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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清穿) 玖渔 37065 字 10天前

第31章 第031章

气氛有些尴尬, 此时吴雅的手背忽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皇后的长指甲竟然猛的戳进她的手背。

此时她的双手被皇后紧紧抓住,压根无法躲避,也不敢躲开。

眼看着皇后右手尾指一寸长的指甲又要戳进她的手背, 吴雅顿时惊慌失措。

猝不及防间, 皇帝温热的大掌, 竟然将她的手背覆紧, 尖利的长甲瞬间刺破皇帝的手背。

吴雅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正要唤人来帮忙,却见皇帝朝她轻轻摇头。

此时一声虚弱的呢喃传来, 皇后下意识收回了手。

长甲从她和皇帝的手背离开,留下了两个血窟窿。

吴雅顾不得自己有手背上的伤口,赶忙尽职尽责的取下帕子,替皇帝包扎了他右手背的伤口。

“万岁爷,娘娘病的厉害,求您宽宏大量,莫怪罪娘娘。”

“嗯。”皇帝神情始终淡漠, 冷冷将粉蓝色绣帕子包扎过的左手负到身后。

就在此时, 梁九功忽然垂着脑袋入内。

“万岁爷,粥厂派人来询问皇后,明日该如何安排施粥事宜?”

吴雅看到梁九功在盯着她瞧, 于是强装镇定,既然皇后交代过由她来处理施粥一事, 她就不能丢了中宫的脸面。

“梁公公,皇后娘娘昨儿就吩咐了奴才, 懿令难民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城东修葺城墙, 以工代赈。”

“令各处粥厂施粥优先女子与女娃娃。”

“为何不是老弱病残,而是女子和女娃娃?”梁九功纳闷的问道。

“天灾里女人和孩子最凄苦, 不羡羊说的就是少艾女子,绝境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妻卖女,谁人不知女子的地位低下。”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吴雅想起自己深处封建集权达到巅峰的清朝,赶忙转移话题。

“只有让女人和小女娃来领粥,她们家里的青壮年和老人才会给她们留一口吃的,如此她们才能有力气再来领粥米。”

“女子本就存活不易,而孩子代表了大清朝的未来,更该呵护备至。”

梁九功听的眼睛都红了,他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活不下去才会入宫当了断子绝孙的太监。

他太清楚穷人的本性,皇后出自名门贵族,压根不知人间疾苦。

梁九功瞬间明白这些都是乌雅氏的主意。

乌雅氏年纪轻轻就看破了人性本恶,简直让人震惊和钦佩。

满宫的嫔妃都不如乌雅氏聪慧和大格局,难怪万岁爷会动心。

“准奏。”皇帝垂眸敛去惊艳神情,语气却掩饰不住赞赏。

“奴才遵命。”

此时皇后的意识似乎开始渐渐回笼,正哑着嗓子呢喃着口渴。

吴雅起身倒水之际,皇帝也起身离开。

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吴雅顿时松一口气。

她倒了一杯清茶,转身竟发现皇后不知何时,已悄然坐起身来,正若有所思盯着她。

吴雅被皇后眸中复杂的情绪惊的颤了颤肩,赶忙三步并两步凑到了皇后的面前。

“娘娘,您终于醒了,方才万岁爷亲自照料您许久,这会刚走,需要奴才将万岁爷请回来吗?”

“不必了。”皇后隐忍的咬着唇,方才她一时没忍住失控愤恨的情绪,故意在那人身上留下了独属于她的烙印。

是的,方才一路上她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只不过她太过于贪恋心爱之人的怀抱,才不顾廉耻的假装昏厥。

她恨自己为何始终在清醒的状态。

此时皇后伸手推开了乌雅氏递到她唇边的茶盏,幽幽道:“乌雅氏,本宫可以将你举荐给皇帝侍寝,你…”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却见乌雅氏满眼惊恐慌张的匍匐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

皇后真是越来越疯癫了,竟然想着牺牲她给坤宁宫固宠。

“娘娘饶命!是不是奴才做错了何事?求娘娘开恩,娘娘您想如何惩罚奴才都成,只求您别再说侍寝一事可好?”

吴雅被皇后突如其来的发难气的敢怒不敢言,只能战战兢兢的求饶。

此刻皇后盯着乌雅氏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肩,忽然忍不住捂嘴,畅快淋漓的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的眼泪都忍不住簌簌落下。

吴雅心中苦闷,她有些受不了皇后的喜怒无常的样子,此刻她忽然罪恶的生出希望皇后早点升天的想法。

再忍一忍,距离皇后升天,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她快解脱了。

吴雅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抚自己。

这日后半夜,吴雅正在庑房内歇息,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敲门声。

“乌雅姐姐,不好了,皇后娘娘方才吐血昏厥了!”

“娘娘现下如何了!”

吴雅惊的一个激灵爬起身来,随手抓过屏风上的衣衫边走边穿衣衫。

“太医说…娘娘的凤体估摸快不成了,这几日更是总念叨着说有鬼在敲门,方才更是吓得昏厥。”

“吟霜姐姐已去请万岁爷来了!娘娘在唤你过去呢!”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

吴雅傻眼了,历史上孝昭仁皇后的死期是在来年开春二月,为何莫名其妙的提前了五个月??

一路上她心内百感交集,她竟觉得解脱的释然。

她发现自己被罪恶的紫禁城泯灭了良知,她竟忍不住窃喜皇后要死了,她终于要摆脱喜怒无常的皇后。

当初她就是知道皇后会红颜薄命,才绞尽脑汁来皇后身边伺候。

这种矛盾的负罪感和解脱的快意交织,将她割裂得浑浑噩噩。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吃人血馒头。

此时吴雅三步并两步入了坤宁宫正殿内,赫然发现皇后正抓着死对头贵妃佟佳氏的手,二人正在说体己话。

没想到皇后在弥留之际,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她的死对头佟贵妃。

吴雅赶忙避嫌的退到了门外等候。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御驾就匆匆赶到,皇帝搀扶着太皇太后一并前来坤宁宫。

奴才们纷纷匍匐在地跪迎。

紧接着大喇嘛和道士将坤宁宫正殿前的庭院围坐的水泄不通。

锣鼓钹嚓喧闹声和喇嘛道士开始诵经。

大铁锅里开始熬煮脸盆大的乌龟和手指粗的人参。

蒸腾的烟雾裹挟着刺鼻的药味,缓缓消散于坤宁宫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藻井上,有一种死气沉沉却奢靡的压抑感。

喇嘛和道士燃起一簇簇密集的香火,所有人几乎都笼罩在了颓丧的袅袅青烟中,看不清彼此的真面目。

吴雅此刻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皇后并非善类,她对皇后的死,并无过多的悲伤,更多的是解脱的平静。

此刻吴雅心中忐忑多一些,她不知接下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子时刚过,梁九功悲悲切切的来到了殿外,扯着嗓子开始报丧:“皇后…崩了,皇后…崩了…皇后崩了!”

梁九功报丧三回之后,就凄凄呜呜的匍匐在地。

听到皇后崩逝,吴雅有一瞬间恍惚,紧接着开始回过神来,跟着众人一道痛哭流涕奔丧。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整个紫禁城里都传出此起彼伏的恸哭声。

这日,吴雅正跪在灵堂里给皇后守灵,烧着的纸钱被一阵冷风裹挟着,在吴雅面前幽幽打着旋。

此时吟霜红肿着双眼,跪到了乌雅氏的身侧。

“方才内务府派人来了,我申请去巩华城给娘娘守棺椁,顺便给你申请了留在坤宁宫伺候。”

“多谢吟霜姐姐。”

吴雅正愁皇后没兑现承诺,放她出宫,此时听到吟霜这句话,激动的差点喜极而泣。

“别高兴的太早,我人微言轻,虽是坤宁宫的掌事的大宫女,但如今娘娘不在了,谁还会真心看我的薄面。”

“您能提一嘴就已是大恩大德。”吴雅感激涕零道。

大行皇后在坤宁宫停灵满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皇后棺椁就被移到了巩华城与赫舍里皇后作伴,只待皇帝的万年吉地景陵修葺完毕之后,再移宫入皇陵。

热闹一时的坤宁宫再次成为了无主的宫殿,今后也不会再有新后入主。

曾经伺候皇后的奴才们纷纷树倒猢狲散。

这偌大的坤宁宫,如今只剩下吴雅和坤宁宫曾经的总管太监孙东宝看守。

这日一早,吴雅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耳畔再次传来杀猪的凄厉惨叫声。

吴雅被这痛苦的哀嚎惊醒,当即爬起身来,皇后虽然不在了,但坤宁宫里每日的祭祀却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而住在坤宁宫的皇后,仿佛是为了江山国祚应运而生的养料,一代代的前仆后继,却不得善终。

老太监孙东宝这几日感染了风寒。

吴雅看到他老态龙钟的病体,实在不好意思使唤他,于是坤宁宫里洒扫的活就被她给揽下。

内务府说会安排新的奴才前来看守坤宁宫。

但眼下是佟贵妃掌管后宫,眼看着都到了年关,可内务府安排奴才的事宜一拖再拖。

吴雅心里明白,估摸着今后坤宁宫不会再有新奴才来了。

吴雅到膳房领了吃食之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敲响了老太监孙东宝的房门。

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他开门。

“孙公公,我去膳房取了鸡丝面,你多少吃些再歇息。”

于是吴雅加重了敲门的力道,只听吱呀一声,房门竟然开了。

透过门缝,她并未看到孙太监在屋内。

吴雅纳闷的转身拎着食盒,来到坤宁宫的小厨房里,准备将面条放在锅里温着,等孙太监回来再给他吃。

她正低头沉思迈过小厨房的门口,可忽然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吴雅以为自己撞到了孙太监,赶忙抬眸,可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双悬空的滴血赤足。

她满眼惊恐的顺着那双发乌的赤足抬头,就看见一张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的脸。

吧嗒一声轻响,一滴血猝不及防间落下,正中吴雅的眉心。

咚的一声,吴雅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

她满眼惊恐的瘫坐在地,下意识的捂紧了嘴巴,不敢叫出声来。

第32章 第032章

此时西侧偏殿内传来喇嘛的诵经声, 吴雅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爬着逃出了小厨房。

“救…救命…”她吓得几乎失声,只满眼惊恐的连滚带爬冲向西配殿。

孙东宝曾是大行皇后的心腹, 他为何会自戕在坤宁宫!

他为何冒着家眷因他自戕而发配宁古塔为奴的风险, 执意要在坤宁宫里自戕?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要命的秘密?

吴雅此刻蜷缩在杀猪凳前, 温热腥臭的猪血在地上肆意流淌, 满目都是猩红。

恍惚间, 她竟然看见躺在杀猪凳上被开膛破肚之人,是她自己!

吴雅捂着嘴角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已然崩溃,还有十三年,她才能离开紫禁城这炼狱,她该怎么熬下去!

皇帝和太皇太后,太后在木兰秋狝未归,如今掌管紫禁城的是承乾宫的无冕之后佟贵妃。

内务的管事和承乾宫派来的大太监佟春生很快赶到。

几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孙东宝之死, 就被定性为自戕。

吴雅的脑海里闪现出孙东宝发乌的脚指甲盖, 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

她心中冷笑,紫禁城里奴才的命就入草芥,没了主子的奴才, 更是谁都能欺凌。

待到孙东宝离开之后,吴雅竟然不再恐惧了, 在紫禁城里,人比鬼更可怕。

孙东宝横死的第一晚, 吴雅做了一个冗长绝望的噩梦。

在梦中, 吴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梦见奢靡腐朽的紫禁城化为长着血盆大口的恶魔。

紫禁城里的奴才们唯一能保命的东西, 是掌心里半截燃烧着微弱烛光的蜡烛。

蜡烛一旦熄灭,就会被怪物彻底吞噬,沦为一滩瘆人的猩红。

吴雅握紧唯一能保命的蜡烛,拼尽全力保护蜡烛不被熄灭,不被黑暗吞噬。

她历经艰辛,终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家人们都开心的为她庆生,她满心欢喜的闭眼吹灭蛋糕上的蜡烛,许下美好的愿景。

再睁眼,她却发现自己还在绝境中。

而她吹灭的是唯一能保护自己的那道烛光,恶魔的满目猩红的竖瞳与她对视,将她吞噬。

吴雅崩溃的大病了一场,浑浑噩噩间,她再次被耳畔诡异的敲门声惊醒,浑身被恐惧的冷汗打湿。

门外诡异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吴雅打开门却并未察觉到异常,她关上门没一会,那诡异的敲门声却再次传来。

吴雅还沉浸在方才绝望的梦境里,绝望的情绪还充斥全身,她赌气的起身打开了大门,朝着一道道快得看不清的黑影冲去。

她跟着黑影径直来到了坤宁宫的小厨房里,看着小厨房角落的猩红丧板若有所思。

吟霜曾经说过,皇后这几日睡到夜半,都会被厉鬼敲门惊吓,还时常看到有黑影掠过窗棂。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紫禁城里更是传开了皇后做了亏心事,所有半夜才有冤魂敲门。

坤宁宫冤魂索命的传闻从不曾停歇,今日再添一缕新魂。

吴雅凝眉凑到那可怕的丧板前,可并未看出有何特别的地方。

于是她索性将丧板从供奉的香炉拔了出来。

一尺多长的丧板被拔出来的那一瞬间,吴雅耳畔忽然听到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

她吓得往后挪了一大步,此时从丧板后的漆黑屋梁飞出许多吱吱乱叫的黑影。

吴雅定睛一眼,竟然发现那些黑影是蝙蝠。

吴雅顿时恍然大悟,想必入夜撞击皇后正殿门窗的就是这些蝙蝠。

可蝙蝠为何好端端的要在半夜撞门?

兀地,吴雅鼻息间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朱漆浅香,可这朱漆香气里却夹杂着很淡的腥味,不靠近根本闻不到。

吴雅联想到大行皇后入住坤宁宫之前,坤宁宫曾经修葺过,而坤宁宫的所有门窗也朱漆粉刷一新。

吴雅顿时恍然大悟,赶忙来到坤宁宫的正殿外,她随意靠近一处窗户,将鼻子贴在了窗棂上,果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

吴雅想起曾经看过一本记录了江湖骗子唬人小伎俩的杂书。

书上说古代有些骗子会悄悄使用黄鳝血涂在门上。

入夜喜欢黄鳝血的蝙蝠就会被吸引过来,撞击大门,传出类似敲门的声响。

待屋主开门查看,却看不到人,待屋主再次关好门,那诡异的敲门声伴随着阵阵尖锐尖叫声再次响起,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久而久之,屋主人被这半夜的鬼敲门和怪叫声折磨得寝食难安,憔悴不已。

此时江湖骗子就会出现,美其名曰驱邪,诈骗屋主钱财。

显然有人趁着坤宁宫修葺之时,在皇后寝殿门窗上做了手脚。

吴雅心中骇然,听闻赫舍里皇后临盆之时,也曾被所谓的半夜鬼敲门吓得早产,从而难产血崩而亡。

两个可怜的皇后,就这么被歹人活生生的吓死了。

甚至在历史长河中,钮祜禄皇后与赫舍里皇后一样,都没有资格留下自己的名字。

就连她们的灵牌,都只留下一串冰冷的谥号。

吴雅问过吟霜,才知道孝昭皇后的闺名:钮祜禄秀敏。可又有几人记住皇后的名字?

吴雅此刻后背发凉,总觉得被一支无形的黑手扼住了咽喉。

她顿时恐惧的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甚至觉得有些窒息。

究竟是谁想要皇后的命?

她正满眼惊恐的瞪着那些要命的红漆,忽然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半夜三更被人拍肩膀,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吴雅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战战兢兢的转过身,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奴…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吓得匍匐在了地上,她刚才太过于沉浸于恐惧之中,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你在做什么?”

佟贵妃的嗓音总是亲和无比,就像她的容貌般温婉近人。

“回娘娘,奴才在看糊窗户的月影纱抽丝了,寻思着明日禀报给内务府,让人换新的来。”

“哦,是吗?”

佟贵妃的语调中带着笑意,吴雅却听出了质疑的愠怒。

“是。”吴雅咬牙应了一句。

“嗯,本宫看坤宁宫里的朱漆也有些斑驳,彩星,明儿让内务府派人将坤宁宫重新修葺一番,瞧瞧,廊柱的朱漆都斑驳了。”

“奴才遵命。”

“你起来说话。”

吴雅此刻依旧匍匐在地上,贵妃并未唤她起身。

她面前赫然出现一双坠满碧玺宝石的花盆底绣鞋,此刻那绣鞋离她的鼻尖越老越近,鞋面上的珍珠几乎戳到了她的鼻尖。

“乌雅氏,明日开始,你立即到承乾宫伺候本宫。”

吴雅震惊于佟贵妃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可如今她是无主的奴才,面对入宫后宫的实际掌权人,她哪里能反抗?

她对佟贵妃并无好感,毕竟历史上的孝懿仁皇后抢走了四阿哥胤禛,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奴才叩谢贵妃娘娘收留。”

吴雅心中叫苦不迭,才出虎穴,又要入狼窝,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佟贵妃落落大方的入了坤宁宫正殿内,她看着气势恢宏的凤座,忽而屏退了身后的一众奴才。

“都下去,本宫要亲自吊唁先皇后…们。”

吴雅跟着奴才们应了一声,就跟着众人离开了殿内。

待到坤宁宫正殿大门关闭之后,佟佳氏原本恬淡的面容倏然浮出一丝踌躇满志的笑容。

她缓缓来到凤座前,抚着满目的璀璨辉煌之色,终于稳坐于后位之上。

……

佟贵妃并未在正殿内待多久,就被人簇拥着离开了坤宁宫。

吴雅彻底没了睡意,孝昭皇后与佟贵妃争夺皇后宝座,而落败的佟贵妃却要让死敌身边的心腹奴才伺候她。

吴雅脑中已经涌出了自己被佟贵妃泄愤的凄惨下场。

可没了主子的奴才就像无根的浮萍,她压根做不了自己的主。

第二日一早,吴雅就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来到了承乾宫。

穿过前头拐角的垂花门,就能看见承乾宫的大门,此时垂花门边上矗立着四个身穿黄马褂的大内侍卫把守。

吴雅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笔挺身影,若芝兰玉树般站在垂花门外的石狮子前。

毕竟那人是佟贵妃的亲弟弟,她今后在承乾宫伺候,自然要知礼数。

于是吴雅上前福了福身,礼貌问好:“奴才给隆科多大人请安。”

她客套的又给另外三个不知名的侍卫见礼,这才抬腿迈过了垂花门。

侍卫只能在垂花门外把守,且绝不能跨过垂花门,过了垂花门,看门的只能是太监。

可凡事总有例外,吴雅没想到隆科多就这么大摇大摆跨过门槛,站在了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吴雅被隆科多僭越的行径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只敢跟在他身后行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吴雅全程低着头不敢吭声。

“你叫什么名字?”

“回隆科多大人,奴才叫乌雅玛琭。”

“你欠我一副剑穗。”

“啊?”吴雅被隆科多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于是仰头看向他。

不得不说历史上宠妾灭妻的隆科多生得一副好皮囊,简直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此时眉目疏朗隽逸的少年微微颔首,笑着看向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宫女:“你夺我佩刀杀人的时候,也是这般迷迷瞪瞪的像个傻狍子。”

吴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在粥棚前杀人,她竟误打误撞夺了隆科多的佩刀。

“大人息怒,奴才当时情急之下借刀杀人,可并未弄坏您的剑穗子。”

“那剑穗沾血了,脏,即便小爷以一敌百,我的剑穗也从不会沾血。”

“乌雅玛琭!你胆子挺大!”隆科多忽然折腰,笑眼盈盈凑近那小宫女。

“大人息怒,您的剑穗多少钱?奴才赔偿您双倍可好?”吴雅赶忙讨好的看向隆科多。

“无价!小爷不缺钱,回头你亲手做一个赔礼道歉即可!”

“好好好,那…此事可否你知我知。”

吴雅深怕被佟贵妃知道她还没入承乾宫伺候,就弄脏了贵妃亲弟弟的剑穗,着实尴尬。

“好,那就一言为定,乌雅玛琭。”

说话间,二人已然来到了承乾宫大门口。

吴雅忽然刹住脚步,与隆科多隔开距离。

等隆科多入内之后,她才抬腿入了承乾宫。

入了承乾宫内,一位看着面嫩的小宫女就让她到廊下等候,并拿来笔墨纸砚,让她写下自己的履历。

当她一笔一画的用满文写下大名吴雅玛琭之时,身侧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大酒瓶子?哈哈…”

“你爹莫非是个大酒鬼,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大酒瓶子这么奇葩的名字。”

那小宫女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

一旁的几个小太监听到这宫女名字翻译成汉语的意思是大酒瓶子,一个个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吴雅尴尬的握紧了笔杆子。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隆科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廊下。

“大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名讳翻译成汉语,乃野猪皮之意,太宗皇太极汉文翻译就是苍狼之意。”

“摄政王多尔衮的名字翻译成汉文,为狗獾之意。”

“当今大学士马齐的名字,翻译汉文的意思是拴鞦的铁钩子,再比如贝勒岳托的意思是傻子,取意于傻子好养活,相当于你们汉人的狗剩,狗蛋。”

“怎么!这些满洲勋爵重臣的名字,比不上你们汉人的名字高贵?”

“不不不,奴才们只是一时糊涂,求隆科多大人恕罪!”

几个方才还在窃笑的奴才们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

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位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究竟有多冷血。

“长姐的宫里留不得这些莽撞的碎催,翠微姑姑,让内务府处理掉。”

“隆科多大人饶命啊!呜呜呜呜呜…”

有几个胆小的奴才吓得呜咽起来,可看到隆科多愈发阴狠的眼神,顿时吓得捂紧了嘴巴。

名唤翠微的圆脸姑姑应了一声,转头就让人将那几个犯错的碎催给拖走了。

吴雅此刻和别的奴才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隆科多将她准备好的说辞给说完了,她倒也省事,免得让人觉得她伶牙俐齿。

今日她算是亲眼目睹了佟半朝的威压感。

都说内务府是佟家的内务府,而如今的后宫,更是佟家的后宫,眼前的场景将佟半朝的戏言,彻底具像化。

皇帝最为倚仗和信任的就是他的母族佟佳氏一族。

朝堂上一半的要职官员,都姓佟,如今内务府的掌权人更是佟家的子弟。

难怪隆科多能如此狂妄,奴才们都归属内务府统一调拨,佟家人一句话就能定这些奴才的生死。

眼看着那些满眼惊恐绝望的奴才即便被拖走,吴雅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隆科多的短褂下摆。

她很担心因为她的名字而枉死了这么多条血淋淋性命,会遭报应。

“大人,满汉文字难免有差异,奴才斗胆,能否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都已经知错了。”

隆科多方才在好整以暇的仰头看向温煦的朝阳,此时正低头看着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揪紧他的下摆。

她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和讨好。

他原本清冷的目光蕴出一丝柔柔浅笑,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犯错在所难免,祸不及父母兄弟,下辈子注意即可。”

这下原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奴才们瞬间蔫了,再没有人敢求饶,一个个只颓丧的乖乖跟着太监离开。

吴雅被隆科多威胁的话吓得瞪圆眼睛,再不敢吭声。

“奴才叩谢隆科多大人解围。”

在这紫禁城里,她连自保都困难,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只想活着离开紫禁城。

“如今万岁爷提倡满汉一家亲,满蒙之人皆有汉名,玛琭,你有汉人名字吗?”隆科多脸上重新浮现人畜无害的温煦笑容。

“有,奴才给自己取的汉人名字是吴雅。”

“好,今后小爷就唤你吴雅,不准旁人再叫这个名字,可好?”

吴雅简直欲哭无泪,隆科多话里都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哪里有半点征询的意思。

她只能战战兢兢的连连点头:“好。”

“吴雅,小爷的汉人名字,叫竹筠。”

“奴才记住了。”

“你可以叫小爷的汉人名字。”

吴雅快哭了,隆科多这是什么意思啊?

谁人不知道佟佳一族祖上曾经是被女真化的汉人啊,虽然佟佳一族始终彪炳自己是纯血的满人。

但他们一族被划归到汉军正蓝旗,已然打脸了他们是纯血满人的说法。

所以佟佳一族最忌讳旁人非议他们是汉人。

皇帝也知道母族满人血统遭人非议,于是将母族抬了旗,可也只是将佟佳一族抬旗到了汉军镶黄旗,而非纯血满人所在的满洲镶黄旗。

吴雅记得佟佳一族在佟贵妃成为半日皇后,才会被皇帝再次抬旗入满洲镶黄旗。

她怎么敢叫隆科多的汉人名字!

她害怕隆科多在钓鱼执法,也赏给她一个下辈子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话间,佟贵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彩星翩跹而至。

“三公子,娘娘这回刚吃过早膳,让您到跟前说话。”

“嗯,长姐身子骨可好?”

“有劳三公子挂怀,娘娘一切安好。”

“玛琭。”彩星朝着跪在地上的乌雅氏唤了一句。

“玛琭这个名字娘娘也说不好,娘娘方才还说要给乌雅氏赐名,娘娘赐了她小敏这个名字。”

听到佟贵妃给她赐名为小敏,吴雅心下一沉。

孝昭皇后的闺名叫钮祜禄秀敏,佟贵妃给她赐名小敏,显然是将对孝昭皇后的怨恨,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吴雅心中涌出恐惧和不安,从一个被针锋相对的名字,她已然知道自己在承乾宫的日子过的不会太平。

“她叫吴雅。”隆科多带着薄怒的声音传来。

“啊?”彩星有些茫然的看向素来话不多的三公子。

“今后这是她在紫禁城里的新名字。”隆科多有些不耐烦的凝眉。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三公子果然才高八斗,吴雅这名字着实不错。”

彩星知道三公子的脾气秉性,压根不敢反驳,只一个劲的说恭维话。

面对隆科多再次施以援手,吴雅心底涌出无尽的感激之情。

原来少年权臣隆科多,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十恶不赦。

彩星将三公子送入殿内之后,就转头来寻乌雅氏。

“吴雅,打从今儿开始,你的职责就是照看后殿那棵梨树和夹竹桃树。”

“落雪了记得扫雪,别让残雪压断枝桠,天热了记得捉虫,花落了记得将落花扫干净,埋进树下沤肥。”

吴雅完全没料到佟贵妃将她要到承乾宫,竟然是为了照顾两棵树。

可很快她就乐了,紫禁城里最可怕的是人,紫禁城里的人甚至比鬼都可怕。

照顾两棵树而已,至少树不会吃人,但紫禁城却真的会人吃人。

吴雅当即就满眼笑意的拿着扫帚簸箕,来到后殿照看树爹们。

如今的历史似乎渐渐的偏离吴雅的认知,她记得历史上佟佳氏住在景仁宫,如今却住在了承乾宫。

吴雅忍不住唉声叹气,也不知她在承乾宫里的命运如何。

承乾宫正殿内,彩星送走三少爷,此时正端着一盆牛乳,准备给娘娘敷面。

“娘娘,这乌雅氏生的狐媚,看着就不安分,为何您要将她要到咱承乾宫里?”

“万岁爷时常来咱承乾宫,如乌雅氏这般狐媚子若得了面圣的机会,定会不知廉耻的勾引万岁爷。”

“皇上绝对不会喜欢乌雅氏,紫禁城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宠,唯独乌雅氏,断然不可能!”

佟贵妃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

她对皇帝表哥的喜好了如指掌,表哥最厌恶的就是狐媚子。

否则乌雅氏也不会被脾气温润的表哥下旨逐出乾清宫。

“这承乾宫里任何奴婢都有可能得宠,唯独乌雅氏,本宫很放心。”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彩星眸中闪过一闪而逝的慌乱神色,将脑袋埋的更低了些。

“娘娘所言极是。”

“可,娘娘为何要将她这样的人留在承乾宫里?”

“她很聪明,本宫喜欢聪明人。”佟贵妃目光落在那机灵的宫女,眸中丝毫不掩赞赏之意。

她注定会是下一任皇后,她的身边需要一个聪颖过人的掌事宫女。

不得不说,乌雅氏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奴才,没有之一。

她智近乎妖却不骄不躁,还知收敛锋芒故意藏拙,如此人才,若能为她所用,定能如虎添翼。

最重要的是,皇帝表哥并不喜欢乌雅氏这种狐媚容貌的女子,她并不用担心乌雅氏会爬到她头上。

只不过乌雅氏能否为她所用,还需仔细磨砺一番。

佟贵妃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钮祜禄氏那贱人临死之前,故意挑拨离间的笑话。

钮祜禄氏竟然说表哥喜欢乌雅氏,甚至对乌雅氏爱之入骨!

钮钴禄氏甚至还疯疯癫癫的嘲讽她压根没资格和乌雅氏争宠,若今后硬要和乌雅氏争宠,还不如和皇帝争夺皇位来的容易,简直荒谬。

她一眼就看出钮祜禄氏在挑拨她对付乌雅氏,显然钮祜禄氏到死都没有彻底收服乌雅氏为她所用。

但心思阴险的钮祜禄氏却又担心乌雅氏今后会为承乾宫所用,所以到死都不忘借刀杀人,毁掉乌雅氏。

佟贵妃眸中满是志在必得。

乌雅氏,只不过是承乾宫用来巩固地位的小玩意,她一个眼神就能轻松拿捏。

可佟贵妃哪里会料到钮钴禄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的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钮钴禄氏临走前,之所以会对死敌说实话,就是算准了自负的佟佳氏不会信她说的每一个字,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将乌雅氏留在身边伺候。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她要让佟佳氏也一起下地狱!谁都别想善终!

第33章 第033章

佟佳氏眉眼温柔, 伸手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抬眸眺望那正在纷飞若雪的梨花树下扫落花的奴才,眼中尽是踌躇满志。

她入宫之时,最想住在姑母所居的景仁宫, 奈何表哥却将这承乾宫赐给她。

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可表哥并未将景仁宫赐给别的女人, 她才勉强放心。

如今这后宫里一枝独秀之人, 是宜嫔, 她居住在紫禁城最富丽堂皇的翊坤宫。

而翊坤宫,也是唯一与坤宁宫一样, 带坤的宫殿。

都说古来翊坤宫多出宠妃,宜嫔才是她入主中宫最大的威胁。

谁人不知表哥对宜嫔的宠爱独一无二。

皇后倒是好计谋,知道寻来与宜嫔眼睛神似,且容貌更胜一筹的乌雅氏来勾引表哥。

只可惜钮祜禄氏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却不知表哥压根就不可能会喜欢如乌雅氏这般娇媚妖艳的女子。

在这步步杀机的深宫里,她必须找到一把称手的刀, 她必须将这把刀尽快降服才成。

此时佟贵妃随手捻起桌案上准备好的青瓷瓶, 扶着肚子,小心翼翼站起身来,被两个奴才一左一右搀扶着来到了后殿。

吴雅正在埋头扫雪, 听到脚步声赶忙循声望去,就看见佟贵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 正缓缓朝她走来。

贵妃此刻不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绯红口脂, 吴雅垂眸发现贵妃脚下穿着一双平底的湘妃色云锦软底鞋。

吴雅骇然, 再偷眼看到佟贵妃双手交叠着,有意无意的护着肚子。

她心中顿时明了, 却是不敢表露出她的惊讶,只将脑袋埋得更低,顺势匍匐于地,给佟贵妃请安。

“奴才乌雅玛琭,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说话吧,地上凉,别冻着。”

佟贵妃接过奴才递来的青瓷瓶,又亲自用一支细羊毫伸进青瓷瓶中,带出笔尖一抹猩红的水渍。

也不知那猩红的液体是什么东西,吴雅隔着七八步都能嗅到一股冲鼻腥臭的味道。

“过来。”佟贵妃朝着乌雅氏悠悠说道。

说话间,她已将那沾染红水的羊毫笔指向了乌雅氏。

吴雅看着佟贵妃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开始发毛,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凑向了那笔尖。

靠近之后,一股药味夹杂着腥臭鸡蛋的味道,让她差点忍不住作呕。

贵妃的笔杆没有再挪动半分,她在等吴雅主动靠近,于是吴雅硬着头皮,将笔尖凑到了那笔尖前。

眼看她的笔尖即便与笔尖触碰,贵妃忽然莞尔一笑,轻轻抬起了手,在她右眼皮上点了一下。

吴雅只觉得眼皮上一阵灼烧的剧痛,她吓得匍匐在地,就怕贵妃会用笔尖戳瞎她的眼睛。

“奴才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你如此草率就谢恩?就不怕本宫要索你的小命?”

“娘娘说笑了,您若要取奴才的小命,是奴才的荣幸,奴才定主动奉上,理应谢恩才是。”

“再者,娘娘若真要索奴才的命,就不会赐奴才入承乾宫伺候的恩典,免得奴才死在承乾宫,脏了娘娘的眼睛。”

“你倒是机灵,其实要索你命之人,另有其人,你伺候孝昭皇后那么久,她都没提点你一番,当真是让人寒心。”

“你无需多心,本宫方才是在帮你祛痣,你且记得涂抹过药水的地方两日不得沾水。”

“难道大行皇后没有告诉过你,你右边眼睑上的红痣,乃妖痣。”

吴雅虽然不知道妖痣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就是个贬义词,她心虚的伸手盖住了右眼睑上的妖痣。

“娘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颗红痣,奴才打娘胎出来就有,奴才不知何为妖痣。”

佟贵妃不急不缓的将手里的细羊毛随手递给身边的奴才,叹了一口气。

“哎,亏你为了孝昭皇后鞍前马后,她竟连这要命之事,都不曾告知于你。”

“《山海经》有云,前世为妖孽者转世为人,会在上眼皮留下一点妖痣留下印记,有妖痣者多容貌出众,甚至魅惑苍生。”

“先帝爷最宠爱的孝献皇后董鄂氏,右眼皮上就有一颗芝麻大小的妖痣。”

吴雅顿时目眦欲裂,她忽然想起来当年原主在乾清宫当差,莫名其妙的惹怒太后,最后被活活打死在慎行司。

太后不喜欢甚至怨恨董鄂氏,是公开的秘密。

难怪太后看到原主,会气的将原主杖毙,原来是因为她眼皮上的妖痣,让太后想起来董鄂氏。

原来如此,吴雅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太后莫名其妙针对的原因。

佟贵妃今日虽然也是别有用心,借着妖痣对她示好,甚至挑明离间她和孝昭皇后的主仆情谊。

但她却实打实的帮吴雅解除了妖痣这个大麻烦。

吴雅哪里会不明白,佟贵妃只是想让她彻底臣服,好为承乾宫卖命。

若换成昨日,打死她都不愿意靠近佟贵妃,但此刻吴雅却改了主意,只因……

吴雅盯着佟贵妃的肚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历史上孝懿皇后佟佳氏,会在康熙二十二年六月产下皇八女,可是皇八女未及足月便夭折,此后再无所出。

可如今才康熙十六年冬,佟佳氏为何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完全不存在于任何历史记载中。

不对!

康熙十七年出生的孩子她很熟悉,甚至颇为忌讳。

只因这一年,皇四子胤禛将会诞生。

吴雅此刻心内百感交集的偷眼看向佟贵妃的肚子,她庆幸自己并非四阿哥胤禛生母,终于逃离了宿命的束缚。

可她的感觉却也很微妙,那个不被她期待的孩子,此刻正孕育在别人的肚子里。

她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情绪,她很想不惜代价的护着四阿哥平安降生。

“娘娘您身子重,这风饕雪虐之时,您仔细别着凉,冻着皇嗣就不好了。”

“你…”佟贵妃身后的彩星如临大敌,警惕的瞪着乌雅氏。

“你倒是个眼尖的奴才。”佟贵妃倒是沉稳的,她在自己宫里,并未刻意遮掩。

“奴才伺候主子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能让主子省心。”

“娘娘,今日您救了奴才一条贱命,若您不嫌弃,奴才的命今后就是您的了。”

“娘娘若信得过奴才,奴才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佟佳氏轻抬手间,就有小太监将乌雅氏搀扶起身。

“乌雅氏,你二叔乌雅·岳色如今在内务府里也算是个能干的,现下有你来襄助本宫,真是如虎添翼。”

“听说你弟弟明年就要入军中效力,你放心,本宫定会派人对他多加照拂。”

“奴才先谢过娘娘大恩大德。”吴雅嘴上虽然在说感激,可心中却叫苦不迭。

佟贵妃话外之音就是在用她家人的前程和性命威胁她,迫使她必须忠心耿耿伺候佟贵妃。

此时吴雅彻底没了退路,只能将这条命交代在佟贵妃手里,彻底沦为佟贵妃座下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佟贵妃对今日一番施恩和敲打立威的成效很是满意。

小族出身的奴才最好拿捏,压根不足为惧。

佟贵妃对乌雅氏敲打一番之后,就将她调遣到了内殿伺候。

但贴身的要事,并未完全放心交给她,只让她做些端茶递水的细活。

承乾宫里并无别的低阶嫔妃一道同住,只佟贵妃一个主位娘娘居住。

打从这日起,吴雅除了照看两棵树,又多出晚间陪伴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差事。

……

承德木兰围场。

梁九功正在御幄内伺候万岁爷笔墨。

眼看着万岁爷一笔一画,亲笔写下一道封妃的圣旨,并加盖玉玺,梁九功吃惊的紧抿着唇。

万岁爷甚至等不及过了孝昭皇后周年忌,就下旨册封乌雅氏为德贵妃!

要知道乌雅氏只是个包衣奴才,初封竟然是贵妃!

她如今甚至还没有子嗣,若将来诞下龙子,皇后宝座也如探囊取物。

梁九功极为笃定,这道圣旨将不会是乌雅氏晋升的终点,她迟早会收到立后诏书。

此时李德全捧着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入内,交给了梁九功。

梁九功将绑在信鸽腿上的密报取下,捧到了万岁爷面前。

皇帝今日狩猎颇丰,加上方才亲笔写下封妃圣旨,此刻心情惬意的展开了密报。

梁九功眼见万岁爷原本舒展的眉峰骤然压下,心腹奴才都知道,这是万岁爷暴怒的前兆。

梁九功缩着脖子,悄悄的往门边挪了挪步。

“明日一早立即拔营,回紫禁城。”

梁九功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只连夜通知拔营事宜。

直到入了紫禁城,万岁爷风尘仆仆的第一时间来到承乾宫。

梁九功看到梨花树下那正在垫脚抖落枝桠残雪的纤细身影,他才恍然大悟。

这位姑奶奶怎么被调拨到佟贵妃身边伺候了?

梁九功震惊咋舌,完了!

乌雅氏和万岁爷之间,再次走入了与坤宁宫一样的死胡同。

佟贵妃可是比孝昭皇后更心高气傲的女子,且身份特殊,是万岁爷的亲表妹。

梁九功想想就头疼,似乎万岁爷和乌雅氏之间总是错过,也不知是劫是缘。

吴雅总感觉身后有人,她转过头,就看见皇帝正负手静立在廊下。

“到朕身边来。”

第34章 第034章

吴雅被皇帝温柔缱绻的奇怪眼神吓得毛骨悚然。

皇帝去木兰围场一个多月, 没有带任何女人泻火,估摸着憋坏了。

竟一看到模样稍微周正的女子就把持不住,他还真是饿了!

吴雅头皮发麻, 隔着一丈的老远距离, 她就疏离的曲膝跪地请安。

皇帝刹住脚步, 脸上的笑容瞬时凝固在嘴边。

原本准备轻抬起, 拂去她肩上落花的手, 转而拐个弯,再次冷漠的负在了身后。

皇帝的目光在乌雅氏身上仔细逡巡一番, 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无奈的摩挲着藏在箭袖里的册封圣旨。

此刻皇帝负手静立,垂眸盯着乌雅氏匍匐在残雪中叩拜。

眼看着乌雅氏再要对他磕头,皇帝的面色变得比乌雅氏膝下的残雪更冷冽。

“你不必跪!免礼!”

皇帝的语气带着焦急与无奈。

站在皇帝身后的梁九功赶忙上前,将乌雅氏搀扶起身。

“哎呀乌雅氏,你怎么跑到贵妃娘娘这伺候了?”

梁九功殷勤用拂尘扫去乌雅氏衣袍上的残雪。

“回梁公公,奴才在坤宁宫里孤苦无依, 承蒙贵妃娘娘垂怜, 赐奴才在承乾宫伺候的恩典。”

“那敢情好啊!杂家听闻你在坤宁宫里被横死之人吓着了,还大病了一场,如今身子骨可还好?”

梁九功心里知道万岁爷关心这件事。

一路上风雪交加, 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冰碴子。

万岁爷的御马都被积雪绊倒了几回,仍是星夜兼程一刻不曾停歇的赶回紫禁城。

而眼前人, 就是万岁爷一路上的唯一执念。

“有劳公公挂怀,奴才烧了几晚, 又出了几身冷汗, 如今都好利索了。”

就在此时,身披雀金裘的佟贵妃被奴才搀扶着出来相迎。

皇帝来的太突然, 佟贵妃刻意盛装才敢来相迎。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万岁爷,听闻宜嫔妹妹和那拉贵人皆有孕满三个月,臣妾在此恭贺万岁爷再添龙嗣。”

此时跟在贵妃身侧的奴才们统统跪在地上。

彩星满眼喜色道:“恭贺万岁爷,贵妃娘娘也已有孕三个月,太医说八九不离十,是个小皇子。奴才等恭贺万岁爷三喜临门!”

吴雅心里不甚唏嘘。

算算日子,佟贵妃和宜嫔都是在皇后大婚前就怀上了龙种,可这三人都极为谨慎,一直藏着掖着,直到满了三个月,龙胎坐稳才公之于众。

此刻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脑海里莫名想起那句荒唐之言: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竟涌出莫名其妙的羞耻和背叛的负罪感。

皇帝已经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且他初为人父之时,也并无过头的情绪外露。

孩子和女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是巩固江山社稷的工具而已。

只是,他没有料到规划好的人生中,出现了让他方寸大乱的变数。

此时皇帝沉吟不语,面上仍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

“很好,承乾宫上下,赏一年俸禄,梁九功,去库房里取最好的首饰头面赐给贵妃,另,赏承乾宫所有奴才丝绸锦缎夹袄。”

“算了,赏两身厚实些的棉袍吧。”

皇帝想起来锦缎和丝绸不耐脏还不经洗,那人爱干净又最怕冷,衣衫还不愿意给内务府浆洗。

大冷天的勤洗外袍,她免不得再生冻疮,回头又会疼。

“再赐,承乾宫上下每人每日两斤红萝炭取暖,直至春江水暖时,再赐厚实羊毛鞋袜二十双。”

梁九功还是头一回听到万岁爷赏赐的如此仔细,甚至精确到赏赐鞋袜几双,鞋袜的材质,赐奴才每天几斤红萝炭。

那么多袜子,哪里能穿的完!

红萝炭更是只有主子才能用,就连贵妃的份例,每月也只得八十斤,万岁爷真是关心则乱。

此时梁九功看到乌雅氏没心没肺的咧嘴谢恩,忍不住窃笑。

乌雅氏可能还不知道,万岁爷为赏赐她一人,将整个承乾宫上下都赏赐了个遍。

而此刻吴雅却开心的嘴角都压不住了。

她正愁晚上睡觉的时候碳不够旺,冷的直哆嗦,皇帝今儿就来送温暖了。

佟贵妃不愧是皇帝的表妹,连得到的宠爱都让人惊叹,她在坤宁宫里伺候的时候,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几回。

吴雅心中欢喜,今后在承乾宫里,只要她尽心尽力伺候佟贵妃,日子会越来越有盼头。

是夜,皇帝歇息在了承乾宫里。

贵妃有孕在身,自是不能给皇帝侍寝,此时皇帝正在暖阁里批阅奏折,彩星则在梳妆镜前伺候娘娘卸妆。

“娘娘,您如今身子重无法侍寝,可万岁爷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奴才觉得您该备个固宠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万岁爷并非重欲之人,你不懂万岁爷的心,今后不准再说这亵渎之言。”

佟贵妃目光投向镜中彩星刻意精心修饰过的衣着和妆容,眸中神色冷了几分。

“你鬓边的莲瓣兰绒花儿倒是不俗。”

佟贵妃装作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但眼底的冷意愈甚。

“这是娘娘您上个月刚赏的,这不,今儿咱承乾宫里喜事不断,奴才想着戴上应个景,添点喜气。”

“嗯,今儿开始乌雅氏和你,轮流在本宫身边伺候,她比你年轻,让她值夜班,你白日里伺候本宫,要紧的事儿还是你来操持,本宫才安心。”

彩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柔声应了声是。

……

吴雅下值之后,正在承乾宫小厨房里,与几个下值的奴才一道吃皇帝赏赐的席面。

此时彩星端着铜盆掀开了厚重的暖帘子,看到乌雅氏正与几个奴才在小圆桌上吃的不亦乐乎,顿时冒起无名火来。

“乌雅氏,娘娘有令,打从今儿起,你我二人轮流伺候娘娘起居,你值夜,我值白班,你现在就去伺候!”

“啊?彩星姐姐容奴才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奴才这会身上都是火锅味儿,别冲撞了娘娘。”

吴雅今晚压根就没有被安排当差,皇帝晚膳之时,罕见的赐了吴雅最喜欢吃的海鲜火锅。

方才那一阵她简直是甩开了膀子胡吃海喝,身上难免被咕嘟嘟冒泡的火锅熏得一身味儿。

“换什么换!你只是去当差,你大半夜要打扮的狐媚妖艳,想做甚?”

彩星看到乌雅氏就来气,此时更是压着怒火,恶狠狠瞪着乌雅氏那狐媚子。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吴雅纳闷,彩星今晚怎么就像吃枪药似的,没点都炸。

她赶忙起身前往正殿伺候,路过风大的回廊之时,她刻意在风口处站了好一会,将身上的味儿吹散了些,这才匆匆到正殿里伺候。

承乾宫正殿内,佟贵妃正一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见乌雅氏来了,佟贵妃脸上浮出柔柔笑意。

“万岁爷刚走,这会儿估摸着正在乾清宫暖阁里看折子。

你拿了梳妆台右边第二个抽屉里的软布缕尺子,去乾清宫帮本宫丈量万岁爷身量尺寸。”

“记得量帽围,本宫要亲自给万岁爷做一身寝衣。”

吴雅:“……”

她完全不想当佟贵妃和皇帝秀恩爱的一环。

“娘娘,您的心意总要让万岁爷亲自感知才好?否则奴才笨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好万岁爷量体裁衣的重任。”

“本宫方才试过了,你再去一次,本宫知道你和万岁爷身边的梁九功有些交情。”

吴雅顿时哑口无言,佟贵妃自己碰了一次钉子,竟然还让她去一次。

“奴才这就去,只是奴才笨手笨脚,怕伺候不好。”

今晚是佟贵妃头一次给她安排差事,吴雅若想在承乾宫里站稳脚跟,就不能拒绝,只能委婉的以自己蠢笨的理由推搪佟贵妃。

“有你在,本宫很安心,你且去吧,记得把本宫亲手调制的银耳雪梨汤,一并带去给皇上。”

佟贵妃对乌雅氏极为放心,乌雅氏并非彩星那般野心勃勃,最重要的是表哥不喜欢乌雅氏这般容貌的女子。

“奴才遵命……”吴雅简直苦不堪言,只能乖乖的拎着食盒去乾清宫里找皇帝。

幸而今晚皇帝身边值夜的是梁九功这个老熟人。

吴雅仿佛抱住了救命稻草,当即就求着梁九功告知皇帝的身量尺寸。

梁九功看到乌雅氏红着小脸瓮声瓮气的求他,他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顿时计上心来。

“嗨哟,万岁爷这几日去围猎,日日挽二百斤的黄杨木硬弓狩猎,身形都比从前更为壮硕,估摸着从前的尺寸对不上了。”

“那…梁公公您行行好,帮娘娘给万岁爷量身可好?”

梁九功装作严肃的摇头道:“这怎么行?娘娘让你去给万岁爷丈量身形,定另有深意。”

“说不定是想要让你仔细观察万岁爷是胖了还是瘦了,围猎是否受伤留了疤,说不定你回去之后,娘娘还会盘问你,倘若你不亲自去,娘娘若追问起这些细节,你该如何交差?”

梁九功开始一本正经的哄骗小姑娘,他知道若乌雅氏亲自动手,万岁爷定会龙颜大悦。

吴雅被狡猾的梁九功彻底忽悠瘸了,愈发觉得梁九功说的很有道理,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梁九功入内通报之后,她壮着胆,入了暖阁内。

此时温暖的殿内,皇帝正端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万岁爷,奴才奉佟贵妃娘娘之命,前来给您丈量身形,娘娘说要给您亲手做寝衣和暖帽。”

“嗯。”

皇帝起身,目光依旧并未离开桌上的折子。

吴雅取了软尺,抬眸就看到皇帝已经张开了双臂。

此时梁九功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传来:“乌雅氏,量寝衣尺寸得贴身量才合身啊。”

该死的梁九功看热闹不嫌事大,压根没有进来帮忙的意思。

吴雅的脸颊腾的烧红起来,她哪里会不明白做寝衣要贴身量。

她就是故意不想用这么暧昧的方式直面皇帝的肉体,才隔着厚重外袍的。

此时梁九功刻意提醒她,她再继续装聋作哑也不合适,于是忍着羞意,朝着皇帝福了福身。

“万岁爷,奴才…奴才伺候您宽衣。”

“需要梁公公来伺候吗?”吴雅不死心追问道。

“不必。”皇帝耳尖泛红,索性闭着眼,朝着那没心没肺的女人,张开了臂弯。

第35章 第035章

二人磨磨唧唧的相处, 就连梁九功这个太监都看得着急。

“乌雅氏你怎么笨手笨脚的。”

说话间,梁九功眼疾手快的解开了皇帝的明黄寝衣盘扣,露出皇帝精壮的身躯来。

“哎您别…”吴雅彻底绷不住了, 吓得赶忙避嫌的伸手捂住了眼睛。

“你害羞个什么劲, 快些吧, 别耽误万岁爷处理军机大事。”梁九功压下唇角, 端着空茶盏麻溜的离开。

“又不是没见过, 咿,你还真没见过万岁爷的龙体, 今后啊…嘿嘿嘿…”

梁九功贱兮兮的欲言又止,心想今后你有的是机会,甚至能见到光着的龙体,而且还能上手。

“梁公公饶命,别再笑话奴才了。”

吴雅一咬牙,放下了手,但通红的脸颊, 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羞赧尴尬的心境。

在乾清宫的时候, 她只负责端茶递水的细活,从不曾见过皇帝光着的龙体,更不曾见过今日这般旖旎的风光。

只因皇帝有一个不能违背的忌讳, 伺候皇帝沐浴更衣的只能是太监,宫女不得靠近, 否则杀无赦。

不得不说…皇帝的身材简直堪称一绝,骨肉均匀, 线条流畅的肌理, 宽肩窄腰,比她命还长的修长笔直大长腿。

任谁被明晃晃诱人的腹肌几乎怼脸上展露, 都会脸红心跳。

吴雅自觉是个凡夫俗女,只不过这具完美身形的主人如果不是皇帝,就更完美了。

面对诱人男色,此刻吴雅还是拎得清现在的状况,那可是轻易对她生杀予夺的皇帝!

想到生杀予夺,吴雅瞬间哑了火,再看那美好的身躯,只觉得是洪水猛兽,让人不寒而栗。

她渐渐就像老僧入定,彻底心无旁骛,她手上的活计一刻都不曾停下,动作麻溜的开始给皇帝丈量身形。

皇帝还挺贴心的,看见她够不着他的帽子,竟然主动折腰,将脑袋凑近了她。

吴雅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将皇帝的帽子摘下,仔细测量了他的头围,并认真记录下来。

紧接着吴雅又开始测量皇帝的肩宽和手臂长度。

皇帝的心口处有一道陈年旧伤,伤口很深,看着触目惊心,也不知为何受伤。

吴雅担心真被梁九功说中,回头佟贵妃要问皇帝身上的伤疤情况,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用软尺顺便测量了伤疤的长度。

她的指尖不小心在那伤疤上摩挲一下,忽然传来皇帝低沉隐忍的闷哼。

吴雅吓得赶忙绕到了皇帝的身后,可绕到了皇帝身后,吴雅却愣怔在原地。

皇帝的后背满是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大多数都是鞭伤,还有早年间天花留下的印记。

吴雅心中骇然,好奇到底是谁敢打皇帝,还胆敢在皇帝的后背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

要知道皇帝坐拥四海,他若执意要将这些伤痕消除或减淡,太医们有的是法子,显然是有人故意要让皇帝留下伤疤的印记。

为了避免尴尬,吴雅索性站在皇帝身后,尽量不与皇帝有任何眼神接触。

抬眸间,她赫然发现皇帝左后肩上,有一道一尺长的新伤,似乎被什么东西刮伤了,这会还在沁血珠子。

“万岁爷,您后背受伤了,可要唤太医来瞧瞧?”吴雅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提醒。

“嗯,回程行色匆匆,一路上风饕雪虐,只是被残雪压断的树枝刮伤,无碍。”

“万岁爷您放宽心,紫禁城里一切都好,您后背的伤口没清理干净,奴才帮您清理一番可好?”

“嗯,朕看到了。”

“啊?”吴雅被皇帝说蒙了,心想皇帝怎么能看到他自己的后背伤口?惊的不知如何接话。

“嗯,朕看到一切都好,朕很安心,朕现在伤口有些疼,你瞧瞧是不是有异物。”

皇帝担心吓着胆小的女人,于是耐着性子温声细语解释了一番。

“奴才遵旨。”

吴雅取了衣襟上的帕子,轻手轻脚的替皇帝擦拭伤口,她仔细搜寻许久,这才将嵌在伤口的一片残叶梗清理了。

“万岁爷,您后背的伤口已经清理好了,但奴才不敢保证清理得比太医好。”

“奴才继续帮你量身可好?”

“嗯。”皇帝闷闷的回了一句。

此刻吴雅得了皇帝的应允,小心翼翼的将软尺绕过皇帝的腰肢,开始测量他的腰围和胯宽。

这种姿势就像从后背拥抱,吴雅大气都不敢出,她的脸颊几乎快贴到了皇帝小麦色的后背。

双手交叠间,她环抱住了皇帝的腰肢。

鼻息间都是霸道清冽的沉水香气,吴雅此刻紧张的浑身都在冒冷汗,额头早就布满了汗珠。

此时吴雅只剩下胸围没测量了,她早已是满脸通红。

“万岁爷,请您张开双臂可好?”

“像这样。”吴雅将双臂伸展开,给皇帝做示范。

“嗯,朕都依你。”皇帝嘴角噙着温柔浅笑,微微颔首点头。

吴雅被皇帝这句都依你,给噎的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继续低头装死。

守在门外的梁九功听到万岁爷这句柔声细语的都依你,顿时瞪圆了眼睛。

万岁爷对乌雅氏这句“朕都依你”的宠爱,让他心中开始警铃大作,惴惴不安起来。

只因先帝顺治爷,也曾对宠妃董鄂氏说过这句话。

可那一对苦命鸳鸯的情意,最终却以生离死别的苦果,惨淡收场。

梁九功心中骇然,忍不住偷眼看向殿内,此时乌雅氏的动作仿佛正从后环抱万岁爷。

昏暗明灭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拽的毫无顾忌的纠缠在一块,竟遮挡住了熠熠生辉的龙椅。

吴雅毕恭毕敬的佝偻着腰,缓缓走进了皇帝张开臂弯的怀抱。

她心中叫苦不迭,靠近皇帝,简直比到慎行司挨板子更算是酷刑。

吴雅胆战心惊丈量好皇帝身形之后,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替皇帝穿好寝衣。

“万岁爷,奴才已办好了娘娘吩咐的差事,奴才告退。”吴雅垂着脑袋,准备从皇帝的臂弯里却步离开。

“嗯,你在承乾宫可过的舒心?”皇帝低沉喑哑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吴雅没料到皇帝忽然开口关心她在承乾宫里过得好不好,走神之际,脚下忽然踩住了皇帝迈出的龙靴上。

吴雅顿时吓得目眦欲裂,赶忙往后闪了一下腰,她整个人顿时失控的朝后仰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在御前失态,摔个大马趴的时候,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侵袭而来。

她的腰肢被一双遒劲有力的臂弯环抱,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接触,让她大惊失色,吴雅愈发想要拼命的挣脱开皇帝的束缚。

“哎呦…”门外梁九功添堵的惊呼了一声。

吴雅被惊的方寸大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就这么失控的将皇帝生生给拽着一起倒向了地面。

吴雅此时简直欲哭无泪,她一咬牙,准备尽职尽责的给皇帝当人肉垫背,可皇帝却忽然一个伶俐旋身,将她紧紧的拥抱在了怀中。

“万岁爷小心!”

吴雅哪里敢拉皇帝给她当垫背,她可不想体验九族消消乐,于是焦急踮起脚尖,眼疾手快的伸手环抱住了皇帝的脑袋,护住皇帝的后脑勺。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二人相拥着跌倒在地。

吴雅结结实实的趴在了皇帝的怀里,她的双手却因紧紧保护者皇帝的后脑勺,被压的疼麻了。

此时梁九功吓得面色煞白,几乎是一个箭步的冲进来。

“嗨哟乌雅氏你快些起来!”梁九功吓得伸手去扒拉扑倒在万岁爷怀里,早就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宫女。

“万岁爷息怒,奴才并非有意,呜呜…”

吴雅吓得瑟瑟发抖,扑腾间,原本撑起的双手忽然吓得一软,就这么华丽丽的将准备坐起身来的皇帝再次扑倒了。

“啵~”

她的唇猝不及防间,印上了皇帝冰冷的薄唇。

吴雅浑身一激灵,脑袋里瞬间一团乱麻,赶忙避嫌的别过脸去,却再次吻到了同样侧过脸的皇帝鼻尖。

“亲够了吗?”皇帝低沉嘶哑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畔,乍然响起。

吴雅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皇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

“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方才手滑,呜呜呜……万岁爷息怒啊~”

吴雅战战兢兢的一骨碌爬起身,瘫软着匍匐在了地上求饶。

此刻她甚至已经把临终遗言都想好了,就待皇帝下旨将她拖出去赐死,她再求梁九功将遗言带给家里人。

就在她以为今天就是她的祭日之时,皇帝忽然幽幽说了句:“朕方才问你话。”

“啊?”吴雅没想到皇帝今晚大发善心的主动给她找梯子下,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只一瞬的愣怔,吴雅就反应过来皇帝问的是她在承乾宫里过的是否舒心。

“回万岁爷,奴才在承乾宫里过的舒心极了,贵妃娘娘简直就是活菩萨,奴才对娘娘的敬仰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佟贵妃是皇帝的表妹,她自然要拍马屁,此刻她开始拍马溜须夸夸其谈,可皇帝却是不耐的冷哼了一声。

“下去。”

“奴才遵命。”吴雅弱弱的应了一句,就逃也是的离开了乾清宫。

此时皇帝还盘腿坐在地上,梁九功伸手准备伺候皇帝起身,可皇帝却抬手轻抚着唇瓣出神。

“万岁爷,今儿您还没翻绿头牌,可要奴才去拿银盘来?”

梁九功看到万岁爷脸颊的潮红,显然已动了情,他担心万岁爷憋坏了龙体,于是赶忙开口提醒道。

“不必。”

梁九功哪里见过万岁爷这幅情窦初开的模样,于是他又壮着胆子说道:“万岁爷,您是皇上,乌雅氏能伺候您,是她的福气,您若真的喜欢,去与贵妃娘娘说一声,将她叫来侍寝也不违背规矩。”

“不,朕不能喜欢。”皇帝眸中柔情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威严之色。

梁九功震惊的垂下了脑袋,不敢接话。

只因万岁爷说的是不能喜欢乌雅氏,而非不喜欢,万岁爷这句话,无疑坐实了他对乌雅氏动情的事实。

梁九功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到万岁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朕是天子,可天子并非无所不能,从小到大,凡是朕喜欢的人和物,从来都不得善终。”

梁九功本想安抚万岁爷两句,却愕然发现万岁爷这句话,压根无法反驳。

梁九功记得万岁爷小时候最喜欢小兔子。

有一段时间,万岁爷悄悄的豢养了一只纯白的小兔,可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太皇太后特意掐着万岁爷与兔子戏耍的时间前来探望。

小小的万岁爷心虚的将巴掌大的小兔子藏在了箭袖里。

那日,太皇太后一整日都没有离开万岁爷半步。

万岁爷亲身经历了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在袖子里活活憋死,垂死挣扎的全过程。

直到晚膳之时,太皇太后才让万岁爷将早就死透的兔子从袖子里取出,让人烤了,放在了万岁爷的碗里,让他吃光。

梁九功始终记得太皇太后用语重心长的语气,不断的洗脑和叮嘱年幼的万岁爷。

“玄烨,皇帝没有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更没有资格去爱人,你绝不准学你阿玛和玛法,自私的沉溺于儿女情长,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你是皇帝,你要担起宗庙社稷重担,你要为天地立心,为苍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你一定要当千古一帝,当一个让皇祖母和大清为之骄傲的贤明圣君!”

打从万岁爷乖乖的吃光心爱的小兔子之后,就再没有豢养过任何喜欢的小动物。

后来太皇太后送来了被铁链束缚的虎斑犬和海东青猎鹰给万岁爷当生辰礼物,可万岁爷却没有再沉溺过。

这些年来,万岁爷走的每一步,都是大清和太皇太后期望的样子。

甚至他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广纳了满后宫的嫔妃,但却从没有人问过他喜不喜欢,只因皇帝不能喜欢任何人,皇帝要雨露均沾。

原来万岁爷对乌雅氏并非是宠,而是爱,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珍爱,难怪万岁爷写了那么封册封诏书,却从不曾下旨让他宣读。

原来万岁爷竟然也有害怕和恐惧的事情——他不敢爱。

梁九功忽而心里堵得慌,憋屈的难受,于是再次忍不住开口:“万岁爷,可…您难得喜欢一回,咱就这么算了吗?”

梁九功愤愤不平的声音,回荡在孤冷凄清的大殿内。

天下人都希望皇帝当个千古一帝,可没有人记得皇帝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此时皇帝已然端坐在了冰冷的龙椅上,他温热的掌心贴紧了冰冷的龙椅。

他的眼神也跟着掌心的失温,而变得冷酷无情。

梁九功等了好一会,却不见万岁爷说话,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万岁爷开口了。

“嗯。”玄烨的语气艰涩而喑哑。

“梁九功,不惜代价护她周全,谁敢对她不敬,杀!”

“两年后若朕败北,朕会亲自替她择佳婿赐婚,两年…就给朕两年,朕发誓,此生只任性这一回。”

梁九功听到万岁爷这句话,亦是面色凝重,两年后若万岁爷败北,龙椅就将易主。

万岁爷这是不想连累乌雅氏与他一道沦为阶下囚。

……

吴雅回到承乾宫之时,佟贵妃正坐在梨花树下的摇椅赏月。

吴雅接过彩星递来的果茶,来到梨花树下伺候。

“你知道吗?本宫其实不喜欢这承乾宫。”佟贵妃柔声细语道。

吴雅其实也不喜欢承乾宫,总觉得这一树惨白的梨花看着丧气,但她不敢说实话,只温声安慰主子。

“娘娘,这承乾宫是唯一与万岁爷的乾清宫一样,带乾字的宫殿,承乾宫与乾清宫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见万岁爷对您的宠爱。”

吴雅如今说起拍马溜须的漂亮话,简直手到拈来。

“你瞧瞧这白森森的梨花,看着多丧气,带乾字儿又如何?”

“昔年董鄂妃还不是住在这承乾宫里,她承得起什么?还不是红颜薄命。”

“一室梨,一世离,梨花春情薄,叶多于花,实在不知先帝爷为何要给董鄂妃种这一树梨花,本宫看到这梨花就眼皮子突突跳。”

吴雅有些诧异,佟贵妃今儿倒是敞开了心扉,对她说起了体己话。

于是她不卑不亢回答道:“娘娘,凡事过往皆为序章,凡事未来皆有可期,这梨花和人一样,都要在深宫里扎好根,如此才能在春日里,开出属于自己的绚烂花儿来。”

吴雅仰头看着有些歪斜的树干顽强的向上,仿佛刺破了被紫禁城琼楼玉宇束缚的四方苍穹。

“娘娘,奴才觉得梨花像极了真情,梨花纯白无暇,就像感情最初的模样,像不掺杂任何世俗杂质的真情。”

“此花在离人眼中,自是被引申出离别愁苦之意,但在情比金坚的有情人眼里,梨花又何妨不是不离不弃,携手一生的美好寓意?”

“先帝爷宠爱董鄂妃,世所皆知,想必先帝爷赠这一树梨花给心爱之人,是想表达至死不渝的纯粹真爱。”

“你与本宫年龄相仿,竟看得如此通透,倒是难得。”

此时佟贵妃朝着吴雅轻轻抬手,吴雅赶忙将手臂垫到主子的掌心之下,搀扶她起身。

佟贵妃款款来到了梨花树干前,嘴角终于浮出一丝笑容来。

“被你这么一番阐述解释,本宫倒是觉得这梨花越看越欢喜了。”

“你可知本宫最钦佩先帝爷哪一位嫔妃?别溜须拍马,只说是本宫的姑母。”

“乌雅氏,你在本宫面前永远不准藏拙,本宫知道你有几斤几两的能耐。”

“回娘娘……”吴雅刚到嘴边的话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她的语气顿了顿,这道题简直就是送命题。

佟贵妃不可能会钦佩庶妃和格格这些低位的嫔妃,可顺治帝妃位以上的嫔妃就有十几个,答案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吴雅开始仔细的分析起来,顺治帝高位的嫔妃其中一多半都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博尔济吉特一族自恃黄金血脉的后裔,压根瞧不上佟佳氏,佟贵妃不可能敬佩藐视她的人。

佟家又最忌讳汉女血统,所以排除汉女出身的恪妃。

那么答案只剩下三位董鄂姓氏的嫔妃:孝献皇后董鄂氏、和硕裕亲王福全的额娘宁悫妃董鄂氏、孝献皇后族妹贞妃董鄂氏。

到底是哪一个?

此刻吴雅的大脑飞速运转,方才佟贵妃聊起梨花,和董鄂妃与顺治爷的感情,带着不屑与嘲讽的语气一闪而逝。

孝献皇后董鄂氏第一个排除,那么还剩下宁悫妃董鄂氏和贞妃董鄂氏。

思付间,吴雅锁定了答案,于是脱口而出:“娘娘,奴才愚蠢,揣测答案是先帝的贞妃。”

看到佟贵妃丝毫不掩饰的赞赏眼神,吴雅知道自己猜对了。

只不过她很是诧异,孝献皇后董鄂氏为先帝独宠,害的后宫所有的女子独守空房,包括康熙爷的生母佟佳氏。

按理说佟佳一族应该瞧不上董鄂氏才对,可佟贵妃却别出心裁。

这位先帝爷的贞妃是个可怜虫,却是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在孝献皇后死后,顺治帝为情所困,也早逝了。

伤心欲绝的太皇太后将所有的怨恨归因于孝献皇后。

董鄂妃死后,顺治帝不顾博尔济吉特皇后仍在世,仍是一意孤行追封了董鄂妃为孝献皇后,并葬礼逾度等违背礼数之举,让如今的太后和她身后的科尔沁势力,彻底沦为了笑柄。

草原势力更是迁怒于董鄂氏一族。

在博尔济吉特一族倾轧董鄂氏一族的危难时刻,贞妃勇敢的站了出来,用以身为先帝殉葬的悲壮方式,平息了草原的怒火,保全了董鄂氏一族的荣光。

贞妃董鄂氏从未得到皇帝的宠爱,却为了顺治和董鄂妃的爱情付出了代价,沦为了殉葬品,她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位殉葬的嫔妃。

吴雅心想世家大族出身之人,凡事都是家族利益至上,佟贵妃也出自世家大族,说不定对贞妃的行为感同身受?

吴雅不敢再去揣测,她总觉得佟贵妃看皇帝的眼神,和钮祜禄皇后看皇帝的眼神不一样。

钮祜禄皇后看向皇帝的眼神,带着女儿家的深情爱慕,温柔缱绻的能滴出水来。

而佟贵妃却不同,她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种罕见的镇定从容和波澜不惊。

虽然她看皇帝的眼神也带着温柔笑意,可那笑容却并未达眼底。

此时佟贵妃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下,随手套在了吴雅的左手腕上。

吴雅简直受宠若惊:“娘娘,使不得,这翡翠镯子太贵重了。”

“拿着,你该赏。”

“那奴才就却之不恭了,多谢娘娘赏赐,这翡翠镯子太贵重,奴才回头收起来藏好。”

“既是赏你的,你随便处置即可。”

“哎,你说贞妃区区庶妃,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佟贵妃仰头看着一树绚烂梨花,怅然道。

吴雅凝眉,开始认真思考佟贵妃的问题。

“娘娘,所谓人善被人欺,也许就是因为贞妃过于良善,所以只能如此下场。”

乌雅氏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佟贵妃错愕了一瞬,继而流露出心心相惜的欣慰。

“没想到…”佟贵妃的语气顿了顿,又低低的呢喃道:“你竟最懂我。”

“啊?娘娘您方才说什么?没想到什么?娘娘恕罪,奴才方才没听清。”

吴雅方才听到佟贵妃低声嘟囔了一句话,可声音却极低极轻,她压根就听不清。

“没什么,本宫方才说内务府送来的后宫账目很烦,明儿开始,你就帮着本宫一块梳理校对。”

“娘娘您还是饶了奴才吧,奴才…”

“不准藏拙,再啰嗦滚去慎行司领三十下掌帼!本宫不养废物,更不养装腔作势的虚伪之徒。”

“奴才遵命,奴才今后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就看你表现,本宫很期待。”

“是…”吴雅总觉得佟贵妃身上,有一种与身俱来的高门主母颐指气使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忤逆。

第二天一早,佟贵妃就揉着眉心,将堆满书桌的账本推到了吴雅面前。

吴雅只看了半本账目,就觉得眼冒金星。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这酷刑,不得不作弊,给贵妃推荐了后世简洁明了的四脚记账法。

四脚账法清晰记录来账和去账两笔数据,秉承有来必有去,来去必相等的原则,从而取代传统繁复,账本杂乱无章的三脚记账法。

原本各宫送来的烂账最少都需盘点两个月,在吴雅的梳理下,三四日就整理的条理清晰,还意外的揪出了不少后宫蛀虫。

“娘娘,眼下朝廷正在打战,奴才建议娘娘揪出一两个最大的蛀虫严惩不贷,杀鸡儆猴。”彩星殷勤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本宫自有主张。”

彩星瞧出娘娘并未采纳她的意见,于是又悻悻的拿着一本账册捧到了娘娘面前。

“娘娘,今年的螺子黛总共才进贡九斛之多,压根不够分。”

“依照奴才的拙见,太皇太后宫里少说要两斛,太后也得需分得两斛,娘娘好歹自己留两斛,剩下的三斛,再分别赐一斛给有孕的宜嫔和那拉贵人,还有年头才诞育三阿哥的荣嫔也少不得赐下一斛,以示皇恩浩荡。”

佟贵妃略微沉吟,忽而将目光投向正在削苹果的乌雅氏。

“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分配这些螺子黛?”

吴雅只镇定从容的笑了笑:“奴才也觉得彩星姐姐的意见极为妥当。”

“哦,彩星,你去内务府将本宫除夕宫宴要穿的吉服取回来,再亲自将螺子黛都领回来,本宫自有安排。”

彩星听到娘娘采纳了她的意见,心中窃喜,转身就欢欢喜喜离开了殿内。

待到彩星离开之后,佟贵妃将切好的苹果递了一瓣给不骄不躁的乌雅氏。

“现在只有你我主仆二人说体己话,本宫想听听你的主意。”

吴雅曲膝用双手接过佟贵妃赏赐的苹果,定了定神,这才幽幽开口。

“娘娘,奴才方才扫了一眼账册问题最大的几个宫室,旁的不说,咸福宫格格虽然是最大的蛀虫,但动不得。”

佟贵妃嘴角的笑意更甚,装作漫不经心道:“你说说为何动不得?”

“只因咸福宫格格姓博尔济吉特氏,前些时日,万岁爷才将犯错的储秀宫博尔济吉特格格逐回科尔沁,这位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紧接着就入宫承宠。”

“如今她更是后宫唯一的科尔沁血统的格格,您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毕竟她的姓氏特别,已替她脸上贴了金。”

“嫔妃们入宫前都是锦衣玉食的名门贵女,她们入宫不是来吃苦的。”

“咱若因为她们多拿了些米面粮油和布匹,就打了她们的脸面,那又何尝不是打她们在朝堂上父兄的脸面?”

“奴才听闻这些账目娘娘梳理好之后,还需呈送给太皇太后过目,娘娘不妨不做处理,只将有问题的账目用红字批注了,相信太皇太后目光如炬,自会知道娘娘的苦心。”

“嗯,就按你说的来办,对了,孝昭皇后是不是在你面前嚼过舌根,说昔年是本宫戕害了入宫待年的慧妃?”

“惠妃?惠妃还健在,为何…哦,娘娘您说的是慧妃博尔济吉特氏。”

吴雅恍然大悟。

此慧妃并不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如今的惠嫔那拉氏。

佟贵妃口中的慧妃,是早年间入宫待年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是三等台吉博尔济吉特·阿郁锡之女。

康熙三年,年幼的博尔济吉特氏入宫待年,只是后来败给了赫舍里氏。

之后在康熙八年,博尔济吉特氏正式入宫为格格,但却在康熙九年四月就薨了,被追封为慧妃。

吴雅心中骇然,不知为何佟贵妃忽然提及慧妃,她记得孝昭皇后曾经说过,慧妃不是她害的。

既然皇后不是杀害慧非的真凶,那么……

吴雅压下了心中的恐惧,强装镇定:“奴才从不曾听皇后说过此事,皇后只说慧妃之死,与她无关。”

“不可能!不是她还有谁!”此时佟贵妃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荒谬。

“娘娘,人都趋利避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在慧妃之死获利最大,那就是谁。”

吴雅不慌不忙,将放温热的花茶捧到了佟贵妃面前。

“是赫舍里氏!”佟贵妃震惊的捂着嘴角,真没想到赫舍里氏看着温婉娴静,内里竟如此阴险狡诈。

吴雅眼中并无震惊之色,她反而觉得赫舍里皇后并不是真凶,因为立后这件事获利最大的是皇帝。

毕竟皇帝似乎并不喜欢蒙军旗的女子,甚至刻意在排斥,他工于心计,怎么可能乖乖的让慧妃得到皇后之位。

慧妃身后是草原的势力,钮祜禄氏身后是顾命大臣鳌拜和遏必隆,赫舍里氏身后是顾命大臣索尼。

用慧妃之死,就能彻底离间和平衡草原和顾命三大臣,不让他们沆瀣一气。

用后座,又能离间赫舍里氏,钮祜禄氏和佟佳氏,让对方互相猜忌牵制多年。

如此高明的手段,不正是喜欢权衡的帝王之术吗?

“你觉得谁是真凶?”佟贵妃再次将目光放在乌雅氏这个聪明绝顶的奴才身上。

“奴才真不知。”

“嗯,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人死灯灭,都翻篇了。”

佟贵妃莞尔一笑:“一切就照你说的办,本宫寻思着螺子黛分别分给太皇太后六斛,分给太后三斛,以敬孝道,如此后宫那些嫔妃一个都没得到,如此也不会眼红。”

“你觉得本宫的主意如何?”

“娘娘,奴才听闻螺子黛一斛就价值千金,眼下前方战事吃紧,不如只给太皇太后两斛,太后分一斛。”

“剩下的六斛,娘娘可再添置些娘娘私库里的嫁妆体己之物,举办一个拍卖会,广邀京中名门贵族和富户绅贾之流竞购。”

“届时,娘娘再将拍卖所得,留一部分设宴款待将士的家眷,其余的都充作军饷,让后宫也为了战事尽一份绵薄之力,岂不美哉?”

佟贵妃此时被乌雅氏一番话惊的站起身来,满眼喜色的盯着她。

“此计甚好,立即伺候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亲自禀报给太皇太后与皇上定夺。”

“是。”吴雅搀扶着佟贵妃坐在了梳妆台前。

待伺候贵妃梳妆更衣之后,彩星恰好回来,因为要去慈宁宫,吴雅心里多少有些发怵,就怕遇到太后,又免不了吃挂落儿。

佟贵妃倒是个贴心的主子,竟没提让她一道前去。

临近午膳之时,慈宁宫赏赐的礼物先于佟贵妃抵达,一水儿的摆满了正殿内。

彩星派人来说娘娘被留在了慈宁宫用膳。

吴雅让人将准备好的膳食撤下去,趁着天气晴朗,她又让小宫女将佟贵妃的褥子拿到廊下晾晒。

直到晚膳之时,佟贵妃才满眼喜色的回来,一回来就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赏赐了承乾宫上下。

吴雅一打听才知道,太后晋了佟贵妃的位份。

打从今儿起,佟贵妃就是皇贵妃了,待到产下小皇子之后,择吉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吴雅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掉落在地,似乎历史正朝着未可知的方向发展,她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她记得历史上佟贵妃在康熙二十年十二月,才会被晋封为皇贵妃,如今却提前了四年!

皇贵妃同时也宣布了一件让吴雅更加不安的消息:即日起,乌雅氏正式为承乾宫掌事大宫女。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吴雅下意识看向彩星和彩玉姐妹二人,果然看见二人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和勉强。

同僚之间难免存在竞争关系,她想在承乾宫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踩着别人上位。

皇贵妃提出的拍卖会建议被太皇太后大加赞赏,老人家担心皇贵妃有孕在身,操劳过度,还兴致勃勃的主动承办了拍卖会事宜。

各宫都开始积极响应慈宁宫的号召,甚至连皇帝都御笔写下了二十张御书福字,参与拍卖。

皇帝御笔赐的福字,从来都只有高品阶的达官贵人在过年之时,才有资格得到御赐的机会。

那些爱面子的富商连皇帝冲龙沟用的剩茶都趋之若鹜,更何况是贵族才有资格得到的御赐福字。

果不其然,听说拍卖这日,皇帝御笔写下的福字,被炒到了十万两黄金一张的天价。

要知道康熙年间国库年均收入大概在三千万到四千万银子左右,黄金和白银的兑换比例大概在一比十五左右。

要不是富商们崇尚不露富,还收着性子竞价,估摸着御笔福字的价格,还能蹭蹭涨到更为离谱的地步。

吴雅心想估摸着皇帝毁得肠青了吧,若不是帝王的威仪和矜贵压着,皇帝估摸着都想批发福字给富商了。

可如此良机估摸着也不会再有了,毕竟物以稀为贵,更何况是御赐之物,更是弥足珍贵。

毕竟皇家不是逐利市侩的商人,皇家要的是体面和睥睨苍生的傲气,哪里会为了几两碎银,批发皇家之物跌了身份。

而此时乾清宫内,皇帝今日心情不错,此时正罕见的在亲自抚琴娱情。

一曲毕,梁九功咧嘴捧着一盏茶凑到了万岁爷跟前。

“万岁爷,此次拍卖总共得了五百一十三万七千三百两银子,都快赶上去年小半年的国库收入了,嘿嘿嘿,若年年都办一回该多好啊。”

“哼,蠢奴才,你当朕是路边卖字的酸秀才?”皇帝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哎哎哎,万岁爷息怒,奴才眼皮子浅,哪里有您高瞻远瞩。”

“能想出这馊主意之人,只有她。”皇帝嘴上虽然说是馊主意,但唇角的笑意却愈发温柔。

梁九功知道万岁爷口中的她是乌雅氏,于是赶忙附和道:“如此机灵的姑娘,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也只有如此出色的女子,才配被万岁爷这般喜欢。

梁九功嬉皮笑脸间,趁机端来了装满绿头牌的银盘。

“万岁爷,您有些时日没好好松快松快了,奴才斗胆,请万岁爷翻牌子。”

“下去。”

“万岁爷,从木兰围场行猎到回宫这些时日,您都没翻过牌子,这都快一个月了,您若再不翻牌子,回头慈宁宫的板子都能把乾清宫奴才们打成饼子粘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皇帝面色愈发阴郁,他本就对男女情爱并不热衷,如今…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就连床榻上的鱼水之欢,也从不由他。

“说吧,皇祖母和太后今日让你安排的女人又是谁?”

“回万岁爷,今儿敬事房送来的银盘,奴才瞅着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格格的绿头牌放在正中间。”

“随便!”皇帝的语气带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厌恶。

“奴才遵命,奴才这就让咸福宫格格准备侍寝。”

“可,取鹿血酒来。”

梁九功看着万岁爷一脸无奈的样子,忽然有些心疼起万岁爷来了。

满后宫的女人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有时候梁九功甚至荒唐的觉得万岁爷就像…配种的牛马似的,从不曾为他自己肆意潇洒的活过一回。

咸福宫博尔济吉特氏今晚侍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承乾宫里。

听到咸福宫今夜承宠的消息,皇贵妃并没有愁眉苦脸,而是捂着嘴角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吴雅诧异于皇贵妃反常的反应,她怎么觉得皇贵妃非但没有拈酸吃醋,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讥讽之意?

也不知她在讥笑的是承宠的咸福宫格格,还是皇帝。

此时皇贵妃屏退了一众奴才,只留下乌雅氏一人在跟前伺候。

吴雅快哭了,有时候被主子太过于信任也并非好事,比如她现在正在听皇贵妃吐槽皇帝。

“是不是男子行男女之事的时候,都这么不知轻重,就像…就像在舂米似的难受,鱼水之欢到底欢在哪?”

吴雅此刻死死咬着嘴唇,天呐,她到底听到了什么,皇贵妃竟然在吐槽皇帝床榻上的技术烂。

她忽然想起来万琉哈氏和章佳氏也曾私下里说过,侍寝之时和皇帝做那事儿疼的要死。

她原以为她们口中说的是初次破身的疼痛,如今想来,却是都在吐槽皇帝技术差。

吴雅简直哭笑不得,这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宫闱秘辛,她真的有命听吗???

“咳咳…娘娘,奴才也不知道。”

吴雅心想这也不能全怪皇帝,毕竟侍寝全流程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只有半个小时,压根不够做足前戏后戏和接吻什么的亲密举动。

皇帝能成功完成侍寝打卡任务,已经是快男里的佼佼者了,怎么能再计较侍寝的质量…

皇贵妃愣怔片刻,想起来乌雅氏尚且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一时间也尴尬的红了脸颊。

“本宫真是一孕傻三年,都忘了你还没嫁人,你先下去吧,让刘嬷嬷来伺候。”

“奴才遵命。”

吴雅简直如蒙大赦,皇贵妃让生养过的刘嬷嬷到跟前伺候,显然是想更深入的探讨一下皇帝技术烂的问题。

吴雅今晚简直震碎三观,她忽然很想笑,又不敢笑。

真没想到千古一帝康熙的床技,竟然烂到被人群嘲的地步……

可细想之下,皇贵妃佟佳氏对皇帝的态度,却耐人寻味。

吴雅总觉得皇贵妃似乎并没有如钮祜禄皇后那般,对皇帝爱的如痴如狂。

此时吴雅守在门口,正百无聊赖的盯着红泥小火炉上的茶汤出神,却听见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窄缝。

第36章 第036章

“娘娘这会儿直喊着脚冷, 让你立即端一盆洗脚水进去伺候。”刘嬷嬷闪身离开。

“奴才这就去。”

吴雅应了一声,转头让伺候的小太监端来一盆洗脚水,就轻手轻脚入内。

此时皇贵妃正用沾湿的帕子, 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盆绿箩。

不得不说, 皇贵妃的爱好很小众。

紫禁城里的娘娘们都喜欢绚丽芬芳的花儿, 唯独皇贵妃却对绿箩情有独钟。

而且她床头这盆绿箩除了她自己, 谁都不能碰, 否则必死无疑。

绿箩这种花在民间传说里很是邪乎,俗语说一棵绿箩七个鬼, 所以绿箩的别称又叫七个鬼。

只因鬼为极阴,只于阴暗处出没,而绿萝喜阴,所以人们认为绿萝会招鬼。

皇贵妃早晚都要亲自给这盆绿箩浇水,临睡前还要亲手用沾湿的帕子擦拭绿箩每一片叶子。

此时皇贵妃的鼻尖几乎贴到一片碧青的绿箩叶片上,她的眼神罕见的温柔而痴迷。

吴雅心中骇然,皇贵妃还真是特别, 看一盆草的眼神, 都比看皇帝的眼神多情。

吴雅曲膝跪在地上,尽心尽力伺候娘娘洗脚。

“本宫这盆绿箩俊美吗?”

吴雅凝眉,压下了心底的茫然和震惊。

哪里有人形容一盆花俊美的, 只有问男子的容貌才会用俊美来形容,正常人形容花儿, 都会说好看吗?美吗?

“回娘娘,奴才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俊俏的花。”

皇贵妃罕见的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快的一闪而逝, 要不是吴雅正仰头看着皇贵妃说话,压根就察觉不到这细微的表情。

“这不是花, 这是本宫此生挚爱。”

“娘娘恕罪。”吴雅被皇贵妃爱花如命的话震慑的无语了。

她怎么语气就像在宣誓所有权似的,还带着一丝拈酸吃醋的意味。

“吴雅,你见多识广,都说这绿箩极阴,在民间又叫鬼草,能召来鬼魂,你说这是真的吗?”

皇贵妃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视若珍宝之物,语气难掩的期待。

吴雅心中诧异,皇贵妃怎么好像很希望见鬼?她到底想要见到谁的鬼魂?

她不敢再细究,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娘娘,民间还说犀角不可燃,燃之可通鬼神,可奴才的额娘刚过世之时,奴才信了传言,巴巴儿地寻了犀角燃了几日,都不曾见到奴才的额娘入梦来,显然都是无稽之谈。”

“你啊,瞎说。”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僵硬极了,只片刻后,又重新浮出温柔笑意,伸手点了点吴雅的眉心。

“娘娘息怒,奴才也是道听途说。”

吴雅心里好奇,皇贵妃到底是觉得她说绿箩不招魂是瞎说,还是别的。

吴雅伺候皇贵妃穿好软底鞋,就搀扶着她起身。

此刻皇贵妃依旧如每日睡前那般,将绿箩亲手抱到了床榻里侧的矮几上,与这盆绿箩共眠。

幔帐后的床榻上传来皇贵妃慵懒困顿的声音。

“这几日总觉得嘴没味儿,你让小厨房明儿的早膳味道做的重些,本宫想吃酸枣糕了,明早也备些。”

“奴才都记下了。”

吴雅此刻正吹熄最后一盏烛火,皇贵妃就寝的时候,不喜欢殿内有亮光,更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伺候皇贵妃值夜其实挺轻松,因为皇贵妃从不起夜。

吴雅蹑手蹑脚的出了殿内,就乖乖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伸手在暖烘烘的红泥小火炉上烤火。

寅时刚过,天将即白之时,彩星和彩玉姐妹二人来换班。

吴雅打着哈欠,先到小厨房里交代娘娘早膳要吃的东西,又囫囵吃了早膳,这才回了庑房歇息。

黑咕隆咚的庑房就像冰窖似的,吴雅哆哆嗦嗦的取来红萝炭点燃,这才有了几丝暖意。

感谢皇帝陛下,她这个奴才也奢侈的用上了红萝炭,要知道她从前用的都是黑炭,睡一觉起来,鼻孔里都能擦出黑灰来。

温暖的被窝,是她在紫禁城唯一流连忘返的地方,她累的几乎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到了酉时,吴雅吃过晚膳之后,就踏着薄暮夕阳继续当牛马。

长久的作息不规律,让她身心俱疲,皮肤都显得病态的苍白,甚至连姨妈都杂乱无章。

吴雅实在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就这么累的绝经了,于是养成了在小荷包里装满红枣枸杞,时不时的偷偷抓一把养生。

此刻皇贵妃正准备用晚膳,吴雅搀扶着她来到了圆桌前,皇贵妃落座之后,就赏了她一块滋补气血的血燕红枣糕。

“你今儿气色不大好。”

“奴才多谢娘娘挂怀,谢娘娘赏赐。”

吴雅捧着燕窝红枣糕不敢抱怨,心想你也知道我气色不好,赏块补气血的燕窝糕还不如让我换成白班来的实在。

可主子们哪里会知道做奴才的艰辛。

这不,皇贵妃用过晚膳之后,吴雅又得搀扶着她在庭院里遛弯消食儿。

“今儿都腊月十五了,一会你随本宫去乾清宫一趟,记得带上前几日做的花牌,给万岁爷解解闷。”

“啊?娘娘,那些花牌上写的问题,都是奴才们鸡一嘴鸭一句瞎胡诌的,拿去给万岁爷解闷不合适吧……”

皇贵妃口中的花牌,就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工具,真没想到古代人也玩真心话大冒险。

前几日皇贵妃觉得无聊,就让奴才们准备花牌,吴雅刚开始以为是传统的花牌,没想到那些花牌上写的内容,与后世真心话大冒险的雷同。

只不过玩的相对保守,比如大冒险里写的都是学猫叫三声,生吃辣椒,画猫脸,喝一杯醋之类的。

而真心话的花牌上则写的是成语接龙,或者对诗,说出某些典故出处,脑筋急转弯,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真心话。

“没事,万岁爷今日一定心情不错,不必担心,梁九功那些奴才自然会提前筛选一番。”皇贵妃的语气带着镇定从容。

“……”吴雅诶了一声,转头就让人去将花牌拿来。

今儿十五,每个月初一十五,皇帝都必须与皇后呆在一起,如今没有皇后,皇帝初一十五,也从不曾召任何嫔妃侍寝,而是独自呆在乾清宫里。

吴雅很是惊讶,皇贵妃竟然说皇帝独处心情不错?

难道皇帝不喜欢睡女人的快活时光,反而喜欢独处?

这不可能!历史上康熙是出了名的大种马,吴雅当即否定了这种纯情的想法。

“一会你先去乾清宫里打前站,先与梁九功通个气儿。”

吴雅:“……”

“娘娘,其实奴才和梁九功并没有那么熟,只是…”

“你若再谦虚,本宫定不饶你。”皇贵妃心里有数,梁九功对乌雅氏的态度很微妙。

那日,万岁爷驾临承乾宫,皇贵妃亲眼看到眼高于顶的御前大太监,竟然殷勤的亲自搀扶乌雅氏起身,还心疼的替她拂开身上的落雪。

紫禁城里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喜欢找貌美宫女做对食,原来梁九功也不免落入俗套。

难怪每次派乌雅氏去乾清宫办差,她总能成功完成使命,这一回,乌雅氏定也不会让她失望,毕竟梁九功一定会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

皇贵妃在心中盘算,若这二人两情相悦,今后将乌雅氏赐给梁九功当对食,也未尝不可。

如此乌雅氏就能永远留在紫禁城里帮衬她。

“是,奴才这就去。”

吴雅心知肚明,皇贵妃担心若亲自去,会被皇帝拒绝,从而丢了脸面,所以让她这个奴才去,若皇帝拒绝,丢脸的也只是她这个奴才。

吴雅无奈的来到了乾清宫里,将皇贵妃想要与皇帝玩花牌解闷的事儿,告诉了梁九功。

“这…花牌这种游戏要四个人玩才有趣,两个人多无趣,除非…”梁九功话锋一转,笑眯眯的拍了拍乌雅氏的肩膀。

“这不难办,一会杂家去给万岁爷禀报,就说你和娘娘主仆二人,要与万岁爷和杂家主仆二人一块玩花牌解闷。”

“这…那好吧。”吴雅心想只要完成皇贵妃的任务,她就暂时把自己卖了吧,反正一起玩花牌而已,她谨慎些应该不会出岔子。

“梁公公,奴才蠢笨,一会求公公帮衬提点奴才一番,免得奴才惹怒了主子们。”

“你放心,主子高兴还来不及,杂家现在就去通报。”

梁九功笑嘻嘻的转身入了御书房。

吴雅长舒一口气,抬眸之时,竟然看见皇贵妃正乘着步辇往乾清宫大门走来。

而此时坐在步辇上的皇贵妃,将方才梁九功与乌雅氏亲昵的接触尽收眼底,笑的意味深长。

吴雅哪里会料到自己和梁九功被皇贵妃磕上了cp,她只兢兢业业的将方才梁九功说的话转告给皇贵妃。

皇贵妃自是欣然同意,没一会儿,梁九功也满眼喜色的出来恭迎皇贵妃入内。

“娘娘,奴才筛查花牌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大适合的内容,奴才禀报过万岁爷之后,将内容进行了一些删减和增加。”

“有劳梁公公。”

皇贵妃下巴微抬,吴雅就乖巧的将准备好的不菲银票,塞到了梁九功的手里。

“哎吆,这些都是奴才份内之事,不必如此见外。”梁九功顺势又将银票塞回乌雅氏的手里。

皇贵妃莞尔,又道:“既是梁公公的美意,乌雅氏,这赏你替他代领了可好。”

“这敢情好,那就乌雅氏收着吧,娘娘,奴才迎您去见驾。”

皇贵妃微微颔首,跟着梁九功入了乾清宫正殿内。

皇帝正盘腿坐在暖炕上,皇贵妃请安之后,就坐在了皇帝身侧,吴雅则被梁九功推到了皇帝的左侧落座。

此时梁九功开始说话了:“所谓压轴为尊,那就先从乌雅氏开始,然后是奴才,再是皇贵妃,最后万岁爷压轴抽牌可好?”

“奴才斗胆,这牌桌上图个乐呵,奴才们若笨手笨脚的若伺候不好,主子莫要怪罪。”

“一会输了的就需自罚一杯,这…娘娘有孕在身,不如让乌雅氏代主子罚酒可好?”

吴雅在心里开始骂骂咧咧,奈何她是没有人权的奴才,只能谄媚的附和道:“奴才愿意代劳。”

“可。”皇帝应了一声。

“吴雅,你放心,这些都是玫瑰果酒,不醉人。”皇贵妃将斟满酒的酒杯轻嗅了几下,含笑看向乌雅氏。

“吴雅?”皇帝挑眉看向乌雅氏。

“万岁爷,这是乌雅氏的汉人名字,万岁爷推行满汉一家,乌雅氏响应号召,给自己取了汉人名字。”

“哦。”皇帝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主子们,现在咱就开始玩花牌了!乌雅氏,你先抽一张吧。”

“奴才遵命。”吴雅忐忑的抽了一张花牌,顿时苦着脸。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王炸!

梁九功接过乌雅氏手里的花牌开始念叨:“万岁爷,乌雅氏抽到的是真心话,乌雅氏请听题了,请问你可曾吻过男子?”

吴雅的脑海里,浮现出在乾清宫里与皇帝那猝不及防的拥吻,顿时心虚的垂下了脑袋。

“不曾!”

她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皇帝竟打翻了手边的酒杯。

“万岁爷,奴才让人拿个新酒杯来。”

梁九功用帕子将洒出的酒水擦干净,偷眼看到了万岁爷愠怒的眼神,登时缩了缩脖子。

待到新酒杯拿来之后,就轮到梁九功抽牌了,梁九功抽到的是大冒险,学猫叫三声。

这家伙浑身上下,甚至连毛孔都是戏,连猫叫都学的让人忍不住捧腹大笑,难怪他能当奴才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