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娘娘产后月信不准,早来晚来都是有的。”
不等人伺候,鄂婉趿鞋下地,一边朝外走,一边问慎春:“请了太医没有?”
慎春点头:“太医在来的路上了。”
“养心殿那边呢?通报了吗?”鄂婉又问。
慎春忽然站住脚:“嘉嫔午睡魇住了,醒来有些腹痛,把皇上请去了启祥宫。”
见人没跟上来,鄂婉也站住了,回头问:“那又如何,再派人去启祥宫请。”
“已经派人去请了,可皇上只让传太医,人却没来。”慎春跟着皇后熬了一天一夜,憔悴得不行。
鄂婉看她一眼说:“你不能再熬了,回去睡一觉。让安夏盯着七阿哥那边,靖秋跟我进屋侍疾,素冬守紧门户,千万别在这当口闹出什么事来。”
安排好一切,鄂婉带着靖秋进屋,见皇后精神还好,心下稍安。
“慎春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臣妾让她回去歇着了。”鄂婉故作轻松,强迫自己扬起明媚的笑容。
皇后果然被感染,勾了勾唇说:“你总是这样贴心。”
可当眼风下意识扫过门口,唇角的笑就变得不那么真切了:“我这身子经不起折腾,才搬回来乏得很。”
有赶客的意思在,正中鄂婉下怀。
她缓缓站起身说:“何止娘娘经不起折腾,臣妾也疲累,昨夜竟然择席了,睡得不是很好。”
皇后强扯出一抹笑:“我这边没事,你且回去歇着吧。”
鄂婉告辞,才走到院中,便被慎春拦住:“娘娘怎么又出来了?”
“我不出来,如何去启祥宫请皇上。”
珍贵的资源总是稀缺,在后宫,皇上便是最珍贵的资源。
好比盘丝洞里有一堆女妖精,都等着长生不老,可取经路上只有一个唐僧,不争不抢,如何到手!
从前抱皇后大腿,鄂婉手边不缺资源,又因皇后忌讳,便没打过皇上的主意。
此时西林觉罗家急需破局,皇后这条金大腿又出了状况,鄂婉再不去跟女妖精们抢唐僧肉,金大腿不保不说,恐怕连口肉汤都喝不上了。
匆匆赶到启祥宫,唐僧肉没吃上,只有一碗闭门羹。
与方才靖秋来请时一模一样,消息传进去宛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别说唐僧了,连女妖精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好啊,把唐僧藏起来了是吧。”
鄂婉掐腰在启祥宫门外站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走,去光明宫,请昴日星官。”
玉糖头顶问号,追上问:“主子,光明宫在哪儿啊?昴日星官又是谁?”
鄂婉神秘地朝她眨眨眼:“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启祥宫对面便是寿康宫,鄂婉赶到时正好与明玉撞了一个对脸。
“出了什么事,怎么额上全是汗?”明玉瞧见鄂婉吓了一跳,只见她鬓发松散,衣裳也穿得不甚齐整。
若以这副面貌求见太后,恐怕要先吃一顿训斥。
鄂婉也知不妥,忙拿帕子擦汗,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才把长春宫发生的事说了。
明玉听完直蹙眉,带鄂婉进了寿康宫。
听完鄂婉所说,太后慈和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自永琏夭折,皇后的身子总是不好,生下永琮越发变差了。上回她过来给哀家请安,哀家与她说起一事,没一会儿再提起,她便忘了。身子不好,合该静养,实在不宜再为六宫之事操心。”
太后本来想说让娴贵妃继续协理六宫,转念想到娴贵妃这段时间的表现,又把话咽下。
皇后之下有两位贵妃,娴贵妃有能力,但私心太重,纯贵妃是汉女,生育有功,却难堪大用。两位贵妃之下,只有一个软弱不顶事的愉妃。
目光扫过明玉和鄂嫔,明玉端庄持重,鄂嫔灵活机变,倒是一个不错的组合,可惜资历和位份都不够。
思来想去,除了皇后,再无人能主持六宫大局。
“皇后把情字看得太重,嫁进宫这么多年,心胸始终不够开阔。既想做个好皇后,母仪天下,又想得到皇上的心,却忘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太后点评完皇后,轻叹一声:“亏得她足够聪慧,左右逢源,这才勉强撑到今日,人都要煎熬干了。”
“乌云。”
太后扬声吩咐乌嬷嬷:“你跟鄂嫔和戴佳贵人走一趟启祥宫,请皇上去长春宫探望,以安皇后之心。”
明玉含笑说:“鄂嫔一个人去就行了,嫔妾留下伺候太后。”
太后摆摆手:“你是皇上的贵人,又不是哀家的贵人,总在这儿伺候哀家,长久不见皇上成什么样子。”
明玉红了脸,与乌嬷嬷和鄂婉一同告退。
启祥宫的人敢拦靖秋,敢拦鄂婉,却不敢拦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毕恭毕敬将三人请进去。
“皇上,皇后娘娘又病了,您快过去瞧瞧吧。”
嘉嫔脸色苍白地卧在床上,以帕掩口,不断干呕:“臣妾服过药,已然无碍了。”
说完又抱着痰盂呕起来,竟是把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
乌嬷嬷说完太后的意思,见皇上坐着没动,悄咪咪朝鄂婉投去一瞥。
太后的话皇上都不听,她说什么也是枉然吧,可为了皇后娘娘,鄂婉豁出去了。
“每月初一、十五,皇上总会宿在长春宫,这个月不知为何没去?”劝也没用,鄂婉索性跪下探究原因。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把这个妖揪出来,反常恐怕会一直反常下去。
皇上看她一眼,并没叫起,而是当着乌嬷嬷的面,把嘉嫔有孕上报,皇后却不理不睬的事说了。
鄂婉睁大眼睛:“皇后贤德,仅凭启祥宫这边的一面之词,皇上便相信了?”
那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又算什么!
“启祥宫派去报信的人领过出宫腰牌,都有记档。”
皇上盯着鄂婉,神情莫名,仿佛想透过她看见什么人的影子:“九州清晏也有人见过启祥宫的人,难道那人从皇宫赶到圆明园只是为了赏景?”
嘉嫔抱着痰盂装吐,唇角沁出一抹冷笑,当年寒哲生产时便是这样。
先帝病重,太后亦有恙,皇上在养心殿侍疾,皇后在景仁宫陪伴。寒哲难产先报给景仁宫,皇后分身乏术,加之寒哲并非头胎,便只让纯贵妃、她和太医、稳婆看顾。
等到皇上得知赶来,正好看见寒哲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于满床鲜血中咽气,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这事虽然过去多年,然而在皇上心里未必过得去,哪怕一时想不起,只需稍稍复刻,便可勾动心火。
谁让皇后有前科呢。
鄂嫔赶来也及时,皇上看着她这张脸,不愿想起寒哲也难。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她这边,皇后注定没有胜算。
面对质问,鄂婉不敢让自己掉进对家设置好的陷阱,眼珠一转,不答反问:“所以嘉嫔腹中龙胎偏小,是皇后娘娘一手造成的?”
“嘉嫔娘娘身怀龙胎,自然应该以龙胎为重,怎能因为赌气不思饮食,置龙胎于险境?”乌嬷嬷在宫里服侍这么多年,见过多少伶俐人,可如鄂嫔这样通透的,还是头一回见。
乾隆闻言似笑非笑看向鄂婉:“你倒是很能分析利弊,只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男人在庙堂之上也会有一席之地。”
鄂婉听得出来皇上在嘲讽她,这会儿自谦是没用的,只能顺水推舟:“多谢皇上夸奖!臣妾深恨不是男儿身,无法为朝廷效力,却也知道后宅不宁,多是男人宠妾灭妻之祸。”
乾隆:“……”
嘉嫔冷眼旁观,越听越不对,感觉自己要悲剧,忙弃了痰盂,跪在床上流泪说:“臣妾不敢!只是孕期禁足宫中,难以抒怀,心情总是郁郁。”
不等皇上说话,鄂婉抢先道:“这个好办,嘉嫔遇喜理应褒奖,皇上不如解了嘉嫔禁足,令她抒怀,好好养胎。”
哪儿哪儿都有这个讨厌的人,遇喜合该褒奖没错,她还想凭借这个孩子复位嘉妃呢,怎么可能被解除禁足给打发了!
将鄂婉得意的小模样尽收眼底,乾隆只觉腿痒,下意识想起她抱上来乱摸乱蹭的情景,心也跟着痒起来。
心里痒痒的,再看嘉嫔和那只吐过的痰盂便有些意兴阑珊,甚至反胃。
“罢了,嘉嫔遇喜,合该褒奖,但其保养龙胎不善,也该罚。”
乾隆站起身说:“嘉嫔功过相抵,即日起解除禁足。”
皇上说完就走,鄂婉忙追出去,小跑跟着:“皇上,皇后娘娘病得很重,请皇上过去瞧瞧,说两句暖心的话。”
见她脚踩花盆底跑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时都*能摔倒,乾隆放缓脚步。鄂婉追得辛苦,不期皇上骤然减速,一头撞了上去,很快撞进一个硬邦邦宽阔的怀抱。
鼻畔并不是陌生的龙涎香,而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雪中春信,扑得满怀馥郁甜香。
几乎同时,乾隆也闻见了鄂婉身上的气味,不是预想中的雪中春信,而是干干净净的白檀香。
尾调带着微微苦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鄂婉忙从皇上怀中挣脱,下意识朝后看去,却见明玉朝自己眨眨眼,告退离开。
“朕气都要被你气饱了,如何说得出暖心话来?”乾隆轻咳一声,迈步朝前走,刻意缩减步幅,任由鄂婉跟着。
皇上在迁就她,鄂婉如何不知,立刻扬起笑脸:“皇上想听什么暖心的话,臣妾这就说两句。”
见皇上一味地走,不说话,鄂婉主动去拉皇上的手:“皇上吉祥,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然没被甩开?鄂婉得寸进尺,挽上皇上的胳膊,暧昧地压低声音:“臣妾还有很多暖心话,想跟皇上说,奈何周围人太多,臣妾说不出口。”
死丫头半点不知羞,青天白日挽他胳膊,公然在自己胸前蹭啊蹭的,成什么体统!
乾隆感觉被蹭过的手臂都痒起来,想要从她怀里抽出,奈何被死丫头抱紧了,哪里抽得出来。
艰难捱到长春宫门口,手臂才被人松开,鄂嫔顿时恢复高门闺秀的矜持模样,恭敬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赶到时太医已然离开,很不巧皇后刚好睡下,皇上没让叫醒皇后,也没提嘉嫔的胎,叮嘱慎春等人好生照顾皇后便走了。
下午,敬事房端了绿头牌呈上,乾隆扫一眼,淡声问:“怎么没有鄂嫔的?”
又是鄂嫔!敬事房太监周守礼曾经因为鄂嫔跑断了腿,后来又被皇上掀翻托盘砸伤了头,现如今听见鄂嫔两个字还腿肚子转筋,头皮发麻呢!
“这个可以有。”周守礼吃不准皇上的意思,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玉同情地看了一眼周守礼:“皇上跟前回话怎么吞吞吐吐的,鄂嫔的绿头牌,到底有没有?”
周守礼求助般地看向李玉:“有……还是没有啊?”
李玉觑着皇上的神色,朝周守礼投去安心的目光,嘴上不客气道:“有,便取了放上,没有即刻去做。”
周守礼如蒙大赦:“有,有鄂嫔的绿头牌,奴才这就取来。”
用过晚点,敬事房的太监到咸福宫传话,接鄂婉去养心殿做侍寝的准备。
清宫侍寝是这样的,除了皇后,所有妃嫔侍寝都要提前到养心殿做准备。先在指定配殿用兰汤沐浴梳洗,之后由敬事房的人检查身体有无破损、溃烂,是否私藏凶器等。通过检查方可除去衣裳,裹了喜被或红披风由司寝太监或背或抬从侧门进入养心殿卧房等皇上。
等皇上的时候不许坐在龙床上,或裹了被子坐在脚榻上,或坐在绣橔上,尊卑分明,规矩森严。
皇上来了,由贴身太监服侍上床躺好,被召幸的妃嫔才能裹着被子自皇上脚边赤身钻入被中。
侍寝以三十分钟为一个节点,每到三十分钟便会有人在窗下提醒皇上时间到了,保重龙体。
最多提醒三次,皇上便要停下来了。
事情结束之后,司寝太监问皇上留不留。皇上说留,侍寝妃嫔被全须全尾抬回自己的寝宫。若不留,则先抬进配殿,让司寝嬷嬷揉肚子半小时,将龙精全部揉出来,再喝下一碗避子汤才能回去。
全套的规矩鄂婉在家时跟着松佳嬷嬷学了一遍,进宫之后又跟着专业的教习嬷嬷学了一遍,帮教习嬷嬷指导宫女又重复了无数遍,早就烂熟于胸。
“我曾在皇后娘娘身边学规矩,一朝侍寝,也该去长春宫跟娘娘说一声,得几句叮嘱。”鄂婉担心皇后的身体,想要过去探望。
敬事房几次栽在鄂嫔身上,总管太监周守礼十分重视,亲自带人过来传话,生怕再出个什么闪失,吃不了兜着走。
“也好,时辰尚早,娘娘请自便,等会儿奴才再派人来接。”这位娘娘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但凡换个年轻不懂事的来接人恐怕会为难,周守礼办差办老了,容易变通。
离开咸福宫,跟在身边的小内侍问周守礼:“干爹,时辰不早了,可别让皇上等着。”
周守礼回头看一眼咸福宫,悠悠说:“这位娘娘会做人,懂规矩,不会耽误事。”
纯贵妃和魏贵人都是皇后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第一次侍寝既紧张又兴奋,压根儿没人想起自己是怎么熬出头的,更不要说去皇后面前道谢、聆训了。
这位鄂嫔娘娘沉得住气,深谙人情世故,若能熬得住,前途不可限量。
周守礼很想结这份善缘。
鄂婉过去请安,皇后并没见她,只让靖秋拿了一只白玉小瓶子出来。
“皇后娘娘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靖秋含笑看向鄂婉:“娘娘听说你今夜侍寝,很为你高兴,让奴婢拿了秘药送你。”
见鄂婉诧异,靖秋压低声音解释:“这瓶秘药并非出自太医院,而是富察家早年花重金请大师所配。皇后娘娘每回侍寝都用此药泡澡,沐浴过后肌肤嫩滑,私.处润泽,能减少侍寝时的疼痛。”
“每回侍寝都会疼痛么?”即便鄂婉有点性.冷.淡,也知道这种事只有第一次会疼,之后好很多。
除非……男人没耐心取悦伴侣,压根儿不肯给前戏,或者前戏不足。
是了,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只有别人取悦他,他又怎会纡尊降贵地取悦别人。
靖秋没有正面回答,将小玉瓶递给鄂婉后,忽然凑在她耳边说:“不然你以为魏贵人因何在别处下功夫,得宠之后却一直没有身孕?”
说着朝她神秘一笑,又道:“没有这秘药,谁受得了皇上那份折腾。有孩子的那些妃嫔,除了已故的哲悯皇贵妃,谁不是适应了好几年才怀上龙胎。纯贵妃那样的出身,从小便被专门调.教,最开始也耐不住。亏得她有全褂子的武艺,这才能陆续生下三个孩子,母凭子贵。”
鄂婉:到底是擎天柱还是打桩机,你说清楚啊。
长春宫有四个大宫女,只靖秋在外头跑,知道的最多,也最会开车。
什么后宫有四绝,纯贵妃的胸,嘉嫔的嘴,魏贵人的柔荑和陆贵人的脚,都是靖秋偷偷告诉她的。
鄂婉还没侍寝,已经把皇上的特.殊.癖.好摸了一个门儿清。就在她准备创造出后宫第五绝的时候,靖秋一上来就爆.核.弹,拿了皇后压箱底的秘药给她。
就差告诉她,不用想第五绝了,泡了秘药直接上。
第47章 后劲很有一种“我花开过百花杀”的霸……
跟着敬事房的接引太监来到养心殿,鄂婉手心里攥着小玉瓶,攥得直冒汗。
上辈子在金融圈混,她同时跟好几个富二代耍朋友,也有耍到床上去的。但那些人通常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都软绵绵的,提枪上阵也就几分钟的事。
再加上小雨衣有润滑剂,闭上眼很快过去。
从前靖秋给她讲后宫四绝的时候,鄂婉以为皇上也跟那些富二代差不多,十几岁开荤,睡到如今恐怕只剩技巧了。
所以才会衍生出各种变.态的癖.好来。
直到即将侍寝,她才搞清楚,之所以出现后宫四绝,不是因为皇上不行,而是太行。
不行的她见过很多,太行的……换谁谁不害怕。
然而在上.床之前,还有一件尴尬事,那便是沐浴后光着身子让太监检查。
鄂婉穿来也有七八年了,进宫不过一年多,还是适应不了太监这么个物种。
她身边都是宫女,只让太监在外头跑,等闲不见面。
今天却要光着身子,被太监检查,想一想脚趾都能抠出三居室来。
走进浴房,鄂婉松了口气,浴房里伺候的不是太监,而是嬷嬷和宫女。
搜身的时候,小玉瓶不可避免地被发现了,宫女拿给司寝的嬷嬷,轻声询问是否能用。
司寝嬷嬷打开瓶盖一嗅,含笑说:“不愧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竟是连这好东西都有呢。”
之后让宫女撒了一些在浴桶里。
梳洗过后,鄂婉果然感觉皮肤滑溜溜的,好像涂上了一层油膜。
副作用是,私.处有些痒。
“嬷嬷,等会儿还要再检查一遍吗?”其实鄂婉想问,必须让敬事房的太监检查吗。
那嬷嬷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呵呵说:“娘娘头一回侍寝,位份又高,皇上特意交代下来,让松佳嬷嬷验身。”
时令已至深秋,养心殿早已烧上地龙,但在配殿沐浴后还是有些冷,鄂婉才赤身裹上崭新的喜被,松佳嬷嬷便来了。
例行检查过后,鄂婉裹着喜被伏在敬事房太监背上,终于来到养心殿的卧房。
没有刻板印象中的花里胡哨,可见乾隆早期还没受到西方洛可可艺术风潮影响,卧房仍旧简素,低调而奢华。
很像她居住的咸福宫。
熟悉的卧房环境,熟悉的松佳嬷嬷,鄂婉绷紧的腰身终于放松下来,听松佳嬷嬷吩咐背她的敬事房太监:“把娘娘放在龙床上。”
见那太监迟疑,又说:“皇上亲自交代过的,让你放你就放,出了事我担着。”
鄂婉裹着喜被坐在龙床上,赤着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听松佳嬷嬷又道:“西南来了战报,皇上不会太早过来,吩咐奴婢伺候娘娘先睡,等皇上回来再叫醒娘娘。”
原来是这样。
抬眼看窗外,一番折腾过后,天已然黑透了,鄂婉等了一会儿便有些困倦,由着松佳嬷嬷服侍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床板似乎陷了一下。鄂婉早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被吵醒之后有些不耐烦地翻身,背对帐外亮光。
被子掀开又放下,热身子被凉风一激,人逐渐清醒过来。
眼前到处都是明黄,鼻畔盈着陌生的龙涎香,鄂婉想起什么,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朕才沐浴过,身上有些凉,是不是冰着你了?”鄂婉想要转身,腰却被手臂箍住,动弹不得。
背后能感受到细腻的衣料,想来皇上穿了寝衣,而她……
脸皮再厚,此时也腾地烧了起来,脑中全是空白,空白到有些耳鸣。
男人的手很规矩,拢在她腰间,只是身子紧紧贴着,说话的热气扑在耳骨上,有些痒。
“西南来了战报,处置起来很麻烦,让你久等了。”声音低醇,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哑,喷出来的热气中隐约有酒香。
“皇上饮酒了?”鄂婉尴尬地没话找话。
男人收拢手臂,将她牢牢箍在怀中,笑了一下,胸膛震动:“傅恒自请去西南督军,朕同意了,便邀他小酌两杯。”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什么,皇上并不急于滚.床.单,反而谈兴正浓:“傅恒向朕要人,说想带你二堂兄一起去,你怎么看?”
说起正事,鄂婉暂时忘了眼下的羞耻,匀平气息说:“臣妾的二堂兄与傅恒同年,如今傅恒已是军机处行走,而臣妾的二堂兄仍旧在銮仪卫当差。男儿不展凌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二堂兄想更进一步,臣妾并不意外。如果可以,求皇上成全,允许西林觉罗家的子弟上战场,为朝廷建功,为皇上分忧。”
身后半天没有动静,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鄂婉就知道二堂兄想上战场没那么容易。
“臣妾知道,皇上厌烦党争,也知道党争一日未平,皇上一日不会重用西林觉罗家的人。”
鄂婉忽然明白了自己升到嫔位,却迟迟没有被召幸的原因,她在说别人,也在说自己。
“伯祖父死后,西林觉罗家注定被清算。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眼前有片刻模糊,鄂婉抬手拭去:“如果可以选,西林觉罗家的子弟更愿意马革裹尸,而不是寂寂无闻消失在牢狱中。”
用力挣脱腰间的桎梏,鄂婉回头,与皇上四目相对。
“这些漂亮话,都是谁教你的?”半晌,男人微眯了眼,声音越发低沉。
鄂婉含泪摇头:“并没有人教臣妾,全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而且臣妾相信,西林觉罗家的子弟也都是这样想的。”
泪珠将落未落,鄂婉努力仰头,她要坚强,也必须坚强。
可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仰起头的瞬间,唇刚好蹭到皇上颈间凸起的喉结。
慌忙低头,任由眼泪落下,顺着皇上敞开的领口,向下滑去。
“臣妾也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鄂婉把自己都感动了,哽咽道:“若臣妾有幸,能为皇上诞育子嗣,哪怕过不去生产的鬼门……”
脸被压在结实的胸肌上,嘴都变形了,后面话再难出口。
“行了,朕乏了,歇吧。”
头顶有轻柔的吻落下,后背被一下一下轻抚,鄂婉以为自己会认床,结果在男人怀中很快酝酿出困意,竟然沉沉睡去。
醒来早已日上三竿,恍如春.梦一场。此处没有比喻,鄂婉当真在龙床上做了春.梦。
想起梦中的鸳鸯交颈,和最后时刻自山巅一脚踏空的销.魂,逼真到仿佛不是梦。
松佳嬷嬷听见动静,笑吟吟走进来恭喜鄂婉:“娘娘新承恩宠,皇上一早让开了库房,赏下不少好东西,都送去咸福宫了。”
妃嫔第一次侍寝,必有落红,司寝嬷嬷检查后,由敬事房记档。
鄂婉不知道自己今天早晨是怎么蒙混过关的,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侍寝了,皇上很满意。
转念一想,有皇上帮忙遮掩,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按规矩,侍寝之后她得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听皇后娘娘教诲。可走进长春宫被告知皇上也在,鄂婉识趣没有打扰,径直回了咸福宫。
长春宫,乾隆取代鄂婉的位置教七阿哥膝肘爬行,皇后坐在炕的另一边,接过保姆手中的拨浪鼓,引逗七阿哥爬过来。
七阿哥趴着装鸵鸟,任凭皇阿玛推小屁股,皇额娘摇拨浪鼓,只把脑袋扎在软垫上,一下也不肯爬。
“永琮的身子骨还是软些,朕记得永琏八个月的时候满炕地爬,吓得保姆不错眼珠看着,生怕有个闪失。”他推了推七阿哥的小屁股,却见七阿哥原地晃了晃,然后散架似的趴在炕上,咯咯咯笑个不停,好像闹着玩。
皇后闻言眸中忧虑一闪而过,含笑说:“鄂嫔说永琮不会爬,不是身子骨软,是天生谨慎。她还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谨慎的人往往走得更远。”
又举例子:“皇上可能不知道,傅恒小时候就不会爬,但并不耽误学走路。傅恒不到周岁便会走路,而且走得极稳,很少摔跤。”
“是吗?”
乾隆宠溺地拍一拍七阿哥的小屁股:“像傅恒也很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七阿哥不会爬,翻身却极利索,咕噜咕噜到处翻,比爬行还快。
乾隆笑着看了一会儿,听皇后说到了喂奶的时辰,便让保姆将七阿哥抱走,给乳母喂奶去了。
“嘉嫔刚被诊出有孕时,曾派人给九州清晏报信,皇后可知道?”不管鄂婉怎样诡辩,乾隆心中有了芥蒂,见到皇后的面总要问上一问。
昨天等皇上走了,鄂婉将启祥宫里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慎春。慎春赶紧向皇后禀报,皇后当即着人去查,此时已然有些眉目。
这会儿听皇上问起,皇后正了正颜色说:“臣妾产后精神有些不济,偶尔健忘,但绝不会拿皇嗣开玩笑。”
说着吩咐慎春拿出宫门记档,和从圆明园那边调来的出入记档,以及据称见过启祥宫人的宫女和内侍全都叫来问话。
根据出入记录,启祥宫确实有人出宫,且进入圆明园,但进出的理由是请安。
“嘉嫔遇喜不到三个月,胎像未稳,谨慎些也是有的。”单看出入记档,乾隆并没看出有任何不妥。
当时帝后都不在宫中,嘉嫔又是被禁足的状态,为保万全,不想对外声张闹得人尽皆知,出入理由写“请安”未尝不是一个稳妥的做法。
皇后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拿出来一叠口供给皇上看:“这些是自称见过启祥宫人的内侍、宫女的口供。看见的人不少,很多都在九州清晏当差,却无一人见过启祥宫派去报信的人进到九州清晏后殿。”
见皇上错愕抬头,皇后莞尔:“人都在院中,全须全尾,皇上想问什么尽管问。臣妾只是让慎春把人找来,不敢动用私刑逼供。”
乾隆仔细翻看口供,哼笑:“那么启祥宫派人去九州清晏,当真是去赏景了?”
皇后似笑非笑:“臣妾随驾在圆明园避暑,从未见启祥宫特意派人来请安,怕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把启祥宫的人也迷住了呢。”
“嘉嫔遇喜,合该封赏,可谁让她被乱花迷了眼,那便继续禁足吧,也好安心养胎。”
乾隆不是不相信皇后,只怕奴才们不会办事,中间闹出误会。若真有误会,他还想解开之后给嘉嫔复位嘉妃,如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不追究责任已是法外开恩,看在龙胎面上。
“昨夜鄂嫔侍寝,皇上可还满意?”鄂婉给她通风报信,皇后也想投桃报李,为她讨个封赏。
想起昨夜的事,乾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天被她又摸又蹭,心猿意马,晚上美人在怀,他哪里睡得着。
可一想到鄂尔泰那个老东西临死都不忘算计他,给他用美人计,乾隆就恨得牙根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鄂尔泰得逞,更不可能让西林觉罗家的姑娘怀上他的孩子。
乾隆磨了磨后槽牙,想要甩手走人,奈何胳膊被人压着,抽了几回都没成功。
罢了,美人都送到床上来了,不吃白不吃。大不了让司寝嬷嬷给她揉肚子,喂避子汤,怀上了也能喝堕胎药。
就在他放弃抽胳膊,翻身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震惊地发现鄂嫔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后宫妃嫔,哪怕是皇后,躺在龙床上,也没有一个睡得着的,鄂嫔的心到底有多大?
鼻尖凑近她的鬓发,乾隆闻到了熟悉的乳.香,心中震动,立刻猜到鄂嫔用了皇后的秘药。
皇后每回侍寝,都会用这种秘药,有润滑暖.情之效,于身体无碍。
用了药都能睡着,他是有多无聊,多催眠?
转念一想,说不定是上天给他的警示。
美人误国,不能中计!
走也走不脱,睡又睡不了,乾隆数着帐顶花纹好不容易睡着,却意外地做起了春.梦。
他作为帝王,也算阅美无数,总会遇到些大胆的妃嫔。
比如纯贵妃和魏贵人,都很放得开。
却从未试过梦中的那些个花样,也没见过如此热情似火的女人,勾得他身.热.情.动,纠缠时恨不能将人拆吃入腹。
一个激灵惊醒,春.梦.无.痕,他却无奈叫了水。
起身时发现裤腿上濡湿一片,伸手朝被中探去,摸到满手滑腻。
原来是自己进入了对方的梦境,梦里大胆热辣的女人同时有了脸。见人睡得正沉,面色潮.红,便没叫醒她。
简单擦拭过,也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乾隆去隔壁更衣,仍旧让鄂婉睡在他的龙床上。
到底有了春秋,不如十几岁时体力充沛,且在梦中无人提醒,云.雨.缠.绵了不知多少回,早起时腰有些酸。
幸好在梦中,换到现实,他未必招架得住。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早朝前,他脑中一直盘旋着这句诗,下意识便念了出来。
难得见皇上如此失神,又念出这样一句诗,皇后就知道西林觉罗家送了一个天生的尤物来。
怪道鄂尔泰一世精明,却敢于明晃晃算计皇上,试图用宠妃助西林觉罗家东山再起。
乾隆轻声念出这一句,自己都吓了一跳,掩饰性地咳嗽,转移话题:“皇后用过的那个秘药,是不是有助眠的好处?”
皇后每次用药,并不曾避讳司寝嬷嬷,皇上知道也不奇怪:“确有助眠之效,但臣妾用来并不明显。”
想到鄂嫔今早没有过来请安,皇后莞尔:“个人体质不同,效用想来也有不同,能睡得着也是她的福气。”
能吃能睡,可不是福气,但她也睡得太死了,还得他伺候她擦身,尊卑颠倒。
这一场春.梦过后,不管乾隆愿不愿意承认,六宫粉黛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了。
从前的奇技.淫.巧,在这一夜之后,全变成了雕虫小技,甚至隔靴搔痒。
乾隆在心里问候了西林觉罗家八辈祖宗,和奸诈狡猾的已故重臣鄂尔泰,渐渐地懒得再召妃嫔侍寝。
西南战事有些不顺,也实在没心情。
这样过了半个月,乾隆依然对后宫提不起兴致,某些时刻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身体。
太医请过平安脉,他问:“朕的身体无碍吧?”
太医毕恭毕敬:“皇上龙体康健,并无不妥。”
乾隆终于放下心,想起自己最近的症状又问:“于子嗣一道,可有妨碍?”
“皇上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太医嘴上这样说,心中却道,皇上龙精虎猛,您若是于子嗣一道有妨碍,别人就都是太监了。
旁的不说,太医院这些年所用成药,用量最多的,不是治风寒的,也不是治时疫的,而是消肿止疼的。
患者多为后宫妃嫔,尤其是得宠的那几位。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几位最近消停得很,莫非皇上……太医再度请脉,得出的结论依然是龙精虎猛。
直到皇上把最近的症状说了,太医才摸出点门道:“皇上不如多进些新人上来,充实后宫。”
说白了就是寻找刺激,从而激发原.始.欲.望。
乾隆觉得这个主意好,吩咐李玉扩充养心殿围房,奈何试了一段时间,效果并不理想。
那些新晋的官女子一个个胆小如鼠,躺在龙床上扭手扭脚,连睁眼都不敢,更不要说陪着他实践春.梦中的场景了。
新鲜倒是够新鲜,但没有刺激,味同嚼蜡。
“挑些风.骚的来。”乾隆给李玉下达最后通牒。
李玉快愁死了,小选上来的宫女都是黄花大闺女,男人都没见过几个,怎么风.骚得起来?
若论风.骚,李玉倒是想起一个人来,笑眯眯提醒:“皇上不如再召鄂嫔侍寝。”
鄂嫔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人长得也漂亮,放得开。
别的不说,只说胸前那片起伏,绝对是后宫之最,天生的红颜祸水。
上回皇上召她侍寝,屋里安静得一批,他和敬事房的人守在门外,还以为立刻安寝,什么都没有发生呢。结果翌日清早,鄂嫔睡得人事不知,皇上眼下发青,一副纵.欲.过.度,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早朝结束,皇上连朝臣都没见,回到养心殿让人揉腰。
从那天开始,皇上格外爱吃羊肉,用鹿血酒佐餐。
别人这样吃几天,恐怕都得窜鼻血,皇上啥事没有。
除了不爱召幸妃嫔,一切如常。
皇上忽然不爱召幸妃嫔,总有人旁敲侧击向李玉打听,李玉烦都要烦死了。
后来皇上让扩充围房,李玉精心从今年小选上来的宫女中挑了好几个绝色,然后被皇上说不够劲儿,要风.骚的。
若论风.骚,谁能有鄂嫔后劲儿足,就很有一种“我花开过百花杀”的霸气。
听李玉提到鄂嫔,乾隆老脸发热,心里有一瞬间发虚。那个女人进宫目的不纯,他不会给她怀上孩子的机会。
冬至节这一日,乾隆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因皇后身体抱恙,并未在后宫宴请命妇,也没让众妃嫔过来请安,只叫了鄂婉说话。
“傅恒求了皇上,想带你二堂兄到西南督军,皇上同意了,还给了你二堂兄从三品游骑武职。”
据皇后所知,傅恒一共求了皇上两次,一次在鄂婉侍寝之前,第二次在之后。
第一次被委婉拒绝,理由是御前侍卫没有带兵经验,上不得战场。
第二次痛快答应,还给了相应武职,而不是作为傅恒的从属。
“御前一等侍卫是正三品,游骑是从三品,表面看是降了半级,但有武职和没有武职是不一样的。”皇后耐心提点。
鄂婉受教点头:“臣妾明白,御前侍卫正三品几乎到头了,但武官不一样,若有真本事,前途不可限量。”
做武官比文官危险许多,升官也快许多,且有实权,这是目前西林觉罗家迫切需要的。
伯祖父本来是武官出身,蒙先帝看重,弃武从文,但从未将西林觉罗的子弟全都放在文官的篮子里,为的便是今日。
因党争之故,西林觉罗家想要东山再起,文官之路被堵死了,只得另辟蹊径,看看能不能在战场上有所建树。
乾隆号称“十全武功”,一生操控的大小战役足够多,从武官起家未必没有机会。
皇后喜欢跟聪明人讲话,不用费心解释,省口舌。
说完正事,又怜悯地看向鄂婉:“傅恒年后便要启程赶往四川督军,奏凯还朝之日,便是洞房花烛之时。”
鄂婉静静听着,半晌才道:“那臣妾便祝他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在长春宫用过午膳,鄂婉扶着玉糖的手往咸福宫走,才走到夹巷,便被人叫住。
回头见是傅恒和二堂兄联袂而来。
行礼过后,鄂婉拉着二堂兄说了好多话,最后面向傅恒,如男子般一揖到底。
傅恒想要扶她,手伸出去却碍于身份限制僵在原处。
“我去西南总要带上几个亲信,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交好,辅轩又有真本事,娘娘不必谢我。”
二堂兄名鄂津,表字辅轩。
鄂婉起身,抬眼看傅恒:“我谢大人,并非因为大人举荐了我的二堂兄,而是大人主动推翻之前的赐婚,不嫌弃西林觉罗家的姑娘,自愿成为西林觉罗家的女婿,为西林觉罗全族暂时撑起一片天!”
第48章 争宠难道皇上真爱吃寿桃?
二堂兄能否成功走上武官之路,走到带领全族东山再起,鄂婉心里不确定。且这条路虽是捷径,依然要走很多年,并非朝夕可成。
但联姻不一样。
古代联姻,结两姓之好,傅恒成了西林觉罗家的女婿,等于将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捆绑在一起。
富察家光耀三朝,于本朝更是如日中天,西林觉罗家则随时可能倾覆。从前伯祖父还在,她与傅恒议亲便是西林觉罗家高攀了,更不要说现在。
傅恒此时不但是国舅,还是军机处最年轻的行走,距离拜相入阁,只差西南这点军功。
加之他本人高挑英俊,温雅有礼,不知是多少高门千金的深闺梦里人,就连八旗的老牌勋贵叶赫那拉氏都对他青眼有加,卯足了劲儿想把女儿嫁给他。
鄂婉不知道傅恒用了什么手段搅黄这门亲事,但之后利用西南战事令皇上改变心意,将赐婚的机会留给西林觉罗家的姑娘,确实让她感觉压在肩膀上的担子减轻不少。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这一点,足够鄂婉今日一揖到底。
今后有富察家和傅恒托底,西林觉罗家在京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舒宁是个好姑娘,贞静端秀,请大人成亲之后好好待她。”鄂婉说完又是一揖。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傅恒示意鄂津将人扶起,看着鄂婉的眼睛说:“但我答应你,不会亏待了西林觉罗家的姑娘。从今以后,她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酸意自心底涌起,这么好的傅恒,谁能不喜欢呢。
“傅恒,雪中春信太甜太腻,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
鄂婉被二堂兄扶起,挥动衣袖说:“相比雪中春信的甜美,我更偏爱龙涎香的醇厚雍容,高不可攀。”
相信自己说得足够清楚,傅恒应该能听懂。
咸福宫从前是皇上的临时寝宫,现在也是,每日熏香仍用名贵的龙涎香,鄂婉居住在此,都快被腌入味了。
她曾尝试改变,熏焚白檀香。然而不止是她,整座咸福宫仿佛都被腌制入味,白檀香燃在其中,也成了低配版的龙涎香。
从长春宫到咸福宫,只有几步路,鄂婉背对傅恒却仿佛走完了一生。
这一日,鄂婉请安过后,照常留下教七阿哥膝肘爬行。七阿哥仍旧不配合,习惯性装鸵鸟,没人推原地支着,推一下就倒,学不会爬,倒学会了碰瓷。
长春宫地龙烧得很热,见七阿哥额上沁出汗珠,鄂婉象征性推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人就缓缓倒在炕上。片刻爬起来,看着她咯咯直笑。
“快九个月了,还是不会爬。”养育七阿哥让皇后学会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鄂婉逗着七阿哥,对皇后说:“不是不会爬,就是懒,不想学。只要咱们小七想学,没有学不会的。”
皇后眸中闪过忧色:“若永琮处处不如人,以后的路恐怕难走。”
即便皇上接受了嫡*子孱弱的事实,将来立褚,朝臣也会有话说。
鄂婉把七阿哥抱起来,让他扶着自己的手学站立:“那咱们就跳过爬,直接学走路好了。”
奈何七阿哥的腿没劲儿,无人抱扶根本站不住。
皇后盯着七阿哥软绵绵的腿,眸中忧色更深。
余光瞄见皇后的神情,鄂婉猜她已然想到不良于行了,笑着安慰:“太医说七阿哥胎里不足,体格有些弱,其他一切正常,长大些就好了。”
老生常谈恐怕很难安慰皇后,想了想又道:“圣祖爷在时,废太子样样不落人后,可笑到最后的却是先帝。”
先帝年少时并不出挑,在骑射上甚至落后,也没耽误人家接班。
意思心照不宣就行了,说多了犯忌讳。
皇后叹气:“但愿永琮也有这样的福气。”
过年的时候,皇上考校阿哥们骑射,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大阿哥。
之后考校功课,四阿哥和五阿哥表现优异,得了皇上赏赐的文房四宝。
“若是我的永琏还在,必然拔得头筹。”
再看炕上无论怎样精心喂养始终细瘦孱弱七阿哥,皇后年都没有过好。
这一日上元节,宫里张灯结彩,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团圆祥和。
晨起请安,纯贵妃求到皇后面前,说盛京苦寒,三阿哥在那边过得很不好,时常发热病痛。
“臣妾求了皇上几次,都无济于事。”
纯贵妃跪爬到皇后膝前,哭成泪人:“皇后娘娘,永璋知错了,他再也不敢了!求娘娘为他求情,让他回宫一家团圆吧!”
纯贵妃从前把长春宫当成梧桐树,自己得宠飞上枝头变凤凰,转头恨不得毁了曾经栖息过的梧桐树。
永琏夭折,纯贵妃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将三阿哥扯到皇上跟前,让皇上看看活着的皇子,不要因为永琏早夭伤心难过。
皇后永远记得那一日纯贵妃丑恶的嘴脸。
后来她生下永琮,纯贵妃又带着六阿哥过来当着她的面嘲笑永琮蠢笨,不会翻身。
一桩桩一件件,皇后午夜梦回想起来都恨得咬牙,能做到不故意针对她和她的孩子,都是自己恪守皇后的本分了,又怎会顶着冒犯皇上的风险帮她?
“三阿哥欺君罔上,凌辱兄弟,让皇上动了大怒,谁敢替他求情?”在皇后看来,将三阿哥送去盛京守陵,都是皇上顾念父子之情了,合该革了黄带子,让他再没机会害人。
纯贵妃发狠般扑过去,想要抱皇后的腿,被慎春眼疾手快扶住了:“贵妃娘娘快别这样,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哪里禁得住您这一扑!”
“皇后娘娘,您可是永璋的嫡母啊!您不救他,永璋只剩下死路一条了!”纯贵妃仗着自己贵妃和两位皇子之母的身份,当场撒泼,大有“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意思。
眼见慎春一个人拦不住,鄂婉霍然起身,护在皇后面前:“纯贵妃伤心过度,跟来的人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扶贵妃娘娘起来!”
让她这一吼,钟粹宫的人也不敢袖手旁观了,赶紧跑来搀扶。
纯贵妃闹了一场,不但没能为三阿哥求情,自己反而被皇上训斥,差点禁足。
有了这样惨痛的教训,纯贵妃只得夹起尾巴做人,日渐沉默,倒也消停下来。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年才算过完,春回大地,万象更新。
这日,太后特意叫了皇后到寿康宫说话:“昨儿皇上过来,与哀家说起给六阿哥种痘的事。”
提到此事,太后眸中略带不满,声音也冷了三分:“纯贵妃只顾长子,不顾幼子,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浑忘了。”
皇后掌六宫权柄,年幼尚未读书的皇子按理说也是皇后分内,类似种痘这种事,合该皇后操持。
“皇额娘教训得是!”
六阿哥提前挪到阿哥所去住,加之过年事多,皇后心情总是郁郁,便将此事忽略了。
皇后赶忙起身跪下:“不敢劳烦皇额娘费心,臣妾这就安排下去!”
“永瑢提前挪出后宫,纯贵妃又不让人省心,别说是你,哀家也没想起来。亏得皇上心细,总算没有耽误。”
太后示意乌嬷嬷扶起皇后,继续道:“哀家记得太医说过,小孩子满周岁便可种痘,种得越早,不适越少,是不是有这个说法?”
皇后重新坐好,闻言点头:“是有这个说法。永璜两岁种痘,过程凶险,脸上留了印子。到了永琏,皇上让周岁种痘,只发了一日一夜的烧,静养几天便好了。”
想到六阿哥三岁多了,皇后又要跪下请罪,太后却没提,关注点始终在嫡子身上。
“永琮也快满周岁了,等永瑢种完痘,也该安排上。”
皇后应是,与太后闲聊几句,告退离开。
原以为六阿哥种痘晚了,纯贵妃又要闹,谁知钟粹宫一直安安静静。纯贵妃面上仍旧恭顺,甚至比从前更恭顺,连素来看不上纯贵妃的太后都说她变稳重了。
六阿哥身强体健,哪怕过了三岁,种痘的过程也非常顺利。只烧了两日夜,便缓了过来,听说高烧时候都不耽误吃喝。
六阿哥种痘成功,似乎给了皇后莫大的勇气,问过太医之后,决定在七阿哥满周岁时种痘。
“娘娘,七阿哥身子骨弱,不比六阿哥强健,还是再等等吧。”鄂婉对此有不同看法。
清朝这时候所谓的种痘,种得还是人痘,而非牛痘。虽说从康熙朝开始延续到今日,宫里的小阿哥都是这样一茬一茬种下来的,太医院种痘的技术和护理都已经十分成熟,可种人痘的风险仍然很大。
不是没有失败致死的案例。
而且概率不低。
隔行如隔山,鄂婉不了解种痘的具体过程,也知道基本原理,即引入少量天花病毒进入人体,以最小的代价形成抗体,从而获得免疫。
七阿哥胎里不足,大动作明显落后同龄人,免疫系统的发育可想而知,实在不宜太早跟厉害的天花病毒较量。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谁知鄂婉才说完,皇后就挂了脸:“永琮是嫡子,若是连种痘这一关都过不了,将来如何能有作为。”
“娘娘,七阿哥可是您亲生的,在您心里,作为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生死攸关,鄂婉寸步不让。
皇后看鄂婉一眼,笑容凄凉:“若永琮是庶出,自然性命重要,可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没有作为,性命注定难保。”
如果永琮没办法坐上龙椅,将来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都不会允许他一直存在,威胁皇权。
弘皙谋反案,便是最好的例子。
弘皙是否真的有谋反之心,是否当真付诸行动,恐怕只有皇上心里最清楚。
皇后冷眼旁观,弘皙最大的错误,与谋反无关,而是他的出身。
他是废太子最成器的儿子,曾经被圣祖爷带在身边教导,比当今在圣祖爷身边的时间还长。
出身便是原罪。
弘皙只是皇上的堂兄,圣祖爷薨逝多年,废太子也早已故去,若是亲兄弟呢?
恐怕会死得更早,更惨。
早晚都要搏命,与其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现在放手一搏,胜算反而更大。
鄂婉听懂了皇后话里的意思,可事情远没到那个地步,完全没必要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将年幼的孩子置于险境。
所幸皇阿哥种痘不是一拍脑袋的事,得经过太医院的会诊,然后由钦天监算日子和吉时。
半点不敢马虎。
也不知是太医院的意思,还是钦天监真算出了好日子,把今年全盘否定,直接推到明年。
“明年的那几个日子我看过了,都在永琮两周岁之后。”
皇后显然不满意,甚至怀疑有人买通了太医院或者钦天监,故意拖延:“永璜是两周岁种痘,过程很不顺利,人差点没了,脸上还留了印子。”
当时皇上责问太医院,太医院甩锅给钦天监,说日子拖得太久,早些更好。钦天监也不肯吃亏,反咬太医院,说吉日吉时都没错,是太医院对阿哥种痘不上心。
最后各打五十大板,才算了局。
“六阿哥三岁多才种痘,过程也很顺利呢。”鄂婉觉得太医院和钦天监都有两把刷子,定在明年更稳妥。
西南战事推进顺利,皇上腾出手整顿吏治,搞垮鄂党之后,又将目标锁定在张党身上,几次申斥张廷玉倚老卖老,粗心大意,甚至结党营私。
当七阿哥种痘吉日呈上去的时候,皇上无异议,发到后宫让皇后和太后选定。
见皇上无异议,皇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与太后一起斟酌,选了距今最近的一个日子,在明年春天。
七阿哥果然不会爬,鄂婉主动跳过爬行,每天扶着他练习站立。
在鄂婉和皇后的“鞭策”之下,七阿哥终于在满周岁之前学会了独自站立,却如学习爬行一般死活不愿意迈出第一步。
七阿哥的懒惰,加剧了皇后的忧心,总感觉皇上看七阿哥的眼神都变了。
“皇上哪回过来看见七阿哥都笑,臣妾并没看出有什么不同。”鄂婉再一次与皇后的看法产生分歧。
等保姆将七阿哥抱走喂奶,皇后才看了鄂婉一眼道:“有你在,皇上才会笑,你不在,皇上比谁都忧心。”
鄂婉掐指一算,大大方方说:“娘娘别取笑臣妾了,算起来臣妾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侍寝,咸福宫跟冷宫差不多。”
上回皇上替她掩饰得很好,鄂婉无意拆穿。第一次侍寝,皇上正新鲜的时候,只抱着她睡了一宿,什么都没干,她敢说别人的都不敢信。
而且那天她破例在养心殿留宿,躺在龙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之后咸福宫收获一大票赏赐,怎么看都是宠妃的待遇。
不久,西林觉罗家的子弟重新被启用,跟着傅恒去西南刷军功镀金的消息在后宫传开,连御花园的扫地宫女都知道她有多得宠。
顶着宠妃的光环,鄂婉招摇过市,享受各路人马的追捧,终于在年后现出颓势。
过了年,闲下来,众人才发现,皇上好像只召幸过鄂嫔一次,便没了下文。
失宠太快,咸福宫逐渐沉寂下来,经常来往的不过是明玉和愉妃两个。
况且鄂婉也没看见皇上看着她笑啊,既然这么爱看她,怎么就不能再抱着她睡一觉呢?
是了,西南战事顺利,皇上暂时不需要她这个西林觉罗家的吉祥物。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通报:“圣驾到——”
乾隆走进屋,正好听见鄂婉这一段心声,唇角勾起一抹笑。
但凡尝到过得宠的甜头,又经历过失宠的落寞,就没有人不怀念曾经的美好。
亲手扶起皇后,目光在鄂婉身上转了一圈,停顿在胸前片刻,又移开:“鄂嫔你是不是吃胖了,旗装都紧了。”
嘴上说着落寞,说得自己都信了,结果人一点没瘦。
皇上忙于遏制党争,一连好几日都没过来,鄂婉逐渐放飞自我。今天为了图松快,连裹胸的小衣都没穿,套上旗装,胸前是有点紧。
等等,只是胸前有点紧,就被皇上发现了,难道他看她的时候,只看……
鄂婉下意识低头,又抬眼看皇上,满脸黑人问号。
四目相对,乾隆从容自她胸前挪开眼,转而与皇后说起正事。
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鄂婉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告退离开。
回到咸福宫,正撞见寿梅在安慰疏影:“牛乳没了就没了,拿点奶茶回来也行,何必跟启祥宫的人起冲突。嘉嫔要安胎,霸道些也是有的,你是第一日在宫里当差么,能忍便忍了吧。再说,天热了,娘娘也不爱喝牛乳了。”
疏影对着门口这一侧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凸起五根清晰的指印,她抽噎着回话:“奴婢没跟彩月抢牛乳,她要拿便让她拿了,可彩月嘴里不干不净,说娘娘失宠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奴婢实在听不下去,才与她争辩几句,谁知她抬手就打了奴婢一个耳光!”
寒笙此时正好从屋里出来,指着疏影骂道:“没用的东西,她打你,你就站着让她打啊?你是木头人么,不当场打回去,跑回来哭有什么用!”
又挑衅般地看寿梅:“从前咸福宫没有主子,只我在这里掌事,谁敢动疏影她们一根手指头!”
言下之意是,如今有了主位娘娘,反而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谁说天热,我不爱喝牛乳了?”
鄂婉扶着玉糖的手缓缓走进院中,扬声吩咐寒笙:“你明日亲自带疏影去大膳房取牛乳,把今天的,昨天的,前天的,和大前天的一并取回来!”
咸福宫是皇上的临时寝宫,从前的膳食由御膳房负责,后来鄂婉搬进来,吃的仍是御膳。
直到今年传出失宠,御膳房才以忙不过来为由,将咸福宫的膳食扔给了大膳房。
后宫妃嫔的膳食本来就不归御膳房管,挪出去也是应该的,鄂婉没有异议。
挪出去之后,饭菜大不如前。鄂婉还曾开玩笑,说自己的嘴被御膳房养刁了,压根儿没想到是被人欺负了。
寒笙闻言转头看鄂婉,大咧咧行了一礼说:“启祥宫的人不让怎么办?”
鄂婉嗤笑:“嘉嫔与我位份相当,我取我自己的分例,还要她点头么?”
寒笙抱臂:“可是人家得宠,怀着龙胎呢!”
鄂婉哼一声:“嘉嫔怀着龙胎,难道彩月也怀了?”
“奴婢脾气不好,手脚粗笨,万一伤了彩月,惊了嘉嫔的胎可如何是好?”寒笙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鄂婉扶着玉糖的手,边走边说:“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你按本宫的吩咐,把牛乳全数取回就是。”
寒笙呵呵笑了两声,恭敬应下。
回到内室,寿梅跟进来劝鄂婉:“娘娘,寒笙霸道惯了,遇上挑衅可不会手下留情。万一打了彩月,伤了启祥宫脸面,再让嘉嫔动了胎气,可不是玩的!”
鄂婉冷静下来,想到刚才在长春宫,皇上看她……胸的那一眼,吩咐寿梅:“做两个寿桃来,少放糖,别放牛乳。”
寿梅半天才反应过来:“……娘娘的生辰还早啊,怎么想起吃寿桃了?”
鄂婉抿嘴笑:“不是我吃,是要送去养心殿给皇上吃。”
见寿梅满脸问号,鄂婉故意挺了挺胸:“你不是总劝我争宠吗,我真要去争,你又懵了。”
寿梅不理解,但支持,最后听鄂婉强调:“把寿桃做大些,用填白瓷盘子盛了,送去养心殿。别做多了,两只就好。”
送点心争宠快被后宫妃嫔用烂了,实在算不得高明。而且娘娘只让做两只寿桃,还少糖,不让放牛乳,能好吃吗?
一看寿梅的表情,就知道她没领会精神,鄂婉也不生气:“皇上守着御膳房,什么美味的点心没吃过,说不定会爱上这一口呢。”
对于这句话,寿梅只信前一半,但并不妨碍她去贯彻落实。
下午,李玉盯着寿梅提来的食盒,恨铁不成钢:“娘娘年轻,没经过事,你可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给皇上送点心,怎么也该你家娘娘来吧,你送来算怎么回事啊?”
不懂规矩,活该失宠。
寿梅当然知道该娘娘送,可娘娘不来,非要她送,她能有什么办法。
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按照娘娘教的说给李玉:“娘娘今日从长春宫回来,头晕心悸,胸口发闷,实在来不了。求公公通融,送进去吧,皇上见了指定喜欢。”
李玉迟疑看她一眼,撇着嘴问:“皇上指定喜欢?里头是什么点心?”
一对大点的寿桃而已,寿梅苦哈哈装神秘:“公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玉蹙眉,打开食盒一看,怔了怔赶紧合上盖子,连荷包都没收,提了就走。
寿梅:……难道皇上真爱吃寿桃?
李玉提食盒进去的时候,乾隆正在看西南捷报,眼也不抬地问:“又是谁送的点心?”
送点心争宠,实在缺乏新意,一个个的还非要亲手做,味道乏善可陈。
乾隆提不起兴致,却听李玉笑说:“点心是咸福宫的鄂嫔娘娘让人送来的。”
“让人?她自己没来吗?”乾隆淡声问。
李玉就把寿梅刚才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不落背出来,果然听见皇上让拿过去。
将食盒放在书案上,谨慎打开,果断避到旁边。
乾隆探头一看,飞快闭了闭眼,又看一眼才合上盖子。
恰逢敬事房端来绿头牌,手在其中一块牌子上悬停,到底翻了过去。
皇上这边翻了牌子,咸福宫那边很快得到消息,除了鄂婉本人,集体震惊。
“谁说咱们娘娘失宠了,一盘寿桃便能挽回圣心!”玉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寿梅也没想到皇上如此爱吃寿桃,含笑说:“巧了,我过去送点心的时候,启祥宫的彩云刚走。”
疏影闻言,立刻对明天的大膳房之行充满信心:“嘉嫔怀着龙胎,送了点心都没能留住皇上,谁更得宠可不是显而易见!”
鄂婉简单收拾一下要跟敬事房的人走,周守礼忙说:“娘娘忘了,这里也是皇上的寝宫。”
意思是让她原地等着。
也好。
转眼到了用晚点的时辰,皇上踩着饭点儿来了。
第49章 吃桃皇上要留下过夜吗?
望着满桌子干巴巴的点心,乾隆蹙眉问李玉:“怎么回事?”
李玉额头冒汗,将御膳房把咸福宫的伙食甩给大膳房的事说了。
“狗奴才,谁给他们的胆!”
见皇上动了怒,李玉哪儿敢提宫规,忙让人通知御膳房换了点心来。
“皇上别生气,大鱼大肉吃惯了,偶尔来点清粥小菜也挺好。”
鄂婉将一盘饽饽推到皇上面前,示意他尝尝。
乾隆一眼认出这盘是皇后最爱的奶饽饽,可奇怪的是,凑近了也闻不到奶香。
拿起一块品尝,被呛得直咳:“这是哪门子的奶饽饽?”
鄂婉让人奉了茶,乾隆喝下一口才止住咳,却见她身边的大宫女寿梅跪下说:“皇上恕罪,这盘饽饽里没加奶。”
想起下午咬过一口的粉红寿桃,乾隆不悦道:“为什么不加奶,糖也这样少。”
寿梅欲言又止,被皇上训斥了才哆嗦着说:“嘉嫔娘娘遇喜,要养胎,分例里的牛乳不够,便挪了咸福宫的去用。咸福宫这边的点心自上个月便是这样。大膳房说点心里不放牛乳的话,要少放些糖才好吃,不然就成……蒸糖饼了。”
“胡闹!”
乾隆问李玉:“嘉嫔有孕,她分例里的牛乳没有增加吗?咸福宫还是朕的寝宫,弄得跟个吃不起牛乳的破落户似的,去问问大膳房的掌事太监是怎么当差的?还想不想干了?”
转念一想不对,根子不在大膳房,而在御膳房。于是把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叫来,骂完又打了二十个板子才消气。
至于嘉嫔,她有孕在身,乾隆按下没有追究,反而让大膳房额外增加了她分例里的牛乳。
鄂婉料到会这样,所以安排了寒笙去撕嘉嫔的脸,替天行道。
通过这件事,也让鄂婉越发看清了孩子的重要性。
用过御膳房送来的晚点,服侍皇上饮茶消食,听他说:“西南有捷报送来,捷报末尾张广泗和傅恒都夸奖了鄂津杀敌勇猛,是一员难得的悍将。”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鄂婉一边给皇上添茶一边说,唇角带着心悦诚服的笑。
此时已然掌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美人计行将生效之时,鄂婉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乾隆顿时清醒过来:“是啊,张广泗和傅恒都是鄂津的伯乐呢。”
鄂婉轻笑摇头,添茶时手一抖,让茶水洒了一些在龙袍上,慌忙拿了帕子去擦。
乾隆勾唇,顺势将人揽住,按坐在自己身边。
鄂婉按流程红了脸,靠在皇上怀中,娇羞地说:“张广泗和傅恒哪里算伯乐了,他们不过是伯乐身边的小跟班。若没有皇上点头,眼下这风口浪尖上,谁敢用西林觉罗家的子弟,谁敢带鄂津上战场立军功。”
说着挺起事业线,有意无意蹭皇上:“臣妾铭感五内,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皇上万……”
话没说完,前襟的盘扣不知何时开了……
疼得想躲,反被人拉到膝上,听男人哑声说:“不是你勾了朕来吃寿桃的吗?怎么,变卦了?晚了,今天这两只寿桃,朕吃定了。”
君无戏言,皇上说来干什么,那就是来干什么,干完就走。反倒是鄂婉自己不争气,到最后没挺住。
老司机就是老司机,他不想给前戏归不想给前戏,想给的时候能把前戏当正片来演。
虽然不是真刀真枪,依然过瘾。
事后鄂婉累得蜷在炕上,手指都不想动一下,还是皇上平复情绪之后给她穿好肚.兜和衬裤,叫了水。
眼下并没到就寝的时辰,幸亏李玉听见屋里动静不对,让咸福宫的茶房烧了水,不然肯定误事。
清洗完,见皇上没走,鄂婉撑着酸胀的身子挪过去问:“皇上要留下过夜吗?”
几年过去,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好像树上熟透了果子,离老远便能闻见香味。
初经人事,虽然没走到最后一步,仍是脸颊潮粉,嘴唇嫣红,又纯又欲,勾人得紧。
鄂尔泰很会选人。
把人拉到腿上坐好,手伸进大红绣鸳鸯肚兜,感受着熟女才有的饱满丰盈。
用力挤一些出来,却见如雪的肌肤上印满他留下的红痕,硬起的心肠又软下来,吻着她的鬓边说:“再来要受伤了。”
鄂婉忍着疼,凑到他耳边吹气:“求皇上垂怜,让臣妾侍寝。”
至少给她一个孩子。
乾隆垂眼听完这段简短的心声,将人推开,站起身往外走。
“皇上。别走。”
身后传来女人如诉如泣的哀求,乾隆的脚步只是稍微滞涩了片刻,很快迈步离开。
走出咸福宫,他竟然有一瞬的迷茫,不知偌大的紫禁城该去何处安身。
见皇上疾步出来,又忽然站住,李玉以为皇上没够要回去过夜,笑道:“皇上,夜里风凉,不如……”
“传魏贵人侍寝。”
养心殿,魏贵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皇上进尽兴。
这一晚,东西六宫不知有多少人的心情如鄂婉一般,忽忽悠悠好像坐过山车。
其中落差最大,拐弯最急的,非嘉嫔莫属。
自从咸福宫的伙食被御膳房踢出来,嘉嫔仗着自己肚里有货,几乎把咸福宫的膳食抢了一个遍。
上午彩月更是因为几罐牛乳,把咸福宫的人给打了。
打了也就打了,从前寒笙在咸福宫作威作福的时候,也没少欺负启祥宫的人。
谁能想到,素有后宫小霸王之称的寒笙能被鄂嫔轻易降服,窝在咸福宫大气儿也不敢喘。
可那又怎样,后宫龙胎第一,宠爱第二,位份都在其次,鄂嫔三样都不占,被欺负了这么久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就在嘉嫔以为咸福宫这回也不会有动作的时候,下午就听说寿梅跑去养心殿送点心。
她连着让人送了几天点心,也不见皇上过来探望,可见这烂俗的招数实在起不了作用。
嘉嫔左耳听右耳冒,并没放心上,哪知到了晚上风云突变。
皇上移驾去了咸福宫,先是打了御膳房总管太监的板子,而后叫来大膳房的人增加了启祥宫牛乳的分例,最后竟然留宿。
嘉嫔做贼心虚,低头看见自己硕大的肚子,才暂时安心。
她怀着龙胎,皇上自然要多顾惜,可生产之后呢?
纯贵妃便是现成的例子。
六阿哥不到三岁,被迫母子分离,不得不搬去阿哥所独自生活。
只要想一想,那么小的孩子身边没有额娘看顾,嘉嫔暂时安下的心又要碎了。
连夜让人掌了彩月的嘴,打掉一颗牙才罢休,换了彩云明日去大膳房领东西,计划与咸福宫修好。
嘉嫔甚至打算明日挺着孕肚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顺便送点东西给鄂嫔。
结果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说,皇上夜里气冲冲从咸福宫出来,转头传了魏贵人侍寝。
嘉嫔:“……”
“娘娘,彩月的牙不能白掉。”彩云视彩月如亲姐妹,在彩霞出事之后立刻将彩月提拔上来,如今出了这样事,她不敢怨嘉嫔,只能把仇恨都算在鄂婉身上。
没有她狐媚惑主,娘娘怎么可能让人掌彩月的嘴,还打得那样重。
幸亏皇上英明,没有着了鄂嫔的道儿。
明日必然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
“圣心难测,不急,且再看看。”嘉嫔是主子,比彩云沉得住气,而且今夜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心中总是难安。
彩云口头应是,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翌日,鄂婉早起请安,在长春宫门口意外撞见挺着孕肚的嘉嫔。嘉嫔临盆在即,皇后过完年便免了她的昏省,不知为何今日又来了。
“鄂嫔昨夜侍奉皇上辛苦,难得今早起得来?”狭路相逢,嘉嫔抢在鄂婉前头迈过门槛,出言讥讽。
鄂婉先到,见嘉嫔非要抢路,自然不敢跟她争,生怕对方碰瓷。
清宫剧她也是看过一些的,有的妃嫔明知腹中胎儿不保,故意碰瓷对家,拉人下马的桥段还少吗。
皇后免了嘉嫔昏省,防的也是这个。
嘉嫔今年三十有四,擦着大龄产妇的边,加之平日不肯积福,谁知这一胎有没有状况。
鄂婉让开路,嘴却没闲着:“总算我的点心皇上更爱吃,不是吗?这点心啊,就得吃刚出锅的,凉了就老了,皮糙肉厚实在难以下咽。”
不是鄂婉嘴巴毒,非要攻击对方的年龄,和孕妇都有的身材,但凡嘉嫔安分些,不要事事拔尖,咄咄逼人,她也不至于恶言相向。
谁不想日行一善,可对上恶人,就得用对付恶人的方法。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嘉嫔闻言穿着平底绣鞋脚下都是一个踉跄,狼狈扶住身边宫女的手才站稳。
这个鄂嫔比寒笙还刻薄,难怪皇上不喜。
嘉嫔边走边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彩云收手。
请安的时候,有皇后在上头镇压,后宫诸人一派和睦,言笑晏晏。
就在众人装够了和谐,准备告退时,有个宫女悄然走进来,在嘉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刻让嘉嫔沉下脸。
皇后瞧见了,问她:“嘉嫔,可有事?”
嘉嫔挺着孕肚站起来,拂开宫女的手,含泪跪下说:“求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怀这一胎,十分辛苦,只爱吃些牛乳做的点心。奈何身居嫔位,分例不比从前在妃位上,牛乳总是不够用。也是底下人着急,怕龙胎受委屈,今早借用了咸福宫几罐牛乳。咸福宫的奴才不依不饶,动手打了臣妾身边最得力的彩云,把人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身。”
启祥宫欺负咸福宫的事,皇后一早便知道,私下说了嘉嫔几回,奈何嘉嫔有所依仗,鄂嫔也不理会,便没管。
反正嘉嫔快生了,秋后算账也是一样的。
谁知鄂嫔忽然发作,打了启祥宫的人,让嘉嫔挺着肚子跪地痛哭,皇后想不管都不成。
若因此动了胎气,谁也担当不起。
“鄂嫔,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朝鄂婉看去,想听听她的说法。
鄂婉起身,原地跪下,离嘉嫔老远:“皇后娘娘,启祥宫挪用咸福宫的牛乳不是一日两日了。嘉嫔口口声声说借用,却一次也没见归还。嘉嫔怀有龙胎,臣妾可以让着她,不计较。奈何昨夜皇上突然驾临,吃了没加牛乳的饽饽,呛得直咳,臣妾实在惶恐。”
龙胎再重要,还能比皇上重要?
没人提,嘉嫔差点忘了昨夜皇上去过咸福宫,最后气冲冲离开。
皇上爱吃什么,几乎没人知道,可所有人都清楚,皇上很挑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若是哪天吃到不加牛乳的饽饽,还被呛到咳嗽,嘉嫔后背直冒冷汗。
可话赶话说到这里,再不能退,嘉嫔色厉内荏道:“皇后娘娘,臣妾这一胎怀得实在辛苦,御下难免不严,宫里有些眼皮子浅的奴才便要兴风作浪。”
想起彩月昨夜被打掉的那颗牙,嘉嫔越说越有底气:“听说彩月昨天因为几罐子牛乳打了咸福宫的人,臣妾已然重重责罚过。今早特意派老成些的彩云去大膳房取牛乳,顺便给咸福宫的人赔礼,谁知咸福宫的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把彩云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听说两边动了手,皇后有些吃惊,不明白鄂婉忍了这么久,为何忽然发难。
才要问问鄂婉原因,外头又是一阵喧哗,有宫女走进来禀报:“皇后娘娘,咸福宫的寒笙求见。”
人原来是寒笙打的,难怪如何严重。
寒笙仗着是已故哲悯皇贵妃的堂妹,和皇上对哲悯皇贵妃的宠爱与怜惜,在后宫几乎横着走,战绩可查。
鄂婉刚被安排到咸福宫住的时候,皇后还有些担心,后来见寒笙安*静如鸡,这才放下。
没想到这会儿闹起来,惹得还得马上要临盆的嘉嫔,恐怕有些麻烦。
不过有她打底,鄂婉倒是被择出来了。
寒笙托着一条手臂被侍女引进来,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全是细汗。
鄂婉见状吓了一跳,忙问:“寒笙,你胳膊怎么了?”
寒笙痛得唇角抽搐,声音却冷:“被启祥宫的人打,脱臼了。”
皇上有多看重寒笙,后宫无人不知,见她都被打得胳膊脱臼,不难猜到启祥宫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刚才给她报信的人没说清楚,嘉嫔并不知道与彩云互殴的人是寒笙,这位姑奶奶自进宫就没消停过,那真是打遍后宫无敌手。
早知道是她出马,真不该把事情闹大,嘉嫔有些后悔。
然而寒笙根本不给她后悔的机会,象征性朝皇后福了福说:“从前奴婢一人住在咸福宫,宫里也有不少娘娘、小主遇喜,并不见哪一位像嘉嫔这样跋扈。”
说着扫了鄂婉一眼,冷淡道:“也是鄂嫔没用,让人欺负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她自己傻,那是她自己的事,奴婢没有牛乳用,实在忍不了。昨夜皇上过来,吃了没加牛乳的饽饽呛得咳嗽半天。皇上问起来,鄂嫔还不敢说,生怕惊了嘉嫔娘娘的胎。可龙胎再重要,能比皇上的龙体更重要吗?”
嘉嫔骤然被点名,气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彩月不懂事,眼皮子浅,昨夜我已经教训过了。彩云今日是去赔礼的!”
寒笙冷笑:“不错,彩云是赔礼了,可她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暗讽咸福宫是冷宫,说鄂嫔不得宠。”
昨夜寝殿里动静不小,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皇上,寒笙拿不准发生了什么,只是道:“咸福宫是皇上属意留给哲悯皇贵妃的,彩云说咸福宫是冷宫,便是对哲悯皇贵妃大不敬。奴婢听着不像,已然替嘉嫔娘娘教训过了。娘娘不必感谢奴婢,而是应该好好反思,为何启祥宫的人都如此不懂事,如此的眼皮子浅。”
彩云被打,伤势不明,自己怀着龙胎还要被寒笙这个刁奴当众指责眼皮子浅。嘉嫔一时气血翻涌,小腹的抽痛感忽然变得剧烈,且无法忍受。
被抬回启祥宫,嘉嫔难产,叫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一个气息奄奄的小阿哥,被稳婆拍青了屁股才哭出第一声来。
有七阿哥这个嫡子在前,八阿哥的出生并没引起皇上特别关注。又因出生时与七阿哥一般孱弱,不但没让皇上生出慈父之心,还遭了嫌弃,只在出生当天见过皇上一面。
嘉嫔赔了夫人又折兵,怎能甘心,狠狠在皇上面前告了鄂婉一状,把自己难产和八阿哥的虚弱全都怪到鄂婉头上。
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让嘉嫔好生将养,八阿哥洗三、满月和百天都没露面。
嘉嫔又气又恨,双月子都没做好,落下病根。
“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怜惜八阿哥的。等八阿哥满了百天,便给嘉嫔复位嘉妃。”圣旨才颁下,玉糖便嘀咕起来。
七阿哥一岁半,终于可以不用人扶歪歪扭扭地走上几步了,长春宫上下都欢欣鼓舞,只皇后一人仍旧忧心忡忡。
“前头几个阿哥都是满周岁就会走路,永琮足足晚了半年。”
鄂婉感觉皇后病了,从前只是状态消极,遇事爱朝最坏的那方面想,如今只看得见不好,半点好都入不了眼。
“娘娘,七阿哥走路是晚些,可说话早啊。”
鄂婉忍不住替七阿哥发声:“我问过寒笙,大阿哥走路早,但说话晚,快两岁才能说出一句整话。可咱们小七现在都能给乳母和保姆提要求了,违逆了他,还会训人呢。”
脾气跟皇上一样,很狗的那种。
虽说大清一直号称弓马得天下,可在战场上用得最多的还是大炮,所谓弓马就是一个个人肉靶子。
这一点是太祖努尔哈赤被大炮炸伤致死之后,整个八旗都拥有的共识。
乾隆自称“十全武功”也没有一次御驾亲征的经历,肯定也不会有人要求小七上阵杀敌。
小七身体弱些怎么了,做个守成之君也很好。
“你不明白,说话晚是贵人语话迟,走路晚就是身体不好。”随着七阿哥一天一天长大,皇后的忧心与日俱增,有时连鄂婉的话都听不进去。
鄂婉也无意解释,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说话间,慎春匆匆走进来,脸色有些白:“娘娘,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大姑娘出事了。”
皇后闻言手中佛珠落地,好好一串碧玉珠子崩开,溅得到处都是。
应景般地,慎春果然带来了一个噩耗。
西林觉罗家的大姑娘随祖母、额娘去佛寺进香,为鄂津、傅恒和西南战事祈福,回家两日便高烧不退。
“眼见烧出了花,西林觉罗家立刻封门闭户,请了太医过去瞧……”
慎春低下头,不忍看皇后和鄂婉:“是天花无疑,人到底没救回来。”
自从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一早定好的亲事告吹,九爷再议亲,真可谓一波三折。
鄂嫔进宫之后,皇上给九爷赐婚,看中的是纳兰家的姑娘。
也不知是八字不合,还是怎样,纳兰家被赐婚的姑娘无缘无故暴毙,死因不祥。
之后,皇上又给九爷赐婚,这回选中的是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姑娘。
慎春没见过那个姑娘,却听说九爷似乎十分满意,笼罩在两个家族头上的阴云随之散去。
九爷上战场,带了西林觉罗家长房的二爷同行,只等两人凯旋,两家便可如愿联姻。
谁知战事未歇,西林觉罗家的大姑娘人没了。
两次赐婚,新娘两次殒命,说好听的,是新娘没福气,往难听里说,便是九爷克妻。
往后再议亲,恐怕再难说到门当户对的人家。
慎春偷眼看鄂嫔,见她脸色苍白,也知道这个噩耗对西林觉罗家的打击比富察家大多了。
富察家几代煊赫,根深叶茂,即便九爷议亲艰难,也不可能打一辈子光棍儿。
可西林觉罗家目前只有一个适婚的姑娘,错过这次与富察家的联姻,以后再难有机会。
这个打击对于摇摇欲坠的西林觉罗家,无异于雪上加霜。
鄂婉强自按下心头的惊动和不安,问慎春:“西林觉罗家其他人可有事?”
慎春摇头:“并未听说。”
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几日后,西南战事的捷报,和傅恒即将还朝的消息传到后宫。
“你怎么能这样想皇上?”
鄂婉心中苦楚,冒险对皇后说出这几日盘旋在脑中的猜测,被皇后训斥:“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若真想覆灭西林觉罗家,下一道圣旨便好,何需如此拐弯抹角?”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鄂婉夜夜被动物世界骚扰,满脑子都是西南战事平息,皇上不再需要西林觉罗家,便斩断了西林觉罗家的上进之路。
被皇后一番训斥,鄂婉终于沉下心,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开始为西林觉罗家认真谋算。
家中再无适婚的姑娘,与富察家联姻的路被彻底堵死。
听说二堂兄在战场上豁出命去,还朝之后应该会有封赏,虽然越不过傅恒,但能得多少封赏,做到几品官,仍然有很大的斡旋空间。
与谁斡旋,决定权在谁,鄂婉心知肚明。
相比二堂兄在战场搏命,为了西林觉罗家,在后宫撕掉脸皮,奴颜婢膝地去讨好皇上,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了。
不就是被拒绝吗,多试几次便好了。
不就是当舔狗吗,上辈子为了捞钱,又不是没当过。
整个后宫,连皇后都包括在内,谁不是皇上的舔狗,甚至为了争当舔狗彼此算计,勾心斗角。
上回皇上过来,只吃了桃子却不肯要她,鄂婉大约猜出了一些门道。
党争未平,皇上依然对西林觉罗家有忌惮,所以不肯要她,更不会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
没弄出什么欢宜香,让她永远不能怀孕,或者每次完事让人给她揉肚子,灌避子汤,鄂婉觉得皇上还算厚道。
不能侍寝,并不代表不能得宠,后宫不是有四绝吗,皇上照样喜欢,她决定试试。
下午让人搬了一小坛黄酒进来,敲掉泥封,只在坛口包了一条鹅黄色的手帕。
“把这坛酒送去养心殿。”
听见吩咐,咸福宫总管太监乔顺一怔:“娘娘可有话带去?”
鄂婉摇头:“没有,送去便是。”
第50章 承诺这里是养心殿,皇上要去哪儿?……
李玉绕着酒坛转了三圈,又让人把黄手帕取下来试毒,也没弄明白鄂嫔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平白无故给皇上送坛黄酒。
听说西南大捷,送庆功酒,让皇上想起西林觉罗家的好来?
李玉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一层,但他还是把酒收下了。不为别的,只为鄂嫔上回送来的那两个寿桃。
自从皇上尝过咸福宫的寿桃,不能说魂牵梦绕,只能说是日思夜想,召幸纯贵妃想找个平替,试过之后并不满意。
要知道,纯贵妃的胸可是后宫四绝之一,也是纯贵妃本人得宠的关键。
不过先天长出来的寿桃,哪儿有人工培育过的饱满鲜甜,再说纯贵妃年纪上来了,怎么能跟咸福宫年轻的鄂嫔比?
又到了用晚点的时辰,李玉亲自抱起黄酒进去,对上皇上审视的目光,赶紧解释:“皇上,这是咸福宫鄂嫔娘娘让人送来的酒。”
上回送寿桃,这回送酒?
让李玉把酒坛放在书案上,乾隆垂眼看去,发现坛口泥封被人敲掉了,改用黄手帕封住。
难道是在模仿绍兴的黄封酒?
黄封酒,也叫黄藤酒,想到黄藤酒,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陆游的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乾隆随口吟出《钗头凤》的上半阙,面无表情,额上那条青筋却在隐隐跳动。
李玉觑着那条青筋说:“皇上,鄂嫔娘娘这是想您了呢?”
时间也算得刚刚好,李玉才说出这一句,敬事房的周守礼便端了绿头牌来。
“她是想朕了吗?”
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也没见她想起他来,这会儿西林觉罗家出了事,她又开始故弄玄虚。
可想到那对桃儿的滋味,乾隆还是翻了鄂婉的牌子:“她不是想朕了,她是害怕朕。”
怕他抄了她的家,灭了她全族。
李玉听了个囫囵,周守礼更是一头雾水。考虑到咸福宫也是皇上的寝宫,周守礼小心翼翼陪笑问:“皇上去咸福宫,还是让鄂嫔来养心殿?”
乾隆盯着鄂婉的绿头牌看得出神,见问才闲闲说:“按规矩来。”
就是让鄂嫔走宫规的流程,到养心殿侍寝的意思。
但凡有点体面的妃嫔,皇上都会允许对方提前过来侍膳或侍浴,给一点熟悉和缓冲的时间。
直接说按规矩来,便是半分情面都不肯给,上来就要办正事。
可有鄂嫔的罪受了,周守礼回去让人拿了一些伤药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是夜,鄂婉按规矩在配殿沐浴兰汤,由司寝嬷嬷检查身体,之后被敬事房的太监背进养心殿卧房,裹着大红披风坐在龙床前的绣橔上,安静等待。
看样子,皇上准备让她今夜侍寝了。
皇后给的秘药用完了,鄂婉没去要,皇后一直为七阿哥忧心,也没顾上给。
她今夜恐怕会吃点苦头。
皇上来得很快,淡声问了一句“来了”便由太监服侍上了龙床。鄂婉不及回答,就听躺在床上的男人说:“上来吧。”
脸腾地红了,她转眼看向四周,发现屋中竟然有四个太监值夜。
是要看着她和皇上……
“你们都下去吧。在外头候着。”皇上大约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开口吩咐,声音低醇,带着点沙哑。
等四个太监应声退下,关好门,鄂婉才慢吞吞挪到床脚,飞快脱掉披风,赤身爬进薄被中。
爬了几下,鄂婉低头看见一截明黄衣摆,又爬了两下,眼前隐约可见灯烛的光。
按司寝嬷嬷所教,爬到这种程度就要停下,等皇上掀被子翻身上来,做不可描述的事。
鄂婉乖乖停下,不动了。
结果她不动,皇上也按兵不动。
鄂婉脑中缓缓浮起一个问号,皇上日理万机,不会躺床上睡着了吧?
悲了个催的,下意识回头看皇上,也就是司寝嬷嬷口中的“那物”。
……不像睡着了。
鄂婉眼珠一转,升起些坏心思。其实也不能算是坏心思,可以勉强归类为情趣。
就在她朝“那物”伸出魔爪,打算提醒皇上一下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捉住,提出薄被,脑袋和脖子跟着探了出去。
“皇上让臣妾侍寝,却又不动,臣妾在被子里快闷死了。”鄂婉不清楚皇上为什么能准确判断她下一步的动向,也没时间想,眼下她必须为刚才的冒犯做出解释。
床上这点事,男人不动,难道让女人自己动?
认真思考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
“上回送寿桃,这回送什么?红酥手?”乾隆被迫听了不少出格的心声,不知鄂嫔这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
这就是西林觉罗家精心培养出来,送进宫施展美人计的闺秀?
不仅俗不可耐,还脑子的男盗女娼。
见皇上没生气,愿意跟她聊天,鄂婉顺势倒在皇上怀中,看着被皇上抓住的手腕说:“臣妾听说魏贵人的手很有劲儿,招皇上喜欢,臣妾这双柔荑也不差。不信,皇上试试?”
男人果然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然后捏着手腕送入被中。
李玉听着屋中不同寻常的喘.息,猜到鄂嫔得手了,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
结束的时候,鄂婉那对寿桃布满红痕,两只手酸得抬不起来。
她不像魏贵人,人家是针工局绣娘出身,功夫全在手上。鄂婉到最后全靠意志品质支撑,才没让皇上扫兴。
谁知手一回,桃儿一回,皇上并没叫水,吻着她的发顶要第三回。
鄂婉鬓边都被他亲湿了,巨大的感官刺激,也把她刺激得不轻。
她不应,只拉着男人的手往下探,让他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吐气如兰:“皇上别只顾着自己爽快,臣妾还没到呢。”
从前都是别人服侍他,用各种方式讨他欢心,从没有一个女人敢在他面前将自己的想法摊开,说得这样露骨。
乾隆闻言喉头发紧,干得厉害,摸到更是心猿意马。
他翻身将人压住,就着一双腿儿,让面前这个大胆的女人缴械投降,软成温雪。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再留,趿鞋下地要走,腰却被人从背后抱住:“这里是养心殿,皇上要去哪儿?”
乾隆龙躯一阵,对啊,这里是他的寝宫,要走也该她走。
乾隆素来惜命,特别是三十岁以后,很注意保养龙体。根本不用人在窗外提醒时辰,就会自己停下来。
这一夜有些例外。
皇上早起上朝,鄂婉破天荒爬起来,服侍人更衣梳洗。
踮脚给皇上戴朝冠的时候,腰被揽住,听男人贴在耳边说:“好好伺候朕,朕不会亏待你。”
一晚上皇上都很克制,没有要她,但能得到这一句承诺,绝对是意外之喜了。
“皇上,臣妾家中侄女无故染上天花,而其他人没事。”
她脱力般靠在男人怀中,哽咽出声:“臣妾害怕。”
怀中小美人瑟瑟发抖,听她提起这事,乾隆也很恼火:“这桩亲事是朕赐婚,若当真有人搞鬼,朕一定彻查清楚,给富察家和西林觉罗家一个交代。”
前朝天花肆虐,本朝也如是,宫中时常有聚集感染,更不要说民间了。
外出归家,感染天花,并不是一件多稀奇的事。若鄂婉不提,根本没人关注,听说了只会叹一声红颜命薄,更不要说追根溯源地彻查。
深闺弱质,不常出门,更容易感染天花,每年都有类似的案例。
可皇上出手彻查,想必能查出一点问题来。
“问题出在纳兰家?”
乾隆听完侍卫禀报,眉眼不动。
他上回给傅恒赐婚,选中的便是纳兰家的姑娘。后来为了给大阿哥遮丑,避免一些隐患,才让纳兰家对外宣称准新娘病故,转头给傅恒和西林觉罗家的姑娘赐婚。
纳兰宁琇是纳兰家这一支的当家人,不到三十的年纪,看起来像个小老头。
看似忠厚,实藏奸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乾隆下令抄了纳兰宁琇的家,急审纳兰宁琇本人,不但揪出了害人的幕后黑手,还扯出一桩宫中丑闻来,牵涉甚广。
据纳兰宁琇交待,他出手害人,并非出自怨恨,而是受他人胁迫。
胁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务府笔贴式金简。
金简是嘉妃的胞兄。
纳兰家虽然日落西山,却还没沦落到被一个笔贴式要挟的地步。
乾隆要求彻查,上虞备用处的人不敢怠慢,继续深挖,意外挖出了冷宫纳兰氏与魏贵人胞兄私通的丑闻。
上报之后,龙颜大怒,下令兵分两路,一路严审金简,另一路审问奸夫□□。
金简是个人物,被上虞备用处送去慎刑司上了大刑,只一口咬定纳兰宁琇诬陷,不住声地喊冤,半个字不曾提到嘉妃。
奈何另一边不给力,东窗事发之后,纳兰氏还没被拖出景阳宫,人便晕了过去,身下也见了红。
她流产了。
“自她被禁足景阳宫,便再未侍寝,若非与人私通,哪儿来的身孕?”想到孩子可能是魏贵人胞兄的,而魏贵人也会跟着倒霉,靖秋就觉得痛快。
魏贵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的胞兄能是什么好人。只是没想到,魏贵人谨小慎微惯了,其兄倒是个胆大包天的。
听完靖秋探听来的情报,皇后脸上仍旧愁云密布,仿佛什么样的好消息都难以打动她似的。
“只怕为保嘉妃,金简会将罪责一力承担下来。”皇后面无表情说。
鄂婉明显更乐观:“金简不过是内务府的笔贴式,平日难进后宫,若无内应,如何知晓景阳宫的奸情。”
就算金简想保住嘉妃,皇上心明眼亮未必会被蒙蔽。到时候再套上一个欺君之罪,株连几族,即便能保住嘉妃,嘉妃也成了光杆司令。
还是被皇上厌弃的光杆司令。
靖秋对金简和嘉妃无感,一味关心魏贵人:“不管嘉妃如何,魏贵人肯定也会被牵连。”
皇后叹口气:“魏氏素来得宠,除了鄂嫔,谁能与她争锋。”
鄂婉睁大眼睛:“娘娘,臣妾几个月侍寝一次,何德何能与魏贵人平起平坐?”
不等皇后回答,靖秋已然笑道:“鄂嫔娘娘几个月侍寝一次不假,可这几个月中,皇上很少踏足后宫。别问,问就是忙,比任何时候都忙。”
其他妃嫔侍寝,哪怕是最得宠的魏贵人,也得按宫里的规矩来。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中间叫几回水,宫规里都有,而且事后不能宿在养心殿,要被连夜送回住处。
可鄂贵人侍寝,皇上屡次破例,听说司寝太监嗓子都喊冒烟了,也没见里头消停。
什么时辰,什么叫水的次数,什么不许留宿,全都成了摆设。
直接导致鄂嫔侍寝一次,后宫干旱数月,靖秋合理怀疑皇上不是忙,而是虚。
天花风波,意外演变为通.奸风波,以及妃嫔勾结外臣的风波。
天花风波里的宁琇和金简,一个被抄家夺爵,一个被抄家流放宁古塔,非召不得回京。
通.奸风波里的那对苦命鸳鸯,全都丢了性命,纳兰氏暴毙,魏贵人的胞兄意外落水溺亡。
至于妃嫔勾结外臣的风波,嘉妃才搬回启祥宫主殿安置好,又被赶回配殿。妃位也没了,降为贵人。
贵人位份低,没资格抚育皇阿哥,八阿哥才过半岁便被送去了阿哥所。
嘉贵人整日痛哭,据说伤了眼睛。
“皇上也忒偏宠魏贵人,居然只罚了例银。”靖秋气鼓鼓地禀报。
鄂婉安慰她:“经此一事,她的恩宠恐怕也断了。”
皇上从不内耗自己,也从不掩饰对妃嫔的偏爱。他偏爱谁,就会把最好的给谁,可前提是那人得配得上他的偏爱。
一旦发现对方不配,皇上自然会收回他的偏爱。
靖秋闻言精神一振:“那以后宫里最受宠的,就是鄂嫔娘娘您一个了。”
鄂婉:“……”
“可惜了那些痘毒没有传进宫,便被西林觉罗家掐灭了。”纯贵妃就寝时,只敢对着心腹宫女丹芷小声抱怨。
丹芷吓得恨不能去握纯贵妃的嘴:“娘娘还嫌风波不够大吗,要不是老爷的人手下干净,恐怕也要被上虞备用处挖出来了。”
痘毒似乎怕热,夏日极难得,若非有人暗中投喂,就纳兰家那起子蠢货踏破了铁鞋也难寻到,更不要说拿来害人了。
上虞备用处的人心细如发,很快发现了这一点,顺着纳兰宁琇的供词,只摸排到一个江南来的行商身上。
且那行商被找到时,已然出花死了。
死无对证。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
纯贵妃虽然是江南巨贾的养女,却自幼长在苏家,深谙为商之道:“一次不行,就来两次,她不肯救我的永璋,我就让她再尝一次丧子之痛。中宫无嫡子,娴贵妃不得宠,生育无望,等皇上百年之后,属我位份最高,到时候还怕没有永璋和永瑢的出头之日么?”
秋风乍起,又到了时疫和天花的主场,今年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凶猛。
京城每隔数日便有一场丧事,坊间门头挂白早就习以为常。
时疫年年有,而天花并非年年都有,追根溯源,可以追到一个夏日烧出花的江南行商身上。
种人痘避天花,自圣祖爷开始大力在旗人贵族之间推广,先帝享位日短,到了本朝依然是奢侈品,尚未推广到民间。
江南富庶,民间种痘者多,北边情况不容客观。
本朝国库充盈,为遏制京城天花疫病,皇上让太医院部署下去,在没有出现天花的城区,设置临时医馆,免费给百姓种痘。
奈何百姓被天花吓破了胆,医馆建成之后,并无人敢去。
于是朝中某些大聪明旧事重提,说起了圣祖爷在旗人中间推广种痘的往事。
提到这段往事,不得不提事情的起因,当时的太子胤礽五岁感染天花。
正值三藩之乱最要紧的时候,太子意外感染天花,圣祖爷连续十二天没有批阅奏折,全程守在太子身边,这才保太子化险为夷。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圣祖爷派专人精研种人痘的技法,为诸皇子种痘,后来更是形成了皇子种痘的制度和流程。
“臣记得当时旗人畏痘疮如虎,并不肯以身犯险,还是裕亲王带头让幼子种痘。等裕亲王幼子种痘成功,才渐渐有人效仿。”内阁大学士讷亲站出来说。
话音未落,面上已然挨了一拳,抬眼看去,竟是和亲王弘昼打的。
“讷亲,本王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这样加害本王!”
弘昼打讷亲,理由很充分:“本王幼子永琈还不满周岁,你怎么忍心!”
讷亲举裕亲王的例子,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皇上只有和亲王这么一个亲弟弟,人家多想也正常。
可和亲王问也不问,抬手便打,打得他口鼻流血,下手也太重了。
讷亲怒瞪和亲王,鼻青脸肿与他对峙。
“在朝堂上动手,成何体统!”御前侍卫要动,乾隆立刻用眼神制止,训斥弘昼和讷亲。
两人慌忙跪下请罪,弘昼口中振振有词:“皇上,永琈不满周岁,实在不宜种痘。即便臣弟想为皇兄分忧,也是爱莫能助。”
弘昼浑是浑,却极看重自己的家人和亲情,这也是乾隆愿意纵容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谁说要用你的儿子来填!”乾隆语气颇重,却并未责罚,也没提让弘昼给讷亲道歉。
讷亲是太后的族亲,他的福晋经常被太后召进宫说话。今日他在早朝上被打,颜面扫地,明日他福晋进宫便在太后面前告了和亲王一状。
太后听完多有不悦,跟裕贵太妃抱怨完,又在皇上过来请安时说:“当初钦天监给永琮算种痘的日子,哀家就觉得有些晚。永璜种痘的日子也是钦天监算的,两周岁种痘遭了多少罪。永琮身子骨弱,未必受得住。刚好前朝有需要,不如再让钦天监算个今年的日子,把永琮的痘种了,既可为天下表率,也能解了皇上的急,省去多少纠纷。”
乾隆本来有些犹豫,回去与皇后商量,皇后也赞成太后的说法:“皇上对永琮寄予厚望,永琮自然要为君父分忧,给天下做表率。”
反正都要种痘,今年种比明年种更安全,也更有意义。
因为七阿哥身子弱,皇后心里憋了多少郁气和不安,只有她自己知道。
永琏六岁被立为太子,可自他出生,皇上便跟自己提过立褚的意思。如今永琮一岁半,皇上也很看重,却一句都没提过立褚。
不仅皇后心里打鼓,整个长春宫,甚至富察家都跟着战战兢兢。
“皇上,七阿哥身子弱些,种痘怎么也要等到明年!”
见皇上迟迟不语,皇后正自焦灼,忽然听鄂婉拆她的台,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鄂嫔,本宫与皇上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皇后是小七的亲额娘,皇上的亲阿玛,而她只是一个庶母,鄂婉知道自己没资格插话。可七阿哥太小了,种人痘风险又太大,她实在不敢赌。
如果说皇上是她现在的金大腿,抱紧了能让西林觉罗家摆脱困境,那么七阿哥便是她未来的金大腿,是西林觉罗家东山再起的关键。
乾隆听完鄂婉的心声,唇角勾起,却是一抹冷笑:“好,就依皇后所说。”
之后几日,鄂婉求见皇上被拒,求见皇后被拒,就连太后都不愿见她。
“我没得罪太后吧,为何太后不肯见我?”鄂婉没办法,跑去承乾宫问明玉。
明玉支支吾吾:“不过是七阿哥要种痘,寿康宫供着痘疹娘娘,怕生人进去冲撞了。”
从小一起长大,明玉又是个最不会撒谎的,鄂婉如何看不穿:“明玉,你没说真话。”
明玉性子本就磊落,根本撒不了慌,很快举白旗:“娴贵妃前几日过来,说起你最受宠,皇上为你屡屡破例。太后将信将疑,叫了敬事房的人过来问话……就这样了。”
怕鄂婉伤心,明玉刻意隐瞒了一些,当时太后的原话是:“这就是西林觉罗家精心养出来的闺秀?竟比苏氏、魏氏之流还不知收敛!”
先帝在时,太后没得过多少恩宠,上位也是母凭子贵。再加上当今是太后唯一的儿子,更是爱如珍宝。所有可能威胁到皇上龙体的事,太后都不会做,也不允许别人做。
对宠妃尤其厌恶。
前有高贵妃、纯贵妃,后有嘉贵人和魏贵人,都没得过太后半点好脸色,反而是无宠的娴贵妃最得眼缘。
鄂婉侍寝之后,没被太后叫到寿康宫训斥,多亏了明玉从中斡旋。
钦天监再有本事,也耐不过皇上、皇后和太后给的三重压力,最终妥协,拟了当年的几个吉日报上去。
皇上从中挑了最晚的一个日子,十二月二十九。
除夕那天,七阿哥被送去圆明园五福堂种痘,皇后要主持宫宴没有跟去,太后不放心跟着过去照顾。
鄂婉心中记挂,夜夜噩梦,年都没有过好。
年初三,在长春宫听说七阿哥顺利出痘,精神尚好,鄂婉长长松了一口气。
以为当夜能好睡,结果又又又做了噩梦,梦中七阿哥高烧不退,水米不进,药石无医。
惊醒后,汗湿衣背,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时间,【乾隆十二年】。
上回脑中浮现的时间,是乾隆三年,那年二阿哥永琏夭折。今夜再次浮现时间,鄂婉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披衣下床,想去小佛堂再给痘疹娘娘上几炷香,保佑七阿哥顺利*过关。
供奉痘疹娘娘香火不能断,鄂婉特意让宫女轮班值守,不停焚香。可等她赶到小佛堂时,发现屋中无人,而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
她心中“咯噔”一下,紧接着听见了报丧的云板。
暗夜里,云板声如此清晰,如此惊动,一声一声仿佛能将人皮肉撕开,血液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