴才不怪任何人。”

吴雅听到隆科多那句话,感动的热泪盈眶,她哪里敢再连累隆科多。

“玛琭,我心悦你,如果这次你我都能安然无恙,我会去求皇帝表哥赐婚,将你赐给我当嫡福晋,佟佳隆科多要娶你。”

“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穿红真好看,今后一辈子都只为我一人穿红衣可好?”

“我不纳妾,我就要你一个人,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吴雅在马背上颠簸的头晕脑胀,骤然听到隆科多的表白,她顿时心如擂鼓。

他说要娶她,而非纳妾,他说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吴雅其实内心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对隆科多的朦胧好感,只因每一回的春心悸动,都被历史上隆科多宠妾灭妻,纵容爱妾李四儿将嫡妻做成人彘的血淋淋史实给浇熄。

“大人,爱一个人很容易,但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却很难,奴才气量小,容不得今后花残粉褪之时,大人移情别恋,您莫要再逗奴才了。”

“哼,你以为爷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女人吗?爷不稀罕你的容貌,再说你现在脸上也没好看到哪去。”

吴雅莞尔,尴尬的用帕子捂着横贯半张左脸的伤疤,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会不会破相。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脸上的疤痕有多狰狞可怕。

可隆科多面对这样的她,仍是毫不犹豫对她表白,说明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她的容貌,怎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我…婚姻大事,奴才哪里能自己做主,还得娘娘和奴才的阿玛定夺。”吴雅红着脸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隆科多勒着缰绳的手都在轻轻发颤,忽而忍不住喜悦的发出愉悦笑声。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回去之后我自会去求皇帝表哥赐婚!”

“可…奴才家世卑微,哪里配得上大人…”吴雅忍不住忧心忡忡道。

她很清楚自己的家世完全比不上佟家,不免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佟家已是外戚,难道还要尚公主不成?若真要尚公主或者寻权势滔天的世家嫡女联姻,万岁爷该怀疑佟家是不是要篡权了。”

“只要不娶汉女为妻,我家里不会太反对。”

吴雅仍是有些不放心:“大人,奴才听娘娘说,你家里有意撮合你与表姐赫舍里格格的婚事。”

“嗯,我不喜欢她。”隆科多直言不讳,语气满是厌恶。

“奴才听闻您的舅舅赫舍里大人家中有一爱妾,名唤李四儿,听说长得花容月貌,艳冠京城,您可曾一睹芳容?”

“玛琭,你究竟想说什么?我舅舅的小妾与我何关?”

“大人您快回答,是否见过那李四儿?”吴雅不依不饶,她很想知道隆科多对李四儿的看法。

“没有。”

吴雅心下一沉,又道:“大人,奴才想见见李四儿姑娘,您带奴才去见过她之后,奴才再回答要不要嫁给您。”

“玛琭,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与你的婚事,与我舅舅的小妾有什么关系?你都把我说糊涂了。”隆科多此时一头雾水。

“就…奴才曾经做过一个噩梦,梦到隆科多大人宠妾灭妻,将奴才做成了人彘,大人的小妾就叫李四儿。”

“荒谬!李四儿是我舅舅的小妾,在你梦里我就是如此不顾伦常的禽兽?”

隆科多顿时怒不可遏,可正要发怒,忽然想起她方才说梦里宠妾灭妻,宠妾将她做成了人彘。

换言之,她在梦里是他隆科多的嫡福晋。原来她做梦都盼着嫁给他为妻。

此时万般不悦都被这一猜想给冲散,隆科多将下巴放在乌雅氏的左肩上,笑着回了句好。

只不过是舅舅的一个小妾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二人一路上都没再提求亲的尴尬之事,风驰电掣的往承德赶路。

马儿直跑到了第二日清晨,彻底尥蹶子了,二人只能弃了马,开始徒步抄近路前行。

一路上天公不作美,狂风暴雨就没停下来过。

隆科多取了荷叶代替蓑衣,可斜风暴雨却无孔不入侵袭而来,吴雅脸上的伤口都被雨水冲刷拍打的生疼。

二人在暴雨中行进了小半日之后,吴雅浑身都冷的发颤,最后隆科多执拗地将她带到了一处破庙里避雨。

“再翻过北边的两座密林,就能到承德行宫,我们先在此整顿一番,先将衣服烤干了再去面圣。”

“大人,奴才不碍事,奴才想立即见万岁爷。”吴雅心里惦记着四阿哥,一刻都不敢松懈。

“你在发抖,你脸上的伤疤都被雨水泡发白了。”隆科多升起篝火,目光始终都没离开乌雅氏苍白的脸颊。

对于他来说,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压根就活不了,他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再受累。

她能契而不舍的来到此地,已是对长姐尽了忠。

“可我…”

吴雅还想继续劝说,可隆科多却已自顾自的脱掉外袍和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吴雅吓得赶忙背过身去。

“过来烤火!你放心,你我隔着衣衫,你烤你的,我烤我的。”

隆科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吴雅转身就看到隆科多将他湿漉漉衣衫挂起来,隔开了二人的视线。

吴雅此时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她本就穿着薄衫,此时衣衫紧贴着她玲珑曼妙的身型,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她鹅黄的肚兜。

吴雅尴尬的捂脸,难怪方才隆科多的脸颊发红,他肯定都看见了。

她这般样子去见皇帝,等同于在大庭广众下失贞。

吴雅感动于隆科多的贴心,他甚至没有当场戳破她的尴尬,而是贴心的让她烤衣服,还用衣衫隔开了空间。

她羞赧的说了声谢谢,就焦急的开始宽衣解带。

此刻吴雅太过于担心小阿哥,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宽衣解带的身影完全映照在了隔开的衣衫上。

隆科多在隔壁烤火,猝不及防抬眸间,就看见一道纤细婀娜,凹凸有致的身型映入眼帘。

她虽然看似纤细,但身形却让人看着血脉喷张,原来她平日里宽大的衣衫下,竟是这般让人着迷…

此时隆科多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赶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窥视半分。

可脑海里的倩影却愈发清晰,他甚至脑补了漆黑暗影下,又是如何香艳的曼妙身姿。

他顿时情难自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齐齐的奔向那不该去的地方。

第43章 第043章

隆科多忍不住心猿意马, 愈发心不在焉的继续烤野兔。

吴雅此时穿着肚兜和亵裤,只勉强烤干中衣和外袍,就心急如焚的穿戴整齐。

鼻息间都是馋人的烤肉香, 吴雅淋了一整日的雨, 此时整个人昏昏沉沉, 走路都有些头重脑轻, 脚下虚浮。

她扶着发烫的额头, 伸手帮隆科多的外袍翻了一面,继续烘烤。

“来吃些烤兔肉和野果子。”

隆科多撕下一条兔腿, 又将几颗红透的果子一并递给她。

“你不舒服?”

隆科多见乌雅氏面色泛红,眸色迷离,顿时忧心忡忡的伸手抚了抚乌雅氏的额头,触手间都是让人心悸的滚烫。

“嗯,许是淋雨引起的风寒,无妨的。有劳大人。”吴雅接过兔腿和野果子,开始囫囵吃起来。

就在此时, 破庙外传来嘈杂的马蹄声, 隆科多警惕的起身。

只一眼,他就认出渐渐靠近追兵是佟家子弟。

此时隆科多长剑出鞘,面色晦暗。

“大人, 接下来的路就让奴才自己走吧,多谢大人一路护送奴才到此。”

吴雅曲膝就要感谢隆科多一路的护送之恩, 却被他攥紧了手腕,不准她下跪。

“你先走, 我来拦住他们, 你放心,我是佟家人, 他们顶多把我抓回去家规处置,打几鞭子就没事了。”

隆科多将随身携带的佩剑放到乌雅氏的手里,将她推出了破庙后殿的矮墙。

吴雅抱着尚带着隆科多体温的佩剑,一路朝着密林内狂奔。

今时今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舍生忘死的坚持什么,可她一想起那个雪白的孩子,就愧疚的无法呼吸。

吴雅在暴雨中拼命狂奔,密林内荆棘丛生,刮破了她的衣衫肌肤。

她只麻木的一往无前,可眼前明知不可为的救赎之路,却愈发暗沉,仿佛无尽的罪恶深渊。

砰地一声,她终是天旋地转的一头栽倒,渐渐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皇帝纵马疾驰赶到之时,就看见衣不蔽体的女人,躺倒在一处浅滩,浑身都是深浅不一的血痕。

“玛琭!!”皇帝此刻方寸大乱,飞身跃下了马背,几乎是不顾仪态的狂奔到了心爱的女人身边。

梁九功和一众侍卫们统统都背过了身回避,皇帝身边的心腹奴才都知道皇帝喜欢乌雅氏,哪里有胆子敢窥视乌雅氏的身子。

此时梁九功回过神来,让人将马车牵来。

梁九功离开承乾宫之后,猜测到承乾宫里的小阿哥估摸着不大好,担心走漏风声,他不敢飞鸽传书,只能星夜兼程当面向万岁爷禀报。

彼时万岁爷正在接见蒙古王公大臣,二话不说就下旨立即回京。

人人都说万岁爷爱重皇贵妃和小阿哥,才会不顾体统的抛下接见蒙古王公大臣的政务,当即就纵马疾驰回京。

只有梁九功知道,万岁爷是担心乌雅氏的安危,乌雅氏能让梁九功避讳之事,显然是掉脑袋的大事。

此时皇帝脱掉龙袍,将奄奄一息的乌雅氏裹在了龙袍内。

梁九功压下惶恐,撑伞护送万岁爷抱着乌雅氏入了马车内。

梁九功就熟捻的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一身干净的宫女服。

自从上回乌雅氏在马车里被烤鹿肝弄脏了衣衫,挨冻了一路没衣衫换之后,万岁爷回去就让梁九功在马车里准备她的衣衫备用。

此时梁九功将包括肚兜和里裤,鞋袜、珠钗在内的一整身衣衫首饰捧到了万岁爷面前。

“万岁爷,咱此行匆忙,没带个宫女和嬷嬷,奴才寻思着让奴才和侍卫给乌雅氏换衣衫都不大合适,这这这…”

“要不一会奴才回去叫一个宫女来给她换衣衫可好?”

其实太监给宫女换衣衫也无可厚非,毕竟太监不算男人,紫禁城里的嫔妃都是□□的由太监抬去皇帝寝宫的。

可梁九功心里明白,乌雅氏和紫禁城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果然,万岁爷哪里肯让旁人来给她换衣衫,竟亲自接过了梁九功手里的衣衫首饰。

“去准备热水和金疮药来。”

梁九功诶了一声,刚想问那还赶路吗?可看到万岁爷与乌雅氏扣紧的十指,他哪里还敢问这么蠢的问题。

梁九功出了马车就让人准备热水,又让马车行的慢些稳当些,不必再抄山高路陡的崎岖小路。

马车内,皇帝小心翼翼的将乌雅氏衣不蔽体的破衣烂衫一点点从她的伤口剥离,他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她身上都是被荆棘划破的口子,甚至许多伤口上还扎着断刺。

皇帝几乎一寸寸肌肤的替她清理伤口,可随着伤口下移,皇帝的面色渐渐浮出绯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坦诚相见,她的身姿极美,是书里描述的妖娆魅惑之美,让人沉沦迷醉,欲罢不能的美。

可他再不愿见到她如此伤痕累累的身子。

此刻皇帝的眸中只有心疼,全无半点亵渎的欲色。

待处理好她浑身的伤口之后,皇帝细心的替她穿衣衫,此时他手里拎着桃红肚兜,却犯了难。

“梁九功,闭着眼进来说话。”

“奴才遵旨。”梁九功捂着眼睛爬进了马车内。

“朕问你,女人的肚兜怎么穿?”

梁九功忽然很想笑,没想到万岁爷用如此严肃的语气问怎么穿女人的肚兜。

梁九功忍着笑意,开始仔细教万岁爷如何穿肚兜。

“万岁爷,女人的肚兜款式不一,奴才记得给乌雅氏准备的是五福祥集纹刺绣肚兜,这件肚兜上端有凹形浅半圆状,您只需将两端钉带挂在乌雅氏颈脖上,再将下方尖端两角扎于腰间,护住胸腹部,您再抻一抻肚兜底端的尖角不歪斜即可。”

“嗯。”

身后传来悉悉嗦嗦的声响,显然万岁爷正按照他的提点,在亲自伺候乌雅氏穿肚兜。

紧接着皇帝又询问了如何穿女子亵裤,如何扣女人的衣衫盘扣,如何梳头的细节。

梁九功事无巨细的提点万岁爷,不得不说万岁爷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透。

梁九功转身一瞧,万岁爷已经伺候乌雅氏穿戴整齐了,只除了万岁爷头一回给女人挽发,手法极为生疏,发髻都松松垮垮歪斜了。

此时万岁爷正尴尬的用篦子打散乌雅氏的发髻,不知所措的握着篦子,求助的看着他。

梁九功赶忙跪着凑到万岁爷身侧,接过了篦子。

“万岁爷,乌雅氏是尚未出阁的姑娘,您给她梳的是满人妇人的发髻。”

“嗯,朕知道。”皇帝嘴角浮出温柔笑意。

梁九功虎躯一震,赶忙会意的将梳一半的的发髻改了花样,改成了皇帝方才梳的妇人发髻。

气氛有些尴尬,皇帝的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乌雅氏,梁九功甚至不敢太多的触碰乌雅氏的发肤,只要他稍稍一碰,皇帝的眼神就冷了几许。

那眼神带着无尽的独占欲,似鹰顾狼视,令人望而生畏。

梁九功都快被皇帝可怕的眼神看哭了,恨不得立即嚎两嗓子表忠心:万岁爷,奴才是太监,太监,太监!

而此时烧糊涂的吴雅却陷入了绝望的噩梦中。

满目都是一片火海,雪白的四阿哥正躺在熊熊燃烧的烈焰里抱着小手,却不哭不闹乖巧的朝她笑。

“胤禛…额娘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你一定要当额娘的孩子,对不起,孩子……”

吴雅被凶神恶煞的大力太监抓住,眼睁睁看着小阿哥被汹涌的火舌吞噬。

她哭的肝肠寸断,伸手就要去擦拭满脸绝望的眼泪,却只摸到满头冰冷的珠翠。

耳畔传来陌生的呼唤:德妃娘娘您节哀。

吴雅心痛的窒息,陡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皇帝正坐在面前,她悲痛欲绝的扑进了皇帝的怀里嚎啕大哭。

“皇上,救救我们的孩子,求求您放胤禛一条活路可好?臣妾愿自请废为庶人,带着我们的孩子自逐于天下。”

“皇上,玄烨…不要让胤禛死好不好,求你了……”

梁九功被烧糊涂的乌雅氏说的胡话惊着了,乌雅氏口口声声自称臣妾,还敢直呼万岁爷的名字,又胡说八道说让万岁爷别杀了胤禛。

梁九功被乌雅氏莫名其妙的胡话说懵了,万岁爷的几个皇子里,就没有叫胤禛的。

“别怕,爱妃,朕不杀胤禛。”皇帝虽然知道乌雅氏在说胡话,但却莫名觉得心如刀割。

原来她曾梦见成为他的女人,为了他生儿育女。

此时心爱的女人在他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皇帝心疼的搂紧了她。

“胤禛…”皇帝眉眼间忍不住露出温柔笑意。

梁九功的脑瓜子转的飞快,当即就喜笑颜开的奉承道:“万岁爷,汉朝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示部》有云,以至诚感动神灵而得福佑者,视为禛,论皇子的字辈和部首,胤禛这个名字极佳。”

“嗯,甚好。”

皇帝决定将这个有福之名,留给他和乌雅氏的孩子,同时将他的心思也藏在了孩子的名字里——真,乃真心也。

梁九功对蜷缩在皇帝怀里的乌雅氏愈发刮目相看,真不敢想象若乌雅氏入了后宫,又该如何千恩万宠。

怀里的女人还在不停的梦呓,皇帝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闻声细语的说着软话哄她入睡。

梁九功不敢吭声,只乖乖的跪在一旁,听着皇帝极尽温柔的哄着乌雅氏,直到乌雅氏再次昏睡。

此时梁九功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天青色锦囊捧到皇帝的面前。

“是什么?”皇帝将怀里昏睡的女人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紧她冰冷的手掌,仔细替她搓热。

“一张纸条,是皇贵妃的字迹,写着求万岁爷保全乌雅氏一命。”

梁九功的语气顿了顿,又面色凝重道:“皇贵妃素来冰雪聪明,定猜到了圣心,估摸着想借着这纸条,卖万岁爷一个人情。”

“呵,朕这个表妹,素来心思重,但她好歹做对了一件事。”皇帝攥紧了乌雅氏的手掌,语气满是厌恶。

“也不一定,她素来刚愎自用,派乌雅氏前来,又只让带这张纸条,说不定另有所图。”

梁九功没敢接话,万岁爷不喜欢皇贵妃,甚至对皇贵妃的厌恶程度仅次于孝昭皇后,那个孩子来的也充满了算计与阴谋。

若皇贵妃不姓佟,估摸着凉的比孝昭皇后还早几年。

此时沉睡的乌雅氏忽然痛苦的呜咽起来,皇帝眼疾手快的将怀里的女人轻推到梁九功的怀里躺好。

梁九功犹如惊弓之鸟,吓得赶忙张开手掌手足无措,压根不敢去触碰乌雅氏半分。

吴雅幽幽转醒,竟然发现皇帝正端坐于马车内看折子。

“万岁爷,皇贵妃诞育了四阿哥,四阿哥…是雪孩子…娘娘特让奴才锦囊交给您,求万岁爷救救小阿哥。”

吴雅此时浑身上下就像被辗过似的,酸疼的要命,看到皇帝那一瞬,她瞬间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记得历史上康熙帝的七阿哥胤佑天生腿疾,可还是活了下来,甚至有所建树,她心里盼望着皇帝也能留四阿哥一命。

“哎呀乌雅氏,你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四阿哥,小阿哥还没序齿呢。”

梁九功听到乌雅氏僭越的一口一个四阿哥,赶忙提醒道。

吴雅愣怔在原地,忽然恐惧的意识到一件事。

康熙帝总共有三十五个儿子,但序齿的儿子却只有二十四人,也就是说早夭的孩子不排序。

历史上四阿哥胤禛序齿第四,但却是康熙帝的第十一个皇子。

皇子活到八岁之前通常不序齿,但也有例外,康熙帝曾破例将德妃乌雅氏所出的六阿哥胤祚序齿,六阿哥只活了六岁。

吴雅心中骇然,如果皇贵妃所出的四阿哥不序齿,那么四阿哥将会是那拉贵人所出的小皇子。

不对!历史上那拉贵人所出的小皇子爱新觉罗·胤禶没满周岁就夭折了,也并未序齿。

那么答案呼之欲出,四阿哥胤禛将由宜嫔郭络罗氏诞育。

吴雅此刻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宜嫔宠冠后宫,定不会让四阿哥过的不如意。

她正窃喜之时,忽然梁九功将皇贵妃交给她的锦囊递给了她。

吴雅在梁九功的示意下,打开了锦囊内的纸条,当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吴雅顿时为刚才的窃喜和庆幸无地自容。

她没有料到皇贵妃让她出宫给皇帝送信,竟然是为了救她一命。

此时吴雅感动的热泪盈眶,匍匐在地上拼命的给皇帝磕头:“万岁爷,娘娘和小皇子还等着您回宫,求万岁爷救救娘娘和小皇子可好。”

“玛琭,你冷静些,那孩子没法留。”

“皇上,奴才愿意带着小阿哥出宫隐姓埋名,奴才愿意伺候小阿哥一辈子,求万岁爷救小阿哥一命可好?”

吴雅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对皇贵妃的愧疚之情,忍不住潸然泪下。

“胡闹!朕不准!”

“皇上,娘娘历经艰辛才诞育小阿哥,那也是您的骨血,您当真忍心…”

“滚!”皇帝扶额,他恼怒于乌雅氏为了不相干之人,随意作贱她自己。

“可娘娘对您缱绻情深,娘娘…”

“够了!这些都与朕何干?你为何要以爱为名来对朕强词夺理,你可曾问过朕喜不喜欢这些女人!”

“缱绻深情,呵呵,你可知你在欺君?”

吴雅被皇帝愤怒的质问震慑的哑口无言,皇帝的意思她听懂了。

皇帝说他压根不喜欢后宫的女人,包括皇贵妃,而皇帝也知道皇贵妃对他没有情爱可言。

“哎呀万岁爷息怒,奴才们该死。”

梁九功看见万岁爷大发雷霆,赶忙按着乌雅氏的脑袋匍匐在地上求饶。

“滚!”

吴雅被天子一怒吓得战战兢兢,嘴皮子都在打颤,再不敢说话,只灰头土脸的跟着梁九功离开了马车内。

出了马车之后,吴雅焦急的求着梁九功帮忙救救皇贵妃母子。

眼看着乌雅氏要跪在地上,梁九功抢先一步跪在了乌雅氏的面前。

吴雅被梁九功这莫名其妙的一跪给吓傻了,赶忙俯身要将梁九功搀扶起来。

“乌雅氏,你在承乾宫救了杂家一命,杂家跪谢本就理所应当。”

“梁公公您别客气,这是奴才该做的,奴才当时没多想,觉得少死一个是一个,您只是路过,还特意给奴才送来了龙佩,奴才又岂能连累您丢了性命?”

“乌雅氏,你听杂家一句劝,别再去给小皇子求情,小皇子的存在就是皇族的耻辱,你难道要皇家颜面扫地不成?”

“可…”

吴雅还想求情,却见梁九功不住的摇头。

“那孩子消失,对娘娘也许是好事儿也不一定,你需明白,紫禁城里的女人都不是为了情爱而活,成大事者从来不拘泥小节,至亲亦可杀。”

“梁公公,您怎么能说是好事儿?娘娘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阿哥死在面前吗?我不信娘娘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小皇子去死。”

“乌雅氏!紫禁城里并非情场,皇上和皇贵妃也并非寻常人家的夫妻,拘泥于儿女情长简直就是对他们最大的羞辱,他们先是君臣!”

“你我只是奴才,千万别替主子拿主意。”

“紫禁城里的奴才若犯错,是需用命来赎罪的,而不是回回都能好运气的用你的膝盖跪出命来。”

“你还看不明白吗?为何皇贵妃会莫名其妙在太皇太后和万岁爷同时离宫之时,忽然凑巧的早产?为何助产嬷嬷凑巧病了?”

“那日你让杂家去调查的透明粉末你知道是什么吗?那是西洋才有的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金刚石粉,一小撮就能让人五脏六腑划破,内里大出血暴毙。”

“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吴雅强压下恐惧,瑟缩的看向梁九功。

所谓的金刚石粉,就是质地坚硬的钻石粉末,钻石坚硬锋利,钻石粉比玻璃的杀伤力更强且密度很大,所以能沉在水底不被发现。

难怪当时她随手一抓就血肉模糊,若误吞入腹,金刚石粉末定会将五脏六腑都刮烂。

梁九功掀起眼皮子,咧嘴露出一声冷笑:“你我都没资格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再查下去了,否则死的人更多。”

吴雅吓得捂紧了嘴巴,纵有万般不甘和无奈,只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圣驾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回到了紫禁城里。

皇帝还没下马车,就被太后给叫走了。

吴雅则跟着梁九功先回到了承乾宫里伺候。

此时承乾宫里都是陌生的面孔在进进出出,吴雅绝望的发现承乾宫地砖缝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彩玉面色憔悴的端着染血的铜盆,从寝宫内走出,见到乌雅氏,顿时忍泪垂下了脑袋。

“娘娘如何了?”吴雅哽咽道,她甚至不敢问小皇子,因为知道小皇子肯定凶多吉少了。

“你离开没多久,娘娘就血崩了,太医说娘娘伤了根本,恐怕今后再无法孕育子嗣。”

“那……小…小皇子…”吴雅满脑子都是小皇子可爱的的笑脸,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离开没多久,小皇子就被太后下旨拿去烧了,太医院关于小皇子的脉案统统删了干净,太后说太不吉利,就当娘娘没怀过这个孩子。”

“整个承乾宫都血洗了一遍,如今承乾宫里伺候的老人。只有你我和彩星三人了。”

此时彩星忧心忡忡的端着食盒出来:“怎么办,娘娘都已经三日没吃过一口膳食了。”

吴雅含泪走到了彩星面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让我试试吧。”

吴雅提着食盒入了昏暗的寝宫。

“娘娘,奴才将万岁爷请回来了,万岁爷这会儿正在太后宫里,估摸着一会就来探望您了。”

“娘娘,奴才叩谢娘娘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今后奴才这条命就是娘娘您的,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吴雅匍匐在地上,对着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皇贵妃磕头谢恩。

“起来吧,本宫知道小阿哥留不住,想着总要保住什么,心里才能好受些,幸而保住了你。”

“乌雅氏,若非当日你坐镇,本宫早就一尸两命,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的恩情,本宫记下了。”

“娘娘,为主子尽忠,是奴才的本分,您不必言谢。”

吴雅取出食盒里的鸡汤燕窝粥,舀了一勺,递到了皇贵妃苍白的唇边。

“本宫对不起那孩子…”皇贵妃忽然哽咽的捂着嘴角,眼泪簌簌落下。

“本宫亲手掐死了他,本宫怕他被火烧疼,呜呜呜呜……本宫对不起他……”

皇贵妃扯着被子,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掩盖绝望崩溃的恸哭声。

“娘娘…您做得对,如此小皇子就不会疼了…”吴雅不知该如何安慰遭遇丧子之痛的皇贵妃,只能温声细语的安慰道。

“呵呵,没有什么皇子,这孩子将不会存在,没人会记住他。”

“你说,本宫该用这个孩子,为自己和佟家争取些什么?”

皇贵妃的忽然止住了哭声,缓缓坐起身来。

吴雅心中骇然,没想到前一刻皇贵妃还在为了丧子之痛而痛哭流涕,这一刻却立即开始算计着该利用这个孩子得到什么好处。

吴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忽然为那可怜的小阿哥感到绝望和无助,也许连他的额娘也将忘记他。

“娘娘,奴才不知。”吴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她觉得丧心病狂的问题。

“本宫想当皇后。”

“……”吴雅没想到皇贵妃心心念念的竟然是当皇后这件事,甚至比骨肉亲情更为重要。

“娘娘,如今三藩未定,钮祜禄一族的子弟和蒙军旗博尔济吉特一族的子弟都在前线浴血奋战,即便要立皇后,皇上和太皇太后也会先考虑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格格和刚入宫的孝昭皇后之妹。”

“娘娘,您伤了身子,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身子,早日行皇贵妃册封礼,等坐稳了皇贵妃的宝座,再徐徐图之。”

“皇贵妃统摄六宫,位同副后,只要万岁爷不再册立皇后,您就永远是无冕之后。”

历史上皇贵妃佟佳氏直到临时前才因为冲喜,被康熙册立为第三任皇后,她不希望主子一心钻进当皇后的死胡同。

吴雅如今打心眼里对皇贵妃认了主,自然想着自己的主子能在后宫站稳脚跟,过得舒坦些。

“你说的对!本宫差点被皇后宝座一叶障目,是啊,只要没有皇后,本宫就是无冕之后!”

“本宫知道该如何做了。”皇贵妃顿时恢复了精气神,甚至主动端起了肉粥喝起来。

此时彩玉施施然入内,看到乌雅氏在伺候,顿时欲言又止。

彩玉负责帮皇贵妃处理后宫之事,大多数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吴雅对这些事情避之唯恐不及,赶忙借口去端茶,匆匆离开了殿内。

待乌雅氏离开后,彩玉搀扶着娘娘起身来到了梳妆台前。

“娘娘,翊坤宫那都安排妥当了。”

“嗯,做的干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

“娘娘您放心吧,定神不知鬼不觉。”

“把佟格格那贱人也一并处理掉,若非她的死猫,本宫何来如此灾祸。”

“是。”

……

皇帝直到回宫第三日,才来探望皇贵妃,皇帝和皇贵妃都很是默契的不曾提及死去的小皇子。

二人有说有笑,甚至在聊皇贵妃册封典礼定在什么时辰合适,他们的语气就像在聊天气般轻松。

吴雅心里堵的难受,就告了假,回到庑房里闷声开始给隆科多打剑穗的络子。

打从她回宫之后,皇贵妃愈发信任她,甚至与她商量的都是许多隐秘之事。

这日,皇贵妃让内务府取来了紫禁城答应和常在位份的满军旗嫔妃画像。

“娘娘今儿怎么忽然想看这些低位份的嫔妃画像了?”

吴雅诧异的看着满桌的画像。

“承乾宫西配殿空着也是空着,如今紫禁城里的嫔妃众多,本宫想着挪两个低位的嫔妃住着,无聊还能说说体己话。”

吴雅默然,她大概猜到了皇贵妃想寻些棋子固宠,毕竟她如今无法生育。

吴雅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只因她想到了去母留子的典故。

紫禁城里的低位嫔妃活得也就比宫女好一点,若非嫔位以上的主位娘娘,都需与别的嫔妃凑在一个宫里同住。

而答应常在这些低等的嫔妃,更是要住在大通铺里,她们家世多卑微,即便被去母留子,也没有人会救她们。

皇贵妃挑选的都是家世卑微的纯血满女,显然还想利用满女所出的皇子绸缪储君争夺之位。

此时吴雅看到皇贵妃正在仔细端详着章佳清婉的画像,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吓得赶忙凑上前去。

“娘娘,这章佳氏祖上是宁古塔披甲人出身,家世算不得清白。”

皇贵妃抬眸觑了一眼乌雅氏,心里明白乌雅氏看出了她的意图。

于是她索性不再遮掩,大大方方的将画像推到了乌雅氏面前。

“这些都是宫女出身的满军旗低等嫔妃,你也来帮本宫掌掌眼,看看谁更安分守己。”

“娘娘,恕奴才多嘴,您为何不从娘家选一些合适的女子入宫固宠?”

“呵,本宫娘家远支女子一个个心比天高,本宫是寻人来固宠,不是寻人来取而代之。”

“还有本宫那好妹妹,巴不得早些入宫代替本宫,本宫又岂能让她如愿?”

皇贵妃的语气丝毫不掩饰厌恶,她口中的好妹妹,指的就是历史上的悫惠皇贵妃,孝懿仁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妹。

“年初之时,二小姐曾入宫探望娘娘,才十一岁就生的花容月貌,若容貌绽开,又不知如何倾国倾城。”

彩星忽然阴阳怪气的说道。

“呵呵呵,二小姐永远都是佟家的二小姐。”皇贵妃忽然用帕子捂着嘴角,咯咯咯的笑起来。

吴雅被这笑声吓得毛骨悚然,什么叫永远都是二小姐?

吴雅想起来历史上悫惠皇贵妃佟佳氏直到康熙三十年才入宫承宠。

当时她都已经二十四岁高龄了,在古代二十四岁已经不年轻了,可佟家却送进来一个老姑娘入宫承宠。

吴雅心中骇然,不会是皇贵妃故意耽误悫惠皇贵妃,将她生生拖到二十四岁高龄,想毁掉她一辈子吧。

这些高门世家的阴私事情不比紫禁城的少,吴雅再不敢细究下去,只麻木的站在一旁继续伺候。

此时皇贵妃仔细挑挑拣拣许久,选出了两个模样温婉,明显是皇帝喜欢类型的画像。

“这扎斯瑚里氏和纳兰明珠的庶女那拉氏看着不错,你再看看这万琉哈氏如何?”

听到万琉哈氏,吴雅压下恐惧,只云淡风轻的贬低道:“奴才曾经和万琉哈氏一块当差,她性子愚蠢,今后估摸着生下的孩子也…”

“那还是算了吧。”皇贵妃嫌弃的将万琉哈氏的画像随手丢到了一旁。

吴雅暗暗松一口气,庆幸万琉哈氏和章佳氏没有沦为皇贵妃去母留子的棋子。

不知为何,吴雅总觉得彩星此刻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转念一想,大概猜测到了彩星不舒坦的原因。

皇贵妃宁愿提拔那些低等的嫔妃固宠,也不愿意提拔彩星当皇帝的女人,估摸着她心里赌气了。

这边厢彩星强颜欢笑了一整日,心事重重的下值歇息。

一回到庑房,她关上房门就气的伸手拼命捶打被子,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娘娘宁愿提拔外人,也不提拔她这个家生子。

她打败了佟府里一众优秀的家生子奴才,才有机会陪伴娘娘入宫。

若真要做牛马,何必来紫禁城遭罪,她本就是奔着出人头地的目标。

眼看着再过些年,她就到了出宫的年纪,她回去之后顶多发配个常随家丁,继续为奴为婢,再生一堆小奴才,代代为奴为婢。

一想到她的孩子也是奴婢,彩星顿时涌出无尽的怨恨。

论姿色她哪里比不上那几个丑陋的答应常在,她明明更为美艳动人,彩星窝着一肚子火,彻夜未眠。

天将破晓之时,她忽然赤红着双眼,决定主动博一场泼天富贵。

第44章 第044章

而此时慈宁宫内, 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正跪在地上,满脸都是草原女子一贯的桀骜与不驯。

“阿拉坦琪琪格,你告诉哀家, 你到底想做什么?咳咳咳……”

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有气无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 朝着那跪得笔直的侄孙女狠狠的打了一鞭子。

“老祖宗, 您今儿干脆打死我得了, 反正爱新觉罗家的后宫, 也早已没有我们科尔沁女子的一席之地。”

“要不您还是废了我吧,反正大清已经出了一个博尔济吉特氏废后, 也不缺我这个废太后。”

“你…你还在记恨当年福临苛待你之事吗?”

“侄孙女只不过是个被停了中宫笺表的准废后,只不过是个活着却被当成死人,被自己的丈夫追封妾室为皇后,踩着我尊严和脸面的准废后,岂敢责备任何人。”

太后越说越气愤,面色都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潮红。

太皇太后手里的鞭子再没法抽下去,有些无奈的叹气道:“哀家知道福临对不起你, 可如今你已是太后, 还有何不知足的?”

“呵,老祖宗,这太后之尊也差点不是我的了, 要不是我拼命争取,哪里能得如今的地位?”

“佟佳氏那南蛮子血统的贱人, 哪里有资格与我并立为太后,她连给我提鞋都晦气!”

“如今她的侄女又想用那肮脏的南蛮子血脉玷污我们黄金血脉, 我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老祖宗, 长生天有眼,佟佳氏生下的孩子是孽障, 即便我不动手,那孩子也必须死!我只是在清理门户,何错之有?”

“老祖宗您倒不如先查查佟佳氏那小贱人为何处心积虑怀上孩子。”

“您真以为玄烨那孩子乖顺孝顺吗?南蛮子血统的杂种都是狡诈奸滑的本性,他早巴不得老祖宗您和我早点死。”

“老祖宗,如今我们都已让他早早册立了太子,咱们能扶持幼主登基一回,为何就不能再扶持一回?”

“住口!这天下是爱新觉罗家和博尔济吉特黄金血脉的天下,你还想着那些陈年旧恨做甚。”

太皇太后拄着龙头拐杖,徐徐坐在了凤座上。

太后面色凝重,她知道扶持幼主这条路,彻底堵死了,可她哪里肯善罢甘休,又不依不饶的劝说起来。

“老祖宗,科尔沁的荣光不能葬送在你我的手里,您看看如今这后宫多乌烟瘴气,哪里有蒙古嫔妃的立足之地,科尔沁需要再出现一个皇后,如此才能再续荣光。”

太皇太后扶额,玄烨是她亲自甄选和栽培的皇帝,这些年来,他做的那些事情,她心里都明白。

可如今的科尔沁不再是与爱新觉罗氏一块打天下的铁血盟友。

科尔沁的嫔妃再不敢有资格说出与皇帝平分这紫禁城的豪言壮语。

玄烨比他的阿玛福临和玛法皇太极更适合当皇帝,他更铁血无情,甚至无情无义,没有任何软肋。

在这紫禁城里,仿佛没有任何他在乎的人或者事物,他满心满眼都是大清江山。

福临的软肋是董鄂氏,而她的丈夫皇太极,却为了海兰珠放弃了入关的机会。

唯独玄烨,却让她觉得恐惧和忌惮,他似乎完美的无懈可击。

太后察觉到了老祖宗的犹豫和沉默,于是忍不住继续劝说。

“老祖宗,佟佳氏就是个狐媚子,您瞧瞧玄烨那孩子为了佟佳氏母子,竟抛下接见咱蒙古王公大臣,星夜兼程赶回紫禁城。”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佟佳氏那小贱人再不可能怀上孩子,没有人能撼动咱科尔沁选择的太子。”

“若非那孩子死了,皇帝爱子心切,估摸着都会为了心爱的女人大赦天下。”

太后每一个字都精准的戳痛了太皇太后的肺管子。

谁人不知,当年皇太极为了海兰珠所出的八阿哥,颁布了大清第一道大赦天下的大赦令。

而福临为了董鄂氏被册封为皇贵妃,下旨大赦天下。董鄂氏生下皇子,福临又一次大赦天下,两年两赦,可见宠爱。

福临甚至在临死前,都不忘为了心爱之人脱罪,颁布十四条罪己诏,将他自己描述的不堪至极。就是为了不让董鄂氏沦为祸国妖妃,遗臭万年。

他那样温良谦逊爱惜名声之人,竟用十三条罪己诏,将他自己形容成了凉德无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亲佞远贤,奢靡铺张,固执己见的昏君。

而剩下那一条罪己诏,他甚至对全天下承认了对董鄂氏的偏爱。

太后一想到那句罪己诏,就如鲠在喉。

这条罪己诏是福临对董鄂氏的真爱宣言,也是太后这些年来恨的能倒背如流的诛心之言。

诏曰:端敬皇后董鄂氏于皇太后克尽孝道,辅佐朕躬,内政聿修,朕仰奉慈纶,追念贤淑,丧祭典礼概从优厚,然不能以礼止情,诸事太过,岂滥不经,是朕之罪一也。(摘自顺治遗诏,也称顺治罪己诏)

他甚至公开在遗诏里承认对董鄂氏不能以礼止情,情难自控。

“够了,哀家不想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到此为止!”

太皇太后目露狠戾,她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大赦天下和罪己诏这几个字。

此时苏麻喇姑施施然入内,面色凝重:“太皇太后,翊坤宫宜嫔和钟粹宫的那拉贵人方才都见了红。”

“嗯,让太医院好生伺候。”太皇太后凝眉,忽然目光锐利的瞪着太后。

“玄烨登基多年,膝下只有保清、保成还有胤祉三个小阿哥,三阿哥胤祉还是个病秧子,你手里已经沾了七个皇子的血,哀家不准你再动任何皇子。”

“老祖宗,那些小皇子有何用?没有一个是博尔济吉特氏所出,如今这紫禁城里只有咸福宫一个蒙军旗嫔妃,还只是个格格位份。”

太后不以为意,甚至为了没有赶尽杀绝而懊恼。

“哀家自有筹谋!”太皇太后拄着龙头拐,准备去瞧瞧两个生产的嫔妃。

此时身后传来太后的声音:“老祖宗,翊坤宫还是别白跑一趟了。”

太皇太后脚下一踉跄,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就去了钟粹宫。

傍晚时分,翊坤宫宜嫔诞下死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承乾宫里。

皇贵妃仍在坐月子,此时吴雅正细心的用艾草水给皇贵妃擦身子。

“娘娘,接生嬷嬷说那小阿哥生下来就没了气息,估摸着在娘胎里都咽气好一会儿了,宜嫔哭的几度昏厥。”

“钟粹宫那拉贵人诞育的小阿哥倒是平安降生,可小阿哥却是个胎里不足的。”

“奴才远远的瞧了一眼,小阿哥生的比猫儿大不了多少,听太医说小阿哥只有三斤八两重,连哭的声音都如没吃饱的猫儿似的孱弱。”

“万岁爷给那拉氏所出的皇子赐了名字,叫胤禶。”

此时吴雅整个人如遭雷击,没想到历史再次发生了偏移,她记得皇子胤禶虽没有序齿,但却出生在四阿哥胤禛之后。

可宜嫔所出的小阿哥也夭折了,显然四阿哥还是死了。

吴雅心中愧疚万分,她甚至不知道该为谁而难过,她不知道四阿哥究竟是皇贵妃所出的雪孩子,还是宜嫔夭折的小阿哥。

“嗯,你去选几样好东西给丧子的宜嫔送去,再去选个长命锁给那拉贵人送过去,就说待本宫出了月子,再去探望。”

皇贵妃接过用开水泡热的苹果吃了起来,嘴角上是若有似无的浅笑。

时值春末夏初,吴雅只觉得后背发凉,大气都不敢喘。

她正惶恐之时,彩星来报,说隆科多少爷前来探望娘娘。

皇贵妃自是不方便亲自接见弟弟,于是嘱咐贴身心腹乌雅氏去与弟弟隆科多嘱咐几句体己话。

吴雅带着皇贵妃的体己话来到了前殿内,远远的就看见隆科多正一瘸一拐的来回踱步。

吴雅顿时忧心忡忡的疾步上前。

“隆科多大人,您可还好?”

隆科多转身就看见双眼红成兔子的女人,忍不住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腕。

吴雅惊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可看到隆科多脸上的温柔笑意,顿时狠不下心肠。

“我还好,只是挨了一顿打,走路不大利索,将养个三两日即可,玛琭,你可还好?”

“奴才很好,大人不必担心奴才的安危。”说话间,吴雅将做好的南红梅花纹剑穗从袖子里取出,含羞递给了隆科多。

“这回我定日日贴身藏着,再不会弄坏了。”隆科多说着,就将那剑穗别在了腰间革带上。

“哪儿有人将剑穗当成玉佩穗子的,大人您尽管戴着,若弄坏了,回头奴才再多做几个,大人换着戴。”

吴雅脸颊泛红,柔柔说道。

“玛琭,再过几日,我要去前线攒军功,待到攒了军功,我就用所有军功求万岁爷将你赐给我为妻。”

听到隆科多要上战场,吴雅顿时吓得握紧了他的手掌。

“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奴才害怕,您为何不在紫禁城里当侍卫?”

“在紫禁城里当侍卫虽然也能被赐官职,但少说还要熬个一两年,玛琭,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想娶你。”

“有军功之人用军功求赏,皇帝表哥通常不会拒绝,更何况我只是用军功换一个宫女为妻,表哥素来对我疼爱有加,定不会舍得拒绝我。”

“我要用军功换你,到时候谁都无法再阻拦你我二人厮守一生。”

听到隆科多是为了尽快娶她,才迫不及待到战场上卖命,吴雅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

此刻她不想再理会什么宠妾灭妻的传闻,一个能为了她豁出命的男人,又能对她坏到哪里去。

此时她红着脸,鼓足勇气,主动依偎在隆科多坚实的胸膛,听着他为她逐渐狂乱的心跳,温声说了句:我等你回来娶我。

“呜…”她话音未落,腰肢却被环抱着,她整个人双脚腾空而起,被隆科多拥入怀中。

炙热的吻不断落下,吻遍了她的眼角眉梢,最后逗留在她的唇瓣,他就连接吻都是温柔和克制的,只敢蜻蜓点水的吻着她的唇瓣。

吴雅心微动,主动将舌送入他微微张开的唇,男人发出隐忍愉悦的闷哼声,忽而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狂乱的吻压下。

此时隆科多一改方才温柔矜持的模样,变得主动而热烈,吴雅愈发招架不住,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与他拥吻。

二人痴缠在一块,愈发忘情,直到冰冷的指腹探入她的短褂衣襟之下,覆着她的柔软,吴雅顿时惊醒,顿时满脸通红的推开了隆科多。

“玛琭,对不起,方才我一时控不住自己,我…我承认我很想要你,做梦都想要你。”

隆科多此刻也满脸通红,尴尬的挠头,不敢再去看心爱的女人。

“大…大人,娘娘让您多去万岁爷那露露脸,咳咳咳…奴才先告退。”

吴雅捂着通红的脸颊,再不敢去看隆科多一眼,转头就溜之大吉。

此时乾清宫里,太皇太后正满眼慈爱的看着小太子在庭院中玩蹴鞠。

“玄烨,你真想要亲自御驾亲征,平三藩之乱?”

坐在一侧的皇帝亲自接过奴才递来的参茶,伺候皇祖母用茶。

“皇祖母,三藩之乱愈演愈烈,如今台湾郑家更是蠢蠢欲动,北边的罗刹国亦是虎视眈眈,西边准噶尔也大举侵犯草原,孙儿想御驾亲征鼓舞军心,尽快平息内乱。”

“哀家思索几日,也觉得你该去御驾亲征。”

“那孙儿就劳烦皇祖母照看后宫与太子了。”

皇帝顺着皇祖母的目光,看向正在与奴才玩蹴鞠的太子,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很复杂。

他并未想太早册立太子,但大清内忧外患,皇祖母义正言辞说大清需要太子稳固朝纲,加上朝中重臣附议,皇帝压根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笑的是他们还编造了帝后情深的谎言,紫禁城内外都流传着皇帝偏爱元后,才不顾体统和祖宗规矩,于春秋鼎盛之时早早册立储君。

从保成被皇祖母和朝中势力选择为储君人选之时,皇帝就知道这个儿子迟早都要取代他的位置。

没有人会真的关心皇帝的安危,只因早已有了稳定朝政的太子,随时都能安稳的皇权更替。

太子是那些人选中的新傀儡,直待他有一日不再听话,就能随时扶植太子上位。

这些年来,皇帝唯一的执念,就是不准让任何人染指保成的教导,即便朝政再繁忙,他都要亲自将保成带在身边教导。

他对保成,存着矛盾至极的父子亲情,同时又对这个孩子存着敌意和忌惮。

他与自己的亲骨肉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他要日日面对迟早都要虎视眈眈争夺皇位的太子,但同时这个孩子却又是他最爱的儿子。

皇帝与太子相处的每一日,都在舐犊之情和皇权斗争中不断割裂和撕扯中煎熬。

两年之期太过漫长与折磨,他已骑虎难下,做好有去无回的最坏打算。

……

皇帝要御驾亲征平三藩之乱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承乾宫里,吴雅惊的差点将手里的茶盏给打翻在地。

康熙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御驾亲征?

她记得历史上康熙一生三次御驾亲征,都只为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准噶尔汗王噶尔丹。

历史上康熙帝在位长达六十一年,经历战争无数,但却只御驾亲征三次,三次都是为了噶尔丹,康熙帝在三藩之乱根本没有御驾亲征。

吴雅头痛欲裂,随着历史的偏移,她逐渐失去知晓未来的金手指,真不知皇帝此次御驾亲征,究竟是福还是祸。

皇帝御驾亲征前夜,因皇贵妃还在坐月子不便出行,吴雅奉命来到乾清宫,将皇贵妃准备好的请安折子亲自呈给皇帝。

此时吴雅拿着皇贵妃的折子来到乾清宫,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各宫的主子娘娘们统统都挤在了乾清宫门口。

吴雅哪里肯让自家娘娘落了下风,于是鼓足勇气挤进了人群中。

梁九功早早的就守在了大门口,一看到乌雅氏冒头,就赶忙扯着嗓子让承乾宫皇贵妃娘娘先来请安。

吴雅挺直腰板,代表承乾宫入了乾清宫内。

皇帝此时正在试穿锁子甲,见乌雅氏来了,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

吴雅一愣,赶忙上前,伺候皇帝穿脱沉重的锁子甲。

“万岁爷,娘娘在月子里不便前来,叮嘱奴才来给万岁爷践行,万岁爷您在战场上一定要保重龙体,娘娘和奴才们都等着万岁爷凯旋。”

“嗯,你也保重,等朕回来。”皇帝嘴角浮出清浅笑容,沉声说道。

“是…”吴雅看到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心里有些发怵,赶忙垂下脑袋,伺候皇帝披上铠甲。

待替皇帝佩戴天子剑之时,吴雅看见了她做的剑穗挂在天子剑柄上。

她心想皇帝还真是对皇贵妃与众不同,甚至连皇贵妃送的东西都贴身带着。

伺候皇帝穿戴铠甲之后,吴雅回到承乾宫就接到了皇贵妃让她明日一早在大清门代表承乾宫给皇帝践行的任务。

吴雅只能四更天不到就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到大清门恭送御驾。

她寻了一处角楼,目送御驾离开,此时梁九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哎呀乌雅氏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梁公公怎么没随御驾一道前往?”

梁九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傻乎乎的乌雅氏,幽幽道:“万岁爷让杂家在紫禁城守着…”

“啊?梁公公要亲自在紫禁城守着什么宝贝呢?”吴雅好奇的问道。

“那自然是万岁爷最珍贵的宝贝。”梁九功看着乌雅氏,并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吴雅见梁九功不肯说,于是也不再追问,扭头看向御驾离开的方向,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勒马转头望向角楼。

吴雅猝不及防间就与皇帝对视,她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身侧的梁九功伸手朝着皇帝挥手送别。

吴雅有样学样,学着梁九功的样子,伸手朝着皇帝挥手手别。

梁九功还真是御前最得宠的奴才,皇帝竟然伸手回应了梁九功。

皇帝走出几步就会转头望向角楼,直到御驾出了大清门彻底消失在眼前,此时吴雅揉着都挥麻的手掌,开始奉承起身边的梁九功。

“奴才真是羡慕梁公公,您真是所有奴才的楷模,您瞧瞧万岁爷多惦念您啊。御驾亲征都不忘挥手与你道别。”

“啊这…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梁九功被乌雅氏这句话噎着,不知该如何告诉乌雅氏,她在羡慕的人是她自己。

……

康熙十八年五月初六,今儿皇贵妃出月子,她沐浴更衣之后,就让人将后宫这几个月积压的账册统统送来。

“娘娘,您今儿才出月子,多歇息两日再处理后宫琐事吧。”

吴雅端着一盏参茶,捧到了皇贵妃的面前。

“本宫都快坐了两个月的月子了,这些时日,有你在帮着处理事务,本宫很放心,只不过本宫在床上躺了许久,若再不活动活动脑子,恐怕都要痴傻了。”

此时彩玉施施然入内,附耳与皇贵妃窃窃私语了一番。

吴雅正要避嫌的离开,忽然见皇贵妃面色凝重的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留下。

“玛琭,本宫方才得到消息,你弟弟白启在云南哀牢山中了叛军的毒瘴,估摸着不大好。”

“什么!!”吴雅顿时大惊失色,她弟弟此次跟随御驾亲征,没想到才离开京城没两个月,竟然遭此横祸。

“你别着急,本宫的弟弟隆科多已请了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只是隆科多那臭小子不知抽什么风,打起战来跟疯子似的,都当了好几回先登军突袭叛军。”

“战场上刀剑无眼,本宫要派人去盯着那臭小子,让他别胡闹。”

“本宫给万岁爷亲自缝制了寝衣,也需一并送去给万岁爷。”

“娘娘,不如让奴才去吧。”此时彩星忽然主动请缨。

皇贵妃抬眸觑一眼彩星这不安分的奴才,心里愈发厌恶,她开始盘算着年底就将这丫头打发出宫去,免得碍眼。

“乌雅氏,你去,顺便去看看你弟弟。”

吴雅此时满脑子都是弟弟受伤,凶多吉少,赶忙一口答应下来。

未免夜长梦多,吴雅求着皇贵妃让她第二日就出发去云南。

恰好梁九功要去前线伺候万岁爷,皇贵妃索性让乌雅氏跟着梁九功一道前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日天刚蒙蒙亮,梁九功就被火急火燎的乌雅氏催着出发。

“哎呦哎呦,乌雅氏你别着急啊,吴三桂如今在衡阳称帝,大军都往衡阳去了,杂家得到消息,你弟弟也被带到了衡阳附近的军营里照料。”

梁九功看乌雅氏担心的哭红了眼,赶忙开口安慰:“万岁爷让御前伺候的太医去照顾你弟弟了,你放心吧,没事儿的。”

“奴才一定要当面感谢万岁爷隆恩。”吴雅哽咽道。

吴雅心中不免诧异,她记得历史上康熙十七年吴三桂就在衡阳称帝,当年吴三桂就病死了,其孙吴世璠继位,退据云南。

随着康熙二十年昆明被攻破,吴世璠自杀,长达八年的三藩之乱彻底被平息。

可如今都到了康熙十八年初夏,可吴三桂却还活着,甚至才刚刚在衡阳称帝。

吴雅来不及细想,就星夜兼程的赶往衡阳。

不得不说梁九功简直就是个大暖男,一路上对她关怀备至,给她提供了不少情绪价值。

吴雅一路上担惊受怕,随着距离战场越来越近,一路上都是后撤的伤兵。

吴雅诧异的发现大多数后撤的伤兵都是蒙军旗的将士。

她随口向梁九功问了一句为何蒙军旗的伤兵居多。

此时梁九功正在给乌雅氏烤鱼吃,听到这个问题,他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继而撒了一把香料给烤鱼去腥。

“战场上刀剑无眼之事,杂家哪里说得清楚,蒙军旗的儿郎本就骁勇善战,个个喜欢争当前锋,打战哪儿有不受伤的。”

“别说这些了,烤鱼可真香啊,你快尝尝。”

第45章 第045章

吴雅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烤鱼, 若有所思的盯着梁九功脸上的微笑。

蒙军旗骁勇善战的草原儿郎脾气耿直率真,听说皇帝在战场上赐了好些蒙军旗的巴图鲁。

一个巴图鲁的虚名,就能让草原儿郎热血沸腾, 一个个沦为身先士卒的马前卒。

吴雅隐隐察觉到, 皇帝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填饱肚子之后, 吴雅又与梁九功马不停蹄的赶路。

临近衡阳, 梁九功又说御驾前几日已拔营前往云南, 追击叛军。

二人只能掉转马头,赶往云南, 这日,二人骑马路过昆明城外一处狭窄的乱石小路,道路两边都是接天的莲叶。

他们与一队送亲队伍狭路相逢,按照民间习俗,送亲或者送葬队伍都是不走回头路的,否则不吉利,寻常百姓若遇到红白队伍, 也会主动给红白喜事让路。

因道路太过狭窄, 压根无法调转马头,吴雅只能跟着梁九功勒马入了浅浅的荷塘里让路。

这家送亲的队伍虽算不得十里红妆,但红床开路, 棺材压阵却都没落下风。

眼看着压尾的喜棺即便走过窄路,吴雅正准备揪一朵莲蓬解馋, 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

此时她座下的马儿吓得嘶鸣一声,一瞬间马失前蹄, 吴雅整个人失去重心, 径直跌进了烂泥塘里。

“哎呦乌雅氏你没事儿吧!”

梁九功看到跌落到烂泥塘里扑腾的乌雅氏,顿时吓得翻身下马。

“没事没事。”

吴雅一骨碌从烂泥里坐起身来, 此时她满身满脸都是黑漆漆的烂泥,只咧着雪白的牙花尴尬的笑着。

梁九功见乌雅氏如此狼狈却还乐观的嬉皮笑脸,也跟着咧嘴朝着她笑起来。

此时婚礼的队伍还没走完,吴雅索性在烂泥塘里寻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与梁九功二人撑着荷叶,笑着等待送亲队伍离开。

“对不住对不住诸位,方才害你们惊了马儿,这边主家准备了红包和喜糖赔礼道歉,祝您大吉大利。”

主人家派了两个中年女子,送来了红包和一包酥糖和花生赔礼道歉。

“恭喜恭喜,祝新人早生贵子。”

吴雅接过了赔礼,又道了声吉祥话,就与梁九功二人坐在大石头上剥花生。

“你啊你,我还真服了你,一身泥还能有心情吃糖。”

“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这大喜日子咱难道还哭不成?我觉得挺好的,您瞧瞧主家还给了红包和喜糖赔礼,咱不亏!”

吴雅擦干净手,开始笑呵呵的剥花生吃。

“好像也是这么个礼,哎呀这酥糖真香,估摸着用猪油熬的,香的我舌头都掉了。”梁九功吃的眉开眼笑。

皇帝纵马疾驰而来之时,就看见烂泥塘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两只泥猴子。

此时二人只双手擦的干干净净,正有说有笑的剥花生聊天。

那人乱糟糟的发髻上还戴着一朵盛放的红荷花,一张脸只有牙齿是白净的。

即便如此狼狈,她却笑的愈发明媚,皇帝被她的笑容感染,原本压下的眉峰,也下意识舒展开来。

梁九功正眉开眼笑与乌雅氏闲聊,冷不丁瞧见穿着微服的万岁爷正缓缓踱步朝他们走来,登时吓得拽着乌雅氏起身行礼。

“哎呦爷来了,快些起来请安见礼。”

吴雅闻言,赶忙起身离开了烂泥潭,跪在石子路上见礼。

“给爷请安。”

“好吃吗?”

皇帝忽然朝着吴雅伸出手来,吴雅被皇帝问懵了,身侧的梁九功悄悄推了推她的胳膊,提醒她将手里那袋印着双喜的酥糖花生献给万岁爷。

吴雅赶忙将油纸包捧到皇帝的面前:“回爷,这喜糖花生沾了喜气,自然是好吃的,多吃些也能沾沾新娘子的喜气。”

此时一旁同样在回避送亲队伍的村妇忽然笑呵呵说道:“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今后嫁人了你也能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村妇们说话的时候,还笑呵呵的看了看梁九功,显然是将这二人当成了一对儿。

“会的会的,承蒙二位姐姐吉言。”

吴雅羞赧的回道,幸亏此时她满脸都是污泥,否则肯定被人瞧见她通红的脸颊。

梁九功不敢吭声,乌雅氏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只因她是满女,将来注定要穿着满人的吉服成婚,即便她成为皇后,也没机会十里红妆嫁入紫禁城。

只有皇帝元后嫁入紫禁城,才有机会十里红妆,从大清国门抬入紫禁城里。

梁九功正在遗憾乌雅氏十里红妆凤冠霞帔的梦不可能实现,耳畔却传来皇帝低沉的笑声。

“嗯,会的。”

皇帝将一颗酥糖送入口中,他的声音压的极轻极低沉,快的让人没反应过来。

吴雅没听清楚皇帝方才说了什么,有些迷茫的垂下脑袋不敢多言。

此时李德全牵来了御马,皇帝又让取来一件斗篷。

正是七月熘火之际,皇帝却将李德全取来的斗篷给披在了肩上。

吴雅正在心里吐槽皇帝要风度不要温度,忽然耳畔传来皇帝的声音:“上来。”

吴雅抬眸竟看见皇帝已跃上马背,正朝她伸出手掌。

“爷,奴才有马…”吴雅意识到皇帝想与她共骑,赶忙慌乱的摆手道。

“上来。”

梁九功看到乌雅氏满是惊慌无措,于是赶忙压低声音提醒道:“你的衣衫都湿透了,今儿你穿的是湖蓝的肚兜,肚兜上绣着竹枝明月。”

“咳咳咳……”吴雅被梁九功的话尴尬的连连咳嗽,此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光了,于是红着脸捂住了前胸,急急忙忙的朝着皇帝奔去。

她正准备爬上马背,忽然皇帝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当当的放在了马前。

吴雅正要感谢皇帝替她遮丑之恩,忽然斗篷兜头盖下来,将她遮挡的严严实实。

马儿行出几步之后,吴雅忽然意识到皇帝可以直接将斗篷给她,为何要将她藏在斗篷里,还要与她共乘?

“万岁爷,奴才可以披着您的斗篷骑马。”

皇帝没有回答,却愈发迅疾的挥舞着马鞭,呼啸的山风刮开了斗篷,吴雅惊得赶忙抓紧了斗篷,下意识朝着皇帝怀里瑟缩。

“女子不得入军营,否则杀无赦。”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吴雅意识到皇帝在保护她,入军营辕门都需盘查,没有人敢盘查皇帝,所皇帝不大发善心的将她藏在了他的斗篷里,甚至与她共乘。

“奴才多谢万岁爷体恤。”吴雅感动于皇帝的贴心和克己复礼的边界感。

方才皇帝并没有直接当面说她走光,给她留足了体面。

“嗯,入了军营需换上太监服,不准穿女装。”

“奴才遵旨。”

吴雅对皇帝愈发改观,他其实也有体贴入微的时候,还知道为了奴才着想,提醒她穿男装。

皇帝带着她一路风驰电掣,径直入了辕门。

御马又是一阵疾行,就停在了原地,皇帝并未发号施令,吴雅不敢乱动,只能乖乖坐在皇帝的怀里。

也不知过去多久,吴雅躲在斗篷里热的直冒汗,忽然又听到皇帝说了句赐浴。

紧接着包裹她的披风就被皇帝掀开,吴雅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明黄的天子幄帐内。

此时梁九功已换上了太监服,此时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抬浴桶。

方才万岁爷一声不吭地将御马骑进了幄帐内,却克己复礼,对乌雅氏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

万岁爷只沉默的坐在马背上与乌雅氏独处,默默良久,他嘴上虽没有只言片语,但眼睛却没藏住心思,到此刻依旧带着温柔笑意。

“乌雅氏,万岁爷赐浴,你快些去吧,太监衣衫都放在屏风后了。”

“奴才多谢万岁爷隆恩。”

吴雅此时浑身难受,身上还带着烂泥巴的臭味,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绕到屏风后沐浴更衣。

吴雅来到屏风后,竟然发现大暖男梁九功准备了好几桶热水,免去她叫热水的尴尬。

已过了掌灯之时,乌雅氏沐浴的身影就这么倒影在屏风上,梁九功正下意识瞧着乌雅氏洗头的影子,冷不丁感觉到一股杀意。

他一转头,就看见万岁爷正面色阴鸷的看着他,梁九功意识到万岁爷醋了,顿时哭笑不得。

万岁爷真是愈发小心眼了,连他这个太监都能醋。

梁九功苦着脸无声的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背过身再不敢去瞧屏风一眼。

吴雅沐浴更衣之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来谢恩。

此时皇帝正伏案看折子,甚至没空抬头去看她,皇帝似乎很怕热,天子幄帐内放着好些冰盆,可皇帝却依旧热的满脸通红。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随手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棉帕子走到了乌雅氏面前。

当皇帝亲自用帕子替她擦头发之时,吴雅简直受宠若惊,赶忙夺过帕子。

“奴才自己来就成,不敢劳烦万岁爷。”

“嗯。”皇帝的手顿了一瞬,垂眸收回了目光。

“朕已让人将乌雅白启抬到这来照顾。”

吴雅本想说不必,可转念想到皇帝估摸着不想让人知道他带女人入军营,她若在军营里乱跑,免不得露馅儿,给皇帝惹麻烦。

于是她乖巧的道了谢,就站在原地等候弟弟前来。

没想到梁九功将他弟弟连人带床给抬了进来,安置在了幄帐西侧的屏风后。

吴雅一看到面色煞白,不省人事的弟弟,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可她又不敢哭出声来,只捂着嘴角悄悄落泪。

“别担心,太医说你弟弟这几日就会苏醒。”梁九功看到乌雅氏担心的直掉泪,赶忙安慰道。

“奴才替弟弟多谢万岁爷救命之恩!”吴雅哽咽道。

是夜,吴雅亲自给弟弟喂药,又仔细替弟弟擦洗之后,就坐在了弟弟的床榻边上照料。

隔着屏风,她隐隐约约看见皇帝还在伏案处理奏折,而梁九功正站在皇帝身侧伺候。

此时梁九功轻手轻脚来到了屏风后,说皇帝准她在弟弟身边歇息一晚。

吴雅红着眼,感动的朝着皇帝跪地谢恩。

虽然得了皇帝的恩准,但她仍是不敢大意,只趴在了床榻边上的小桌子上小憩。

安静的幄帐内,一时间只剩下皇帝翻阅奏折的沙沙声。

可只有站在皇帝身侧伺候的梁九功才知道,打从乌雅氏入了天子幄帐内,万岁爷将同一本奏折都翻烂了。

而此刻万岁爷似乎在走神,手里的奏折甚至都拿反了。

此时屏风后传来绵长的呼吸声,皇帝起身取来披风,径直入了屏风后,将披风盖在了乌雅氏的身上。

梁九功跟着万岁爷入内,竟然看见万岁爷正俯身偷吻乌雅氏。

不待梁九功震惊,他却赫然发现乌雅氏的弟弟正瞪着震惊恐惧的眼睛,张大嘴巴,将万岁爷偷吻乌雅氏的一幕尽收眼中。

此时万岁爷似乎也发现了乌雅白启在窥视,竟然伸出手捂住了白启的眼睛,却依旧没有停下吻。

梁九功:“……”

乌雅白启:“……”

皇帝对心爱之人万般思念的苦楚,终是控制不住宣泄而出,尽数藏在了这让人羞耻的窃玉偷香中。

此时睡梦中的吴雅总感觉嘴巴上痒痒的,她下意识伸手去挥开。

皇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瓣,站在她身侧许久,又替她掖好滑落到肩头的披风,这才转身离开。

而此刻才从昏迷中苏醒的乌雅白启却瞪着眼睛,满脸错愕和震惊的看着沉睡的长姐。

白启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错误,也许他这些时日叫隆科多姐夫好几回,压根叫错人了。

皇帝就是他的神,是全天下满人的精神支柱,神喜欢他的长姐,他的姐夫是皇帝陛下!

白启此刻激动又自豪,一骨碌爬起身来,正要悄悄的将这个喜讯告诉长姐,却看见万岁爷身边的梁公公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边上,正似笑非笑的朝他摇头。

乌雅白启瞬间意识到梁九功在提醒他保密,于是他乖乖的躺回了床榻上。

白启一惊一乍的动作闹出的声响,自然将他的长姐给吵醒了。

此时听到动静的吴雅揉着惺忪睡眼,看到弟弟正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她,她顿时激动的站起身来。

“白启,你醒了!你感觉如何了?是否感觉到哪儿不舒服?”

“长姐,我很好,我现在精力充沛,感觉天亮就能上战场继续杀敌。”

白启一骨碌爬起身来,慌乱的替姐姐擦拭眼泪。

“好好好,弟弟快来感谢万岁爷的救命之恩,万岁爷特意让御前伺候的太医来照看你,你这条命是万岁爷赏的。”

吴雅边抹泪边替弟弟穿戴整齐,姐弟二人相偕给皇帝谢恩。

“感谢万岁爷救命之恩,奴才叩谢万岁爷隆恩。”

“奴才乌雅白启叩谢姐夫救命之恩……”

空气都凝固了,吴雅听到白启莫名其妙的叫皇帝姐夫,顿时如遭雷击。

乌雅白启此时更是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方才他脑袋晕晕乎乎的,就被长姐催着来向万岁爷谢恩。

他心里正想着皇帝陛下是他的姐夫,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姐夫…

“万…万岁爷…奴才的弟弟余毒未清,脑子还不清醒,求万岁爷息怒。”

吴雅被弟弟一句姐夫给吓破胆,顿时吓得匍匐在地上求饶。

而此时乌雅白启却偷眼在看皇帝,发现皇帝陛下不但没有龙颜大怒,怎么反而还挺高兴的,正朝着他微笑点头。

白启正要咧嘴朝着皇帝姐夫笑,忽然后脑勺被趴在地上的姐姐一个猛子按住,将他的脑袋按在地上摩擦。

吴雅此时浑身都恐惧的发抖,弟弟真是疯了,竟敢对皇帝喊姐夫。

“嗯,无妨,都下去。”此时皇帝凉飕飕的语气传来。

吴雅战战兢兢的抓住弟弟磕头谢罪之后,吓得赶忙拉着弟弟离开了天子幄帐。

她全程不敢抬头看皇帝,就怕再惹怒皇帝。

可如果她抬头,就能看见皇帝嘴角压不住的笑容。

待到乌雅氏姐弟二人离开之后,梁九功看万岁爷心情不错,忍不住开始多嘴。

“万岁爷,这军营里也没个细心的女子伺候您,不如明儿奴才让乌雅氏开了脸伺候可好?”

“不必。”皇帝拿起被耽搁一整晚的奏折,开始认真批阅。

梁九功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可他实在不甘心,万岁爷明明就喜欢乌雅氏,却逼着自己将这份爱意藏在暗处,不愿意见光,到头来万岁爷依旧是孤零零独自一人,爱而不得。

梁九功心疼万岁爷,巴不得乌雅氏早些成为万岁爷的女人,陪着万岁爷。

“万岁爷,可您明明就很喜欢乌雅氏,为何就不能将她留在身边。”

此时敌袭的战鼓声四起,皇帝忽然长叹一口气,幽幽道:“朕不知此战胜负,不知是否有归期,甚至不知生死,既不能许她未来,就不必打扰她的人生。”

梁九功眼角酸涩,忍不住悄悄低头抹泪。

万岁爷的战场从不在平三藩,而是在北边,若万岁爷失败,就不会将乌雅氏留在身边陪他受苦。

此时梁九功在心里无比期望乌雅氏和万岁爷之间能早日开花结果,万岁爷太孤独了。

而此时吴雅和弟弟离开天子幄帐没一会,四面八方就响起了敌袭的战鼓声。

“长姐,你快些去万岁爷身边待着,我要去迎敌了!”

白启说着就拉着长姐的手回到了天子幄帐外,转身就冲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吴雅正忧心忡忡的转身,却看见皇帝换上了铠甲,正准备御驾亲征。

皇帝见穿着太监衣衫的乌雅氏,凝眉伸手将她拽入幄帐内。

此时四周响彻此起彼伏的厮杀声,皇帝二话不说,褪去铠甲,将贴身穿着的锁子软甲披在了乌雅氏的身上。

“万岁爷使不得,这锁子甲刀枪不入,乃护身至宝,奴才卑贱之躯,岂敢…”

吴雅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披着铠甲匆匆离开。

此时梁九功也取来了一身镶黄旗小兵的甲胄,匆匆忙忙替乌雅氏换上。

“公公,我们现在要去哪?”吴雅穿好铠甲之后,不知所措的看向梁九功。

“你立即随杂家走,咱去后山与伤兵们呆在一起。”

梁九功谨记万岁爷的嘱咐,时刻都要护在乌雅氏身边。

二人在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和红衣大炮的轰鸣声中艰难前行。

后山的山洞里安置着受伤的士兵和军医,吴雅和梁九功躲在了山洞内,可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员被源源不断的送入山洞内,军医们开始忙不过来了。

眼看着梁九功都开始主动帮着军医包扎伤员,吴雅也坐不住了,于是主动开始帮忙救治伤员。

“乌雅氏你怎么来了,血淋淋的多瘆人啊,你快些去一边坐着。”

梁九功正对着一个眼睛里嵌着一块碎石的伤兵束手无策,见乌雅氏来了,赶忙催着乌雅氏快些离开,免得被吓着。

“梁公公,奴才的玛嬷曾是医女,奴才能帮忙。”

“麻沸散和金创药呢?”

“用完了。”一个军医满眼无奈的叹气道。

人命关天之时,吴雅来不及多说,用药酒冲洗了手指,又往伤兵口中塞了团碎布,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径直伸手将伤兵眼中的碎石给生生抠了出来。

那伤兵顿时疼晕了过去,吴雅才用草木灰给伤兵止血完,此时又送来好些被红衣大炮炸断手脚的伤兵。

吴雅凝眉用烈酒将干净的纱布浸透,揉成一团,塞进了一个伤兵腹部伤口的大洞里。

“梁公公,过来帮忙按住他的伤口,一直到不渗血为止。”

梁九功和军医们都被乌雅氏这彪悍野蛮的救治方法给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诶诶诶,来了……”梁九功哆哆嗦嗦的凑上去按住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此时一个老军医终于忍不了那完全不懂医术之人草菅人命的行径,忍不住破口大骂:“疯子,老夫行医三十多年,就没见你这么治疗伤员的,如此粗暴的处理伤口,定会感染而亡。”

吴雅此时正用浸透药酒的布条直接捅进一个伤兵大腿上贯穿的伤口,动作粗暴的将布条从伤口另一端扯出,反复的拉扯,将嵌入伤口的脏东西清洗出来。

她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只面色凝重喊道:“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被感染,命都没了,还顾及这些做什么?医者仁心,救命要紧,我没功夫在伤兵身上绣花。”

吴雅将干净的纱布直接填入了伤兵清理好的伤口,转头就去处理那些炸断手脚的伤兵。

而众人看到吴雅怎么处理断肢之后,更是目瞪口呆。

她就像处理断了腿的猫狗似的,将伤兵断肢上的血管给扯出来,直接打结止血。

可如此毫无章法的方式,却出乎意料地迅速止住了血流不止的情形,让伤兵免于失血过多,当场毙命。

吴雅其实并没乱来,后世的军医就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的与死神赛跑,抢救伤兵。

甚至后世的军医,还会用502胶水直接堵住伤口止血。

老军医看着不再飙血的伤员,忽而沉默的垂首。

渐渐的,许多军医开始学着乌雅氏的方式治疗伤员。

连梁九功都开始学着乌雅氏的方式治疗伤员,甚至开始熟练的扯出伤兵的血管,打结止血。

吴雅没想到才来军营就遇到一场恶仗,源源不断的伤员送入山洞内救治,她初时还在惋惜生命的流逝,可渐渐的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只麻木的开始救治伤兵。

皇帝被奴才们簇拥着来到山洞处理伤口之时,就看见乌雅氏浑身染血,正在给一个炸断腿的士兵处理伤口。

皇帝捂着淌血的额头,下意识要走到她身边,却被眼疾手快的梁九功搀扶着坐在了乌雅氏的身后。

此时梁九功边熟练的帮助太医给万岁爷处理胳膊上的伤口,边压低声音,将乌雅氏的所作所为禀报给万岁爷。

皇帝听到梁九功说她安然无恙,还用特殊的法子处理伤员,忍不住抬眸看向正在处理断肢的女人。

她总能在人群中大放异彩,让他惊喜,耀目的让人无法忽视。

皇帝包扎好伤口之后,再次换上铠甲亲自上阵,鼓舞军心。

这场恶战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偃旗息鼓,短短两日,吴雅已然看多了生死,甚至主动送走了几个活着也是煎熬的伤员。

直到伤员渐渐减少,军医们能控制局面,吴雅才沉默的离开了山洞内。

“乌雅氏你辛苦了,万岁爷方才派人来传话,让你好好歇息两日,并赐浴。”

“万岁爷如何了?”吴雅客套的询问道。

“云贵素来易守难攻,八旗军都是北方人,哪里受得了南边的的气候,病倒的和被毒瘴毒死的不计其数。”

“红衣大炮和火铳都上阵了也不顶用,吴三桂那反贼草蛇灰线埋线千里,早年间就悄悄加固了城墙,先登云梯都上不去。”

“那投石呢?将火药用投石器投入城楼内,炸开城门。”

“没用的,城池都是当地最坚硬的花岗岩修葺而成,火炮火药甚至连浅坑都炸不出。”

梁九功忍不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眼看着雨季即将来临,毒瘴又将随着南风侵袭,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万岁爷定能想到破敌妙法。”

吴雅的语气极为笃定,康熙帝是雄才大略的皇帝,想必已经想到了对付叛军的办法。

果不其然,梁九功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皇帝派人在盘龙江上游修筑堤坝,准备水淹昆明城。

“万岁爷是仁君,给了城中叛军五日时间,五日内离开城内的百姓均不杀之。”

吴雅被皇帝想出的办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可想到满人在江南的扬州十日不封刀和嘉定三屠的暴行,皇帝的办法已经算仁慈,至少皇帝给了城内百姓逃跑的时间。

第46章 第046章

“可是这雨季一旦来了, 毒瘴也紧随而至,又不知要死多少无辜之人。”

梁九功忍不住唉声叹气。

吴雅也忍不住愁眉苦脸,她很担心才痊愈上战场的弟弟, 会再次遭遇不测。

此时不远处的河滩边上出现了几声突兀的爆炸声, 吴雅吓得站起身来。

“别怕, 那是火器营在赶制火炮呢。”

此时一个被火药还是什么东西崩的灰头土脸的圆脸青年, 从冒烟的帐篷里冲出来, 蹲在河边洗脸。

“戴梓,你又在做甚!”一个匆匆赶来的兵士满脸怒容的呵斥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吴雅登时眼前一亮,拔腿就往戴梓身边疾步而去。

“哎呦乌雅氏你慢些。”

乌雅氏走得很快,梁九功要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公公,这戴梓是何官职?其实奴才对火器很感兴趣,能否让奴才跟在戴先生身边涨涨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