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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礼佛太后,皇上来了。

鄂婉封妃的时候,正赶上孝贤皇后丧仪,后来有孕,为了安胎,册封的仪式一直拖着没办。

一年后封贵妃,皇上说要隆重些,但因为党争的关系,和皇上之前对西林觉罗家的态度,几位亲王和郡王都拿不准皇上到底是在试探,还是真心宠爱贵妃,都不想蹚浑水。

继慎郡王也“病”倒之后,傅恒站出来说:“皇上,臣不才,毛遂自荐给贵妃娘娘做册封使。”

傅恒如今是一等忠勇公、领侍卫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军机处首席大臣,加太保衔,是当之无愧的朝廷栋梁,权倾天下。

由他出面做册封使,莫说贵妃,便是继后也当得,可比那些世袭罔替的王爷体面多了。

乾隆看看傅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晚上去咸福宫,把这事跟鄂婉说了,并询问她的意思。

鄂婉早听说了没人愿意给她做册封使的事,还听说张党中人对此意见极大,甚至有御史上书反对。

她要的是皇上的宠爱,或者说是皇上这个人,其他神马都是浮云,册封只是过程,并不重要。

再说皇上是什么人,他想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鄂婉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可在风口浪尖上,傅恒忽然冒出来,鄂婉就有点着急了:“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定吧。”

乾隆默默听着心声,听到最后,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动。

不是他在感动,是鄂婉。

感动傅恒肯为她出头么?

她与傅恒本来青梅竹马,如果不是自己棒打鸳鸯,她恐怕早已是傅恒的福晋了。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让她为别的男人感动,乾隆破天荒有点后悔。

“傅恒也老大不小了,请皇上再给他指一门亲事吧。”鄂婉添了一勺白檀在香炉里,整个人被烟气笼罩,看得并不真切。

乾隆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隔着炕桌没摸到,她便朝前倾身,将脸放在他手心,轻轻蹭着。

“好,朕答应你,给傅恒指一门好亲事。”他听见自己说。

翌日,傅恒的奏折已然递上来了。奏折里说得很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富察家为他选定了瓜尔佳氏的姑娘做福晋,他没有异议,请旨赐婚。

想到鄂婉昨夜对自己说的话,乾隆再看傅恒的奏折,心情复杂。

“瓜尔佳氏的那个姑娘你见过吗?可喜欢?”他问。

傅恒点头:“已经相看过了,人很端庄,各方面都好。”

皇上赐婚可免去民间嫁娶的复杂程序,尽快成亲,傅恒要成亲的消息还是明玉带给鄂婉的,同时明玉还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佛诞日太后要带我去永安寺礼佛,直到万寿节才能回来?”

鄂婉穿来十几年,礼佛倒是不怕,可让她一口气吃好几个月的素斋,她只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明玉叹口气:“太后再慈和也架不住总有人在耳边念叨你狐媚惑主,你没资历,配不上贵妃之位。”

鄂婉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背后阴她了:“我没资历,她还没儿子呢,不也坐过贵妃之位。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说起儿子,鄂婉不免有些担心:“小九才学会翻身,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人在宫中,娴妃就敢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若她跟去永安寺礼佛,一走几个月,娴妃借着协理六宫的机会,还不知会怎样对付她的孩子。

说话间,乳母抱着小九进来了,小九看见鄂婉就扑,非要她抱,赖在她怀里起腻。

快三个月的小娃娃,大鲤鱼似的不老实,鄂婉几乎抱不住,要明玉搭把手才算抱稳。

鄂婉这边才抱着他坐在炕上,小九又转头去看明玉,一直盯着她看。

“小九,看什么呢,没见过美人啊?”鄂婉狠狠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屋中众人都笑,却见小九一个饿虎扑食,伸手拔下明玉发髻上的点翠步摇,动作又快又稳又准。

然后拿到嘴边,要啃。

鄂婉:高度怀疑饿死鬼投胎。

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拿过来啃一啃,上回相中了皇上明黄的辫穗,抓住皇上的辫子不放,还揪断了几根头发,吓得身边伺候的乌压压跪了一地。

鄂婉也抱着儿子跪下请罪,皇上却不在意,让众人起来之后还笑着夸小九身子强健,手脚有力。

这回*轮到明玉,发髻松散了也不生气,只拦着不让小九吃那步摇,嘴里不停夸奖:“咱们九阿哥真有劲儿,眼神也好,胃口也好,是个有福气的。”

福气没看见,鄂婉只看见了脾气。九阿哥攥着步摇吃不到嘴里,气得拿小脚踢明玉,不哭却哇哇大叫,额角很快鼓起一根青筋。

盯着那条眼熟的青筋,鄂婉唇角抽了抽,她这是生了一个复刻版的皇上出来啊。

不是温文尔雅的宝亲王,而是言出法随、乾纲独断的乾隆帝。

明玉苦恼地阻止小九把步摇塞进嘴里,一个乳母抱着小九乱踢的萝卜腿,又有一个保姆拿着拨浪鼓在旁边分散注意力,都没办法平息他的怒气。

看得鄂婉手心发痒,才要动手教训,忽然福至心灵对明玉说:“你亲他小脸试试?”

明玉倾身在小九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小东西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也不踢了也不闹了,咯咯笑着松开手,将点翠步摇扔了,张开小胖胳膊要明玉抱。

明玉受宠若惊地看了鄂婉一眼,将雪团子似的小九抱在怀里,小九在她怀里也不老实,扭来扭去地示意明玉亲他。

鄂婉:复刻版石锤了。

明玉进宫四年,哪怕因为鄂婉的关系有些侍寝的机会,依旧不甚得宠,更不要说生育了。

从前九阿哥软软的,明玉并不敢抱。如今抱在怀中,亲着小脸蛋,心都要被萌化了。

“你要是不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明玉说出这一句时自己都被吓到了,却并不后悔。

小团子太可爱了,怎么亲都亲不够。

鄂婉:好吧,尽管脾气差,照样人见人爱,也是复刻上了。

见明玉发髻快散了,身上的旗装也被小崽子折腾得皱皱巴巴,鄂婉让乳母把小九抱走喂奶,这才对明玉说:“你肯带他,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明玉……你就没想过自己生一个?”

鄂婉进宫争宠别有所图,明玉却是一心爱慕皇上的,若能生个孩子出来,哪怕是个小格格,也算终身有靠了。

况且她这一走,几个月后才能回来,与其把皇上让给娴妃和魏贵人之流,倒不如成全了明玉。

那日听娴妃挑拨,明玉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可她知道鄂婉争宠不是为了自己,也知道鄂婉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今年的宫宴上,内阁大学士张廷玉向皇上请辞,被皇上婉拒,后来言语有些失当,直接被皇上赶了出去。

当年鄂、张两党相争,何其惨烈,明玉尚在闺中都有耳闻。对活着的张廷玉,皇上的态度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死了的鄂尔泰了。

鄂尔泰死后,皇上对鄂党的清算从来没有停止,若非西南乱了一回,朝廷还有用得着鄂党的地方,恐怕早就一网打尽了。

除了皇上针对鄂党,张党也没有停止对鄂党的蚕食和迫害。两党互相倾轧多年,手上都有对方的人命,不可能因为鄂尔泰的死和鄂党被削弱握手言和,只会上演大鱼吃小鱼的戏码。

张廷玉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对鄂党的打压绝对是全方位的,西林觉罗家首当其冲。

不然西林觉罗家多人入仕,却都被调离要职,只鄂津在西南战场上豁出性命,才勉强突出重围,想要再进一步像傅恒那样转到文官行列,难如登天。

眼下党争虽然结束了,但各方势力对西林觉罗家的围剿才刚刚开始,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

以上这些,都是傅恒托人带给她的消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两句话:“贵妃肩上的担子太重,咱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她只能争,也只能赢,没有退路。”

受这两句话感染,明玉会错了鄂婉的意,拉起她的手说:“婉儿,你放心随太后去礼佛,我留下替你固宠。”

在自己有孕,或者刚刚生产完,不方便侍寝的时候,适时推出一个低位妃嫔拢住皇上的心,为今后自己复宠做好铺垫,是宫中高位妃嫔惯用的争宠技巧。

连先皇后也不能免俗。

但鄂婉以为,她不需要。

即便需要,也不会利用明玉。

她反握住明玉的手:“我不需要你为我固宠,我只是看你对皇上有情,想要成全你罢了。若是运气好,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也算终身有靠了。”

总比年纪轻轻整日泡在寿康宫,伺候太后,被娴妃排挤霸凌要好。

明玉闻言红了眼圈,终于明白傅恒为什么还肯对鄂婉好,不是傅恒好,而是鄂婉她值得。

可想起侍寝时的尴尬,明玉难过地别开眼:“是我没福气,每次都很疼,不能让皇上尽兴。”

皇上是老司机了,床上的花样只比她少一点,体验感非常好,怎么会疼?

“是不是你太紧张了?”鄂婉不放弃,想到一种可能。

明玉摇头,旋即诧异地看向鄂婉:“怎么,你不疼吗?司寝嬷嬷说皇上……总之侍寝过的妃嫔没有不疼的,端看谁能忍。”

鄂婉实话实说:“……我不疼啊。”

“你从小最怕疼了,一点苦也吃不了。”

想到鄂婉只疼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生下九阿哥,明玉笑了:“我额娘说得对,你是最有福气的。”

原来以为鄂婉跟所有人一样,都在忍耐,明玉心疼得不行。

今天第一次与鄂婉交换侍寝经验,得知她是与众不同的,明玉暗暗松了口气。

见鄂婉眨眨眼,没说话,明玉笑着自我安慰:“你往前冲吧,我有你有小九足够了。”

事情逐渐跑偏成了鄂婉始料未及的样子,临走前她还是将儿子托付给了明玉。

造化弄人,她第一次偶遇皇上便是在永安寺,现在又陪着皇上她妈在此礼佛,一住便是三四个月。

因她位份足够高,太后并没有为难,只让她脱下华服换上缁衣,与自己远离红尘,在永安寺潜心礼佛。

每天就是诵经、抄经,捡佛豆捡佛米,素斋也不像鄂婉想象中那般难吃,在宫里吃惯了油腻荤腥,出来换换口味也不错。

“太后,您瞧贵妃娘娘诵经的时候多么虔诚,在宫里能安享富贵,出宫也能长伴青灯黄卷,可见是个有福的。”乌嬷嬷含笑说。

此处是永安寺专门为太后礼佛辟出的一处禅院,配有大小两个佛堂,鄂婉正跪在属于她的小佛堂里诵经。

太后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一个虔诚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乌嬷嬷,似笑非笑问:“你到底收了皇上多少好处,才来几天就开始为贵妃说情?”

乌嬷嬷笑着撸起袖子,露出两只金灿灿的虾须镯,呵呵笑说:“还是太后了解皇上,皇上怕贵妃受苦,托老奴照看着。除了这两只镯子,皇上还给老奴的孙子在内务府安排了一个差事。”

太后被气笑了:“你这老货,两头吃,两边讨好,倒是谁也不得罪。”

乌嬷嬷自潜邸服侍太后,一晃也有几十年了,中间出宫一次成了亲生了儿子,又被内务府返聘回来。

与太后的情分不是一般的深厚,私下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合宫都瞧在眼中。”

乌嬷嬷请太后回屋坐着,亲自奉上茶水,继续道:“如今贵妃坐满双月子没多久,太后便将人带出来礼佛,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见皇上说了什么没有啊?”

见太后脸色稍霁,乌嬷嬷再接再励:“在皇上心里,还是太后最重要。皇上是个孝顺的,不敢在太后面前替贵妃求情,只得求到老奴这里。老奴又是个眼皮子浅的,看见实心的金镯子哪里还迈得动步子。”

太后冷哼一声,唇角却溢出笑来:“都打量哀家老糊涂了,合起伙来诓骗。哀家记得,皇上御极那年就把你的独子安排进内务府当差了。宫里有规矩,这种事只能安排一次,次数多了,内务府都要乱套的,皇上还是为你破了例。”

皇上比先帝更看重规矩,能让皇上破例,肯定不是乌嬷嬷自己的脸面。

为了谁,不言自明。

乌嬷嬷嘿嘿地笑,再不敢拿话哄太后。太后越发觉得带贵妃出来一趟,让皇上冷静冷静非常有必要。

“太后,皇上来了。”这时有小宫女走进来禀报。

太后瞪一眼乌嬷嬷,唇角淡笑:“看看,看看,把人托付给你还不放心,这才几天自己就跑来了。”

然后等啊等啊,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进来,太后带着乌嬷嬷出去瞧,却见皇上被半路的小佛堂绊住了脚。

太后经常到永安寺礼佛,一住便是大半个月,乾隆不至于每日晨昏定省,也会隔几日过来瞧瞧。

来了直奔太后住处,很少在别的地方停留,今日才走到小佛堂门口,脑中忽然响起心声。

【信女再说一遍,佛祖不要嫌烦。保佑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捡到一块玉佩,并且帮这块玉佩找到了主人。玉佩的主人是一个猿臂蜂腰的美少年,为了表示感谢,非要请我请吃饭。我拒绝了。】

乾隆本已走过小佛堂,又折回来,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我是皇上的贵妃,怎么能在永安寺与俊美少年纠缠不清。可他说他要带我去和顺斋吃砂锅白肉,去庆云楼吃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我也不是很想吃,但盛情难却,我还是跟着他走了。】

这时寿梅拿着一件披风走过来,才要行礼,被皇上摆手制止。

寿梅和李玉一起靠墙站好,余光瞄见皇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继续盯着在小佛堂里诵经的贵妃。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唇角刚刚还拉得平齐,表情沉郁,忽然暴雨转晴,高高翘起。

圣心果然难测,不是随便谁都能揣度的。

【和顺斋的砂锅白肉和庆云楼的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果然名不虚传(咽口水),我每样都吃了一大盘,还把剩下的打包了。玉佩的主人说他这个玉佩是传家宝,请我吃一顿还不算完,花银子买通了圆明园的侍卫,每天让和顺斋、庆云楼给我送荤菜,各种荤菜(疯狂吞口水)。】

乾隆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去给太后请安了,叮嘱寿梅等人不许说他来过,原地掉头离开。

走出永安寺,李玉追上去问:“皇上,太后那边还等着呢。”

乾隆“嗯”了一声:“回去有要事,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回宫之后,果然有要紧的事,皇上把上虞备用处的侍卫长叫来说话。

上虞备用处便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粘杆处”,先帝爷在时成立的,专门用来监视朝廷重臣,必要时还可现场抓捕,办的都是大事。

李玉看见侍卫长紧张兮兮地来,一脸懵逼地离开,就知道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翌日下了早朝,处理完军国大事,皇上踩着饭点摆驾圆明园,也不去永安寺给太后请安,而是带人在附近晃悠。

直到在白塔下偶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正在风风火火地找人,转过白塔时一个没留神,直直撞进皇上怀中。

鄂婉没想到雍和宫的神仙不靠谱,永安寺的倒是蛮灵验的,她昨日许愿捡到玉佩,今天出门没走几步果然捡到一块。

用名贵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还是象征夫妻琴瑟和鸣的鸳鸯佩,看起来价值不菲。

一连吃素七八日,鄂婉肚里没有油水,看见湖中锦鲤都恨不得捞几条上来烧烤。

手里捏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心中想着昨日在佛前许下的愿望,走路时便分了神,一下撞入结实的怀抱。

仰起头见是皇上,心里的委屈一下漫上来,眼中含泪道:“皇上再不来,臣妾都要饿死了。”

两人身边都跟着人,鄂婉想要抽身,皇上不让,抱着她问:“怎么,永安寺没有斋饭吗?”

永安寺的斋饭是不错,奈何没有油水,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鄂婉早吃腻了。忽然想到手里的玉佩,和昨天许下的愿望,鄂婉又欢喜起来,举着玉佩对皇上说:“等我找到玉佩的主人,请皇上去和顺斋吃饭。”

瞧把她馋的,乾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早知道她无肉不欢,当初太后提出带她来礼佛,自己就该想办法推掉。

“皇上爱吃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酒炖羊肉、肥鸡油煸白菜、豆豉炖豆腐、烧袍肉、凉拌野鸡爪……”

听着鄂婉对自己的喜好如数家珍,乾隆越发觉得自己对她还是不够上心,居然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让她在白白在永安寺吃了好几天素斋。

鄂婉背完伯祖父生前交给她的菜谱,后知后觉说:“也不知和顺斋、庆云楼有没有这些吃食,是不是能做得出御膳房的味道。”

等皇上将人放开,李玉眼尖发现贵妃手中拿着的玉佩正是皇上今早特意让换上的白玉鸳鸯佩。

什么时候弄丢了,他都没留意,光顾着跟在后头散步了。

再看皇上腰间,果然不见了那块鸳鸯佩,李玉陪笑着走上前说:“贵妃娘娘不用寻找施主了,这块玉佩的主人近在眼前。”

原来玉佩是皇上的吗?鄂婉闻言耷拉下肩膀,脸上兴致勃勃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萎缩,看来永安寺的神仙也就那样,不靠谱。

太后带她出宫礼佛,皇上是知道的,哪怕捡到玉佩,物归原主,皇上也不会带她出去下馆子。

白忙活了。

乾隆听见小馋猫的心声,心更疼了,带她去给太后请过安,便说自己吃腻了永安寺的斋饭,要带贵妃出去吃。

“贵妃尚在礼佛期间,出去吃也不能沾荤腥。”

临行前,听见太后的叮嘱,鄂婉眼巴巴看向皇上,结果皇上答应了。

君无戏言。

郁闷了一路,直到坐在九州清晏的餐桌前,看见和顺斋的砂锅白肉和庆云楼的葱烧海参、糟溜鱼片,以及这两家酒楼所有的招牌菜,鄂婉眼睛都瞪圆了。

还能这样?

“快尝尝,是不是外头的味道?”皇上夹了一筷子砂锅白肉给她。

让皇上布菜,怎么行?鄂婉忙要站起来,反被皇上按住了:“就咱们两个,没有外人,放心吃你想吃的。”

不得不说,大佬爆金币的时候最帅。鄂婉夹了一筷子砂锅白肉放进口中,瞬间慰藉了这些天差点造反的五脏庙。

进宫之前,鄂婉是家里的娇宝贝,尤其是丰胸那段时间,经常缠着兄长带她出来下馆子,最爱和顺斋、庆云楼两家。

时隔多年,再吃这两家的饭菜,一下便品出了当年的味道。

菜过三巡,鄂婉才想起来太后的叮嘱,放下碗筷说:“皇上,太后不许臣妾沾染荤腥,对佛祖不敬。”

乾隆看一眼几乎见底的砂锅白肉,又好气又好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礼佛这种事,从来都是论心不论迹。”

见鄂婉仍旧惴惴,不肯动筷,乾隆无奈:“到时候太后问起,朕不说便是。”

得到保证,鄂婉这才拿了碗筷吃起来。

一下吃了太多肉,中午哪里睡得着,所幸皇上也不困,领着她在后湖的阴凉处散步消食。

下午鄂婉困了,被安置在九州清晏的龙床上,皇上则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用过晚点,鄂婉要回永安寺,皇上不让。

第62章 贵妃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皇上不但不让鄂婉回去,还拿话吓唬人:“有御史弹劾贵州都督张广泗养寇自重,吃空饷,你怎么看?”

鄂婉抬眼:“……后宫不得干政。”

“但说无妨,朕不追究便是。”皇上斜斜靠在外间大炕的迎枕上,闲话家常似的说。

午膳用了太多,晚点两人都有些吃不下,索性让人端了消食的茶放在九州清晏殿外间的炕桌上,边喝茶边聊天。

“臣妾养在深闺,哪里有什么见识。”

见皇上面前的茶碗半空了,鄂婉起身倒好:“不过臣妾的伯祖父在世时曾说过,张广泗是个有本事的,用好了造福一方,用不好便是年羹尧第二。”

听她提到年羹尧,乾隆眉心狠狠跳了跳,心说鄂尔泰这个老东西居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依着你的说法,张广泗在贵州养寇自重,吃空饷,还是朕的不是了?”乾隆故意逗她。

激将法起效了,鄂婉跪在炕上请罪,嘴巴可是没停:“当年西南土司作乱,皇上不避嫌疑果断让张广泗出兵,派傅恒经略西南,简直是神来之笔,很快平定叛乱。既然西南已经平定,张广泗再没有留下的道理,皇上不如调他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用其才华,扼其野心。”

鄂尔泰在世时,张广泗便是鄂党的主力,等到鄂尔泰病逝,张广泗成功接下了鄂党半壁江山,继续与张党斗,互相倾轧,消耗国力。

乾隆烦恶至极,这次的弹劾并非偶然,而是他亲自授意的。

鄂党死灰复燃,必须要杀一儆百,将党争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可听了鄂婉的话,乾隆又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因党争杀了张广泗,确实有些可惜。

“这些都是鄂尔泰教你的?”

乾隆自己说服了自己,端起茶碗喝下一口说:“他千方百计把你送进宫送到朕的身边,原来是让你给朕传话,当女国师的。”

刚才是他让自己说的,自己真说了,他又不高兴了,可真难伺候。

感觉被什么盯上了,鄂婉朝皇上看去,见他的目光飞快从自己……胸前掠过,鄂婉:明白了。

明白就好,乾隆听完心声,好整以暇地斜靠坐着,等美人计里的美人主动勾.引自己。

下一息,茶碗被人打翻,温热的茶水浇湿了衣摆,然后小美人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拿了手帕给他擦拭。

刚开始还正常,擦到裤子的时候,手法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让人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他握住她的手,探入衣摆……

美人计的美人果然不是凡品,总能令人心旌摇荡。

当他褪了对方的衬裤,抱着坐上来的时候,小美人哪里像生过孩子的妇人,羞答答地样子仿佛一株初绽的新荷。

没颠簸一会儿,她已然缴械举了白旗,弄得他差点失守。

尽情享用了一番,才完成最后的洗礼。

“你穿尼姑的衣裳,更有野趣。明日还有砂锅白肉吃,朕来永安寺找你,好不好?”

他问完这句话,她脸飞红霞直往他怀里扎,却从鼻腔中溢出一个小小的“嗯”。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眼睁睁看着皇上把贵妃带走,太后就没指望人晚上还能回来,这会儿见到鄂婉,心里才好受一些。

贵妃蔫巴巴地离开,又蔫巴巴地回来,不用问也知道,没沾皇上,也没沾荤腥。

想到贵妃才出双月子没多久,太后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了。

“你身子骨虚,总吃素斋也不行。”

鄂婉给太后行礼的时候,膝盖才弯下去,便被乌嬷嬷扶起来了,听太后慈和道:“等会儿让这边的御膳房送点滋补的汤水过来,用不了荤腥,燕窝还是能吃的。”

皇上喜欢她穿尼姑服,抱着她哄着她要了两次才罢休,哪怕清洗完又补了一觉,回到永安寺也很疲累。

燕窝送来时,鄂婉已然睡下了。

转过天,皇上又踩着饭点过来,把鄂婉接走了,天黑透才送回来。

接下来的七八天都是如此,鄂婉掩饰得再好,身上的尼姑服越来越紧,却是瞒不过的。

太后瞧出端倪,气得睡不着,跟乌嬷嬷的抱怨:“哀家带贵妃出来礼佛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圈她几个月,让皇上多看看后宫其他妃嫔,雨露均沾。皇上倒好,追到永安寺来了,把人带走就是大半日,天知道在九州清晏都做了些什么。”

贵妃身上越来越丰腴,肯定是皇上给她开了小灶,气色也越来越好,比生产之前还红润,若说没有雨露滋润,太后不信。

乌嬷嬷跟在太后身边久了,最懂太后的心思,闻言劝道:“太后让皇上雨露均沾,不过是想多添几个孙子孙女。若东西六宫那些个妃嫔小主都不济事,太后不如自己动手挑几个好的给皇上送去。去年本该八旗选秀,被皇后的丧仪冲了,这才没办成,今年也该操办起来了。”

乌嬷嬷了解太后,也自认很了解皇上:“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宠爱贵妃,也不一定是宠爱贵妃本人,更像是透过贵妃,想起昔年早逝的那个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西林觉罗家能找出一个像的来,内务府未必寻不到。既然皇上喜欢,太后不如多找几个接进宫,还愁没有更多的孙子孙女抱吗?”

皇上自小就是个主意正的,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千方百计总要做成。

“这个主意听着不错,容哀家好好想想。”太后说完想了一夜,晨起头还是晕的。

翌日皇上没来,贵妃一直乖乖在小佛堂诵经、抄经,太后得知派人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贵妃来了月事。

太后气得提前结束了与佛祖的密切交流,回宫之后一头扎进了选秀的海洋,眼睛都要挑花了。

“太后,张家见西林觉罗家送女进宫,搏到贵妃之位,也送了一个姑娘去内务府,听说比贵妃还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呢!”

太后一听就知道乌嬷嬷又收了钱,但这也是自己要找的,便没说她什么,只吩咐内务府把人带进宫相看。

“模样确实更像,人却单薄了些。”太后看过,并不是很满意,感觉张家心不诚,送女进宫不过是想走捷径。

乌嬷嬷拿了张家的孝敬,自然要替张家说好话:“张廷玉哪里有鄂尔泰沉得住气,能让自家的姑娘沉淀七年,丰胸之后才送进宫。不过话又说回来,与哲悯皇贵妃如此相似的人,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等不及大选,太后便将人接近宫来,安排在翊坤宫学规矩。

娴妃入侍潜邸最晚,那时候哲悯皇贵妃一直病着,面也没见过几回。直到太后将张家的姑娘交到她手上学规矩,娴妃终于明白鄂婉得宠的真正缘由。

“我进宫晚,纯贵妃和嘉贵人她们肯定知道,皇后也知道,太后也知道,独我被蒙在鼓里。”娴妃咬牙。

若有人早些告诉她,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输给谁都不清楚。

把这个关窍打通,鄂婉身上所有光环尽去,所有谜团也都有了答应。

比如皇上如此厌烦党争,如此讨厌鄂尔泰,为什么还会让鄂婉进宫,为什么要宠爱她。

又比如寒笙和大阿哥对鄂婉的态度。

“娘娘打算怎么做?”绯菀并不觉得贵妃长得像哲悯皇贵妃有什么不妥,一时也猜不透娴妃到底在遗憾些什么。

纯贵妃、嘉贵人曾经与贵妃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都没人拿这个说事,可见这个消息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娴妃轻蔑地看她一眼:“你如何能懂世家贵女的骄傲?”

只换位思考一下,娴妃都要绝望了。

贵妃册封大典在七月举行,天很热。鄂婉一早便起来梳妆,头戴朝冠,身穿朝服,一耳三钳,脖子上挂着朝珠,一身行头有好几斤重。

“娘娘,太和殿那边已经宣读完册封诏书,该出门迎接册封使了。”慎春走进来欢喜地说。

“不急,先扶我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上柱香。”鄂婉对着妆镜,抚过东珠耳坠,扶着慎春的手去了长春宫。

孝贤皇后的梓宫此时早已挪出长春宫,与慧贤皇贵妃的梓宫一起安放在静安庄的殡宫。

鄂婉跪在先皇后生前每天做早课的小佛堂,给佛龛上供奉的送子观音虔诚地上了香,然后按照册封典礼的流程,朝着送子观音规规矩矩行了六肃三跪三叩大礼。

“皇后娘娘,记得臣妾刚进宫时,娘娘曾对臣妾有过期许。”

话才出口,泪水潸然而落,声音哽咽:“娘娘说想让臣妾去争贵妃之位。臣妾今日不负娘娘厚望,终于等来这一天,特到长春宫禀报。”

“贵妃娘娘,册封使已在咸福宫门外等候,赶紧起身吧,莫要误了吉时。”慎春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鄂婉扶着慎春的手起身,走至咸福宫,看见傅恒身穿一等公朝服持节在等她了。

“劳烦傅恒大人了。”

彼此见礼之后,鄂婉含笑说:“听说傅恒大人月底便要成亲了,本宫也准备了一份贺礼,到时候会派人送到府上。”

傅恒点头谢过,看了一眼天色说:“夏日天热,娘娘还要奉宝册去养心殿,早些走完流程,也好早些休息。”

傅恒永远都是这样暖心,凡事都肯为她着想,鄂婉承了他的情,依唱和行三叩九拜大礼,然后接过宝册,跟着册封使者去往养心殿谢恩。

从乾隆三年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到今日鄂婉册封贵妃,傅恒为册封使,乾隆还是第一次看见鄂婉与傅恒站在一处。

年岁相当,容貌相当,气度相当,不怪当年皇后都想尽力促成。

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有了岁月的痕迹,所以在鄂婉行礼的时候,乾隆坐在宝座上有些走神。

“皇上?”

听见李玉的小声提醒,乾隆才回神,再抬眼傅恒及册封的一行人早已离开,只鄂婉盛装跪于殿中。

郎才女貌如何,青梅竹马又如何,鄂婉已经是他的人了,去年还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虽然这样想,乾隆心头始终笼着一层阴影:“欲买桂花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鄂婉跟着唱和,行六肃三跪三叩大礼,最后跪下行礼,要皇上叫起,可她跪下之后,上方宝座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悄悄抬头,见皇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似乎神游天外,便朝李玉使了一个眼色。

李玉会意提醒,皇上终于回神,可念了一句诗之后,又没了动静。

皇上这是考她呢?鄂婉热得快冒烟了,脑子一抽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皇上听见这一句,勾唇笑起来,亲自将她扶起,又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不是在考她,而是在烤她,鄂婉快被热化了,一边抹汗一边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皇上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没让她顶着骄阳走回去,将她留在养心殿沐浴、卸妆,更换轻薄的家常衣裳。

用过午膳,还是不让走,鄂婉只得留下陪皇上说话,而后被当成人形竹夫人抱着睡了。

快到用晚膳的时辰,鄂婉才回到咸福宫,见明玉等在屋中急得团团转,不由诧异:“怎么了?可是小九有事?”

自鄂婉随太后到永安寺礼佛,将儿子托付给明玉,小九便缠上明玉了,每天都闹着要她抱要她哄,比对鄂婉这个亲额娘还要亲。

不怪小九没良心,这段时间鄂婉的心思都在皇帝身上,难免冷落了他。

明玉是鄂婉的嫡长闺,儿子与她亲近,鄂婉也是乐见的,每天都让人抱了他去承乾宫玩耍。

今日鄂婉册封贵妃,要早起,仪式更是繁复,昨日便让人把小九抱去了承乾宫,请明玉代为照顾。

“不是,不是小九。”

明玉连呸了几声避谶,这才恨铁不成钢地道:“皇上宠爱你,你也太大意了,让人钻了空子!”

明玉把太后回宫,等不及大选,广撒网给皇上选美人,成功找到一个与鄂婉有几分相像,却更年轻的姑娘说了。

“因我与你素来交好,太后也着意瞒着我呢,暗中将人送去翊坤宫学规矩,只等学成分你的宠!我也是无意间听乌嬷嬷说漏了嘴,才知道的。”

明玉捏紧帕子,看鄂婉:“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如何比得过十五六岁的嫩瓜秧子?你还笑,长点心吧,得提前打算起来了!”

见明玉额上急出细汗,鄂婉正色敛笑,拿帕子给她擦拭:“亏得姐姐心悦皇上,却不知皇上的心。你仔细想想,宫里这些年得宠有过生育的,除了先皇后和哲悯皇贵妃,哪一个不是二十几岁才遇喜?姐姐见过哪个嫩瓜秧子母凭子来着?”

目前宫里生育最多的纯贵妃,二十三岁生皇三子永璋,与纯贵妃一起在畅春园看房子的嘉贵人,生四阿哥时已经是二十*七岁的高龄。

古代结婚早,清朝十四五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很多早婚女子二十几岁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了。

历史中,后来者居上的继后那拉氏,三十四岁才生第一胎。

就连乾隆朝开挂般的存在,令皇贵妃魏氏也是二十九岁才有生育。

别说在古代,便是在后世都不算很年轻了。

如今乾隆朝的后浪,比如娴妃那拉氏和魏贵人,还没浪起来便被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鄂婉无情拍在了沙滩上。

先例并不难找,明玉很快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含笑看向鄂婉:“活该你得宠,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鄂婉也看明玉,给她打气:“姐姐只比我大一岁,也是熟女了,说不定春天就要来了呢。”

有了小九这个干儿子,明玉早熄了争宠的心思。

“我是不行了,疼得厉害,让皇上不自在。”

明玉想想都后怕:“只盼你越来越得宠,日后照拂我。”

鄂婉笑:“小九都快成姐姐的孩子了,日后我失宠了,也还有他,姐姐还怕日后没人奉养么?”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尤其是滚床单这种事,不能勉强。

再说后宫女子争宠,也不过是为了生个孩子,终身有靠。

像她这样肩负家族重担,想要力挽狂澜的并不多。

鄂婉晋封贵妃,按理说应该从娴妃手上接过协理六宫之权,奈何太后不答应,说她空有生育之功,但进宫太晚,侍寝更晚,资历不够,难当大任。

“你曾跟在先皇后身边学规矩学管事,将长春宫和咸福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慎春她们几个无不敬服,怎么到了太后口中就变成难当大任了?”午后皇上过来,神色十分不虞。

鄂婉看一眼放在墙角的落地钟,猜皇上应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过安了,而且十有八.九在亲妈那儿受了委屈。

太后在先帝后宫并不得宠,与皇上相依为命,苟了很长时间才熬出头,平日对皇上言听计从,很少有反驳的时候。

这回为了挡她的路,居然给皇上气受,鄂婉感觉情况有些严重了。

她得赶紧往回找补,不然婆媳不和,往后还有她难受的呢。

皇上夹板气受得多了,也难保不会生出怨怼来。

“这几日秋燥得厉害,皇上喝点菊花茶消消火气。”鄂婉亲自倒了一杯茶,总掌握不好温度,只得用嘴唇试了,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着她,仰头将茶饮尽,像喝酒似的,话也说得孟浪:“你今日用了什么口脂,尝过的茶都是甜的。”

又自嘲一笑,很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朕渴了,再尝一碗来。”

屋里服侍的早已见怪不怪,自觉退下,贴心关门。

鄂婉无奈地笑,又尝了一碗推给他,这回对方端着茶碗慢慢地品:“太后对你总是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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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婉苦笑:“太后不待见臣妾,还不是皇上素日宠爱太过。若皇上肯雨露均沾,太后自然看臣妾顺眼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嘴上骂着,却爱怜地将鄂婉拉到腿上坐好。

坐好之后只老实了片刻,便低头细细啃她嘴上的口脂,哑着声音说:“朕为你忤逆太后,差点背上不孝的骂名,你倒好,也怨上朕了。若朕当真雨露均沾,你又该躲在被窝里哭了。”

从她提起“雨露均沾”这个词,心潮起伏变大,乾隆一边听心声一边跟着心酸。

仿佛刚才喝下的不是两碗菊花茶,而是两坛子老陈醋。

对方被他说中心事,还嘴硬呢:“宫里没有皇后,臣妾位份最高,理应最懂事。”

口脂啃完,皇上的手又不老实了:“你多给朕生几个像小九那样的阿哥,兴许后宫能再有一位皇后。”

被解开前襟盘扣的时候,鄂婉小小挣扎了一下:“皇上,臣妾想先沐浴。”

“你嘴巴甜,身上香,洗过之后反而淡了。”

事闭共同沐浴,皇上让抱着她趴在浴桶边上,又来了一回才收兵。

没有事后烟,鄂婉困得眼皮也睁不开,偏偏皇上好像吃了仙丹,谈兴正浓:“太后对你不满意,固然有朕宠爱你的缘故,但起因还是在和敬身上。”

听皇上提到和敬公主,鄂婉挣扎着清醒过来:“皇上不说,臣妾也要提。皇后娘娘对臣妾有庇护、提携之恩,和敬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即便她曾经对臣妾有些误解,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还请皇上恢复额驸亲王世子之位。”

乾隆抚着她瓷白细腻的后背,撩起一缕汗湿的长发绕在指尖:“和敬被皇后和朕惯坏了,嫁到额驸家也跋扈得很,给她点教训是对的。”

鄂婉伏在男人胸口:“该给的教训都给过了,毕竟是嫡公主,有些傲气总比嫁到夫家被人欺负了好。小九的洗三礼、满月礼和百日礼,和敬公主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其中还有一匹西边进贡来的汗血马,听说是公主及笄时皇上送的,有银子也买不到呢。”

前些日子小九被抱去承乾宫,养在明玉身边,和敬公主没少帮明玉带孩子。

公主对她有误解,却没有恨屋及乌,相反和敬公主很喜欢小九这个幼弟。

明玉不止一次告诉她,公主对下头的弟弟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唯独遇上小九,总是抱不够。

有一次还想带回公主府去养,吓得明玉赶紧劝,搬出皇上和太后才作罢。

乾隆把鄂婉的心声听完,知道她从未记恨和敬,替和敬说话全然发自内心,并不是为了借和敬讨好太后,解自己眼下困局。

想到从前她还帮过愉妃,救过永琪,如今这对母子仍旧对她感恩戴德,乾隆放开指尖的发丝,轻拍她后背:“不说了,睡吧。”

第63章 替身贵妃长得也很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翌日,皇上大笔一挥,恢复了和敬公主额驸的亲王世子身份。

太后得知还算满意,以为是自己挑了人进宫吓到鄂婉,这才逼迫她向自己低头。

谁知下午养心殿那边又有动静,皇上破例在九阿哥没满周岁,且并未成功种痘的情况下,给九阿哥赐名永琛。

“琛者,宝也,《说文解字》中便有如此注释。”

娴妃自幼饱读诗书,不然也不能被先帝选中指给当今做侧福晋,比太后的汉学造诣高出很多,一眼便看出了皇上对九阿哥的期许。

“《诗经》有云,来献其琛,这里的琛字指的是诸侯朝贡的国宝玉器,暗指血脉尊贵,天命所归。比其他皇子名中的玉,高贵许多,只端慧太子的琏字可与之媲美。”

此时和敬公主也在,娴妃说话的时候,故意拿九阿哥与和敬公主同母的弟弟永琏做对比。

太后沉下脸:“哀家以为贵妃知错,向哀家低头了,敢情是皇上拿了好名字跟她换的。”

说完怜惜地看向和敬,和敬则完全没领会到娴妃的挑拨,和太后的心疼,想什么便说了出来:“这个名字好,皇玛姆不觉得小九与永琏长得很像吗?他们都像皇阿玛,只不过永琏斯文些,小九……哦不,永琛更活泼。”

“……”

谁也没想到素来不待见贵妃的和敬公主,关键时刻居然坚定地站在了九阿哥身边。

想起夭折的永琏,太后心也软了:“贵妃虽然专宠,不够贤德,倒是个有福的。别人怀孩子三灾九难,她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一样也没耽误,生产时也顺利。生下来的孩子与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比永琏更像皇上,难怪和敬会这样说。”

都说儿子的容貌更像母亲,这话不假,宫里的皇阿哥,除了永琏和永琛,都像他们的生母。

“永琏、永琛像皇上,也不怪皇上多疼爱些。”

眼见太后被和敬带跑偏了,娴妃那叫一个气啊。可现在的局面是二对一,娴妃再不情愿,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咬牙称赞九阿哥的名字好了。

“太后,张家的姑娘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何时让她拜见皇上。”娴妃不敢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生怕挑拨不成,再抬举了九阿哥。

张家送来的这位姑娘根本不是嫡枝,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拐弯亲戚,娴妃为了调.教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太后手捻佛珠,示意和敬公主退下,才回答娴妃:“当初西林觉罗家送女进宫,是经过大选的,张家这回要跟西林觉罗打擂台,却没等到大选,终究不算过了明路。从前鄂婉在先皇后身边学规矩,也是先皇后抬举她,她才有了今天。张家姑娘如今在翊坤宫学规矩,便由你带去给皇上见见好了。若能成,皇上总会记得你的好。”

人是太后给内务府施压才挑上来的,这会儿太后把讨好皇上的机会留给自己,娴妃心中感激,立刻行动起来。

鄂婉晋封贵妃之后,皇上一个月难得翻几回绿头牌,夜里不是宿在咸福宫,便是在养心殿召幸贵妃,好像被狐狸精勾了魂。

娴妃本来就不得宠,几次求见皇上都未能如愿,算着贵妃来月事的日子,才得了机会,将张家姑娘引荐给皇上。

为了勾起皇上对哲悯皇贵妃的旧情,娴妃特意找来曾经服侍过哲悯皇贵妃的梳头宫女,让她按照当年哲悯皇贵妃的样子将张家姑娘妆扮起来,连身上的旗装也是哲悯皇贵妃从前钟爱的款式和花色。

所以当另一个更像寒哲的人出现在面前,并且得知这个姑娘是张廷玉家的亲戚时,乾隆心底压抑许久的,对当年被鄂尔泰算计的不满和愤怒,瞬间被激发出来。

他宠爱鄂婉,是因为鄂婉配得上他的宠爱,并不代表鄂尔泰能够明目张胆地算计他,并不代表这事翻篇了。

只可惜鄂尔泰死得太及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后来鄂婉足够讨他喜欢,他才暂时放了西林觉罗家一马。

他可以为了鄂婉放过鄂尔泰和西林觉罗家,却不意味着张廷玉也能有个待遇。

说到底,鄂尔泰算计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西林觉罗家,连鄂党都不包括在内。

张廷玉不一样。

他年初急吼吼要退下来,并不是为了保全家人,而是他快八十岁了,力有不逮,想退下来给他的儿子或得意门生腾地方,让张党平稳过渡,不至于像鄂党那样在鄂尔泰死后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乾隆在心里冷笑,他抬举鄂婉是不是让张廷玉以为他色令智昏,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改变对党争的态度。

若真是这样,张廷玉与鄂尔泰斗了半辈子,到底还是要输的。

“我说让你早做准备,你倒好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明玉一边喂小九吃青菜肉糜粥,一边对鄂婉说:“你总说皇上爱熟女,不会对嫩瓜秧子上心,可是张家那个姑娘才进宫,只见一面便封了贵人,比你当年还风光。”

这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合宫尽知太后挑了张家的姑娘进宫,安排在娴妃宫中学规矩。昨日娴妃求见皇上,带了张家姑娘去请安。皇上给了张家姑娘好大的恩典,只见了一面便将人留下,初封贵人。

放眼整个后宫,尚未侍寝便封贵人的,除了鄂婉便是这位张家姑娘了。

这事鄂婉也听说了,而且比明玉的消息更准确:“难为张家如此看得起,竟寻了一个十五六岁,容貌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姑娘送进宫。”

明玉这段时间的心思都在九阿哥身上,往寿康宫跑得没那么勤了,消息有些滞后,闻言瞪眼:“什么?张家姑娘与你容貌相似?怪不得初封这样高!”

又冷笑:“娴妃也是个贤惠人,自己不得宠,却越俎代庖干起了拉皮条的买卖,专捡你来月事这段时间给皇上送美人。你打算如何应对?”

太后那边才放出风声,张家便闻风而动,可见所求不小。

张家人只看她此时风光无限,却不知这一路走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张廷玉年初请辞,被皇上赶出宫宴的事,并不是秘密,哪怕鄂婉人在后宫也有耳闻。

这些年鄂党四分五裂,不断被张党倾轧蚕食,就连西林觉罗家也没少受气。

当年伯祖父千方百计将她送进宫,明晃晃给皇上用了美人计,若不是他立时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四年过去,尤其是富察皇后病逝之后,皇上御下的方式越发独裁,完全就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半点忤逆也见不得。

张家这时候往宫里送人,用的还是西林觉罗家玩剩下的美人计,算盘珠子都快崩到皇上脸上了,就算张廷玉与伯祖父一样立时死了,张党和张家想得善果,恐怕也难。

想通这一切,鄂婉接过明玉手里的粥碗,在小九默默分捡完肉和菜,准备把菜吐出来的时候,又把一勺粥送入他口中。

“人已然进宫了,还能怎么办,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如果说四年前,她进宫的时候,皇上还有些忌惮鄂党和她的伯祖父。如今四年过去,皇上早已将张党玩弄于鼓掌之间,不然也不会当众拒绝张廷玉的请辞,并将人赶出宫宴,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当年她进宫,皇上心中有所忌惮,故意压她的位份,不许她侍寝。今日早没了这份忌惮,大约也不会苦了自己,放着小美人不肯亲近。

用过晚点,也不见皇上过来,鄂婉将小九留在身边早早睡下。

正朦胧睡着,感觉床帐被撩开,有人站在床边。

熟悉的白檀香盈在鼻尖,鄂婉勾唇,才要起身,听皇上压低声音说:“别动,仔细吵到永琛,朕睡床边就好。”

鄂婉躺着没动,身边挤上来一个人。皇上人高马大,挤上来只能侧躺,与她紧紧贴着。

身体贴在一起,心仿佛也离得更近了。

“皇上有了新人,怎么还肯来旧人这里?”

鄂婉心中甜蜜,嘴上却不饶人:“是来听臣妾这个旧人哭吗?”

“只闻新人笑,谁管旧人哭。”

乾隆被鄂婉心中的甜蜜感染,话却是顺着她说的:“可朕最是与众不同,偏要过来听一听旧人哭。”

鄂婉哼一声,翻身朝儿子,不理人了。

腰身很快被人抱住,男人的脸贴在她颈窝,咬着她的耳朵说:“眼泪没看见一点,倒是闻见了陈醋香。”

鄂婉往小九那边挪了挪,给男人腾地方,他果然又贴上来:“小没良心的,朕怕你吃醋,连大选也停了,又怎会让一个赝品绊住腿脚?”

“张家姑娘长得很像嫔妾吗?”鄂婉得了这一句,心情终于好了,轻轻转身投入男人怀抱。

男人抱着她,将长腿搭在她身上,好像要把她嵌在身体里,沉默半晌才道:“花好月圆之时,提她做什么,煞风景。”

鄂婉心里有数,便不再言语,贴着男人沉沉睡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翌日,鄂婉带着小九,同明玉一起去给太后请安,没一会儿娴妃便到了,身后跟着新晋的张贵人。

张贵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雪肤花颜,个子高挑,身量苗条,却不合时宜地套了一件铁锈红绣梅兰竹菊的旗装,硬是将十分的容貌压低了三四分。

一耳三钳,戴的是珍珠耳坠。不知是为了迎合太后,突显俭朴的美德,还是怎样,珍珠仿佛是旧物,连珠光也磨没了,活像戴了三串鱼目。

小两把头梳得倒是齐整,奈何插戴的首饰全是半旧不新的,远远看去仿佛才挖了谁家的坟,把陪葬旧物戴脑袋上了。

人是新人,却给人一种刚出土的感觉。

皇上此时还没和法国的断头国王成为笔友,审美比较正常,但也不会喜欢这样俭朴到坟地里的妃嫔吧。

“也没有多像你。”

明玉是个厚道人,瞧见这位张贵人之后,也忍不住小声跟鄂婉吐槽:“皮肤还算白净,但跟你一比难免逊色。身量像丰胸之前的你,豆芽菜似的,人也不怎么精神。若说像你,只脸型和眉眼有几分相似罢了。”

吐槽完容貌,又吐槽穿着:“这一身老气横秋的妆扮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比娴妃还要年长。”

刚听说张家姑娘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明玉还担心鄂婉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今日见到真人,总算放心了。

有鄂婉珠玉在前,皇上能喜欢这样的,她把张贵人耳朵上那六串鱼目吃了。

明玉吐槽完终于放心,转眼瞥见太后微微蹙眉,不悦地看了娴妃一眼说:“昨儿皇上给了张贵人初封之后是怎么说的,你竟忘了?”

敲打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等娴妃说话,张贵人施施然跪下解释:“嫔妾在家时常听长辈说起,后宫崇尚节俭,嫔妾也不喜欢那些奢华的珠宝,只爱戴些旧物。皇上昨儿说嫔妾戴绒花老气,嫔妾今日特意换了珍珠和点翠的首饰。”

她本是张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自幼长在乡野间,何曾见过什么世面。

被张家接到府上学规矩,一言一行都被要求模仿本朝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进宫之后,住在翊坤宫配殿,娴妃娘娘亲自给她讲了哲悯皇贵妃的往事,重点提及当年的盛宠。

瞧见太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她看花了眼,爱不释手。娴妃却让人找来了哲悯皇贵妃曾经穿戴的旧物给她妆扮,并提点她皇上的宠爱最重要,有了皇上的宠爱,什么好东西都能拥有。

张家人和娴妃的信誓旦旦,让她以为自己活成哲悯皇贵妃的样子,就一定能得宠,结果见到皇上,却只得了一个老气的评价。

要不是后来有了贵人的初封,她今天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有了昨天的教训,娴妃仍旧无动于衷,只让她穿旧衣戴绒花,头上这些首饰,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谁知见到太后,又被旧事重提,不由得再次想起皇上看她时轻蔑的眼神,和那句刺心的评价。

——老气横秋,像宫里的嬷嬷。

虽然她并不情愿被娴妃摆布,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要说对方比自己高了好几级。

哪怕被太后敲打,她也不能表现出对娴妃的任何不满,只得忍气吞声自己背黑锅。

昨天听人说起皇上对张贵人的评价,太后就知道分宠这事多半黄了。皇上看人,从来一眼定乾坤,根本不存在日久生情。

也没时间与人日久生情。

娴妃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可她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是千年的狐狸,太后立刻明白了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贵妃专宠,太后自然不喜,但太后再不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去伤害皇上。

世家贵女自持身份,心性难免高傲,一旦得知自己受宠并不是因为皇上喜欢她这个人,而是自己做了别人的影子,伤心之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不难想见。

若张贵人这个替补的影子找得好,能在贵妃闹腾起来之后安抚住皇上,太后也许会对娴妃的筹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皇上的态度昨天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没看上张贵人,哪怕张贵人比贵妃还要像已故的寒哲。

皇上不是刻薄的人,也犯不着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并不是说给张贵人听的,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和娴妃。

他喜欢鄂婉,并非因为鄂婉长得像寒哲,哪怕她们有本事让寒哲活过来,也分不走鄂婉的宠爱。

记得鄂婉还未承宠时,太后当面问过皇上,喜欢鄂婉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寒哲。当时皇上摇头,说让鄂婉进宫与寒哲无关,不过是为了阻止富察家卷入党争。

如今她找了一个比鄂婉更像寒哲的女子送到皇上面前,皇上却给出这样的暗示,可见当时皇上的回答不是全然敷衍。

鄂婉能进宫确实与寒哲无关,从前可能是皇上阻止外戚卷入党争的手段,如今却是实打实,毫不掩饰的偏爱了。

皇上如此看重鄂婉,即便张贵人妆扮成寒哲有七八分像,照样得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差评。若让娴妃的计谋得逞,伤了鄂婉的心,难受的人除了鄂婉,还有皇上啊。

太后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再看重娴妃,也不可能为了娴妃让皇上难受。

听太后这样问,娴妃自然知道太后看透了她的心思,可昨日皇上的反应,也让她看清了皇上对鄂婉的偏爱。

曾经盛宠如寒哲都没办法撼动的偏爱。

太可怕了!

娴妃想了一夜,害怕了一夜,也筹谋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这一次恐怕是她扳倒鄂婉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被太后训斥,她也不能手软,于是装傻充愣地说:“昨日皇上说张贵人戴绒花老气横秋,像宫里的嬷嬷,臣妾今日便没让她戴,特意选了几样名贵的首饰。”

宫中妃嫔去世之后,用过的首饰都要回收,成色好的直接分发给活着的妃嫔,成色一般的回炉重造,再行分配。

富察皇后薨逝,她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甚至痰盂和恭桶,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长春宫。

皇上回宫之后,一度想不开,要把皇后东巡时所乘的青雀舫一并封进长安宫。

可寒哲用过的首饰,皇上一样也没留,全都让收走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在内务府找到这些,让张贵人穿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来当年寒哲受宠,也不过是皇上制衡皇后和富察家的一枚棋子罢了。

大约皇上也不会想到,寒哲这枚棋子还能被启用,用来重伤他的心肝宝贝。

鄂婉一看就是个性子高傲的,卑微做答应时都不肯低头,如今正得盛宠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若骤然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死人的替身,不知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想到这里,娴妃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鄂婉手上吃过多少回瘪,受了多少委屈,数都数不过来。不管揭开这个秘密,会得罪多少人,对自己有没有好处,都不重要。

她只想看鄂婉破防发疯。

鄂婉能进宫与寒哲有些关系,后来得宠却与她无关,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可这些话不能当着鄂婉的面挑明。

奈何太后怎样暗示娴妃,娴妃只是假装看不见,含笑说:“戴佳贵人猜错了,张贵人长得并不像贵妃,更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转头阴阴盯着鄂婉,仿佛下一秒便要吐出蛇信来,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戴佳贵人还不知道吧,贵妃长得也很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呢!若非如此,当年西林觉罗家大厦将倾,贵妃未必能入选进宫,也未必有如今的圣眷。”

娴妃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用手帕掩口,心虚避开鄂婉看过来的目光,似乎一不小心道破了天大的忌讳。

不等鄂婉做出反应,太后喝道:“娴妃,没凭没据,你在这儿胡说什么!”

太后的反应越发坐实了娴妃刚才的话,鄂婉看见娴妃跪下请罪,听她说:“太后恕罪,臣妾一时嘴快,都是臣妾的错!”

又看向她,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惶恐,全是畅快,说出来的话却是:“贵妃权当臣妾胡说吧!其实臣妾也没见过几次哲悯皇贵妃,不过是张贵人进宫之后,偶尔听宫里的老人儿闲聊说起,这才有了联想。”

对接到娴妃畅快的目光,鄂婉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好像吞了万根钢针,刺得五脏六腑都疼。有了替身的前提条件,眼前所有迷雾瞬间消散,天地忽然变得清晰而冷漠。

记得第一次在绛雪轩参加八旗选秀,高贵妃乍见她时的失态。

二进宫选秀,太后看清她面容时的失神,以及最后莫名其妙的一锤定音。

还有圆明园中那个小院里的满园梅树,咸福宫里的梅树,寒笙曾经对她的轻蔑和敌意,大阿哥看向她时的复杂眼神……

脑中再次浮现出伯祖父临终前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谁也不要学,做你自己。”

富察皇后病逝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

鄂婉忍着心中绞痛,压抑眼中泪意,扬起脸对娴妃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在后宫,得宠才是最重要的,诞育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宛宛类卿如何,除却巫山非云也,又如何,她不会负气离宫,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拱手让人。

她肩上担着西林觉罗全族,她不能任性。

娴妃没想到骤然得知真相,鄂婉会如此镇定,别说破防发疯了,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居然还有精神当面怼她,踩她痛脚,反倒把她气得差点破防发疯。

太后提着一口气,见鄂婉似乎早看穿了娴妃的把戏,不为所动,这才放下心。

鄂婉果然是个通透人,早早看穿了男女情爱,这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余光瞥见娴妃挣扎起来,还要出言挑拨,太后冷哼一声说:“娴妃,你今日的话太多了,带张贵人回翊坤宫思过去吧。”

没说时间,相当于无限期禁足。

张贵人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磕头求饶。

娴妃被罚之后,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入侍潜邸最晚,没见过哲悯皇贵妃几面,纯贵妃和嘉贵人肯定是见过的,她们为什么没有利用这一点来对付鄂婉?

思及此,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是不是她们得到过什么警告?

来自皇上的警告!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头脑冷静下来,娴妃恨不得穿回去抽死刚才那个不知死活的自己,如今看来太后让她禁足,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从寿康宫出来,明玉把小九交给保姆抱着,快步走到鄂婉身边,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婉儿,你没事吧?”

前世,她花了两年时间维护的大客户,搭人搭钱搭时间,最后被竞品公司的死对头撬走,当时她的心情跟现在差不多。

感觉被渣男白.嫖了,然后遭遇断崖式分手。

上辈子亲生父母都指望不上,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呢,她到底在伤心什么?

又不是没经历过。

鄂婉强压住心底翻涌的屈辱,转头朝明玉笑,反过来安慰她:“若没有这一番际遇,我可能连宫门都进不来,更不要说得宠了。做替身挺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皇上的宠爱,稳住了西林觉罗家,也不算辜负了家族给我的供养,和伯祖父的期待。”

战绩可查,过程不重要。

明玉从小与鄂婉结识,相伴长大,自认对她有些了解。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终于放下心。

把嫡长闺都骗过了,鄂婉自觉掩饰得很好,却被皇上一眼看穿。

第64章 证明朕想让她知道朕爱重她,只是爱她……

回到咸福宫没多久,皇上便来了,扶着九阿哥的手让他站了一会儿,见九阿哥迈步,又扶他走了几步。

“皇上,小九还不到十个月,站一站也就好了,太早走路容易罗圈腿。”鄂婉独自吞下十万钢针,对上皇上的时候,也只能笑脸相迎,不敢露出半分破绽。

肩上扛着西林觉罗家,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也不敢像甄嬛那样有种,当面质问皇上是福还是孽,更不敢抛下一切出家清修。

乾隆乍然听到心声,人都懵了,什么十万钢针,谁是替身,谁又是甄嬛,怎么就扯到出家清修了?

让保姆抱走九阿哥,抬眼看鄂婉,见她表情如常,并看不出半分异样,眼角眉梢甚至带着温柔笑意。

这女人的演技又精进了,不听心声只看表情,很难判断出来。

他在炕上坐下,拉了她的手把人拉到身边,状似无意问:“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给你气受了?”

鄂婉:“……”

从前听人夸皇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鄂婉只觉得那人是在拍马屁,今日亲眼见证,竟是真的。

被人一眼看穿,深埋在心底的那十万根钢针蠢蠢欲动,鄂婉被扎得生疼,仍旧不敢露出分毫:“没有,太后一向慈和,今儿又是带着小九去了,太后喜欢还来不及。”

如果一直得宠,地位稳固,还能帮衬家族,做一辈子替身又如何?

万一说开,捅破那层窗纸,让皇上回过味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鄂婉不敢赌。

听到这里,乾隆终于听明白了,真是又好气又心疼。

可他能听见心声这事,暂时不想让鄂婉知道。这女人太能演,被她知道了,再想窥探到她的内心难如登天。

今日在外头听见一点流言便想到了出家,万一哪天又听说了什么,被她用心声隐瞒过去,做出过激的事来,他怕是要悔到肠子都青了。

怎样才能在不暴露的前提下让她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宠爱的都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谁的影子。

乾隆放开鄂婉,背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去院中转了一圈。见寒笙正在修剪梅树枝,故意走进去被伸出的枝丫碰到脸,怒声说:“这些碍眼的东西,全*砍了。”

“……”

不用眼神很好,也能看见是皇上主动撞上去的,毕竟梅树又不会动。

鄂婉很喜欢这一院子梅树,夏天遮阴,冬日还能赏景,忙走过去劝:“皇上息怒,这根梅枝不长眼,将枝条砍了便是,何苦连累满园子的树。”

说话间,寒笙已然递了剪刀过来。鄂婉接过剪刀,利落剪下,见皇上越发不乐,又上脚去踩,口中还念念有词:“让你不长眼,刮到皇上的脸!”

那动作那语气那表情,每天都在上演,刚刚娘娘还打了拨浪鼓几下,只因为九阿哥转拨浪鼓的时候被鼓绳抽了脸。

皇上从屋里出来,不止鄂婉跟了出来,屋里服侍的也跟出来大半。见到如此熟悉的情景,集体憋笑,细看肩膀都是一颤一颤的。

乾隆风评被害,无奈看鄂婉:“咸福宫太偏僻,院子又小,你带着小九有些住不下了。”

咸福宫紧挨着御花园,哪怕院子有些小,却可以带小九去御花园玩耍,鄂婉不觉得拥挤,婉言谢绝了。

乾隆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咱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你把眼光放长远些。”

鄂婉红了脸,不理人,皇上低头跟她咬耳朵:“除了长春宫,东西六宫随便选。”

看吧,这就是死去白月光的杀伤力。

鄂婉忍着心痛,回头看皇上:“当真吗?”

皇上搂住她的腰:“君无戏言。”

想起娴妃在寿康宫里幸灾乐祸的模样,鄂婉咬牙:“也不必搬得很远,臣妾看翊坤宫就很好。”

原来是娴妃在背后搞鬼,乾隆暗道疏忽了。

娴妃入侍潜邸最晚,应该没怎么见过寒哲,所以乾隆只让人敲打了潜邸的那些老人儿,倒是把娴妃忽略了。

“翊坤宫向来是宠妃居所,到了本朝也不能例外。”

乾隆说完,吩咐李玉去办。

娴自己吓过自己之后,又觉得不可能,皇上忙朝政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心管后宫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她此时正在翊坤宫悠闲地品茶、赏花,静等咸福宫那边闹起来,结果咸福宫一直没有动静,却等来了李玉。

“出了什么事?”李玉还没说话,娴妃已然迫不及待地问。

李玉看着不似往日和气,低垂眉眼公事公办道:“皇上口谕,翊坤宫连续两朝都是宠妃居所,本朝也不能例外,限娴妃三日时间搬去钟粹宫。”

皇上居住的养心殿紧挨西六宫,而钟粹宫却在东六宫的最北面,与养心殿正好是一个对角,距离遥远不说,还毗邻如同冷宫的景阳宫。

钟粹宫曾经住着纯贵妃,让她搬过去,名义上不算辱没了,其中不乏敲打之意。

尽管咸福宫那边没有动静,鄂婉果然还是闹起来了,只不过闹腾的时候将她牵扯进来,这才让她遭了皇上的迁怒。

到底还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可这是她最后一次扳倒鄂婉的机会,只要对方倒了,放眼东西六宫还有谁能与她争锋。

寒哲死时,皇上也震怒了一下,甚至因此迁怒皇后和纯贵妃,小半年没去长春宫,分配宫室的时候更是将纯贵妃发配到钟粹宫。

时间自会冲淡一切,转过年皇上便恢复了每月初一、十五去长春宫的例,还与纯贵妃不计前嫌,生出了六阿哥。

不就是搬去钟粹宫么,纯贵妃当年可以等,她为什么不行。

娴妃立刻吩咐收拾东西,闲闲对李玉说:“本宫搬走之后,让那贵人管着这里的事吧。”

等不了多久,她又搬回来了,总得找个靠谱的人看家。

李玉也闲闲说:“不劳娴妃操心,那贵人也得搬走,翊坤宫要清宫。”

清宫便是一个不留的意思。

娴妃诧异,抬眼问:“有人要住进来吗?”

眼下纯贵妃和嘉贵人打包被送去畅春园看房子,鄂婉闹起来也蹦跶不了多久,难道是魏贵人?

结合皇上的口谕,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也就是魏贵人了。

魏贵人与那贵人同年进宫,关系一向要好,她住进来与那贵人留守没甚区别,都能替自己看好家。

谁知李玉却道:“皇上把翊坤宫赏给了贵妃和九阿哥住。”

娴妃本来稳坐钓鱼台,闻言仿佛被台下的鱼咬了脚,腾起站起来问:“贵妃没有跟皇上闹吗?”

李玉似乎回忆了一下,点头说:“贵妃懒得搬家,皇上非要贵妃搬,贵妃闹了也没用。”

娴妃:“……”

娴妃花了三天时间狼狈地搬出翊坤宫,鄂婉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搬进去。原因无他,东西太多,全都是皇上赏给她和九阿哥的。

咸福宫主殿面阔三间,鄂婉住两间,九阿哥住一间。原来没觉得拥挤,等搬到主殿足有五间的翊坤宫,众人都觉得咸福宫有些往事不堪回首。

尤其是寿梅。

她如今管着鄂婉的私库,搬来翊坤宫之后,长出一口气说:“咸福宫地方小,库房十分有限,奴婢就怕皇上重赏娘娘,东西塞得满满的,再占用宫女住的后罩房,人都要摞着睡了。”

玉糖也道:“翊坤宫的院子也比咸福宫的大,往后不用抱九阿哥去御花园,在院子里玩也是一样的。”

慎春和靖秋都换了大屋子住,翊坤宫上下人人欢喜,人人都念着皇上的好,只鄂婉心中酸涩。

就在鄂婉忙着伤春悲秋的时候,九阿哥每天都眼巴巴盼着皇上过来,到了时辰便让保姆抱着在院中等。

看见皇上欢喜地张开小胖胳膊往前扑,被皇上抱住就往下坠,脚落地之后啊啊啊地示意皇上扶着他走。

乾隆被鄂婉警告过,自然不希望九阿哥长大之后变成罗圈腿,又将人抱起,一路掂着逗着往里走。

九阿哥今天格外不耐烦,生气地伸出小手去推皇上的脸,揪皇上的辫子,情急之下不再啊啊啊,而是清楚地喊了一声阿玛。

第一声乾隆没听清,直到九阿哥清晰地喊出了第二声,他才将小儿子举起来,问身边服侍的:“你们都听见了吗?永琛会叫阿玛了!”

九阿哥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喊第一声的时候众人就听见了,只是不敢置信,这会儿听皇上问起,忙着应声。

李玉更是道:“别人家的孩子过了周岁才会说话,还有那过了两岁的,可咱们九阿哥不到十个月便学会叫人了!奴才从未见过,真是稀罕!”

众人纷纷称是,专捡皇上爱听的说,把九阿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乾隆兴致来了,把九阿哥放在地上,扶着他的小胳膊,跟着他稳健的小步伐朝前走。

李玉又在旁边夸上了:“十个月能说会走,文武全才!”

一路走,一路夸,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鄂婉得到消息,迎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你放心,朕扶着他呢,不会让他摔跤,也不会让他太吃力。”乾隆见着鄂婉,莫名有一瞬心虚,毕竟他答应过她不会让九阿哥在周岁前走路,君无戏言。

见皇上兴致颇高,小九也乐此不疲,鄂婉当然不会扫兴,如常迎接父子俩进屋。

进到屋中,九阿哥走累了,朝鄂婉伸出小胳膊让抱。鄂婉笑着将人接过来,教他喊额娘,九阿哥又清楚地喊了一声额娘。

刚才净顾着走路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开启了新技能,也欢喜得不行,喊了阿玛喊额娘,吐字清晰。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九阿哥已经学会了喊皇阿玛,又自作主张地喊了一声皇额娘,惊得鄂婉慌忙去握他的嘴。

乾隆拍开鄂婉的手:“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吓着他。”

九阿哥扑进皇上怀中,眨着大眼睛,有恃无恐地又喊了几声皇额娘。

几日后,养心殿传出消息,皇上有意给贵妃抬旗,从原来下伍旗的镶蓝旗,抬到上三旗的镶黄旗。

满洲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伍旗,上三旗无旗主,由皇上统领,其中尤以镶黄旗地位最高、最尊贵。

本朝有过抬旗之荣的妃嫔,目前只有一位,那便是已故的贵妃高氏。

高氏有幸获抬旗之荣,除了她自身足够得宠,还有她的阿玛高斌治水有功,简在帝心的缘故。

与贵妃高氏相比,贵妃西林觉罗氏得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的阿玛不过是江西的一个知府,政绩平平,比之大学士高斌实在差得远。

在后宫,抬旗是晋封的信号。鄂婉现在已然是贵妃,又因娴妃口无遮拦被禁足,如愿拿到了协理六宫的权柄。若再晋封,恐怕就是皇贵妃,可以名正言顺摄六宫事了。

“高氏自潜邸服侍,素来安分守己。她的阿玛高斌又是个能干的,在前朝为皇上分忧。她初封贵妃,实至名归。”

太后在寿康宫听到抬旗的消息,哪里坐得住,扶着乌嬷嬷的手驾临养心殿,掰着手指给皇上算:“苏氏亦自潜邸服侍,虽然没有得力的阿玛,却给皇上生育两子一女。高氏走了,由她填补空缺,也是应该。”

略过短暂封贵妃又被撸掉的那拉氏,太后直奔主题:“西林觉罗氏出身不低,严格来说却是罪臣之后。她的祖父在前朝因贪墨获罪,曾被先帝下令抄家。她的伯祖父在前朝搅弄风云,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想到鄂婉当年因何进宫,太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老糊涂,蹙眉说:“哪怕她再得宠,往后还能生多少个皇子,贵妃位已然封顶。若再往上走,不仅后宫,在前朝恐怕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圣祖爷在位时,格外看重弘历,曾经不止一次当众说弘历最像他。先帝临终前也曾对她说,弘历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出情种,几代帝王都有放不下的女人,但太后坚信在本朝,温柔乡不会变成英雄冢。

当年大婚之后,皇上与皇后琴瑟和鸣,蜜里调油,都没忘了用寒哲限制皇后和富察家对后宫的影响。

哪怕再宠爱贵妃高氏,也并未耽误皇上利用高恒,分化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的联姻。

皇上还宠爱过苏氏和金氏,却不许她们抱团,更不许她们倒向皇后。

皇上对待后宫,亦如前朝,将帝王心术运用到了极致。

此时不过暂时沉溺于鄂婉编织的温柔乡,有些迷了眼,只要有人点拨,自然很快清醒。

谁知她才说完,皇上轻笑一声说:“若永琛是太子呢?”

太后:“……”

平日太后从来不轻易踏足养心殿,今日忽然到来,乾隆心中有数,挥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

眼下殿中只有太后和他,以及各自身边服侍的乌嬷嬷和李玉。

“皇上……”

太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皇上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便被打断:“额娘,娴妃无状,让鄂婉承受太多。朕想要补偿她,让她知道朕爱重她,只是爱她这个人,与旁人无关。”

从御极到现在,皇上在她面前从来自称儿子或者我,今日居然称朕,便是委婉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不想让她插手。

刚刚提到的立太子,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先帝在时,她便不愿掺和后宫斗争,安分守己养育独子,如今被儿子提醒,太后索性撂开手不管了。

弘历的事,除非他愿意让人管着,否则谁也管不了。

好言安慰送走亲娘,乾隆走到书案前,吩咐李玉传傅恒过来说话。

皇上与太后说起时,是先立太子,再晋封鄂婉,母凭子贵。当真行动起来,又是另外一个做法。

后宫还在流传娴妃在寿康宫硬碰贵妃,被太后禁足,之后被迫迁宫给贵妃腾地方,前朝早已接到了西林觉罗全族抬旗的圣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廷玉自年初告老,一直称病在家,表面不问政事,却对朝堂局势了如指掌。

除了张党未倒,门生故旧遍布朝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他的第三子张若澄在南书房做编修,又与傅恒交好,消息比较灵通。

张若澄见问,回忆了一下说:“就是昨日的事。抬旗的圣旨没有经过内阁,直接走了军机处,好像是傅恒所拟。皇上批阅过才交内阁誊抄,用印之后明发谕旨。”

张廷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冷笑出声:“军机处所拟旨意,无一不是重大且加密的。区区一个抬旗的圣旨,也要巴巴送去军机处,让首席大臣起草……皇上这是防我呢!”

时隔多年,张若澄还能回忆起当年的琼岛春阴,和白塔上那个丰润昳丽,画技超群的姑娘。

少年动情,一发不可收拾,可他能为她做的,只是将她画了一半的画作收藏起来,免得落入旁人之手,平白生出事端。

明知无望,他当年还是鼓起勇气对家里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与他性情互补,志趣相投,请求父母派人去西林觉罗家提亲。

他孤身多年,婉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立志要娶一个自己喜欢姑娘。乍然听说他终于有了心仪之人,父母都很高兴,直到听见他说,那个姑娘出身西林觉罗家才收起笑容。

最后连那张画作也没能保住。

后来年纪渐长,听说她进宫了,他也没去地方任职,托人在南书房谋了一个书画编修的闲差。

皇宫好大,日日同在一宫,却再难相见。

他与傅恒交好,也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既生瑜何生亮!”

父亲的一声叹息,把张若澄拉回现实:“鄂尔泰是我见过的,最有谋算最有城府的旗人,也是我的一生之敌。先帝在时,我与他斗得旗鼓相当,到了本朝,他曾劝我致仕,结束党争。可惜那时候我被权势迷了眼,没听他的。”

父亲老迈的脸上皱纹叠着皱纹,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后悔:“他走在我前头,却提前下了一招好棋,死后多年仍旧能盘活西林觉罗家。我终究棋差一招,一步错步步错,老了老了里子面子全没了,闹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张若澄知道父亲的心病是什么,温声安慰说:“当初鄂尔泰算计了皇上,皇上都许他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皇上都瞧在眼中,想来也不会薄待。”

“你不懂。”

张廷玉摇头叹气,浑浊的眼睛好似一捧死灰,再难燃起亮光:“当今不比先帝。先帝凡事以社稷为重,把自己排在社稷后头,当今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气。我早看透了这一点,却自诩清高,不肯低头,更不愿意送女进宫搏前程,这才让鄂尔泰占了先机。”

想到来不及好好调.教,便被火急火燎送进宫的那个远房堂妹,张若澄苦笑:“父亲,并不是时机问题。鄂婉钟灵毓秀,姝色无双,便是哲悯皇贵妃复活也难望其项背,更不要说咱们送去的那个拙劣的赝品了。”

张廷玉沉吟片刻,破罐子破摔似的抬眼:“罢了,总之不能让西林觉罗家的人如愿。”

张若澄还要再劝,却见父亲合眼假寐,再不肯多说一句。

从乾隆三年开始,皇上出手遏制党争,拿鄂党和西林觉罗家开刀。

乾隆十年,鄂尔泰病逝,鄂党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同年,西林觉罗家的大姑娘二次进宫选秀,被留用。

鄂尔泰的死,宣告了先帝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影响力消亡殆尽,属于当今的时代悄然来临。

压根儿没人关注西林觉罗家送进宫的那个姑娘。

谁知她才进宫四年,便从后宫位份最低的小小答应一路飞升至贵妃之位。

出身高贵,育有一位皇子,自己又得宠,封贵妃本也没什么,可因此给整个西林觉罗家抬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下伍旗,抬进满洲八旗最尊贵的镶黄旗,意味着打开了西林觉罗家子弟在仕途的上升通道。

不,不是通道,是捷径。

上三旗,归皇上管,旗人中优秀子弟可直接进宫做御前侍卫,前途不可限量。

傅恒便是最好的例子。

从打压到抬举,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转变之大,令前朝后宫都叹为观止。

于是密切关注鄂婉的人,从后宫逐渐蔓延到前朝。

贵妃得宠,手握皇子,全家抬旗,若再有生育,又该如何,是不是就要封皇贵妃,摄六宫事了?

后宫无力反抗,前朝却群情激奋,其中尤以张党最为活跃,甚至几次发动御史弹劾。

恰在此时,盘踞在云贵十年之久的张广泗被调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同时入军机处,授协办大学士。

鄂尔泰在世时,曾不遗余力提携张广泗,把他从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府提拔成为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

张广泗投桃报李,半生唯鄂尔泰马首是瞻。在鄂尔泰死后挑起鄂党半壁江山,继续跟张党斗,同时与西林觉罗家守望相助。

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调回进城,张党中人无不震动,纷纷猜测他是皇上派来给贵妃撑腰的。

鄂婉听到这个消息,且喜且忧。

喜的是张广泗被调回京城,若能被重用,也不算明珠蒙尘,枉费了伯祖父生前的一番提携,确实也为自己和西林觉罗家增添了底气。

忧的是皇上厌烦党争,张广泗回京之后,党争将无法避免,朝堂又将陷入混乱。

而且鄂婉总有一种预感,张广泗被调回京城,更像是皇上对她对西林觉罗家进行的某种服从性测试。

通过考验,她便是皇贵妃,顺理成章摄六宫事。西林觉罗家同被皇恩,哪怕无法东山再起,也能像赫舍里家那样煊赫富贵几代人。

若通不过,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鄂婉甚至有些庆幸西林觉罗家青黄不接的现状,只她一人能够引起张广泗的重视。

没过几日,西林觉罗家果然递了拜帖进来。

第65章 说开婉婉不是臣妾的乳名,皇上在喊谁……

这一次进宫请安的人只有伯祖母一个,连觉罗氏都没来,鄂婉猜多半有事,寒暄两句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

伯祖母含笑点头:“娘娘不像是二房的姑娘,倒比长房的人还要像你伯祖父。”

胆大心细,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谨慎的时候谨慎。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鄂婉。鄂婉展开信笺先看落款,微微眯眼,竟是张广泗写给她的亲笔。

这人胆子真大!

难怪伯祖父生前评价他,说用好了是治世之能臣,用不好便是年羹尧第二。

后妃结交外臣,既是大罪,也是帝王心中的禁区,谁碰谁死,张广泗入职兵部才多久,就敢给她写亲笔信。

信上其实没写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他出面把张党反对西林觉罗家抬旗的弹劾压下去,并保证不会引火烧身。

“不会引火烧身么?”

鄂婉反问了一句,看向伯祖母:“张广泗多少年没进京,没有面圣了,对皇上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吧?让伯祖父生前忌惮的人,又怎会是个简单,好相与的?”

说着朝窗外看一眼,笑容微冷:“伯祖母才进宫门,养心殿那边应该就知道了。若皇上问起,伯祖母以为我该如何回答?”

伯祖母敛去慈和笑容,正了颜色说:“你伯祖父留了锦囊给我,锦囊里写着凡事都听你的。这会儿娘娘已然是贵妃了,遇事更要听娘娘的了。娘娘说怎么办,西林觉罗家都照做,绝没有二话。”

鄂婉对伯祖母和西林觉罗家的态度非常满意,点头说:“我会把张广泗的信原封不动呈给皇上。”

说完见伯祖母唬得变了脸色,鄂婉笑着安抚:“您要知道,我和您还有整个西林觉罗家能够依靠的从来不是张广泗,不是鄂党,而是皇上。也只能是皇上。您想想张廷玉眼下的境况,应该就能想明白了。”

伯祖母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站起身说:“臣妇告退了,请娘娘尽快将书信呈给皇上。”

鄂婉也是这个意思,吩咐慎春送伯祖母,她自己则带人去了南书房。

彼时,乾隆已然得到消息,但见鄂婉这么快出现在南书房,还是有些惊讶的。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坐在书案后,遣了屋里的人,才让李玉带鄂婉进来。

南书房算是前朝,时常有朝臣走动,实在不是后妃该来的地方。

鄂婉也知道,奈何事关重大,她不敢等,恐怕迟则生变。

先将张广泗的亲笔信交到皇上手中,这才开口说:“今日臣妾见了家人,有人托臣妾的家人将此信交给臣妾。后妃私交外臣是大罪,臣妾不敢擅专,只得匆匆赶来呈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乾隆展开信笺,一目十行扫过去,抬眼看鄂婉:“这可不是一封简单的信,是兵部尚书交给你的投名状呢。”

后妃私交外臣,对后妃来说是大罪,对外臣也是一样。

手握这样一封具名的亲笔信,鄂婉便可指使张广泗做任何事,包括按住张党,助西林觉罗家抬旗,或者集合鄂党残存势力打压张党……

皇上把她当替身,她便乖乖当个替身好了,反正有哲悯皇贵妃的庇护,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方便。

鄂婉勉强扯出一抹笑:“臣妾想依靠的,能依靠的,只有皇上,并不稀罕什么投名状。伯祖父生前曾说过,张广泗是个能臣,还请皇上看在他曾于社稷有功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乾隆听完心声,知道她心里还在难过,又怎会在她难过的时候,处置站出来为她撑腰的人。

调张广泗回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找个人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替鄂婉出头。

他要做的,绝不是晋封鄂婉为皇贵妃这么简单。

想必张广泗进京之后了解到一些情况,这才敢写了亲笔信,托西林觉罗家的人带进宫。借着向鄂婉表忠心来告诉自己,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乾隆转过书案,走到鄂婉面前,拉起她的手说:“朕要给你抬旗,朝中总有人反对。朕将张广泗召回来,便是要用他弹压反对的声音。”

“皇上为什么要给臣妾抬旗?”前朝已然闹起来了,风声才传到后宫,鄂婉这个受益人才知晓。

哲悯皇贵妃被追封为皇贵妃之后,身份仍旧是正黄旗的包衣,并没有抬旗之荣。

她这个替身,何德何能。

乾隆拉起她的手,心疼地放在唇边亲了亲:“因为朕想让你知道,你在朕心里有多重要。朕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这是对逝者的补偿吗?鄂婉悲哀地想,却没有问出口。

听见心声的乾隆:“……”

她没问出口,他也不好回答,那便让他用行动来证明吧。

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做一件实事。

等他把想做的都做完,以她的聪慧,自然能想明白。

几日后,张广泗新官上任,三把火全都烧在了张党身上,令张党自顾不暇,再也分不出精力管闲事。

圣旨颁下,西林觉罗家从镶蓝旗抬入镶黄旗,自此全族脱离下伍旗的队伍,编入上三旗。

相当于普通事业编一跃成为中央选调。

紧接着鄂津被调入兵部,任武选清吏司郎中,负责武官品阶的考核与后补,武官的升迁与贬谪,世袭和荫袭等等。

平定西南后,鄂津授御前一等侍卫,是正三品武官。兵部的武选清吏司郎中也是正三品,却是这儿八经的文官,还是兵部核心的人事岗位,前途不可限量。

盛世太平,文官晋升的天花板比武官高多了,编制也比武官多。鄂津这次转岗,表面看是平调,实则是从慢车道转成了快车道。

最最重要的是,兵部的一把手是张广泗,是鄂尔泰生前不遗余力提拔起来的心腹。

而鄂津是鄂尔泰的儿子。

“皇上这不是防着我呢,是要亲自下场重整鄂党啊!”

想到四年前鄂党和西林觉罗家的惨状,张廷玉声音发颤:“不行,我明日便去面圣,我要致仕,告老还乡。”

恨不得四年前跟着鄂尔泰一起去了。

若他那时候也去了,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还用额外操这份心。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他只能选择告老还乡,老了老了还要携家带口地奔波,想留在京城也不能了。

翌日,朝会上,乾隆瞧见张廷玉,亲切问候他的病情,张廷玉颤巍巍跪下叩谢皇恩,姿态放得很低。

乾隆见他实在老迈,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在张廷玉又一次提出想要致仕,并且愿意告老还乡的时候,点头同意了。

谁知张廷玉只是表面放低姿态,见他答应得痛快,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拿乔,居然当面要他保证,自己死后可以配享太庙。

张廷玉与鄂尔泰一样,都是先帝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对朝廷的贡献不如鄂尔泰突出,但胜在勤勉忠心。

鄂尔泰已然配享太庙,若将张廷玉踢出去,似乎不太合适。

尽管心里不舒服,乾隆还是答应了。

“皇上,臣老了,时日无多,求皇上明发谕旨,许臣配享太庙。”张廷玉人是跪着的,话却步步紧逼。

口头承诺也不相信,居然逼迫他立字据。

乾隆气笑了,示意李玉将人扶起,朗声说:“朕看爱卿的病还没好利索,脑子都不清醒,且回去养着吧。养不好,不必再来上朝。”

没让侍卫将人赶出朝堂,都是他对先帝的孝心了。

下朝之后,没去给太后请安,直奔翊坤宫。

昨夜雨疏风骤,折腾到半夜才睡,鄂婉免了众妃嫔请安,却挡不住皇上过来消气。

见她还没起身,他索性踢了靴子上床又来一次。

鄂婉晕乎乎抓着皇上的腰带,娇嫩的肌肤被龙袍下摆的刺绣磨得生疼,忍了又忍才没叫出声,让院子中服侍的知道屋里正在发生什么。

奈何事后弄脏了龙袍,还是没能瞒住。

“婉儿,婉儿?”

鄂婉日夜侍寝,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只想睡觉回血。奈何男人一早上朝,回来继续折腾,仍旧不知疲倦,非要拉着她说话。

见她不理,就一直亲她,某处又被亲出火来,蠢蠢欲动。

鄂婉不情不愿醒转,哑着声音回应,听他气人道:“大约是你从前把朕气狠了,朕每次生气,都想折腾你,看你难耐求饶。”

这个习惯不能有,鄂婉立刻被吓得清醒了,问他出了什么事。

乾隆也没避讳,把张廷玉倚老卖老在早朝上发疯的事说了,最后问:“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

留着继续党争不断,妨碍他下一步的动作。放人离开,就得立字据,被对方拿捏。

鄂婉眨眨眼,伸手搂男人的脖子,想把脸蹭上去。男人却拿开她的手,把身上的龙袍脱了,才将人揽入怀中抱紧。

原来他知道龙袍扎人啊,刚才故意那样对她……鄂婉气得捶他后背,男人得逞般地低笑,轻声赔罪哄人。

等气氛好了,鄂婉才贴着他的心窝开口:“张廷玉谨慎一生,未必敢倚老卖老要挟皇上,多半是老糊涂了,皇上何苦跟他置气。”

张廷玉是伯祖父的老对手了,鄂婉不了解前朝政事,在伯祖父病床前侍疾那段时间,倒是没少听他说起张廷玉。

今日有资格上早朝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还有不少张党中人,他们对张廷玉的了解,恐怕比自己多得多。

一生谨慎的人,忽然张扬起来,不是疯了,便是老了。

所谓老小孩,便是这么来的。

若皇上当真与他计较,只会让人觉得寡恩,不够体恤老臣。

见男人静静听着,半天不言语,鄂婉又道:“来日他没了,皇上也要下旨给他配享太庙的哀荣,不如随了他的心愿,现在就给他好了。”

早晚的事,现在办更显得皇上大度。

乾隆一边听鄂婉说话,一边细品她的心声,只觉不可思议:“张廷玉是鄂尔泰的死对头,鄂党倒台之后,张党也没少给鄂党小鞋穿,你竟然肯为张廷玉求情?”

党争太复杂,鄂婉压根儿没心情理会。据她所知,张党只针对鄂党中人,并没有为难西林觉罗家。

而鄂婉想要维护的,从来不是鄂党,只有自己的家和亲人。

原来是这样,乾隆低头亲吻鄂婉发顶,不等她回答,已然道:“罢了,就给他一道圣旨。”

乾隆十四年冬,乾隆应张廷玉之请颁下手诏,并赐下御诗,许他死后配享太庙的恩典。

“吾非尧舜谁皋契,汗简评论且听伊。”

张廷玉念着御诗最后一句,额上冒汗:“皇上说他并非尧舜,我也不是皋、契那样的贤臣,就不必理会史书工笔了。”

“父亲,你已然得到了想要的恩典,不如借此机会退下来,让身边的人都散了吧。”张若澄这些年在南书房行走,深知党争误国。

鄂尔泰病逝之后,鄂党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不管那些人如何鼓动,西林觉罗家的人只求自保,再不肯出头。

如今父亲致仕,告老还乡,却将张党托付给得意门生,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令张*若澄非常忧心。

张廷玉抚过御诗的手,微微颤抖,声音苍老干涩:“张广泗回来了,鄂党就不会倒。鄂党不倒,张党如何能倒?鄂尔泰能平稳退下来,保住西林觉罗家,是因为他送进宫的人得力,拢得住皇上的心,拴住了皇上的手。不然你以为咱们这位皇上会轻易放过西林觉罗家的人?”

“我不是没想过走鄂尔泰的路,平稳退下来,任张党自生自灭,只保住咱们张氏一族就算了。”

张廷玉边说边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没有鄂尔泰的眼光,也没有他的成算。咱们送进宫的人比贵妃更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奈何皇上根本不买账。我若不在致仕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别说依附在我身边的人,便是我自己都难逃清算。”

有了鄂党的教训,张若澄相信皇上会清算张党,却不信会连坐父亲和张家。

不管他怎样劝说,都无法打消父亲对皇上的猜忌,到最后还被父亲安排了一个差事:“天冷了,我喘得厉害,你明日进宫替我向皇上谢恩吧。”

张若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皇上给了您天大的恩典,您怎么能让我代替谢恩?”

刚才还猜忌皇上,说皇上的心胸不如先帝宽广,总把自己置于社稷之前,怎么遇上事全变了?

若皇上当真如父亲所说一般心胸狭窄,见他代父谢恩,恐怕会将来之不易的恩典收回吧。

父亲老神在在盯着那首御诗,冷哼一声:“御诗里说得明白,配享太庙的恩典是先帝给的,并非当今,我为何要去谢恩,有你代替足够了。等我百年之后,自会去地底下给先帝磕头。”

何止配享太庙,他这一生的荣宠都是先帝给的,到了当今这里,屁都不是。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当今在御诗里暗讽他德不配位,难道他还要腆脸进宫谢恩吗?

翌日,张若澄战战兢兢进宫,好巧不巧在南书房门外遇见了鄂婉。

今年是他进宫当差的第四个念头了,还是第一次在皇宫看见鄂婉。

相比四年前,鄂婉身量高挑了一些,人也丰腴了,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举手投足仍然保持着少女时的灵动。

张若澄家中也有姊妹,深知女子婚前婚后的变化,可鄂婉似乎在变化之外。

她此时身披月白云锦斗篷,没有带兜帽,脸被兜帽上的风毛衬得欺霜赛雪。大约是走得急了,颊边透出淡粉,额上隐约见了薄汗。

怀中抱着一大束红梅,兴冲冲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抱着素雅的松石绿釉梅瓶,另一个抱着富丽的娇黄釉刻云龙纹梅瓶,脸上带笑,喜气洋洋。

鄂婉看见他,微微吃惊:“张大人来得好早。”

张若澄慌忙收回打量的目光,垂眼给贵妃行礼,连声说着不敢。

想起当年白塔上的画作,鄂婉笑起来,声音轻快:“我与大人也算旧相识,大人何必如此拘束。”

低头看自己怀中红梅,含笑解释:“昨儿皇上说御花园里的早梅开花了,让我折几枝插瓶。我贪心折多了,便想着送一些来给皇上观赏。眼下宫门才开,时辰尚早,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大人。”

巧妙解释了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娘娘有心了。”

张若澄心里装着事,笑起来有些勉强:“是臣来早了。”

昔年在白塔上作画的少年郎何等鲜活明快,这才过去多少时间,人怎么就老气横秋成这样了。

想到张廷玉请辞的事,鄂婉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笑着说:“皇上给了令尊配享太庙的恩典,想来张大人这么早进宫是奉了令尊而来。”

得了恩典,自然要谢恩。

昨日手诏和御诗一同送到张府,昨日便应该进宫谢恩,今日再来都算晚的。

早听说贵妃得宠,不想竟连这些也知道,张若澄耷拉下肩膀,苦笑说:“家父年迈,每到冬日咳喘得厉害,今天特意让臣早些进宫替他向皇上谢恩。”

鄂婉闻言敛起笑容,抱紧梅枝,抿了抿唇说:“张大人,配享太庙是多大的恩典,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令尊得此殊荣,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若不想半途而废,还得他老人家亲自来谢恩。由你代劳,恐怕不成。”

贵妃最得圣宠,简在帝心,她都这样说了,张若澄怎敢不听。

“婉婉,你怎么来了?”说话间,皇上也到了。

鄂婉在家时,家里人都喊她婉儿,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明玉和傅恒,也都喊她婉儿。进宫之后,妃嫔之间都以位份相称。

皇上私下里直呼她名字,在人前用位份。婉婉这个称呼,鄂婉也是第一次听见。

想到自己是某个人的替身,而那个人的乳名可能叫婉婉,鄂婉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抬眼看皇上,按规矩行礼,这才发现皇上身后跟着傅恒。

鄂婉气不过,将怀中红梅一分为二,一份送给张若澄,一份塞进傅恒怀中,对张若澄说:“张大人不是落了东西在家里,要回去取吗?怎么还不走?”

张若澄正在想找什么借口回家,见鄂婉给他递台阶,匆匆向她投去感激一瞥,抱着红梅告辞离开。

尽管乾隆能听见鄂婉的心声,知道她在吃醋,可见她将满怀红梅都送了人,一枝也没留给他,心里还是酸酸的。

他回头看傅恒,傅恒很有眼色地跟着告退。

乾隆走近了,才看清鄂婉脑门上的细汗,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发现没带手绢,也顾不得心酸,赶紧领人进屋。

走进书房,摸了她身上的帕子给她擦汗,不悦道:“去哪儿疯了,冬天跑出一身汗?”

遣了屋里服侍的,亲自将熏笼挪得离她近些,解开外头的月白斗篷扔在椅背上,又要去解她前襟的盘扣。

鄂婉抬眼,慌得去拍他手:“青天白日的皇上做什么?”

还是在前朝的书房。

乾隆不管,坚持解开旗装前襟的盘扣,探手进去摸了摸,见身上没出汗,又将盘扣一颗一颗系上。

见他事无巨细关心自己,鄂婉堵在心口的郁气消散大半,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

“皇上说得不错,御花园里的早梅开花了,臣妾再去折几枝回来给皇上赏玩。”

说着要走,却被人抱回到熏笼边上,听他沉声说:“天寒地冻,乱跑什么,仔细染上风寒。”

鄂婉心里还委屈呢,她一早巴巴跑去御花园折梅,却被他一声婉婉给喊没了。

乾隆听完这段心声,也开始反思。

他不应该为了在傅恒面前秀恩爱,就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改变称呼,让她会错了意。

“你不喜欢朕喊你婉婉?”乾隆拉起她的手问,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在吃醋时欺负她的习惯。

鄂婉垂眼说:“婉婉不是臣妾的乳名,皇上在喊谁?”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乾隆心更软了:“宫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婉字,你说朕在喊谁。”

“……不是哲悯皇贵妃的乳名么?”

见她终于问出了口,乾隆一颗心稳稳落地,有些急切地说:“不是!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原来不是么?鄂婉复又高兴起来,心平气和将那日在寿康宫发生的事讲给皇上听。

鄂婉坐在圈椅里,眼巴巴看着他,乾隆失笑:“鄂尔泰送你进宫,只是为了让你做别人的替身吗?”

想起伯祖父临终前留给她的遗言,鄂婉摇头:“伯祖父告诉我,别学任何人,做我自己。”

乾隆就知道鄂尔泰老谋深算,美人计的核心在计,而不在美人。

不想承认自己中计,乾隆巧妙地换了一种说法:“其实寒笙比你更像寒哲,她长得像,说话像,一举一动都很像。看见她,就像寒哲死而复生。”

据鄂婉所知,寒笙在皇上御极之后便在咸福宫当差,到如今仍是宫女,并未侍寝。

皇上凡事纵着她,更像是某种补偿,与男女情爱无关。

“她们都说哲悯皇贵妃生前很得皇上宠爱,就像……就像臣妾这样。”说出这一句,藏在心底的钢针刺痛,鄂婉疼得蹙眉。

强烈的情绪波动,总能影响乾隆,鄂婉疼,他也疼。

“她们都是谁?”

他象征性问了一句,并没打算让鄂婉回答:“给朕一些时间,再无人敢和你相比了。”

第66章 圣心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说话张若澄回到家中,把他在南书房偶遇鄂婉的事说了,最后道:“皇上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贵妃,却时常拿了翊坤宫的物件到书房把玩,可见贵妃有多得宠。如此灵慧的女子,自然最能体察圣心,父亲若不想丢了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恩典,还是亲自进宫谢恩吧。”

反正他不去触霉头。

张廷玉一共四个儿子,长子任左都御史,不方便出面,次子三年前早逝,幼子外放做官,只第三子张若澄在南书房行走,离皇上最近,最适合替他谢恩。

这会儿张若澄撂挑子不干了,他也只能亲自进宫谢恩。

手诏和御诗昨日送到张府,张廷玉磨磨蹭蹭今日才过来谢恩,乾隆心里有点不痛快,说话难免生硬。

张廷玉是三朝元老,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在话下,见皇上不悦,心中一阵一阵后怕。

幸亏若澄运气好,今早在南书房门口遇见贵妃,得她提点,没有直挺挺替自己谢恩。

但凡错过了,由他代替自己谢恩,别说配享太庙的恩典了,便是若澄的差事都很难保住。

同时,张廷玉也震惊于贵妃对圣心的把握。

他历经三朝,是官场的常青树,自负能摸准先帝的脾气,可对上当今,总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这一点上,鄂尔泰就比他强,不成想贵妃也能做到。

想到最近听说的那些关于立后的传言,张廷玉额上又沁出一层冷汗。

如今的朝堂哪里还是朝堂,分明是皇上的一言堂。若皇上执意立贵妃为后,那么九阿哥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太子身上流着一半西林觉罗家的血,张党再争下去,唯有死路一条,恐怕比当初的鄂党还惨。

张廷玉汗湿朝服,化身人间清醒,回到家中便召集人开小会,会议主题——散伙。

张党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廷玉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张公,咱们散了便散了,若张广泗不依不饶,穷追猛打怎么办?”很快有人说出众人心中的隐忧。

张廷玉咳嗽两声,提醒:“你们别忘了谁是张广泗的主子,今日又是谁提点若澄,让我躲过一劫。”

是贵妃娘娘啊!

“近日有传言,说贵妃协理六宫很得皇上看重,有望封后?”也有那耳目灵通的说。

张廷玉没见过贵妃,却通过张若澄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推断其品格高尚,心胸宽广,对上孝敬太后,对下照拂诸皇子,把东西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风范不输先皇后。

尤其经历今日之事,越发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与鄂尔泰斗了半辈子,关系差到同朝为官见面不说话,两家更不会有任何来往。

只三子若澄曾在琼岛白塔上,与贵妃有过一面之缘,贵妃竟能不计前嫌,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保住了他最后的颜面。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上给西林觉罗家抬旗的时候,张党曾经激烈反对,甚至发动御史弹劾。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张廷玉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如若澄所言完全退下来也好。

“贵妃尚且是贵妃的时候,便能容下我。等来日荣登后位,未必容不下你们。”

卸下身上沉重的担子,张廷玉只觉得轻松:“贵妃能说动皇上,调张广泗回京入军机处,便能压得住他。”

思路一变,格局立刻打开,张廷玉恨自己宦海沉浮,到今日才想明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主始终只有一位,所谓的靠山也只有一座,望诸君擦亮眼睛。共勉。”

乾隆十四年冬,内阁大学士张廷玉致仕,皇帝挽留,谢恩之后告老还乡,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