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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先帝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被磨平,大清正式进入“乾隆时代”。

转过年,皇上奉太后巡幸五台山,路上偶遇一小拨悍匪,只损坏了仪仗队尾的一辆马车,并未影响行程。

“车上可有人受伤?”鄂婉是贵妃,自然要挑起协理六宫的重担,所幸有明玉和愉妃帮忙,倒也没出过岔子。

奈何六宫琐碎事多,鄂婉逐渐忙起来,便将九阿哥日常托付给明玉照看。

明玉因抚养九阿哥有功,升到嫔位,封号敏。

这次出巡,皇上让把九阿哥带上,明玉要照顾九阿哥,愉妃便主动管起了内宫出巡的后勤保障。

她素来细心,做后勤再合适不过。

此时见贵妃问起,愉妃含笑回答:“那辆车上坐着张贵人和寿康宫跟来的几个嬷嬷,只张贵人受了点惊吓,几个嬷嬷倒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鄂婉嘴上这样说,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之后的行程非常顺利,奈何鄂婉心里的不安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重。

“怎么还没睡?”乾隆被鄂婉翻身吵醒,将人搂在怀中问。

鄂婉歉意地说:“不知为何,总是睡不着。”

男人轻笑,凑在她耳边低语:“你快到日子了,是不是想了?”

鄂婉红了脸推他:“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菩萨在天上看着呢。”

“菩萨愿意看,便看好了。朕宠爱自己的女人,怕什么。”说着翻身将人压住,要了两回才罢休。

来之前,太后对众妃嫔耳提面命,五台山是佛门圣地,切不可做出不敬菩萨的事。

说是提点众妃嫔,可太后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鄂婉当时重重点头,谨记于心,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

路上舟车辛苦,她也不想侍寝。

不知太后是否也提点过皇上,皇上这一路洁身自好,每晚都独自就寝,并未召幸妃嫔。

鄂婉以为七八天的路程会这样轻松度过,谁知半路杀出一拨悍匪搅了局。

自悍匪走后,皇上每夜都宿她身边,并不做什么,只是躺着聊天,各自睡去。

今天大约白日睡多了,晚上竟然有些失眠,结果被皇上钻了空子。

事后皇上要叫水,被鄂婉按住唇,示意他看太后居住的院落方向,低声说:“别弄出动静,让太后知道了又要说。”

男人轻轻舔她手心,鄂婉想起刚才的某个片段,脸上再次飞起红霞,背过身不理人。

“菩萨都不怕了,怕太后做什么?”男人从身后环住她,到底没有叫水。

鄂婉没好气:“太后自然不会说皇上。”

儿媳难当,乾隆第一次深有体会,从前皇后在时,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那现在怎么办?”

乾隆凑过去,跟鄂婉咬耳朵,羞得鄂婉脖子都红了,拿脚踹他。

两个人打打闹闹,还是用手帕为对方擦拭干净,三更方歇。

巡幸车队迤逦抵达五台山。第一站本该是白云寺,奈何前年白云寺遭遇火灾,还在修缮,于是越过白云寺,驻跸菩萨顶行宫。

五台山风景秀丽,一共有五处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分别是求财的五爷庙,求智慧的殊像寺,黄庙之首菩萨顶,和祈求平安的显通寺、塔院寺。

鄂婉随皇上、太后一行人从菩萨顶开始瞻礼,第一天没出菩萨顶,整日都在参与僧众为皇太后准备的建蘸讲经。

之后几日才随众人到各古刹参拜。

其中鄂婉最感兴趣的,非五爷庙和殊像寺莫属,硬拉了皇上带着她和小九又去了一回。

“天下都是朕的,你什么没有,为何要求财?”乾隆又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亏欠了鄂婉。

鄂婉举着香,朝他看过来:“皇上赏赐的也是皇上的,臣妾为自己求财。”

乾隆蹙眉,伸手挡她:“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以后也都是你的。”

李玉听见这一句,顿时心惊,皇上跟贵妃娘娘说话都不用朕了,只论你我。

这是先皇后在时都没有过的。

而且皇上刚刚说了什么?我的也是你的!李玉吓得贴墙根站好,生怕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被灭口。

鄂婉从前的政治觉悟挺强,尤其住在长春宫那段时间。侍寝之后成了宠妃,政治觉悟逐渐被糖衣炮弹和甜言蜜语腐蚀,所剩不多。

她并没听出李玉听到的弦外之音,轻巧绕过皇上,给文殊菩萨的化身“五爷”上了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乾隆被无视了,也不生气,转头找李玉,吩咐他回宫之后从私库里搬一箱金元宝送去翊坤宫。

“皇上,一、一箱?”李玉磕巴着问。

乾隆挑眉:“怎么,没有吗?”

李玉缩着脖子应是。

鄂婉一听乐了,含笑朝“五爷”作揖:“多谢五爷显灵。”

乾隆:“……”

从五爷庙出来,又抱着小九去了殊像寺求智慧。

“小九是咱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乾隆怀抱小九,跟着鄂婉给文殊菩萨进香。

鄂婉觉得也是,回头看小九与皇上酷似的脸,半开玩笑说:“不求智慧了,求个好脾气吧。”

乾隆气笑了:“小九以后要接班,脾气太好可不行。”

鄂婉:“……”

这回不用看李玉被吓死的表情,鄂婉也听懂了皇上话里的意思。

“皇上子嗣不少,别在菩萨面前拿臣妾和小九开玩笑。”鄂婉嘴上这样说,心脏却噗通噗通乱跳,根本不受控制。

乾隆感受到了她此时澎湃的心情,低头蹭了蹭小九的脸,郑重对着文殊菩萨像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鄂婉又惊又喜,朝左右看看,见身边服侍的全都跟着李玉退出殿外,飞快踮脚在皇上侧脸亲了一口,亲完皇上又亲小九。

乾隆笑着睨她:“菩萨面前,不可造次。”

小九被亲得咯咯笑,朝鄂婉伸出小胖胳膊,要她抱。

鄂婉接过他,还是走到佛像面前,让小九摸了摸文殊菩萨坐骑狻猊兽的耳朵。

回到菩萨顶行宫,却见张贵人穿戴整齐候在院门口。二月天,春寒料峭,她连披风也没穿,只穿着单薄的收腰旗装。

这是贼心不死,还想勾.搭皇上争宠呢。

鄂婉问过寒笙,她与已故的哲悯皇贵妃有五六分像,而张贵人却足有七八分。

可惜张贵人出身乡野,没见过世面,见到皇上拘谨得厉害,缩手缩脚上不得台盘。

也不知娴妃用了什么法子调.教,眼前的张贵人站得腰背笔直,单薄的束腰旗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曲线,更显得胸大腰细腿长。

低眉垂眼间不胜凉风的娇羞,人比花俏,分外惹人怜爱。

鄂婉见了都有些挪不开眼,心说这是张贵人么,简直比瘦马出身的陆贵人还勾人。

张贵人迎风行礼时,身子微颤,声音也带着颤,鄂婉都想走过去扶一把,却见皇上抱着小九径直掠过,看都没看一眼。

“……”

鄂婉匆匆说一句“天冷,回去吧”,快步追着皇上走进院中。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鄂婉白天才许了愿,晚上自然不敢胡来,也怕皇上不管不顾闹她,便让小九睡在中间。

乾隆见她如此防备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这点分寸朕还是有的,你何必这样。”

鄂婉睇他:“皇上有前科,臣妾不放心。”

乾隆连着素了好几日,让她一说不由想到前两天在驿站时鸳鸯交颈,被翻红浪的旖.旎春光,和事后女人娇羞无力眼尾湿红的媚态,不由心旌摇荡。

恰在此时,被小九一脚踹在龙脸上,低头发现自己刚才倾身,压到了儿子的小胖胳膊。

其实没压到多少,已然被他轻易抽出,却不肯吃亏,抬脚踹人。

乾隆盯着幼子,苦笑:“心眼儿这样小,也不知随了谁。”

与此同时,脑中想起心声:【儿子随爹,复制粘贴。】

乾隆:“……”

有不肯吃亏的儿子横亘在龙床上,乾隆什么旖旎心思也没了。不但没了旖旎心思,还得时刻警醒着,不要翻身压到孩子,以及孩子是否踢了被子。

在此之前,后宫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被召幸的时候带上孩子,扫他的兴。

谁敢带着孩子,夜里自己睡得跟死猪的似的,让他化身奶爸看顾?

没来由想到了圣祖爷和废太子,乾隆又自洽了。

没带过孩子的阿玛,不是好阿玛。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吉利,自己暗暗啐了几口避谶。

这时院中忽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响动,乾隆小心翼翼起身,轻手轻脚抱起小九,将他放到龙床最里侧,扯起鄂婉身上的被子给儿子盖好。

小九睡得正香,被挪动了很不高兴,才要哼唧转脸贴到了额娘的身子,绷紧的小手小脚立刻放松,缓慢翻身,紧紧贴着额娘睡沉了。

母子天性,鄂婉刚才睡得像猪一样,打着轻鼾,这会儿被儿子贴上来,自然而然地侧卧,将小九护在身体内侧。

见母子睡相和谐,乾隆这才披衣下床,沉下脸朝外走去。

走到院中,抬眼见李玉抹着汗迎上来。乾隆回头看寝殿,示意他噤声,将人带到偏殿才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李玉僵硬道:“皇上,罗桑丹贝坚赞殁了。”

殁了?乾隆蹙眉,罗桑丹贝坚赞是菩萨顶的掌印扎萨克大喇嘛,地位颇高,修持圆满,不是应该说虹化么?

大半夜菩萨顶的大喇嘛死于非命,七窍流血。李玉怕惊了圣驾,这才没有直说,等皇上自己反应过来,才道出实情。

乾隆要去看,被李玉拦住:“皇上,刑部的人、内务府的人和五台县的县令都已经过去了。大喇嘛死相凄惨,您还是别去了,等结果也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路上遭遇的那拨悍匪,乾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李玉,折身回到寝殿。

坐在床边,望着婉婉和小九安稳的睡颜,乾隆有些后悔昨日的冲动,他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言对小九的期许。

要知道这里是五台山,不是紫禁城,哪怕有禁军护持,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百分百安全。

翌日,用过早膳,鄂婉才听说大喇嘛遇害的消息,心中不安的情绪升到顶点。

此次出巡遭遇悍匪,皇上派人把她和小九接到龙撵上,驻跸菩萨顶行宫,也一直将她和小九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慎春带人去接了敏嫔和愉妃母子过来。”鄂婉得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明玉和愉妃母子拢到身边,保护起来。

菩萨顶是皇家行宫,大喇嘛是皇上亲封的国师,曾穿龙袍主持法会,不但管着五台山全山的黄庙宗教事务,对地方政务也有一定的辐射,地位非常高。

大喇嘛在自己的地盘死于非命,很难想象行宫已经被人渗透成什么样了,仿佛哪里都不安全。

明玉第一个赶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说:“昨晚搜宫,折腾到天亮,觉也没得睡。”

小九看见明玉就扑,吵着让她讲故事。

鄂婉把儿子抱住,含笑哄他:“等会儿五哥也要来,让五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姨姨累了,想睡觉觉。”

明玉把小九当亲儿子养,从来有求必应:“一宿而已,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把手伸出去,却见小九往回缩了缩,指着里间说:“姨姨累,睡觉觉,小九等五哥。”

明玉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欣慰地看向鄂婉:“这孩子打小就贴心,也不知随了谁。”

接收到来自嫡长闺的质疑,鄂婉笑开:“明玉,你胆子肥了,敢背后吐槽皇上不贴心。”

明玉哈哈笑,指着鄂婉:“你别岔开话题,小九难不成是皇上生的?”

小九不明所以,到处捡笑,一会儿看着姨姨笑,一会儿看着额娘笑,把屋里人全都逗笑了。

笑声穿透死亡的阴霾,让屋中所有人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鄂婉才将明玉安置到配殿补眠,愉妃带着五阿哥便到了。

愉妃的情况比明玉还糟糕,眼底一片青黑。五阿哥还好,没有困倦的迹象,脱鞋上炕陪着小九玩。

“昨夜搜宫,皇上不让吵着娘娘,派人叫醒娴妃,娴妃又叫上了臣妾。”愉妃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呵欠,眼泪汪汪。

鄂婉没问搜宫的情况,先问五阿哥:“你去搜宫,把永琪交给谁了?”

娴妃也真是,有福未必同享,有苦一定大家扛,平日还要摆出人淡如菊的模样。

见贵妃别的不问,先问永琪,愉妃忙用手帕拭泪:“永琪很乖,有乳母和保姆在身边陪着。”

鄂婉蹙眉:“那怎么行!左右这回出巡只带了小五和小九两个小的,这几日让永琪留在我身边吧。”

论起安全,哪里也没有皇上身边安全。

自从遇到悍匪,皇上便将贵妃和九阿哥带在身边,没想到永琪也能跟着沾光。

愉妃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

说话间,有小宫女走进来禀报:“娘娘,娴妃派人来叫愉妃过去,说有事商量。”

半夜搜宫,连惊带吓,铁打的人也要吃不消。况且愉妃身子本来就弱,无事还有病痛缠身,如何禁得住这样折腾。

“寿梅,你带愉妃娘娘去配殿补眠。”

鄂婉按住要起身的愉妃,又吩咐慎春:“你跑一趟,请娴妃过来。”

搜宫可不是小事,本该由她这个贵妃出面。

娴妃很快到了,与愉妃一样眼底青黑,加之身形消瘦得厉害,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然现出老态。

她身边跟着一个人,鄂婉认得,正是昨日穿着清凉候在院门口吹冷风的张贵人。

张贵人进宫之后并不得宠,太后早已放弃这步棋,娴妃倒是没放手,一直将人带在身边。

这次出巡的名单,鄂婉看过,并没有张贵人的名字。直到遇上悍匪,损了一辆马车,鄂婉才发现张贵人坐着宫人们的车跟来了。

“贵人路上受到惊吓,不是病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好了?”鄂婉这样问是有根据的。

当时被悍匪损毁的那辆马车上恰好就有张贵人,马儿被箭矢射中屁股,拉车狂奔,跑进附近一片树林,差点侧翻。

车上的几个老嬷嬷受惊晕倒,张贵人擦伤脸颊,手臂脱臼,脑袋似乎撞到了,被救下时几个老嬷嬷人都清醒,只她在昏睡,太医施针都扎不醒。

这才几日,又是吹冷风,又是半夜搜宫,张贵人眼中虽有血丝,人却精神得很。

张贵人见问,并未如从前那般畏畏缩缩,不卑不亢道:“嫔妾出身乡野,身子骨强健,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

鄂婉着意看她脸上的伤,此时只能看见一道淡淡的红痕,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难怪昨日敢带伤争宠。

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过去,但逻辑链太过完美,鄂婉心中反而升起怀疑:“我记得张贵人刚进宫时,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地病。”

先是吃撑了积食到发烧,后来静饿,又饿到脱水,几个循环下来,人都瘦脱了相。

后宫琐事颇多,鄂婉当时也只听了一耳朵便抛到脑后,如今想起来,怎么看张贵人怎么不对劲儿。

说话间,皇上到了,鄂婉带人迎出去,对上皇上投来的视线时,飞快眨了眨眼。

刑部、内务府和五台县的人查了半宿,又是搜宫又是搜山,也没见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前几日路遇悍匪,昨夜大喇嘛被毒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悍匪身上,奈何那伙悍匪全被绞杀,并没留下活口。

乾隆早起骂了一圈人,撤了五台县的县令仍旧无济于事,强压下怒气来找鄂婉求安慰,谁知才见到面,便听见了这样一段心声。

【张贵人有问题!菩萨保佑!皇上懂我!】

张贵人就在身后,若真是在小树林被人掉了包,鄂婉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声张。

不管对手是谁,有本事制造混乱,易容混进来,身上不可能没有功夫。

眼下皇上在,她在,娴妃也在,身边还有这么多宫人,对方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鄂婉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

当然,也可能是她杯弓蛇影想多了。但遇上这种事,人命关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奈何事与愿违,皇上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暗示,也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如常站定,平静叫起。

站在院中问了她几句,又问娴妃昨夜搜宫的事,然后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张贵人,含笑对她说:“你昨日穿得单薄,又吹了冷风,怎么不在屋中好生将养?”

与昨日在院外看见人时的表现,判若两皇。

说着走过去,拉起张贵人的手,温柔地低头呵气:“手这样冷,走,朕送你回去。”

“……”

第67章 化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皇上带张贵人离开,院中静了一瞬。鄂婉捏着帕子的手心直冒汗,强自镇定说:“皇上,西配殿还空着,不如让张贵人先去那边歇着。”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心声:【菩萨保佑!*皇上听话!】

鄂婉在心里给菩萨跪了,可皇上好像没听见,理也不理拉着张贵人的手朝外走。

“皇上!”

鄂婉没忍住喊了一声,在两人回头时,快步走过去说:“皇上答应陪九阿哥一起用午膳,怎么说走就走了?”

乾隆看一眼张贵人,对鄂婉说:“这你也要醋,朕先送她回去,等会儿过来陪永琛用午膳。”

他们默契地都没用素日习惯的称呼,鄂婉用了九阿哥称呼儿子,皇上则直呼大名。

目光接触的瞬间,各自读懂了彼此的心意。鄂婉眼眶发酸,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皇上拉着“张贵人”的手离开。

小九和永琪都在屋中,皇上怕动起手来伤到他们,主动将人引开。

嫌疑犯找到了,鄂婉哪里还有心情问娴妃昨夜搜宫的事,将人撇下匆匆去找傅恒。

傅恒来得很快,不让她跟着,鄂婉只得回来看顾两个孩子。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也不见皇上过来,鄂婉不放心派人出去打听。

没一会儿,靖秋神色古怪地走进来说:“娘娘,毒害大喇嘛的人抓到了!是张贵人!”

鄂婉才不管什么大喇嘛,站起身问:“皇上呢?皇上有没有受伤?”

靖秋摇头:“皇上没事,倒是娴妃替皇上挡了一刀,疼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鄂婉长出一口气,说话间,院中有人通报皇上来了。

再难抑制劫后余生的喜悦,鄂婉冲出屋子,一头扎进男人怀中,痛哭出声。

乾隆将人抱住,轻拍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朕不是来陪你和小九用午膳了吗?”

鄂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院子里有人,想要松开手,却被人拦腰抱起进了屋。

小九早饿了,一直在问五阿哥:“皇阿玛什么时候来?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这会儿见皇阿玛抱了额娘进来,他欢喜得直跳,也张开小胖胳膊要抱。

乾隆只得将鄂婉放在炕上,转头抱起小九,又见永琪眼巴巴看着,所幸一下抱起来两个。

警报解除,用过午膳,鄂婉让愉妃带五阿哥回去,然后送走明玉,才开口问皇上今天发生的事。

这件事并不复杂,却说来话长。

“在被张家发掘带去京城之前,张贵人便被白.莲.教盯上了?”鄂婉听了一个开头,忍不住发问。

乾隆抱着小九,轻轻用胡茬蹭他的脸:“不是盯上了,她几岁时家乡闹灾,正好遇上无生老母妖言惑众,便随家人一起加入了白.莲.教。”

想起张贵人平时畏畏缩缩的样子,鄂婉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装得可太像了,完全看不出来参加过.邪.教组织。

“你以为白.莲.教是什么厉害的教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小九被蹭得痒了,抬起小胖手抓脸,被乾隆捉住手腕,在被胡茬扎过的地方用力亲了一口。

“存在的时间长,不代表有多高明。再说张贵人一家都是边缘人物,有了利用价值才被摆上台面。”他说。

可禁军周密的防守,还是被人撕开了口子,甚至出了事都找不到凶手。

还有一处,鄂婉不是很理解:“既然白.莲.教的目标是皇上,为什么要对大喇嘛下手?”

乾隆冷笑:“毒害大喇嘛之前,她不是也来找过朕。只是朕的心都在你身上,没有理会她。”

情话张嘴就来,用最冰冷的语气,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那感觉就像被冰封住,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鄂婉垂眼,男人似乎没有察觉,自顾自道:“她没办法引起朕的注意,便打起了大喇嘛的主意,想要胁迫大喇嘛对朕不利。大喇嘛没有随了她的心意,她便将人毒杀。”

然后制造恐慌,让行宫先乱起来,再趁乱分散禁军和侍卫的注意力,伺机行刺。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奈何她把什么都算到了,却没想到逆天的易容术,还是被鄂婉看出了破绽。

更没想到,他能听见鄂婉的心声,被提前预警。

但她不笨,很快反应过来,当场行刺。

谋划得不可谓不周全,反应也不慢,胆子也够大,但身上的功夫差点意思。

有了警惕心,他一个人便能制服,谁想这时候娴妃忽然冲过来,平白挨了一刀,差点没命。

“娴妃救驾有功,皇上不该这样说。”传出去恐怕令人寒心,鄂婉下意识提醒。

男人看她一眼,抬手刮她鼻头:“朕只在你面前说,对外自然不会。娴妃要是有你一半机变,何至于挨这一刀。”

鄂婉看他:“皇上不觉得臣妾自私吗?”

娴妃虽不明就里,好歹跟去了,关键时刻敢往上冲。她明知有危险,却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皇上带杀手离开。

乾隆哼笑:“朕只嫌她碍事。”

“张贵人”一刀不中,飞快补刀,又伤了一个侍卫。若没有娴妃搅局,他早将“张贵人”拿下,又怎会平白多出一个人受伤。

大清入关多年,各地仍有反清复明的势力活跃,出巡不可避免会遇上一些。

圣祖爷六下江南,遇上的也不少,先帝索性足不出京,却请了有名的师傅教他内家功夫。

一边读书一边办差,一边学功夫,很苦但有用。

别说一个“张贵人”,便是对上十个“张贵人”,他也不怕。

出门遭遇悍匪,驻跸菩萨顶大喇嘛被杀,搜查一夜无果,却让杀手摸进了自家后院。

乾隆脸上无光,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谁知出手时被娴妃拦了一下,差点又搭进去一个妃子和一个御前侍卫。

他怎能不气。

余光瞄见小九猫着腰,伸出小手自炕桌下摸出一只半尺长的纯白海螺,看起来有些眼熟。

见他的注意力被海螺吸引去,乾隆将人放在炕上,任凭他自己玩耍。

“那真正的张贵人现在何处?”

听见鄂婉问话,乾隆将目光从小九身上收回:“刺客耐不住刑,全招了,傅恒已经带人去缉捕,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

与好消息一同传回来的,还有娴妃苏醒的消息。

在太后的劝说下,皇上念她救驾有功,恢复她贵妃之位。

“娴妃无宠无子,复位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这几日鄂婉身上有些舒服,明玉白天过来帮忙带孩子,并没跟着太后去礼佛。

菩萨顶出了这样的凶事,所有人都心惊担颤,甚至有人提出回銮,皇上理也不理,每天陪着太后礼佛,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太后的兴致好像也没受到影响,今儿扶着皇上的手,亲自爬上螺黛顶朝礼五方文殊。

上辈子年纪轻轻爬香山都费劲儿,这会儿听说太后一把年纪爬上了螺黛顶,鄂婉舒舒服服坐在屋中,心中感叹:难怪人家能活到八十几岁。

“贵妃没有协理六宫的权柄,也不过是个空架子。”鄂婉对娴妃英勇救驾还是有几分敬佩的,换做是她,未必敢。

如果娴妃今后能消停些,鄂婉也不会为难。

几日后,真假张贵人和白.莲.教的余孽被押解回京,皇上有意将他们枭首示众,杀鸡儆猴。

与此同时,整个山西境,乃至北直隶,所有官府都动了起来,联手围剿白.莲.教,疑罪从有,格杀勿论。

眼看一场浩劫即将到来,傅恒怕引起动乱,劝皇上三思,差点又被摘了顶戴。

不仅如此,张贵人是张家送进宫的,皇上明发谕旨,取消张廷玉死后配享太庙的恩典,一口气将张廷玉的两个儿子削成白板,赶回桐城老家。

“皇上再生气,也该等圣驾回銮之后再动手。”

太后礼佛虔诚,却并不反对杀戮,只担心这时候动起手来引发民变,让归途变得不太平。

皇上宽慰太后:“朕调了京营前来护驾,这几日便到了。”

太后点头:“皇上心中有数,哀家就放心了。”

疑罪从有,格杀勿论,鄂婉听说之后只觉心惊肉跳,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无端被牵连,屈死于刀剑之下。

白.莲.教自宋朝便有,不止反清复明,属于谁当政就反谁的组织,无差别攻击所有政权。

经过前后多个政权围剿,白.莲.教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不断壮大。

为什么会这样,用脚趾也能想明白。封建制度吃人,穷苦百姓不想被吃掉,被迫报团取暖。

白.莲.教发动的这次自杀式行动,目标是皇上不错,但目的应该不止是皇上。

侥幸成功,名扬天下,失败了也不怕,后续会引来统治者的暴怒和屠杀。

统治者的暴怒和屠杀正是白.莲.教生存的土壤,牺牲几个人,并不吃亏。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皇上登基之初的怀柔政策,将被全盘否定,几年政绩白费。

而白.莲.教将在屠杀中盛开,不断网罗教众,与朝廷作对。

又不知会有多少条性命被断送。

鄂婉有心想要劝一劝,奈何皇上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不能直挺挺往上枪口上撞。

恰在此时,又闹出一桩事来,恰好给了鄂婉机会。

事情的起因是菩萨顶的大喇嘛被毒杀,虽然不是吉利的虹化,却因为大喇嘛顶着活佛的光环,死后转生,必须尽快找到转世灵童,承袭衣钵。

活佛逝于菩萨顶,其转世灵童应该就在五台山附近。

这一日,鄂婉带小九去给太后请安,被路过的两个年老的喇嘛看见,当场下跪磕长头。

喇嘛是方外之人,见了宫中妃嫔不过作揖行礼,并不用跪下磕头,更何况是朝圣般地磕长头。

鄂婉朝旁边避了一下,小九却笑呵呵地示意保姆放他下来。落地之后,好奇地绕着两个老喇嘛转圈,不认生地去摸他们手上的转经筒。

“永琛,不可对大师无礼。”

鄂婉说着示意保姆过去抱人,却见两个年老的喇嘛匍匐在小九脚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经,又像祷告。

保姆怯怯地不敢过去,小九大约觉得好玩,摸过转经筒,又去摸老喇嘛的黄帽子。

鄂婉才要阻止,就听其中一个老喇嘛欣慰地对另一个说:“转世灵童终于找到了。”

另一个老喇嘛也欢喜道:“五台山下也找到一个,还需金瓶掣签才能确定。”

“……”

两个老喇嘛完成仪式起身,恭敬地对鄂婉说:“贵妃娘娘,九阿哥身边可有活佛传下来的法器?”

贵妃摇头,转眼见九阿哥抱了白螺出来玩,两个老喇嘛见了齐齐弯起眉眼,其中一个笑道:“不用掣签了,九阿哥有法螺在手,必然是活佛的转世灵童。”

说着便要弯腰抱人,被玉糖一把推开:“好不知事的喇嘛,九阿哥是皇阿哥,怎么可能是什么转世灵童,是你们想抱就能抱的吗?”

鄂婉也被唬了一跳,走过去抱起小九,还算礼貌地对两个喇嘛说:“两位大师请便,本宫要带九阿哥去给太后请安了。”

到了太后下榻之所,正好娴妃也在,含笑问:“贵妃今日怎么来晚了?”

不等鄂婉回答,立刻有知情人把刚才在院外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谁能想到咱们九阿哥有这么大的福气,竟然是活佛转世呢。”

鄂婉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原来是从前服侍张贵人的玉屏,不知何时被调到太后身边来了。

“玉屏挪了地方,我竟不知。”鄂婉以贵妃之位协理六宫,太后身边的人事调动如何不晓得,这样说不过是给玉屏没脸,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玉屏是娴妃荐来的,太后看着好便留下了:“人这几日才来,许是还没报到你那里。”

鄂婉“哦”一声,打算岔开话题,谁知玉屏又道:“太后,两个老喇嘛认出了九阿哥是活佛的转世灵童,这事总不能瞒着皇上。”

“玉屏!”

鄂婉不悦道:“主子说话的时候,哪儿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玉屏被训得红了眼圈,拿眼瞄着太后,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太后最重规矩,自然不会偏袒玉屏,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宫女下贵妃的面子:“玉屏,你今日话太多了,退下吧。”

玉屏含泪退下,娴妃轻飘飘接话:“玉屏嘴是碎了点,但她说的话不错。大喇嘛是皇上亲封的国师,曾经穿龙袍主持法会,都说他是皇上在佛门里的替身。如今大喇嘛替皇上挡了一劫,喇嘛庙着急为活佛寻找转世灵童情有可原。”

那也不能拿她的儿子过去填活佛的缺……鄂婉到此时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背后暗藏的机锋。

皇上宠爱小九,并对他给予厚望。那日在殊像寺当众说起,多半入了某些人的耳,碍了某些人的眼。

娴妃自潜邸入侍,孩子没生出来一个,到敢来算计她的儿子了。

鄂婉淡笑,扶了扶耳上硕大圆润的东珠说:“娴妃说起大喇嘛替皇上挡灾的事,我却记得……张贵人原本不在随行名单上,后来是怎么加上去的,还得找了人来仔细查查。”

给娴妃复位贵妃,圣旨尚未颁下,册封礼当然也没办,哪怕所有人都提前称她一声娴贵妃,鄂婉仍旧称娴妃。

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娴妃,敢动小九,她就敢搅黄了对方的贵妃位。

娴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捂着肩膀直蹙眉,太后瞧见了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快回去吧,养好了再来请安。”

等娴妃离开,鄂婉才让人将小九抱给太后,转而说起行宫里的琐事,半句不提转世灵童。

太后知道鄂婉不愿意,小九这么可爱,被皇上给予厚望,就是太后自己也舍不得。

太后假装不知,菩萨顶的喇嘛跑去求见皇上,把九阿哥手持法螺,是活佛转世灵童的事说了,并请皇上割爱,让转世灵童随他们返回西藏,完成活佛衣钵交接。

消息传过来,明玉急得团团转,要不是鄂婉拦着,差点去求太后垂怜。

愉妃也着急,捏着帕子说:“这事娘娘不方便出面,臣妾去求皇上。”

这会儿小九玩累了,已然睡着,五阿哥抓着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法螺,对鄂婉说:“贵娘娘,大喇嘛遇害那日,儿臣过来跟九弟玩,并没见过这只螺。”

两个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见五阿哥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鄂婉抬手摸了摸五阿哥的头:“永琪真聪明,贵娘娘也正在想这只螺的出处。”

正如五阿哥所说,大喇嘛出事那天,鄂婉也没见过这只螺。等到刺客被制服,皇上过来同她说起事情原委时才出现,好像是藏在炕桌底下,被小九猫腰拿出来的。

这只炕桌从她住进来就没换过,一直摆在外间的大炕上,鄂婉问过洒扫的宫女,并没人见过这只白螺。

刺客出现那天,皇上将人带出院子,她跑去找傅恒搬救兵,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她离开的时候,明玉和愉妃在配殿休息,五阿哥和小九在屋中玩耍,鄂婉问身边服侍的:“皇上把刺客带走之后,我出去了,娴妃在做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娴妃也在院中。

鄂婉出去的时候,留了慎春和靖秋看家,靖秋回忆了一下说:“娴妃没有立刻离开,她说帕子落在屋里了,回去取了一趟才走。”

慎春点头:“娴妃进屋时,九阿哥饿了,奴婢吩咐人去端点心,一转眼便没人了。”

联想到那日在太后面前,玉屏和娴妃迫不及待的表现,以及大喇嘛出事那夜的搜宫由娴妃主持……鄂婉才将整个事件的逻辑关系理顺。

好一招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恰在此时,院中响起请安声,皇上来了。

鄂婉捏了捏帕子迎出去,膝盖还没弯一下便被皇上扶起,任由皇上携了她的手进屋。

愉妃带着五阿哥跟着出去,又跟着进来,寸步不离,随时准备替九阿哥求情。

皇上进屋便问起小九,得知他玩累了睡下,什么也没说拉着永琪问起功课,勉励他出门在外,也不要放松学业。

教导完永琪,皇上又问了愉妃几句日常起居,便端茶送客。

愉妃假装没看见,拉着儿子的手杵在绣橔上当起了钉子户。

乾隆猜到她们母子留下的用意,失笑说:“你们退下吧,朕与贵妃有话说。”

“皇上……”

愉妃才要开口求情,被鄂婉出声打断:“永琪读书的时辰到了,姐姐且带他回吧。”

说完递给愉妃一个安抚的眼神,暗示她自己可以搞定。

愉妃接收到信号,心中越发感激贵妃。她本就不得宠,若因此事忤逆了皇上,往后的日子恐怕会难过。

日子难过不要紧,只怕拖累了永琪。

目送愉妃母子离开,鄂婉心口有些发堵,闷闷的不舒服,肩膀耷拉下来,不自觉露出愁容。

乾隆挥手遣了屋里服侍的,拉了鄂婉的手说:“闹事的喇嘛已经被朕处置了,活佛的转世灵童也在五台山下的一个村庄里被找到。”

鄂婉:“……”

她就知道皇上舍不得小九,正感动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什么便说了出来:“娴妃说大喇嘛曾穿龙袍做法事,被人视为皇上的替身,那么小九若是大喇嘛的转世灵童,是不是也可以被看做是皇上的替身?”

乾隆诧异,握紧她的手:“你舍得?”

鄂婉缓缓抽回手,敛衣裙正式拜下:“臣妾舍不得,但上天既然给了小九转世灵童的身份,让他代替大喇嘛成为皇上的替身,臣妾想请皇上只惩罚刺杀事件的罪人,不要迁怒百姓,收回搜捕白.莲.教的成命。”

唯有如此,才能减少百姓对朝廷的仇视,让白.莲.教失去开花结果的土壤,自然凋零。

不管是朝廷围剿白.莲.教,还是白.莲.教反对朝廷搞事情,最后倒霉的都是穷苦百姓。

世道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至于小九……鄂婉也替他打算了。

住在菩萨顶,跟着太后礼佛的这些日子,鄂婉没闲着,旁敲侧击了解到圣祖爷和先帝在世时,都曾被黄教视为文殊菩萨的化身,所以五台山这个文殊菩萨的道场,才会受到几代帝王的青睐。

到了当今这里,更是被喇嘛教视为“转轮王”兼“文殊菩萨化身”。

如果顺着娴妃的阴谋诡计,顺势推小九一把,让他成为活佛的转世灵童,皇上的替身,为他增添一点宗教背景和神话色彩,对他有益无害。

但鄂婉只想要宗教背景和神话色彩,绝不允许儿子被人抱去西藏坐床,传承衣钵。

不说别的,只一个高反就能要人命。

正在鄂婉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时候,忽然听见小九在门外说:“今世佛不拜来世佛。”

对呀,黄教为了奉承皇上,称皇上为今世佛,而黄教拜的却是来世佛。所以皇上见佛不拜,只行平辈礼,官方的说法叫“瞻礼”。

就是看一眼,打声招呼的意思。

刚才皇上也说了,佛活的转世灵童已然找到,小九不凑这个热闹也罢,只做皇上的替身好了。

说话间,李玉抱着小九进屋:“皇上,九阿哥醒了,非要过来。”

鄂婉立刻猜到刚才那句“今世佛不拜来世佛”是谁教的了,朝李玉投去感激的目光。

主意是皇上的主意,李玉哪里想得出这么损的对策,在皇上抱起九阿哥时,朝鄂婉努努嘴。

第68章 怀孕皇阿玛,额娘肚子里真有小宝宝了……

“贵妃心善,你所求,朕准了便是。”

鄂婉扶着皇上的手起身,听他掂着儿子道:“权当是为了咱们永琛积福了。”

李玉觑着皇上的脸色说:“去年九阿哥出生时,皇上差点下旨大赦天下,是太后说小孩子骨头轻,怕福报太多不受用,这才作罢。”

李玉是皇上的心腹,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出生即大赦天下,纵观整个清朝也没有几份,鄂婉之前刚好刷到过一个视频,专门介绍过。

崇德二年,海兰珠生下皇八子,皇太极视其为嫡嗣和储君人选,颁下大清开国以来第一道大赦令。

顺治十四年,董鄂妃生下皇四子,顺治帝视其为嫡出,颁布皇第一子诞生诏书,大赦天下。

乾隆十二年,富察皇后生皇七子,乾隆帝在其满月时下旨大赦天下。

不过这些被帝王偏爱的孩子,都没活过两岁便夭折了,难怪太后竭力劝阻。

原来皇上在永琛刚出生时,便有了大赦天下的想法,鄂婉心中甜蜜,嘴上却道:“永琛福薄,不敢奢望大赦天下,有这一次赦免也够了。”

乾隆示意李玉退下,挽着鄂婉的手坐在炕上,含笑说:“只生一个确实单薄,多生几个才保险。”

胸闷的感觉再次袭来,这回还伴随着胃里的翻涌,鄂婉掩口干呕。

乾隆怔了一下,抬眼与鄂婉四目相对,扬声吩咐:“传太医。”

太医很快到了,诊脉过后说是饮食不加节制,影响脾胃运化,引发胃气上逆所致。

翻译过来就是:吃太饱,撑的。

太医走后,乾隆以手扶额:“山上出了这样的事,朕怕你受到惊吓,抽空便过来陪你。你可倒好,心大胃口更大,吃素斋能把自己吃积食了。”

想到自己迟来的月信,鄂婉抚着胸口长出气:“臣妾还以为又怀上了。”吓死个人。

顺着纤纤玉指看向她胸口,雪峰好像长大了一些,鄂婉已然是少妇,孩子都生了一个,那儿怎么还会长大?

他凑过去,抬手揉了一把,唬得鄂婉直往后躲:“皇上,青天白日的,要做什么?”

果然变大了,乾隆眸色愈深,将人捞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说:“你总能给朕惊喜,让朕迷恋。”

鄂婉推他:“皇上,这里可是佛寺。临行前,太后叮嘱过后宫里的所有人,不可在佛寺做出对菩萨不敬的事来。”

驻跸菩萨顶之后,皇上守身如玉,不曾召幸过任何妃嫔。眼看要回銮,怎么忽然守不住了?

太后信佛,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鄂婉可不敢在寺庙里胡来。

乾隆听完心声,知道媳妇难做,想要将人放开。奈何这女人提前挣扎起来,用力过猛把前襟的盘扣崩开两颗,露出下面一段雪白。

他顺从心意伸手进去,轻轻揉捏,这女人跟着哼出声来。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鼻腔被女人身上好闻的香味占领,佛寺行宫里,最圣洁清冷的白檀香都被这女人丰腴的身段染上了红尘的味儿,忽然变得活色生香。

低头吻上去,趁着屋中无人,没来得及脱衣裳便来了一次。

一次不够,将人抱进内室,继续。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拔步床上的动静才消失,鄂婉无力地伏在男人胸前,拿拳捶他:“万一怀上了,看皇上怎样向太后交代?”

乾隆抚着她汗湿的鬓发,哼笑:“若真怀上了,太后问起,朕就说被贵妃引诱了,一时没忍住。”

鄂婉气得扯他辫子:“来了多少回,皇上心里清楚,一时没忍住好说,时时没忍住,从天亮忍到天黑一直忍不住?皇上敢说,太后都未必敢信。”

乾隆搂着美人哈哈笑:“都怪贵妃秀色可餐,朕吃了这些日子素斋,偶尔开一次荤,怎么也要吃够了才行。”

鄂婉将手探入被中,握住:“皇上可吃够了?”

乾隆“嘶”一声,低头咬她耳垂:“吃你没够。”

几日后,闹事的喇嘛被集体释放,但佛祖的转世灵童已然被皇上敲定,就是五台山下农户家的幼子。

灵童找到之后,喇嘛庙又被迫对外宣称,九阿哥手持法螺,与佛祖有缘,是文殊菩萨的第二化身。

第一化身是皇上。

“娘娘,文殊菩萨还有第二化身?”绯婉气不过。

当初得知大喇嘛被人毒死,娘娘便想出了这个主意,趁着搜宫的机会,将大喇嘛身边的重要法器白螺顺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九阿哥面前。

也是贵妃心大,竟然没认出法螺,就让九阿哥拿着到处招摇。

白螺是法器,在黄教中地位超然。菩萨顶到处都是喇嘛,要不了几日便会被发现。

正赶上大喇嘛遇害,黄教的人急于找到转世灵童,九阿哥有法螺在手,何愁当不上这个转世灵童。

当上转世灵童,便要被送去藏边坐床,传承衣钵。

且不说九阿哥能不能当成活佛,才满周岁的小儿,能不能熬过一路舟车劳顿都是问题。

等九阿哥夭折,娴妃娘娘晋封贵妃,又能与西林觉罗氏平起平坐了。

若西林觉罗氏能有先皇后一半想不开,因丧子自伤自怜,娴贵妃娘娘就有本事见缝插针,拿到协理六宫的权柄。

谁知事情并没有按照她们预想的发展下去,首先太后不给力,死活不接话茬,之后喇嘛闹起来,皇上去找贵妃,留宿一夜,什么都变了。

从大喇嘛被毒杀,娴贵妃便开始了筹谋,只为将九阿哥排除在继承人之外,让贵妃无所倚仗。

之后刺客暗杀,娴贵妃更是冲上去替皇上挡了一刀,所幸刺客手上的准头不够,这才避开心脏,伤到左肩。

人当场疼晕,流了好多血。

这一切辛苦筹谋,甚至受伤流血,非但没把九阿哥排除在继承者之外,反而又给他添了一层佛光。

文殊菩萨的第二替身。

第一替身是皇上,第二替身不用明说,也知道是太子了。

绯婉能想到的,娴妃自然也想到了,气到内伤。但以目前的情形看,除了忍下这口气,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皇上说是,便是了。”她咬牙说。

就算在九阿哥身上失败了,至少她替皇上挡刀,皇上口头说要复她贵妃之位。

先复位,再做图谋。

圣驾回銮,小半个月过去,九阿哥已然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文殊菩萨第二化身。

皇上明发谕旨,因九阿哥求情,只将刺客相关人等秋后问斩,不再追查山西境内,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已经被捕的,疑罪从无,从轻发落。

几乎把九阿哥捧上了天,宫里宫外都在为九阿哥歌颂功德,京城甚至有人大张旗鼓为九阿哥建起生祠。

但娴妃复位贵妃的事,好像被遗忘了,皇上再没提起。

赔了夫人又折兵,娴妃如何能忍,况且她即将复位的消息已经传开,后宫好多妃嫔都改了口,若是不了了之,她无疑将沦为后宫最大的笑柄。

娴妃去找太后,请太后在皇上面前提起,都被皇上搪塞过去,再无下文。

就在娴妃气到吐血,却又百思不解的时候,鄂婉悲催地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事又没来。

“娘娘,赶紧传太医过来瞧瞧吧。”搬到翊坤宫之后,寿梅依然管着内务,很快留意到鄂婉月事的异常。

寿梅的意思,鄂婉明白,但不用传太医,她忍着恶心,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又揣上崽了。

得宠之后,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只一样不好,便是容易揣崽。

皇上硬件优越,续航能力强,每次完事之后都要清洗很久。

鄂婉想过喝避子汤,奈何汤药太苦,又是大寒,偷偷喝过几次便束之高阁了。

也想过体验一下司寝嬷嬷的手劲儿,可寿梅劝她三思,一来瞒不住皇上,让皇上知道了肯定生气,二来那份罪就不是人受的,揉完半条命都没了。

鄂婉不想承认,自己怕苦又怕疼,怂包一个。

“且等等吧,瞒不住了再说。”鄂婉掐指一算,这个孩子是在五台山有的。

去之前,太后三令五申,才回来半个月,她就被诊出有孕,不是等于把太后的脸扔在地上踩吗?

太后的三令五申有多严重,皇上都要洁身自好,只在去的路上,偷偷摸摸抱着她滚了一回床单,在快回銮时又滚了一回。

还都是算着日子滚的,谁能想到就揣上崽了。

好巧不巧,小九又刚好成了文殊菩萨的第二化身,正是佛光普照的时候,若爆出她在五台山揣崽,皇上和小九两个化身的脸也都别要了。

皇上的脸可以不要,因为他本来就不要脸,他若要脸,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但小九的脸她还是很看重的。

于是鄂婉瞒下了揣崽之事,怕提前暴露,把每隔几日的平安脉都停了。

怀小九的时候,鄂婉几乎没有任何孕反,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连宫斗都没耽误。

奈何这回不一样,每天早起胃里都犯恶心,除了白糖拌白粥,什么也吃不下。

“你这几日在节食吗?”

乾隆留心观察了几日,发现从前那个无肉不欢的小美人一去不复返,人消瘦一圈不说,那两个寿桃严重缩水。

要知道她住在五台山的时候,嘴都不老实,时不常让人下山偷偷买肉菜打牙祭,从不肯亏待自己。

怎么回宫*了,反而吃起斋饭来?

鄂婉忍着恶心,生吞了皇上夹给她的鸡丝,弯起眉眼道:“皇上上回说臣妾越发圆润了,臣妾也怕中年发福,不得不早早打算起来。”

乾隆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可他分明是在夸她。

他不喜欢干瘪美人,珠圆玉润才更有层次和韵味。

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下去,他拉过她的手说:“朕最爱你丰润娇羞的模样,饿瘦了,便不美了。”

鄂婉胃中翻涌,听见他这样说才好受一些,就着他的手,吃了鸡丝和云腿。

等人一走,又原样吐了出来,仍旧只能喝白粥。

“慎春,你等会儿去养心殿说一声,就说我身上不舒服,没办法陪皇上用午膳,让皇上自己吃吧。”午膳的油水比早膳还多,鄂婉实在吃不下肥鸡大鸭子。

慎春忖着时辰去了,跟着皇上一起回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传了太医没有?”大约是走得急了,皇上脸有些发红,额角青筋鼓起多高。

当着满屋子的人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软语地问,好像声音大一点能把她震碎似的。

鄂婉把早膳吐了,再也吃不下,只喝了水便昏沉睡下。睡也睡得不踏实,梦见仙人将两只玉兔交给她。

她怀里揣着两只兔子,小心翼翼走在路上,骤然被吵醒,睁开眼看见皇上焦急的脸,心口仿佛被小兔子踢了一脚,心跳漏掉半拍。

“皇上怎么来了?臣妾没事。不过是早膳吃多了,有些积食,想要躺一躺,睡会儿就好了。”

余光瞄见慎春,鄂婉猜她一定去过养心殿了:“臣妾怕睡过了时辰,耽误皇上用膳,这才让慎春过去说一声。”

“不妨事。”

皇上今天格外好说话,收敛起帝王之气,化身平凡人家疼爱妻子的丈夫:“朕也不是很饿,等你睡醒再吃也是一样的。”

鄂婉这回揣崽,吃不下还贪睡,一觉醒来早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她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便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额娘什么时候醒啊,儿臣肚子饿了。”

又听一个低醇的男声说:“小九饿了回屋去吃,别等了。皇阿玛答应你额娘,等她醒来一起用膳。”

小九没动,压低声音问:“皇阿玛,额娘肚子里真有小宝宝了吗?”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皇上把小九抱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有了。”

小九笑起来:“我不饿了,我等额娘醒来一起吃。”

皇上叮嘱小九:“你额娘怀着小弟弟,前三个月不想让人知道,你可别说漏嘴了。”

小九问为什么,皇上说:“太多人知道,会把小弟弟吓跑。”

“皇阿玛放心,小九不说,跟谁都不说。”小九立刻保证。

小孩子到底闲不住,小九又问:“皇阿玛,额娘肚子里为什么会有小弟弟啊?”

皇上沉默半晌才答:“都是皇阿玛不好。”

小九追问:“小弟弟是皇阿玛放进去的?”

“小九真聪明,皇阿玛不该这么着急把小弟弟放进去,等你再长大些就好了。”皇上的声音很低很沉,说到最后几乎无声。

又是沉默,沉默过后继续说:“以后小九有了心爱的姑娘,不能像皇阿玛这样着急,知道吗?生孩子很疼,放小宝宝的人要格外注意,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小九懵懂点头:“儿臣不会让喜欢的人疼。”

鄂婉静静听着,惊讶于皇上的洞察力,也怕他把儿子教坏了,终于睁开眼眸。

见她醒了,大的小的都弯起眉眼。小九身子骨强健,平日跟小炮弹似的,此时小心翼翼爬上床,规规矩矩坐在鄂婉身边。

“额娘,你醒了,渴不渴?”小大人似的,学着鄂婉照顾他的样子,照顾鄂婉。

鄂婉说渴,他也不动,拿眼看皇上,好像在说“皇阿玛犯了错,轮到弥补的时候了”。

皇上无奈笑笑,起身去倒水,端过来递给小九。

小九喂到鄂婉唇边,鄂婉支起身子喝水,明知故问:“小九今天怎么忽然长大了?”

小九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还用小手把嘴捂上了,只是嘿嘿地笑。

鄂婉把茶碗递给皇上,起身将小小人儿抱在怀里。小家伙不肯坐在她腿上,远远避开她仍旧平坦的小腹,又怕额娘觉得不够亲近,扬起笑脸亲了她脸颊一下。

小肚子适时叫了一声,鄂婉将人抱起:“还没用午膳么?跟着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用吧。”

还没下床,小九早已朝皇上伸出小手:“额娘刚睡醒,身子虚,要皇阿玛抱。”

又怕鄂婉吃心,被皇上抱起来,还不忘探身过来,用小鼻子蹭蹭鄂婉,补充说:“小九最爱额娘,怕额娘累着。皇阿玛力气大,让皇阿玛抱。”

很有一种“皇阿玛犯了错,此处应该有补偿”的意思,赏罚分明。

“怎么样?头晕不晕?”有个小家伙挤在前头嘘寒问暖,乾隆这会儿才跟鄂婉说上话。

鄂婉点点头,早膳都吐出去了,又一下睡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头晕,像是低血糖。

“你坐在床上别动,朕先把小九抱过去,再来抱你。”

皇上忽然的殷勤,让鄂婉感到陌生,从前骄傲别扭不可一世的帝王,此时格外好说话,温顺得像一只亲人的大型犬。

然而大型犬的温柔还没完全展现出来,小型犬又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扭动小身子说:“小九会走路,想自己走,皇阿玛抱额娘吧。”

“……”

就像皇上自己说的,这回遇喜确实是他的错。在五台山她劝过,也挣扎过,可她越挣扎他越兴奋,偷偷摸摸,却又不管不顾。

有了这个心理依据,鄂婉坦然被皇上抱起,走出内室,放在外间的炕桌旁。

此时炕桌上的饭菜已然摆好,都是鄂婉爱吃,且清淡少油的。

小九长得像皇上,性格也有点像,表面温和实则强势,善于洞察人心,在餐桌上更是无肉不欢,偏爱重口。

知子莫若母,见小九蹙了蹙眉,鄂婉才要开口,听皇上扬声说:“贵妃这几日脾胃虚,吃不了荤腥,带九阿哥回屋用膳。朕记得让御膳房做了火腿笋丝汤,送去九阿哥屋里。”

小九不到两岁,鄂婉不敢让他吃大鱼大肉,素日会限制他的饮食。火腿笋丝汤味道浓郁,鲜香可口,却足够清淡,不会损伤小孩子的脾胃。

鄂婉很满意,但小大人并不买账,凑到鄂婉身边,靠着她的胳膊说:“小九想陪额娘用膳。”

“好好好,额娘跟小九一起吃。”

怀着小九的时候,孕期没受过一点罪,鄂婉格外疼他,吩咐人去御膳房把火腿笋丝汤端来。

结果汤还没端来,魏贵人和那贵人联袂到了。

去五台山之前,皇上多数宿在翊坤宫,偶尔政务繁忙脱不开身,也会传魏贵人侍寝。

可回銮之后,皇上一日三餐都在翊坤宫用,夜夜宿在这里,就差把南书房也搬过来了,自然没空理会魏贵人。

这是着急了?

鄂婉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皇上却不许:“贵妃在用午膳,没空见人,让她回吧。”

竟是直接赶客

无独有偶,魏贵人也没想到自己进不了门,她问传话宫女:“这话是贵妃说的,还是皇上说的?”

传话宫女如实回答:“贵妃娘娘说请两位小主进来,皇上不让。”

“……”

恰在此时,火腿笋丝汤端来了。这道菜原本是鄂婉最爱,谁知才闻到一点油腥味,胃中便是翻江倒海。

鄂婉趿鞋下炕,以帕掩口朝内室跑,玉糖还没反应过来,寿梅早拿了痰盂追进去伺候。

小九吓了一跳,瘪着嘴眼中含泪要追,被皇上拦腰抱住:“乖儿子,咱们去养心殿用膳,别吵你额娘了。”

乾隆也没想到鄂婉这回害喜这么严重,怕小九在这里闹人,膳也不用了,将人抱起就走。

魏贵人被真相伤了心,在院中怔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里有动静,抬眼见皇上抱着九阿哥匆匆出门,又惊又喜。

她迎上去行礼,皇上淡声叫起,脚步没停。

“皇上还没用膳吧?嫔妾早用过了,不如将九阿哥交给嫔妾,免得打扰皇上。”算上巡幸的日子,魏贵人已经被皇上冷落了两个多月,不免有些心慌,见着机会自然要上。

小九生下来住在咸福宫,后来搬进翊坤宫,几乎没怎么去过养心殿。

听鄂婉说这小家伙卡颜,除了她和明玉,最喜欢被漂亮的小宫女服侍,乳母和保姆也喜欢漂亮的,对太监啊嬷嬷啊都不感兴趣。

先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不必说,年纪虽然不小了,却个个都是标致人。服侍鄂婉的寿梅和玉糖也不差。

说小九卡颜,鄂婉何尝不是。

举目望翊坤宫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再想想养心殿那边伺候的太监和老嬷嬷,乾隆看魏贵人和那贵人都顺眼了。

并没把宝贝疙瘩交出去,而是道:“你们两个来养心殿侍膳吧。”

魏贵人有些失望,只是侍膳么,那贵人这个从没热过的冷灶欢喜起来,拉着魏贵人应是。

鄂婉吐完从里间出来,不见了皇上和小九,问人去哪儿了,玉糖谨慎地说:“皇上怕吵到娘娘用膳,带着九阿哥回了养心殿。”

鄂婉朝外看去,魏贵人和那贵人也走了,又问:“魏贵人和那贵人呢?”

玉糖吞吞吐吐:“被……被皇上叫走了。”

第69章 流言贵妃,你的肚子怎么大起来了?……

再回到炕桌上,火腿笋丝汤已然被撤下,望着满桌子素菜,鄂婉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只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一小碟凉拌菜便乏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理智告诉自己:你怀孕了,没办法侍寝,皇上又是一个闲不住的男人,有人代劳不好吗?不是魏贵人,也会有别的妃嫔。

奈何心里有道坎儿,始终迈不过去。

先皇后在时,她尊敬先皇后,却对先皇后的恋爱脑不以为然。

可等她体验过皇上的坚硬与激情,温柔和体贴,哪怕心智坚毅,也很难不沦陷吧。

质疑先皇后,理解先皇后,成为先皇后,鄂婉摇头,想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

她不是恋爱脑。

企图将乾隆皇帝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这个想法就很找死。

她不想死,更不会找死。

很快抛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转而将全部心思放在宫斗上。

她协理六宫之后,一头扎进琐事中,分身乏术,更没有纯贵妃那样大的官瘾,每天都要组织队伍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可不代表她能忍受某些人舞到面前争宠。

即便她这次怀孕反应大些,虚弱到无法侍寝,也不能便宜了魏贵人。

午睡醒来,明玉已然到了,鄂婉问玉糖:“怎么这个时辰就把敏嫔请来了?”

不等玉糖回答,明玉指了放在墙角的座钟让鄂婉看。鄂婉一看早过了约定的时辰,歉意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身上乏得很。”

她在五台山怀孕,让太后知道了又是一桩公案,还是不要把明玉拉下水吧,省得她在太后身边服侍有负担。

明玉关切地看过来,像在闺中一般抬手摸上她额头,又摸自己额头:“没有发热就好。在五台山发生了那样的事,谁不后怕,我回来也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你是贵妃,又要服侍皇上,又要照顾九阿哥,连惊带吓,可能是累狠了。”

说着朝左右看看:“小九呢,怎么不见他?”

鄂婉扶额,玉糖气呼呼把午膳时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皇上抱走了九阿哥,到现在也没让人送回来。”

同为后宫姐妹,明玉对魏贵人的手段有些了解:“出身卑微,姿色也不是一等一的好,能从普通宫女做到贵人的位份,至今独居延禧宫,可见不是善类。今日她能从你宫里把皇上抢走,明日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来,你要早做准备。”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鄂婉拉起明玉的手说:“不然也不会请了你来。”

明玉睁大眼睛:“我有什么能帮你,你尽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这就是嫡长闺了,鄂婉心中感动,叫来靖秋,与她耳语几句。

靖秋不可思议地抬眼看鄂婉,见鄂婉点头,转身走进内室,很快拿了一只白玉小瓶出来。

鄂婉接过小瓶,递给明玉,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惊得明玉差点掉了手里的东西。

“能行吗?”明玉耳根红透,脸也烧起来。

鄂婉打包票:“这是我第一次侍寝时,皇后娘娘赏的秘药。我之前用过,效果嘛……就还好。皇后娘娘给我那瓶用完了,这瓶是我托富察家另配的,刚拿到手。”

听她说是先皇后用过的,又有富察家托底,明玉眼前模糊:“这东西肯定很难得,你自己留着用吧。”

说着要还给鄂婉,鄂婉朝她眨眨眼:“我用不着,这瓶本来就是给你配的。”

明玉再次被震惊到了:“皇上……宫里很多人都受不了,你承宠最多,居然什么都不用么?”

天生型号匹配,当然不用辅助,眼见明玉一张俏脸都要烧起来了,鄂婉没再刺激她,转而说起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争宠计划。

乾隆难得在养心殿陪小九用膳,自然十分重视,挥手示意李玉和松佳嬷嬷退下,只让魏贵人和那贵人伺候他的心肝宝贝。

小九喜欢漂亮姐姐不假,但他只喜欢翊坤宫里的漂亮姐姐,对养心殿这两位并不感冒。

他人小,却不傻,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对他的好是真的,谁是虚情假意,一眼便能看穿。

比如眼前这两位,表面看在殷勤伺候他用膳,眼睛一直往皇阿玛身上瞟,声音是好听的,但听进耳中并不舒服。

他身边的一个保姆与玉糖是同乡,两人闲下来便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她们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说什么都没背着他,全被他听到心里去了。

听了满耳朵八卦,小九知道东西六宫的女人都是他皇阿玛的,她们对他的额娘并不好,总想与额娘相争。

小九经常去寿康宫给皇玛姆请安,记住了这些女人的样子,并且对她们没有任何好感。

在大眼睛小嘴巴的女人又一次拿眼瞄皇阿玛的时候,小九故意打翻汤碗,将整碗火腿笋丝汤扣在她的裙摆上。

她先是吓了一跳,只顾拿帕子擦自己的裙摆,完全不管他被打湿的袖口。

还是皇阿玛接过李玉手上的布巾给他擦拭,不悦地训斥了那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齐齐跪下请罪,其中大眼睛小嘴巴那个趁着皇阿玛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小九记下了,当场大哭起来,指着她说害怕。

皇阿玛训斥她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照顾不好,挥手让人退下。

刚刚经历过宫斗,小九脑力消耗过大,用过午膳便在皇阿玛怀中睡着了。

下午皇阿玛带他去给皇玛姆请安,皇玛姆问他为什么是皇阿玛带他来,想起皇阿玛的的叮嘱,生怕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跑了,他忍住没说。

之后他见到了明玉姨姨,扑到她怀里贴贴,在宫里除了额娘,他最喜欢明玉姨姨。

可今天的明玉姨姨好奇怪,怀里抱着他,眼睛也总往皇阿玛身上飘。直到他不高兴闹起来,明玉姨姨才红着脸抱他去院子里玩。

快到用晚点的时辰,鄂婉派人去寿康宫接人,被告知太后留了小九过夜。

太后很疼小九,小九跟太后也亲,却还是第一次留在寿康宫过夜。

独自用过晚点,鄂婉有些忐忑,慎春劝她:“太后自持身份,除了嫡出的皇阿哥,很少留孩子过夜。九阿哥能讨得太后欢心,关键时候也能多一份助力。”

皇上对小九的期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鄂婉当然明白慎春所说的关键时刻,是什么时刻。

鄂婉点头,坐在外间的大炕上喝牛乳补钙,闲闲地问:“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如果非要选一个,她希望是明玉。

晚上没见皇上过来,慎春便派人打听了:“好像翻了敏嫔的。”

“那就好。”鄂婉此时也体会到了先皇后当年的心情,既为明玉高兴,心中也有酸涩。

皇上好像忽然发现了明玉的好,也可能是秘药的效果还不错,一连几日皇上都翻了明玉的牌子。

鄂婉适应了几天,如常生活。她很庆幸自己上辈子在金融圈混过,见识过各种优质男,当然也认识了很多负心汉,才不至于长出恋爱脑。

夏天雨水多,雷电也多,鄂婉从小怕打雷,又曾被雷电劈中穿越,每到雷阵雨的时候总是心惊肉跳。

这日,快到用晚点的时辰,雷公好像和龙王在比赛,一阵焦雷过去一阵瓢泼大雨,雷声大雨点也大,屋外白茫茫看不见人。

鄂婉被雷声惊动,脸色发白。身边的小九也吓了一跳,他朝额娘看一眼,飞快站起身,将额娘搂在怀里,用小手捂她的耳朵。

“额娘不怕,皇阿玛不在,小九在呢。”小□□着皇上的样子,温声安慰。

又一道焦雷滚过殿顶,将院中刚刚移栽过来的石榴树劈得焦糊,屋外响起宫人们的惊呼。

小小的三头身被震得一个激灵,仍旧忍着眼泪抱紧额娘,用力捂住她的耳朵,时不时低声安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鄂婉将儿子搂进怀中,反过来用手捂他的耳朵。

院中乱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

在又一道炸雷落下之前,男人撩帘进来,将她和孩子一并抱了,嘴里说着:“婉婉别怕,朕来了。”

这回不等鄂婉反应,小九先闹腾起来,伸出小手推皇上:“皇阿玛去别人那儿吧,额娘这边有小九保护!”

鄂婉吓了一跳,忙去握儿子的嘴:“永琛,不许跟皇阿玛这样说话!”

鄂婉心里也有不舒服,但她是成年人,懂得如何取舍。

乾隆摸摸幼子的头,只觉可爱:“婉婉你看,小九会替你争宠了,跟朕玩欲擒故纵呢。”

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也很像鄂尔泰那个老匹夫,三十六计无师自通。

鄂尔泰对他使计,乾隆恨得要死,但对方换成他自己的儿子,便成了聪明伶俐的表现。

皇上可以这样以为,鄂婉却不敢,忙让小九给皇上赔礼。

乾隆趁机抱起儿子,亲也亲不够,话是说给儿子的听的,但更像是给鄂婉的解释:“你额娘身上不舒服,合该静养,留你一个在她身边已经够闹腾的了。”

鄂婉有孕之后,懒怠饮食,晚上睡得也不踏实,偏乾隆一挨到她的身,抚上那瓷白滑腻的肌肤总是忍不住心旌摇荡。

她怀小九的时候,他也想克制来着,奈何不行,总是想得厉害。

那会儿她大着肚子,坐在上面颠簸,乾隆既兴奋又担心。

这回她怀相不好,人很虚弱,乾隆感觉自己越发变.态了,看一眼病美人都能产生强烈的征服欲。

总想把她锁在内室,这样那样变换各种姿势,将人欺负哭。

他御极之后,在床上向来随心所欲,宫里的女人为了取悦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鄂婉更是个中翘楚,挺着孕肚争宠,这才把他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眼看鄂婉日渐憔悴,乾隆决定约束自己。这时候鄂婉推了明玉出来替自己固宠,甚至给她用上了富察家的秘药,为了让鄂婉安心,乾隆照单全收。

却每天味同嚼蜡。

明玉与鄂婉是闺中好友,奈何在床上总是放不开,用了秘药也一样,实在乏善可陈。

乾隆勉强召幸几回,也算给鄂婉一个交待,也算安了太后的心,真是多一次也吃不下了。

他想鄂婉,想小九,想他在翊坤宫的这个温馨小家。

在这里,他是阿玛,鄂婉是额娘,小九是他们的孩子,鄂婉腹中此时又有了他们的孩子。

屋里屋外都是孩子的笑声,欢快放松,有烟火气,仿佛他和鄂婉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在矛盾中,终于等来了夏日的第一场雷雨,也等来了回家的契机。

对上儿子气鼓鼓的脸,和妻子哀怨的眼神,他忽然感觉自己错了。

他需要他们,他们也同样需要他。

鄂婉当初能挺着孕肚满足他,他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存天理灭人欲”一回?

乾隆决定不走了,他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然而想要克制太难了,哄睡儿子之后,那女人身上只套了一件月影纱的长袍在他眼前晃。

单层薄纱,什么也遮不住,却有朦朦胧胧,欲盖弥彰的诱惑。

穿了还不如不穿。

乾隆忍着视觉冲击,抱了人躺下,脑子和心都在克己复礼,身体却自有主张地蓬□□来。

怀里的女人也不老实,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到处乱摸,撩得他直冒火星。

“皇上,臣妾……可以。”她企图故技重施,压抑地说。

他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深深吸气:“晚膳你只用了白粥,晚点也只喝了一碗牛乳,没力气,别勉强。”

鄂婉没想到男人会是这个反应,是厌倦她了,还是在心疼她?

心疼应该是她想多了,前年她怀小九的时候,生产前几天还在跟眼前这个男人滚床单。

他似乎对孕妇特别感兴趣,兴奋到一次之后仍旧坚硬,那时候鄂婉真害怕捅破羊水,直接生在他身上。

在龙床上恣意横行了几十年的帝王,又怎会为她折腰。

多半是厌倦了她原来的招数,鄂婉才有孕不久,也怕折腾太过动了胎气,于是泥鳅似的顺着胸肌腹肌滑入薄毯中。

男人早已蓬勃向上,被轻微疼痛激得浑身战栗,大手抚过她的后脑,用力按下去又飞快挪开。

喉咙被异物撞击,鄂婉略感不适,虚弱地偏过头去。

下一秒,薄毯中窸窣有声,男人的俊脸出现在面前,低头亲吻她的唇,不带欲.望,更像是安抚。

“婉婉,这回不一样,你需要静养。”

男人声音里带着哑意,话却说得坚定:“朕喜欢你,宠你入骨,爱你入骨,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朕。”

好吧,鄂尔泰你赢了朕,可朕得到了毕生所爱。

乾隆此时只恨鄂婉听不见自己的心声,没办法了解他心中所想。

鄂婉听过太多甜言蜜语,什么剖心啊给命啊,相信男人的嘴,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她不语,只是咬住他嘴唇,拼命争宠:“皇上你不想吗?我想了……”

乾隆本来就是箭在弦上,那根弦在听见这一句时猝然崩断,可在走到最后一步时,他再次冷静下来。

因为他摸到,她前额上全是汗。

初夏暴雨过后,夜里凉爽得很,闷在薄毯里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

多半是虚汗。

吃不下身子虚,怀着孩子争宠心虚。大手朝下探去,摸到满手湿滑,她也已经准备好了,话倒是不虚。

将人朝上托了托,托到合适的位置,转头吻上去,唇齿留香。

与此同时,鄂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手下意识抓住薄毯一角,仿佛飘在海上的人抓住了一截绝望的浮木。

她不敢往下看,更不敢掀开薄毯,怕男人停下,更怕曝光之后伤了他的龙脸。

事后,男人没有要她,更没让她以相同的方式取悦自己,她虚脱般软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伺候她清洗完,男人并没上床,而是去了浴房。

鄂婉没等到他回来,便心满意足睡去。

日子悄然过去,皇上短暂地雨露均沾之后,再次将东西六宫变成冷宫,只宠爱贵妃一人。

贵妃也在雨露的滋养下,如夏日雨后的芍药,越发娇艳妩媚。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鄂婉的脸上,嫉妒她独得圣宠,压根儿没人去看她的肚子,也没人在意最近太医出入翊坤宫有多么频繁。

但有些事,注定瞒不住,比如鄂婉的肚子,才三个月便显怀了。

这一日太后瞧出不对,温声问鄂婉:“贵妃,你的肚子怎么大起来了?”

见瞒不住了,鄂婉含笑说:“不敢欺瞒太后,臣妾已然有了身孕。”

太后怔住,捻着佛珠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今日才说?”

她不问还不知道呢。

“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鄂婉按照皇上教的回答太后。

太后掐指一算:“是在去五台山的路上有的?”

果然很在意这个,鄂婉摇头:“是在去之前有的。臣妾生下永琛之后,月信一直不准,还以为是产后不调,也就没往那方面想。”

“两个孩子离得有些近了。”

太后也是女人,当过妃嫔,自然清楚生育的门道:“不过也好,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为皇室开枝散叶。”

不是去五台山有的就好,太后对鄂婉的恭顺很是满意。

至此,鄂婉有孕的消息传开,但传开的版本与太后所知的版本正好相反。

“外头都在传,说贵妃的胎是在五台山有的。”乌嬷嬷在外头听了一耳朵,回来禀报太后。

太后派人去敬事房查记档,没有问题,日子对得上,又把太医叫来问话,得到的答案与贵妃所说一致。

“全都对上了。”

太后手捻佛珠,蹙起眉头:“去查查这股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乌嬷嬷领命。

这一日,九阿哥正在院中玩骑马射箭的游戏,明玉过来找鄂婉,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太后把那贵人从巡幸蒙古的名单上划掉了。”明玉招手叫九阿哥过来,拿帕子擦他额头上的汗。

鄂婉不解:“那贵人怎么碍着太后了?”

那贵人出身蒙古,算是太后的半个同族,平日很得太后照拂。

明玉放开九阿哥,看着他跑向院中的迷你校场,笑着说:“也是她自作自受。她嫉妒你,让人私下传闲话,说你这一胎是在五台山礼佛时有的,对菩萨大不敬。太后很介意,派人查了记档,问了太医,把什么都对上了,又让乌嬷嬷去查闲话的出处,一下查到了永和宫那贵人身上。”

“这次巡幸蒙古,魏贵人本来在名单上,你知道因着先皇后的关系,太后一直看不上魏贵人。”

明玉是寿康宫的常客,对太后身边的事门儿清:“名单呈上去,太后划了魏贵人,添上了那贵人。谁知那贵人不肯惜福,非要搞事情,最后还是让魏贵人去了。”

如今鄂婉管着六宫事,对后宫跟去巡幸的名单并不陌生,她当时也说让那贵人去,可皇上不喜欢那贵人,便改成了魏贵人。

名单到了太后手上,太后果然划了魏贵人改成了那贵人,当时皇上很无奈,还戏称她是太后肚里的虫。

不成想事到临头,过几日便要出巡,又起了变化。

说话间,愉妃带着哭肿了眼睛的那贵人到了。那贵人见了鄂婉便跪,哭着说闲话是她从延禧宫听说的,她还因此劝过魏贵人,谁知几日后屎盆子扣她脑袋上了。

“乌嬷嬷查访流言的出处,一直查到延禧宫,延禧宫从上到下众口一词,都说是听你说的。”明玉说到这里,与鄂婉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其中奥妙。

愉妃冷笑,道出玄机:“从前听人说魏贵人面甜心苦,我还不信。”

话几乎说白了,那贵人仍旧愣愣的不肯相信:“不能吧……乌嬷嬷问到我的时候,我都没把她供出去。那些话都是她说的,她怎么好意思赖到我身上。”

这便是魏贵人的厉害之处了,鄂婉问那贵人:“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是你入围巡幸名单之前还是之后?”

那贵人回忆了一下,身子忽然抖了抖:“……是在我入围之后。”

明玉闻言直摇头:“这不就对上了。”

愉妃与那贵人同住一宫,忍不住替那贵人在鄂婉面前求情。

鄂婉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眼见瞒不住,皇上提前做出安排,修改了敬事房的记档,统一了太医院的口径。

若没有这一番操作,被流言伤害的就不止是那贵人,应该还有她。

这样一箭双雕的把戏,很像魏贵人能做出来的,鄂婉不了解那贵人,还不了解魏贵人么?

她进宫之前,魏贵人已然挤掉嘉嫔,成了东西六宫最得宠的那一个。

历史上魏贵人也是挂王一般的存在,又怎么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没心机。

对方胆大心狠,运气好到爆表,每次宫斗都能掺和一脚,然后美美隐身。

城门失火了好几回,都没烧死她这条池鱼。

魏贵人失宠很久了,青春就这几年,她肯定着急。皇上这次巡幸塞外,所带妃嫔并不多,魏贵人急于复宠,当然要跟着去。

奈何在最后关头被太后卡了,魏贵人情急之下便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既能打击她泄愤,又能挤掉那贵人跟在皇上身边。

第70章 巡幸贵妃,你怀着孩*子,不能什么都由……

后宫里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止,鄂婉不想管,也管不过来。但魏贵人争宠争到自己眼前来,甚至不惜拉自己下水,想不管也不行了。

很快宫里又有流言传出,说贵妃的胎刚到三个月,根本不是四个多月,之所以谎称四个多月,不过是为了掩盖在五台山受孕的事实。

“那贵人不是受罚了吗,怎么还敢乱传闲话?”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不悦地问乌嬷嬷。

乌嬷嬷蹙眉说:“那贵人嘴笨,不像那种爱传闲话的。”

太后捻着佛珠,动作一顿:“再去查,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接下来几日,那贵人天天跟着愉妃去翊坤宫给贵妃请安,帮着带孩子,偶尔还会被留下用午膳。

乌嬷嬷这回没有查出消息来源,被太后问起,支支吾吾说:“上次的事奴婢一路追查到延禧宫,延禧宫上下众口一词都说是听那贵人说的。”

太后骂了一声“糊涂”才道:“那贵人住在永和宫,素来与愉妃交好。愉妃是谁的人,她是贵妃的人!那贵人不得宠,就得在愉妃手底下讨生活,又怎么敢到处传贵妃的闲话?”

想起延禧宫的魏贵人,太后冷哼:“她倒是个伶俐人,曾与贵妃不睦。”

临行前两天,魏贵人被太后从随行名单上除名,又把那贵人加了回去。

魏贵人再度被踢出随行名单,怎能甘心,于是花银子打通关系,混进了最后几辆宫女嬷嬷们坐的车。

之前出过张贵人的事,鄂婉不得不防,车队还没出城便让慎春和靖秋拿着名册清点随行人员,一下把魏贵人给清点出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愿意跟着便让她跟着好了,也值得你怀着孩子劳心费神。”

用过午膳,皇上过来鄂婉的马车陪她,听说此事,笑言:“最后几辆车挤了那么多宫女嬷嬷,非要跟来也有她受的。”

“皇上忘了张贵人的事了?”

鄂婉的肚子三个月像四个月的,真到了四个月直筒宽大的旗装也遮不住了,她抱着肚子疑惑地看皇上:“臣妾刚进宫时,听说魏贵人最得宠,皇上夸她是解语花。怎么,臣妾要送解语花离开,皇上心疼了?”

说着别开眼,声音发闷:“皇上若是心疼了,大可把人接到龙撵上去,看谁还敢为难她。”

慎春听出话头不对,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扯了扯鄂婉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不要跟皇上置气。

先皇后在世时,也爱因为一点小事置气,皇上不会说皇后什么,通常冷处理。

一段时间不来长春宫,或者宠幸皇后看不上的妃嫔,给皇后没脸,从而警告皇后,谨守妇德,不要逾越。

贵妃从前不这样,很能体察圣心,大约是这一胎怀相不好,身上总是不舒服,这才脾气暴躁。

若因此惹恼了皇上,真把魏贵人接上龙撵,到时候难受的还是贵妃自己。

万一惊了龙胎,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到了四个月,孕反基本结束,鄂婉又过上了该吃吃该喝喝的日子,只不过肚子有些大,难免影响日常起居。

依着太后的意思,鄂婉合该留宫养胎,不宜随驾。鄂婉觉得挺好,她也不想挺着孕肚舟车劳顿去蒙古旅游。

可皇上坚持要带上她,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皇宫,好像皇宫是什么龙潭虎穴。

孕妇坐车本就辛苦,胎稳之后夜里偶尔还要侍寝,鄂婉享受过后又觉得很委屈:“臣妾肚子大了,不能侍奉君王,皇上不如将臣妾送回去,让魏贵人搬进来吧。”

慎春闻言吓得一哆嗦,从前先皇后与皇上置气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把皇上往外推么?

悄咪咪伸出的手还没扯到贵妃的袖子,就看见皇上朝她摆手,示意她退下。

慎春:坏菜了。

她走出贵妃的马车,李玉迎上来问怎么出来了。慎春把车里发生的事说了,李玉额上冒汗:“江西巡抚的奏折才到,皇上看过发了好大的脾气,贵妃这时候跟皇上耍小性子……”

话没说完,就听车里传出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动静,紧接着马车摇晃起来,李玉:“……”

慎春脸一红,忙吩咐人准备热水。

两刻种后,马车停止摇晃。慎春带人进去伺候,皇上餍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李玉,派人把魏氏送回去,禁足延禧宫,让她消停些。”

李玉:要不怎么说贵妃娘娘会做人呢。

皇上这边的乌云是散了,鄂婉哪里还有脸见人。从前她孕期侍寝都是在自己宫中,通常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回大白天,在马车里,前前后后都是人。

她不愿意,皇上却说这次带来的妃嫔少,没有一个吃得下,只能拿她当正餐。

鄂婉有一瞬心虚,因为这次随行名单由内务府呈上来的时候人数不少,被她删减了一多半,只带了几个出身蒙古的妃嫔,和平日比较安分的。

没办法,她肚里揣着崽,还要跟在皇上身边与蒙古贵族应酬,实在没精力宫斗,每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

确实没为皇上考虑。

所以被男人亲到腿软,在他压下来的时候,她只是捂脸侧身。

马车里到底不比寝殿,晃得厉害,鄂婉羞得小声提醒男人:“慢着些,轻点,别被人听了去。”

男人在路上一直没吃饱,连着素了好几日,哪里听得进去,只由着自己尽兴。

最后一次,鄂婉软绵绵用脚踹他,他才找到神魂似的,捧着她的脚亲了一口,匆匆完事,叫了水。

巡幸蒙古的车队是这样排列,最前方是前锋营和护军方阵,其后是内务府随从方阵,之后是太后的凤驾,凤驾之后是龙撵。

龙撵周围并行御前大臣与核心官员,以备皇上随时召见,处理军国大事。

后宫妃嫔按位份排在龙撵之后,宫里没有皇后,皇上让鄂婉乘坐皇后凤撵并用半副皇后仪仗,以示恩宠。

也就是说,鄂婉的马车紧跟龙撵,距离太后的凤撵也不远。

“贵妃,你怀着孩子,不能什么都由着皇上。”事情到底传入太后耳中,所幸太后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

去五台山之前,太后对鄂婉总有些成见,以为是她霸着皇上,不让皇上雨露均沾。

回来之后,因着流言的关系,太后留心观察才发现,不是鄂婉霸着皇上,是皇上钟爱于她。

钟爱到独宠,甚至孕宠的地步。

难得鄂婉怀相好,孕期反应少,龙胎不管怎么折腾都稳得一批,她又是耳根子软的,不敢忤逆皇上,被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找不着北。

于是太后翻过成见这座大山,对鄂婉的态度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鄂婉红了脸应是,乖巧得不像孩子妈,倒像一个初为人妇的小姑娘,让太后心生怜悯。

“皇上性子强硬,在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是,哀家不是不知道。”

太后怜悯地看一眼鄂婉隆起的小腹,硬起心肠说:“这几日你来哀家车上,给哀家念经书吧。”

皇上是男人,自然没办法感同身受女子孕期的不易。太后是过来人,怀着皇上的时候一直吐到生,故而对有孕妃嫔总是格外照顾。

越往北走,路越难行,路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再由着皇上这样折腾,太后也怕闹出事来。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宫里哪一个妃嫔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关键时刻还得自己出面。

拥有一个怀胎不易的老婆婆是种怎样的体验,鄂婉很快感受到了。

私以为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到了太后身边却被判定为孕期粗糙,对龙胎不上心,于是她得到了全方位的保护和照顾。

由于信息不对称,鄂婉被太后拘到身边之后,让皇上感觉很愧疚,以为是自己连累鄂婉被太后盯上,总是想要弥补她。

也是在这时候,乾隆朝最著名的“伪抄邸抄”案爆发,并将由此拉开“文字狱”的序幕。

所谓邸抄,是指由官方或半官方机构,摘抄自内阁发抄的公开政务文件,经提塘官整理后下发各地,供官员和士绅了解朝政。

主要在官僚体系内流通,也可能被民间翻印扩散。

很像后世政府网站上公开的简报。

乾隆十四年,朝廷发布了皇上南巡的公告,转过年便有人伪造了邸抄,给乾隆皇帝罗列了十大罪状,比如南巡劳民伤财,比如轻易开启战端,穷兵黩武,导致金川战事一度陷入被动,还有扩建圆明园铺张浪费,骂乾隆好大喜功、贪财好色,根本不会治理国家等等。

“朕南巡是为了安抚江南士民,视察河工,整顿吏治,章程朕都写好了,怎么到了别人眼中就变成了贪图享乐,可与炀帝比肩?”收到江西巡抚鄂容安的奏折,得知有人假借兵部侍郎孙嘉淦的名义,罗列他十大罪状,并伪造邸抄,在士林间流传,乾隆勃然大怒。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再生气也不能在朝堂上表现出来,不然会显得心虚。

先帝在位时,也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江南儒生曾静委派弟子携书信前往西安,妄图策反当时的川陕总督岳钟琪,反被批捕。

曾静也给先帝罗列了十大罪状,比如谋父、弑兄、贪财、好色等等,先帝的选择是与之辩论,令其忏悔,然后到处宣讲,反向输出。

乾隆非常不解,几次劝先帝杀了曾静,都被婉拒。

如今轮到自己被人污蔑,乾隆才深刻体会到了做皇帝的不容易,和先帝当时的顾虑。

杀一个曾静容易,但他带来的负面影响由谁消除。

乾隆气得脑仁疼,却又不能发泄在前朝,所以见到鄂婉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

眼看男人身上属于康熙皇帝的情绪越来越少,转而向其父雍正皇帝靠拢,很快会变成一个治国严苛的君主,鄂婉心里着急。

不是说雍正皇帝治国严苛不好,而是乾隆根本不是雍正。雍正皇帝遇到曾静,能亲自下场与之辩论三日夜,最后给了曾静戴罪立功的机会。

等到雍正帝薨逝,乾隆御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诛妖道,杀曾静。

雍正皇帝治国严苛,却不嗜杀,但乾隆不一定。

听完这段心声,乾隆再一次对鄂婉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把自己看得这般透彻。

承位之初,三年无改父之道视为孝,乾隆延续了前朝的国政。但他很快发现,在十几年高压之下,吏治是清明了,但八旗的根本被动摇了。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大清将彻底失去根基,从而被前朝官员裹挟,不出几代便会走上前明的老路。

于是他一改严苛,统以怀柔,十几年过去,他的苦心没人理解,反被下面的人扣上了十宗大罪。

收到奏折之后,愤怒之余他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以为他好欺负,可以随意诋毁,随意拿捏。

质疑先帝,理解先帝,成为先帝,他到底是先帝的儿子。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一个像皇玛法那样宽容的人,或者说那些人配不上他的宽容。

他很想杀人,很想很想。

以为自己隐藏得够深,毕竟在位十几年,他很少杀人,没想到还是被鄂婉一眼看穿了。

她了解他,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乾隆忽然感觉很庆幸,至少在她面前,他可以卸去伪装做自己。

“婉婉,朕想杀人,杀尽天下所有辜负朕的人。”乾隆拉起鄂婉的手,倾身过去,抱着她的肚子,将脸埋进她胸前。

随着孕期加深,她的胸又变大了,软绵绵的埋进去很舒服。他每次看见或者碰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心旌摇荡。

今天却感觉格外平静,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扑进额娘怀抱,额娘疼他,理解他,时时刻刻都站在他这一边。

“那些辜负皇上的人,确实该杀。”

鄂婉轻抚男人结实的肩膀和后背,一下一下顺毛捋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皇上以仁孝治天下,他们却拿仁孝二字当做沽名钓誉的手段。”

乾隆心中一动,鄂婉果然懂他,字字句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见男人没反应,鄂婉深深吸气,尽量放缓语气说:“但最该死的,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人,而是催生出这些罪状的人。”

几日后,圣旨颁下,调江西巡抚鄂容安进京,任左副都御史,入军机处行走,与傅恒一起调查伪抄邸报案。

鄂容安是鄂尔泰长子,也是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当家人,他被调回京城任职,入军机处,昭示了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彻底转变。

“你再度有孕,按规矩合该封赏,可朕想等你顺利产子,直接晋皇贵妃位,掌六宫事。”

这几日鄂婉被太后拘在身边,夜宿行宫也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见面,乾隆只得压下心底相思,先捡要紧的事说。

“此次鄂容安回京,朕有意将你阿玛也从江西任上调回来,补户部左侍郎的缺,你以为如何?”

阿玛在江西瑞州知府任上已经蹲了十几年,常年与家人两地分离,能趁着大伯父这股东风调回京城固然是好,可知府是从四品,户部侍郎是正二品,鄂婉觉得不妥。

伪抄邸报案是大伯父揭发出来的,大伯父自从二品巡抚升迁至正二品左副都御史很正常,她的阿玛寸功未建,却连升五级,实在难以服众。

况且张广泗是兵部尚书,二堂兄也在兵部,如今大伯父升任左副都御史,若是她的阿玛再调去户部任侍郎,等于重建鄂党。

鄂婉心中所系从来都是西林觉罗家,是她的家人和全族,而不是所谓的鄂党。

皇帝亲自下场结党,圣祖爷在位时便有过,最后却以索额图饿死在宗人府作结,实在惨烈。

鄂婉不懂帝王心术,更不懂结党营私,她只知道在乾隆朝最好做个纯臣,始终站在皇上这边,才能让西林觉罗家平平安安,富贵尊荣几代人。

“皇上,臣妾的伯祖父活着的时候对臣妾说过,臣妾大伯父这一辈人没有特别突出的人才,臣妾的阿玛更是平庸。”

鄂婉先谢过皇上垂爱,随即谨慎地话锋一转:“臣妾的阿玛老了,身体一直不好,皇上不如给他一个闲差养老吧。”

乾隆想提拔鄂敏是真心的,毕竟他从前对鄂婉实在算不上好,对西林觉罗家也算不上好,可鄂婉一直无怨无悔跟在他身边,无条件满足他,信任他,包容他,甚至能在大事上提醒他。

但正如鄂婉所说,鄂尔泰死后,西林觉罗家这一辈人委实平庸,就算鄂党还在,都没有人能撑起来。

鄂婉果然不像某些妃嫔,一朝得宠恨不得让全家跟着自己鸡犬升天,求他把她全家的烂泥都扶上墙。

不可避免地,让乾隆想起魏贵人来,她得宠之后便是这样,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将她的兄长提拔到宫里做侍卫,她那个兄长是怎么回报他的,给他戴绿帽子。

鄂婉不一样,她有母仪天下的胸襟,也有审时度势的能力,乾隆心中无比熨帖,很快拿定主意。

圣驾还没到蒙古,又一道圣旨已然发出,调江西瑞州知府鄂敏进京任从三品太仆寺卿,钱多事少离家近,算是一个很好的养老岗位。

消息很快传到蒙古,各位蒙古王公只恨自己生了太多儿子,女儿太少,漂亮的女儿更少,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些生了漂亮女儿的,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圣驾到来。

皇上当初有多烦鄂尔泰,所有人都瞧在眼中。等鄂尔泰一死,鄂党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在等皇上腾出手来清算西林觉罗家,然后自己找机会分一杯羹。

谁知几年过去,西林觉罗家出了一位贵妃,专宠不说还有儿子,然后圣眷又开始光顾西林觉罗家了。

先是张广泗,然后是鄂津、鄂容安,最后是鄂敏。

听说贵妃又遇喜了,若再生下皇子,怕要封皇贵妃了。

别人宦海沉浮多少年,升官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个都不行,西林觉罗家不过送女进宫,几年逆风翻盘,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谁见了能不眼红。

这不是乾隆皇帝第一次巡幸蒙古,从前都是住蒙古包,体验当地生活。考虑到鄂婉有孕,又是第一次来,怕她住不习惯,便驻跸在翁牛特部萨克多罗杜棱郡王府邸。

别看只是郡王府,占地面积非常大,远远看去石门石柱更像一座城堡。

郡王府一共四进的院子,每一进院都有十几间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融合了满蒙汉三族的文化。

鄂婉仍是随太后住,安置在第三进院。

“这院子大是够大,奈何到处都是石头,不见半点草木。”玉糖指挥小宫女收拾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抱怨。

鄂婉猜到一些原因:“草原上时有疙瘩瘟,院中没有草木,大约是为了防老鼠。”

所谓的疙瘩瘟便是鼠疫。

听到疙瘩瘟三个字,玉糖吓得噤声。

院中也有郡王府的管事嬷嬷,她只听见了玉糖说话,没听见鄂婉的话,当即派人去禀报郡王妃。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便有大量花木搬进第三进院,给硬邦邦的小院增添生机。

太后瞧见了也说好:“哀家也不喜欢这光秃秃的院子,现在瞧着顺眼多了。”

又看了一眼鄂婉比寻常四个月大出很多的肚子,眼中闪过忧色:“贵妃啊,你就在哀家身边住下吧。”

可不能由着皇上瞎折腾了。

其实鄂婉有点想皇上,跟着他折腾虽然是折腾了点,但心里总是甜丝丝的,被填得很满。

难得太后一片好意,跟着太后被照顾得无微不至,鄂婉也乐得清闲:“太后不嫌臣妾吵,臣妾自然愿意赖在太后身边。”

明玉正在帮着乌嬷嬷指挥人收拾东西,闻言笑道:“娘娘肚里揣着太后的宝贝孙儿,太后疼娘娘都来不及,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娘娘。”

听明玉称她作娘娘,鄂婉反唇相讥:“太后您看,有人吃醋了呢。”

太后知道二人在闺中便是好友,只是呵呵地笑。

看看鄂婉又看明玉,去见明玉抬手摸了摸额头,身体忽然朝后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明玉身边服侍的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鄂婉挺着孕肚将人扶住才没摔倒。

院中顿时乱起来,鄂婉让人将太后扶进屋,同时吩咐传太医,指挥着将明玉抬进正房已然收拾好的大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