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封嫔你等得,西林觉罗家未必等得。……
脑中浮现出魏贵人楚楚可怜的模样,鄂婉猜测她是男人最爱的绿茶,嘴上却道:“大约是性格柔顺,我见犹怜的缘故吧。”
放眼后宫,绿茶女不是没有,但茶成这样的少见。
况且还是位祝由高手,极擅攻心。
“不对,不对。”
靖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魏贵人绣娘出身,一双手灵活有力,听司寝嬷嬷说是皇上最爱。好几回侍寝,皇上只是躺着享受,叫了水进去,也只是魏贵人浣手。”
鄂婉听完两颊发热,谁说古人保守了,开放起来就是她这个现代人也招架不住。
玉糖似乎也听说了一些,接话道:“魏贵人胸前那两团也很好呢,天天用牛乳擦拭,宝贝得紧。司寝嬷嬷直夸她豁得出去,放得开,侍寝时花样百出。”
鄂婉: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她这个现代人还是保守了。
提到胸,靖秋和玉糖齐齐看向鄂婉,还是靖秋先开口:“贵人的天资并不比魏贵人和陆贵人差,不知为何与皇上的缘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鄂婉觉得差一点点也不错,鼻畔忽然飘过一缕熟悉的甜香,抬起袖子闻了闻,问玉糖:“今日的衣裳熏了香?”
玉糖摇头,凑近了闻才道:“贵人不喜熏香,奴婢平日只用鲜花或瓜果给贵人熏衣裳。”
靖秋凑到鄂婉身边,吸了吸鼻子说:“昨夜皇后娘娘梦见了已故的高贵妃,早起吩咐慎春用雪中春信熏衣裳。雪中春信气味清淡,却极易沾染,经日不散。贵人一直与娘娘待在一起,想来是被沾染上的。”
鄂婉怔怔,想到那日在后湖边偶遇傅恒,他身上的甜香好像也是雪中春信。
傅恒是军机大臣,常伴皇上左右,他用了什么香,皇上想闻不到都难。
刚刚皇上拉她坐下,与她十指紧扣时,眼中分明闪过情.欲,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拆吃入腹。
然而当她抽回手,皇上忽然翻脸,拂袖而去,大约与雪中春信有些关系。
鄂婉不愿深想,只当是一个巧合。
陆贵人打败了鄂婉身边的宫女,独占棠字,十分自得。
“皇后娘娘,嫔妾随愉妃住在丽景轩实在拥挤,侍寝多有不便。”陆贵人轻狂起来,再瞧不起鄂婉,遂将枪口瞄准愉妃。
“从前你与愉妃和五阿哥一同住在丽景轩,也没听你抱怨过拥挤。”
皇后轻蹙峨眉,不耐烦道:“如今五阿哥搬去了阿哥所,你倒嫌拥挤了。”
陆贵人被训斥,眼圈一红:“从前嫔妾并不得宠,眼下多承雨露,进进出出确有不便,也怕皇上久等。”
明玉冷哼一声:“侍寝之人老早便知,都要先到,如何敢让皇上等?”
陆贵人反唇相讥:“戴佳贵人久不承宠,自然不知皇上最是心疼人的,不许嫔妾太早过去苦等。长春仙馆离九州清晏太远,嫔妾脚小,走路难免慢些。加之天热,走到九州清晏总是身上出汗,还得再沐浴一回。”
长春仙馆紧挨着九州清晏,哪里远了,明玉气得还要说话,却被鄂婉抢了先:“贵人意欲如何,不妨直说。”
陆贵人也不理鄂婉,只看着皇后:“嫔妾日日往来十分辛苦,求皇后娘娘垂怜,许嫔妾搬到九州清晏暂住。”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九州清晏虽大,却是帝后居所,连太后也要退到长春仙馆去住。皇后入住之时,只带了鄂婉一人在身边,从不曾与其他妃嫔同住。
谁不知道住进九州清晏见到皇上的机会更多,受宠的机会也更多,可众人碍着规矩,没有一个人敢提这样的要求。
便是陆贵人背后的靠山,纯贵妃都吃了一惊。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含笑说:“九州清晏殿宇众多,多陆贵人一个也不显,总归都是为了服侍皇上。”
若开了这个头,下回再来,谁还住那个迷宫似的万方安和馆。
花无百日红,陆贵人还能年年得宠,说不定自己时来运转得了宠,也能搬来九州清晏暂住。
与纯贵妃一样心思的妃嫔不少,巴不得皇后为陆贵人破例,于是纷纷附和。
每年到圆明园避暑,与皇上一同住在九州清晏,都是皇后最快乐的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潜邸。
皇上仍是温雅随和的宝亲王,她仍是他最爱重的嫡福晋。那时候潜邸里的人不多,却格外温馨,皇上有什么心事都会对她讲,并不藏私。
从何时开始,她与皇上之间有了芥蒂呢?
仿佛是在寒哲离世之后。
寒哲难产而死,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怪她不够重视,以致太医赶到时人已然血崩,无力回天,孩子也没能保住。
可谁又能知道她心里的痛。
新婚燕尔,她初为人妇,满心欢喜,没两日却被告知哲格格遇喜。
但凡体面一点的人家都知道,在正室进门之前不要弄出庶子庶女,以免将来家宅不宁。
先帝便是如此,再如何宠爱李氏,都不许她越过福晋先生孩子。
太后得知此事,哪怕寒哲是太后指给皇上的,照样赏了一碗落胎药。
寒哲哭着不肯喝,跪求到她面前,她都没来得及表态,药碗便被皇上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后来寒哲生下皇长子,皇上欢喜得不行,当即赐名永璜。
雍正八年六月,她生下永琏,虽是嫡出却不是长子。当月,寒哲再次被诊出有孕。
当时的潜邸已经有了高氏、苏氏、金氏和陈氏等,而真正被允许的生育的,只有她和寒哲。
高氏还曾与她打趣,说潜邸生育要被富察家包场了。
寒哲也姓富察,可她的富察与自己的姓氏,八竿子打不着。
皇上登基前一年,寒哲第三次遇喜,意在冲击皇上御极后的第一子讨个好彩头,为初封做准备。
若再生下皇子,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哪怕在潜邸只是个格格连跳几级封贵妃也不是没可能。
想法是好的,奈何身体不允许。勉强怀孕,孕期百般不适。
那段时间先帝卧病,太医总要紧着养心殿,根本无暇顾及宝亲王的宠妾。
寒哲生产那日,正好赶上先帝病重,几乎整个太医院都被搬去了养心殿。
明明是她命不好,皇上却怪自己不上心,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如果寒哲还活着,此时也会如鄂婉一般,与她一起住在九州清晏伴驾。
可是她死了,谁也别想再住进来。
想到这里,皇后抬眸,眼神淡漠,盯着陆贵人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九洲清宴是帝后居所,前朝得宠如墩肃皇贵妃也住在万方安和馆,陆贵人……莫非你敢觊觎后位?”
陆贵人不敢觊觎后位,却敢在皇上面前嘤嘤嘤。
嘤嘤嘤的结果是,她如愿搬进了九州清晏。
鄂婉听说之后都惊了,没想到三寸金莲有这么大吸引力。
幸亏皇上的特殊癖好现在才爆发出来,若早上几年,倒霉的就是她了。
被惊掉下巴的远不止鄂婉,还有一众妃嫔,其中最后悔的非纯贵妃莫属。
她早年缠过足,后来养父打算送她进宫,便将裹着的脚放了。纯贵妃盯着自己那双不伦不类的大脚,恨不得将裹脚布再缠回去。
皇上的特殊癖好同样影响了娴贵妃暗中招兵买马,让她将目光从八旗贵女转向了金莲汉女。
一时间宫中妃嫔只恨自己太守规矩,为何没有早点缠足。
鄂婉觉得这个风向不对,几次同皇后说起,皇后都付之一笑。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
皇后唇边笑容愈冷:“陆贵人还不够狂,且再等等吧。”
几日后,传出陆贵人即将封嫔的消息。
后宫编制是这样的,嫔位以下名额不限,只能称小主,哪怕单独居住一处宫室,也只能住配殿,住不得主殿。自嫔位以上,定岗定编,名额有限,可居宫室主殿,成为一宫主位。对上自称臣妾,也可以让下面的人喊一声娘娘了。
意义绝不是升一级这么简单。
终其一生卡在贵人位份,无法迈进九嫔之列的大有人在。
年初魏贵人得宠,皇上曾有意给她封嫔,后来因得罪皇后被免,至今仍然禁足延禧宫。
陆贵人挑战中宫权威,大获全胜,又传出封嫔的消息,早起给皇后请安时,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皇后娘娘,永和宫逼仄,又在东六宫离养心殿太远,嫔妾往来实在辛苦。”
陆贵人故意提了提裙摆,将皇上赏的只有三寸大的珍珠鞋露出来,娇笑着说:“嫔妾不想住在永和宫了,想搬到西六宫去住。”
养心殿是皇上的居所,在紫禁城中轴线以西,离西六宫更近。平日妃嫔侍寝都会提前被安排到养心殿等候,并不像清宫剧里演的,皇上翻了哪位妃嫔的绿头牌还得自己送上门去。
自先帝迁居养心殿之后,西六宫总是比东六宫炙手可热。
陆贵人理直气壮闹着要搬家,无非是以为自己即将晋升嫔位,不可能住到有主位的宫室去。那么偌大西六宫,便只剩下储秀宫和咸福宫两处可选。
“绕来绕去还不是想搬到咸福宫去?”明玉撇撇嘴,小声跟鄂婉嘀咕。
她与鄂婉都是贵人,无论给皇后请安还是宫宴几乎都被安排在一起,说话也方便。
鄂婉打算弯道超车,志不在皇上,所以对东西六宫的了解不如明玉多。
明玉偏头跟鄂婉咬耳朵:“高贵妃去年病逝,听说储秀宫正殿仍保留着她在世时的样子,皇上时常过去睹目思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住进去?”
鄂婉点头:“就只剩咸福宫了,偏是偏了点,胜在清净,没人住。”
“咸福宫无人居住,因是皇上的临时住所,几经扩建,十分敞亮。”
明玉磨了磨牙:“听说里头的装潢比长春宫还要富丽。”
“果然是个好地方。”鄂婉终于知道明玉在气什么了。
明玉被气成河豚,皇后倒是稳坐钓鱼,半点不动气:“你如今受宠,晋封嫔位是早晚的事。西六宫只有最北边的储秀宫和咸福宫还空着。储秀宫皇上不让住人,咸福宫宽敞,倒是一个好去处。”
有了上次的教训,陆贵人就知道皇后不敢反对:“多谢……”
然而她话没说完,纯贵妃抢先开口了:“皇后娘娘,咸福宫是皇上的临时住处,怎么能让妃嫔居住?”
谁不知道咸福宫宽敞富丽,可咸福宫为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是有来历的。
前朝之事且不说,只说本朝。
先帝崩逝,新皇登基,规划宫室的时候,皇上谁也没管,只将西六宫北边角上的咸福宫划出来,装饰过后作为自己的临时居所。
可潜邸的老人儿都知道,咸福宫是皇上一早圈出来,准备留给寒哲,也就是哲悯皇贵妃居住的。
只因寒哲爱梅,而咸福宫紧邻御花园,御花园的西北角正好有一小片梅花。
寒哲难产死去,皇上吩咐人将她在潜邸的居所原封不动搬去咸福宫。
人虽然死了,只要皇上一日还记得她,就不可能让别人住进去。
纯贵妃机关算计,却没想到陆贵人这匹野马,挑战过中宫权威之后,早不将她瞧在眼中,又怎会乖乖听劝?
当晚故技重施,又在皇上枕边嘤嘤嘤,结果被打了脸不说,直接废去位份发配到辛者库刷马桶。
咸福宫真是个好地方,无福之人削尖了脑袋也住不进去,比九州清晏强多了。鄂婉很想这么说,可看向皇后时忍住了。
此时皇后正在用一种迷离的目光回望她,似乎在追忆,又仿佛放空。
午休过后,鄂婉正准备去后殿陪七阿哥玩耍,才迈出门槛便见慎春和靖秋联袂而来。
“这个时辰你们不用当值吗?”鄂婉迎上去问。
一向嘴快的靖秋行过礼没说话,还是慎春笑道:“娘娘吩咐奴婢两个过来给贵人收拾行装。”
鄂婉诧异:“收拾行装?皇后娘娘和七阿哥要提前回宫吗?出了什么事?”
话音未落,只见李玉跟在两人身后,笑眯眯对鄂婉说:“恭喜鄂贵人,贺喜鄂贵人,皇上破例晋封贵人为嫔,赐居咸福宫。皇上说了,鄂嫔娘娘是一宫主位,不宜继续留在皇后身边,今日请随奴才迁居西峰秀色。”
李玉的话,每一个字鄂婉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忽然就变得费解起来。
“李公公,弄错了吧?”
鄂婉指着自己:“是我,还是陆贵人?”
李玉直摇头:“哪儿还有什么陆贵人,陆氏以下犯上早被罚去辛者库刷马桶了。”
鄂婉睁大眼睛,急起来:“我又不得宠,皇上凭什么给我晋封,凭什么让我离开皇后娘娘和七阿哥?”
李玉仍旧笑眯眯的:“要不怎么说鄂嫔娘娘运气好呢,陆氏不提咸福宫,皇上还想不起来娘娘您呢。西峰秀色也是皇上的寝宫,等娘娘您住进去,还愁没有宠爱吗?”
鄂婉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拨开挡路的李玉,朝后殿跑去。
跑进殿中,第一眼看见七阿哥,只觉眼圈发热。见七阿哥向她伸出小手,鄂婉从保姆怀中将人接过,低头亲了亲小脸蛋。七阿哥立刻破涕为笑,用小手搂着鄂婉脖子,小脸在脖颈上蹭啊蹭。
“你都知道了?”
皇后正坐在炕桌边喝茶,不等鄂婉回答,继续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很清楚。西林觉罗家想要的,我给不了,不要在我身边虚耗年华了。”
鄂婉抱紧七阿哥,心中有深深的依恋:“嫔妾想要的娘娘如何给不了?即便眼下给不了,嫔妾和西林觉罗家可以等。”
等小七长大继承大统。
“你伯祖父去世不到一年,西南就乱了,贵州都督张广泗挟兵自重,要朝廷三催四请才不情不愿表了忠心。”
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看鄂婉:“傅恒在军机处行走,说起此事,也觉得难办。据他所说,西南之乱很可能是张广泗扇动的。他不仅有养寇自重的嫌疑,还有威胁皇上,不许皇上轻动鄂党的意思,似乎要为你的伯祖父招魂呢!”
皇后伸手接过七阿哥,将他抱在怀里,垂眼说:“你等得,西林觉罗家未必等得。”
鄂婉曾在伯祖父身边侍疾,对鄂党也有些了解。伯祖父病逝,鄂党之中唯一能挑起大梁的,便是这位贵州都督张广泗了。
此人不管是个人能力,还是做官的本事,都很强。用伯祖父的话说,用好了是柱国的基石,用不好便是乱国的枭雄。
眼看皇上拿鄂党开刀,这位枭雄果然所有作为,一出手便搅乱了西南。
若皇上能以怀柔之策,让其安心,此人未必不能替朝廷守好西南疆土。奈何皇上手握天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又怎会将小小的贵州都督瞧在眼中,必然下狠手遏制。
明君与能臣之争,前有康熙皇帝削藩,后有雍正皇帝诛杀年羹尧,无一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结果如何,倒霉的总是无辜百姓。
当然还有她和西林觉罗家。
想到这一层,鄂婉似乎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晋封嫔妾是为了安抚远在贵州的张广泗?”
皇后点头:“若你能从中调和,也是西南百姓之福了。”
既然是这样……鄂婉敛衣肃容,跪下三拜:“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嫔妾受教。愿娘娘与七阿哥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拜过起身欲走,又听皇后娘娘怅然道:“鄂婉,本宫也送你一句话,不要学别人,做你自己。”
皇后的话居然与伯祖父给她的叮嘱大差不差,鄂婉心中震动,却并未回头,终于在七阿哥的哭声中快步离开。
西峰秀色号称园中小庐山,在圆明园的北面,自成一体,远离喧嚣。
据说先帝在时,经常在此处下榻,皇上亦是如此。
鄂婉扶着寿梅的手从马车上下来,抬眼见一临河敞厅。敞厅上有匾额,上书四个大字“西峰秀色”。
走过拱桥,来到一座宫室前,主殿上悬匾额“含韵斋”。
与外头的花红柳绿不同,此处回廊周围遍植低矮树木,远远望去不是深绿便是浅绿,半点艳色也无。
“这些是什么树?”鄂婉问寿梅。
寿梅眯眼仔细分辨:“好像是……”
“全是梅树。因花瓣似莲,初开鲜粉,荼蘼时玉白,皇上赐名芙蕖浣玉。”一道悦耳女声抢先回答,而后自梅树林中闪出一道玲珑身影。
“奴婢富察寒笙给鄂嫔娘娘请安。”她嘴上说着吉祥话,人却只朝鄂婉欠一欠身,并未行下礼去。
玉糖看不过眼:“你初见鄂嫔娘娘,合该行跪拜大礼。”
寿梅也看寒笙,只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穿掌事宫女服饰。然头戴赤金点翠步摇,一耳三钳,颗颗明珠耀眼,细看竟是黄豆粒大小的东珠,不似宫女倒像是后宫得宠的妃嫔。
皮肤雪白,五官明艳,身姿玲珑,眉眼竟与鄂嫔娘娘有几分相像。
寒笙被人质问,并不怯场,只拿眼扫过鄂婉说:“奴婢既是西峰秀色的掌事宫女,也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皇上体恤,只让奴婢给妃位以上的娘娘行大礼,凡妃位以下者,福礼便好。”
原来嫌她位份不高,鄂婉冷笑:“早晚会有那一日。”
“哪一日?”寒笙追问。
鄂婉扶着寿梅的手越过她,悠然道:“让姑娘跪我的那一日。”
说完看向李玉,却见李玉仍旧满脸堆笑,仿佛对寒笙的无礼习以为常。
说话间,从回廊深处迎出来一队人,见到鄂婉齐齐跪下请安。
李玉这才开口,给鄂婉介绍:“这个是咸福宫首领太监乔顺,他身后的七个内侍都是往后在咸福宫伺候娘娘的。”
等内侍们行过礼,李玉又指着内侍旁边的三个小宫女说:“这三个宫女是内务府刚刚拨到咸福宫的。”
李玉才介绍完,寿梅已然蹙了眉问:“李公公,我没记错的话,嫔位是一宫主位,身边合该有六个宫女和八个内侍。如今内侍已足,为何差了一个宫女?”
“没差,没差。”
李玉硬着头皮指向寒笙:“这掌事宫女……娘娘已经见过了。”
“寒笙姑娘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本宫如何敢用?”
皇上利用她安抚贵州都督,总要拿出些诚意来,鄂婉含笑说:“劳烦公公给皇上带话,就说本宫用惯了寿梅和玉糖,属意寿梅做咸福宫的掌事宫女,玉糖协助。闲杂人等,请皇上收回,本宫无福消受。”
不管皇上因何升她位份,鄂婉如今都已经是一宫主位了。人多了,队伍不好带,正是该立威的时候,碰巧关系户跳出来给她没脸,刚好拿人祭旗。
杀一儆百。
第42章 打脸皇上圣明,可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还是格格的哲悯皇贵妃第三次有孕,宝亲王大喜,给了富察家恩典,许富察家再送一个姑娘进宫来*伺候哲悯皇贵妃。
寒笙便是那个幸运儿。
哲悯皇贵妃难产离世两个月后,宝亲王御极,对寒笙十分优容,让她在咸福宫做了掌事宫女,许她只给妃位以上行礼。
寒笙容貌颇似堂姐,此后若干年她学着堂姐的样子穿衣、簪花,连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都与堂姐一模一样,只求皇上垂怜,复制堂姐往日荣宠。
然而她学得再像,皇上也没多看她一眼,更未临幸。
寒笙心中有怨,除了并非嫡出,她哪里不如堂姐?于是行事越发大胆,时常对宫中妃嫔不敬,可每一次皇上都对她格外宽容。
去年娴贵妃带后宫众妃嫔到静安庄的殡宫祭奠堂姐,嘉妃哭得不够伤心,她当面质问,被娴贵妃罚跪。
皇后知道以后,不但申斥了娴贵妃,罚了嘉妃,还亲自将她扶起送回咸福宫。
也是那一次,她躺在床上,拉着皇上的袍角不让他走。皇上虽然没有留下,却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同她说了好多话。
皇上的手大而温暖,那时候她想,若能常伴君王左右,得上一星半点宠爱,便如堂姐早死,又有何妨。
可是只有那一次,往后各宫妃嫔见她都避之不及,让她再没机会引起皇上的注意。
她等啊,等啊,年年数着咸福宫里的梅花等皇上,树都揪秃了几棵,等来的却是另一个酷似堂姐的赝品。
其实鄂嫔长得比自己更像堂姐,奈何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与堂姐大相径庭。说话伶俐,锋芒毕露,并无堂姐当年的温婉沉静。
哪怕是赝品,也是一个不合格的赝品。
如今她针对自己,不闪不避不肯容人,正好又给了自己一个亲近皇上的机会。
“娘娘这是什么话,是嫌弃奴婢了?”
寒笙故意拔高声音,企图激怒鄂婉:“奴婢在咸福宫做掌事宫女的时候,娘娘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翻花绳呢!”
玉糖本就看她不爽,一听急了,指着寒笙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说鄂嫔娘娘!”
寒笙抢上几步,毫无征兆抬手朝玉糖脸上抽去,嘴里骂道:“我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咸福宫的掌事宫女,也是你想指便指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啪啪”两个响亮的耳光,玉糖脸颊肿起多高,人都傻了。
不光玉糖傻了,李玉和所有内侍宫女全都傻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寒笙哪里是在打玉糖的脸,分明是抡圆了给了新晋的鄂嫔娘娘两个耳光。
鄂婉最先反应过来,转头对寿梅说:“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愣着做什么,动手!”
今天她若是忍下寒笙这两巴掌,往后咸福宫的主位坐着也没意思。
寿梅平日谨小慎微,该护主的时候半点不含糊,应了一声便冲过去,扬手也给了寒笙两巴掌。
打得清爽脆亮。
鄂婉又看玉糖,恨铁不成钢道:“平日看你咋咋呼呼的,也是窝里横,被人打了脸都不敢还手!”
玉糖早气疯了,被鄂婉一激,哭着将寒笙推倒在地,骑在身上揪头发抽耳光,一通乱打。
李玉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直劝鄂婉息怒,同时在心里给主仆三人点上白蜡。
皇上当年有多宠爱哲悯皇贵妃,便对这位寒笙姑娘有多照顾,纵得她无法无天,谁碰上谁倒霉。
娴贵妃和纯贵妃都在她身上吃过瘪,鄂嫔却让身边的两个宫女把人头打成了猪头。以皇上对寒笙的偏袒,绝不是申斥一顿或者罚例银能解决的。
搞不好才到手的嫔位就没了。
乔顺等人这些年没少受寒笙的气,几乎把她当成一宫主位伺候,还是经常挨打受骂。
他们嘴上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拉架。
直到被玉糖推倒,按在地上打,寒笙都还是懵的。
这里是皇家行宫,不是坊间菜场,打人不过抽耳光,怎么能像个泼妇似的撕衣裳扯头发?
即便遇上皇后,她出言顶撞,皇后也不敢让人打她的脸。
那是她的脸吗?不是!那是酷似哲悯皇贵妃,被皇上牢牢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西林觉罗氏区区一个嫔位,罪臣家眷,不但让人抽她耳光,还纵容身边宫女殴打她。
上回她被娴贵妃训斥,皇上坐在床边温言软语安慰,但凡她胆子大些,便是哲悯皇贵妃第二了。
这回她被打得这样惨,皇上又会怎样安抚?
两年后她就三十岁了,不能再拖,合该搏上一搏。
于是李玉见证了神奇的一幕,后宫小霸王寒笙被小宫女玉糖按在地上打,并不曾还手,唇边似乎还带着薄薄……笑意?
玉糖打累了才罢手,鄂婉满意地看了寒笙一眼,对乔顺说:“传个太医过来,留活口。”
皇上利用她牵制西南,总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吧。敢打她的人,没赏个一丈红下去都是她心慈手软了。
另一边,在九州清晏的书房,李玉正在禀报下午在含韵斋发生的事。
“怎么,寒笙给鄂嫔委屈受了?”乾隆今日没翻牌子,独自在书房练字。
李玉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身上肥肉直颤:“那倒没有。”
乾隆诧异抬眸:“她今日怎么学乖了?”
“皇上,寒笙被鄂嫔身边的人给打了。”李玉说完噗通跪下,他当时在场,恐怕也要受牵连。
“哦……啊?寒笙被打了?!”
寒笙劣迹太多,乾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李玉话中的意思:“怎么打起来了?可有人受伤?”
李玉见皇上只是吃惊,没有动怒,这才战战兢兢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最后道:“奴才问过太医了,说寒笙姑娘是皮外伤。”
但伤在脸上。
皇上没问,李玉也没说。
“鄂嫔新晋,掌一宫主位,这三把火总是要烧的。”
乾隆沉吟着:“寒笙也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下鄂嫔的面子。”
跪在地上准备受罚的李玉:?
皇上圣明,可您从前不是这么说的。
从前不管是谁,见着寒笙总要给几分薄面。
但凡与她起争执的,您总是站在寒笙那一边。
寒笙顶撞皇后,您让皇后不要与她计较,多多体恤宫女的不容易。
与娴贵妃和纯贵妃起冲突,您训斥两位贵妃寡恩,责罚涉事妃嫔。
就连前几年最得宠的嘉嫔都因寒笙被罚过例银,怎么轮到鄂嫔这里全都变了?
李玉的七窍玲珑心瞬间转了几转,恍然明白,寒笙虽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却远不如鄂嫔长得像。
可在李玉看来,还是寒笙更像哲悯皇贵妃。因为她不仅容貌相似,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势,甚至一举一动都与哲悯皇贵妃无差。
几回在夜里撞见,李玉几乎以为是闹鬼。
与此同时,在九州清晏后殿,皇后看慎春和保姆教七阿哥独立坐着。
七阿哥不到月份,哪里坐得住,手一放开人便倒了。
练了几次有些不耐烦,推开慎春的手,趴在铺着象牙席的大炕上扬起上半身找人。
皇后知道他在找鄂婉。
鄂婉能干又有趣,她何尝不想将人留在身边,可鄂婉就像雪中春信的甜香,能留得住一时,却总要飘走。
眼见七阿哥瘪嘴要哭,皇后示意乳母抱走喂奶。
“娘娘,水嬉宴上奴婢看得清楚,皇上对鄂嫔有意。”
慎春轻叹:“皇上看上的人,谁能留得住。您对九爷提起雪中春信,未免太过冒险。”
“到底没能将人留住,反被皇上发觉了,捧出一个陆贵人来让我难堪。”皇后想一想都觉心累,索性放手。
“咸福宫已然有了一个富察寒笙,被皇上纵得无法无天,也不知鄂嫔过去会怎样。”慎春没吃过寒笙的苦,却对她的事迹如雷贯耳。
“似我者生,学我者死。”
护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炕桌边缘,皇后看向窗外:“富察寒笙学起她的堂姐来惟妙惟肖,却至今仍是个宫女。”
慎春给皇后换上新茶,忍不住问:“娘娘既知内情,为何不实言相告?”
皇后不答反问:“鄂尔泰的夫人也见过寒哲,她为何不说?”
“许是……”
慎春恍然:“有寒笙珠玉在前,知晓内情未必是好事。”
皇后点头,怅然道:“但愿她能听懂我的话,哪怕被人告知内情,也不要迷失自己,成为一个可怜可悲的影子。”
说话间,靖秋匆匆走进来,满脸惶恐地禀报:“皇后娘娘,不好了,鄂嫔让人把寒笙打了!”
慎春惊得一颤:“啊?鄂嫔不是冲动的人,今日怎么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来?”
皇后倒是稳得住,抬眼看靖秋:“皇上知道了吗?”
靖秋点头:“当时李玉就在旁边,消息也是从前殿传出来的。”
“皇上怎么说?”皇后追问。
靖秋想了想:“这个没听说。”
皇后垂眼:“不急,先看看皇上的意思。”
第二天早起请安,鄂婉实实在在尝到了搬家的苦。
从前住在九州清晏,根本不用早起,忖着时间比皇后娘娘早上一刻钟梳妆再去正殿,都能混个不早不晚。
现在可好,要比之前早起足足半个时辰,匆匆梳妆完还要赶紧走,不然一准儿迟到。
西峰秀色离九州清晏有多远,坐马车都要两刻种,所幸起得够早,赶到时娴贵妃和纯贵妃还没来。
明玉瞧见鄂婉立刻拉住她,压低声音问:“你昨天把寒笙给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鄂婉大方承认:“是她先动的手。”
明玉急得脸都红了:“寒笙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别看她只是一个宫女,素日很得皇上看重。后宫妃嫔几乎都在她手上吃过瘪,你怎么敢动手打她?她有没有受伤啊?”
鄂婉心中有数,递给明玉一个安抚的眼神才道:“脸被玉糖挠花了,肿得像个猪头,身上有些挫伤。太医看过了,都是皮外伤,死不了。”
明玉:“……”
“罢了罢了,等会儿我去求太后垂怜,但愿能保住你的嫔位。”明玉并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更加焦虑。
正说着,纯贵妃和娴贵妃相继到来,众人起身行礼,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鄂婉,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很快皇后也扶着宫女的手转出来,等众人行礼过后不咸不淡说了几件事,便让散了。
鄂婉要走,被明玉拉住:“你怎么不去求求皇后?皇上爱重皇后,求皇后说不定有用!”
“皇后照拂我良多,身上一直不好,何必用这种小事烦她。”鄂婉让明玉不要管,说她想好了怎样应对。
还是那句话,帝王之爱九成九给了万里江山,为了江山什么舍不得。鄂婉不信,寒笙在皇上心里的重要性能与西南安定相媲美。
伯祖父曾说过,贵州都督张广泗是能臣,值得依靠。
皇上屡次施恩西林觉罗家,又是让她的堂兄进銮仪卫,又是给她晋封,都足以说明对张广泗的忌惮。
伯祖父之于张广泗,好比伯乐之于千里马,伯祖父说他值得依靠,鄂婉便决定依靠他一回。
这一日,除了鄂婉,整个后宫都竖起耳朵在等。
等着寒笙闹起来,等皇上动怒处置此事,等着看皇后的反应,和鄂婉最后的下场。
寒笙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脸上涂满药膏,手臂缠着纱布。从昨晚开始水米未进,嘴唇干到起皮,脸白如纸。
她起身坐到妆台前,对着菱花镜左照右照,微微蹙眉。
玉糖那小蹄子下手稳准狠,几乎把她的脸挠花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丑是丑了点,但只有这样才能激怒皇上,处死鄂婉。
等鄂婉死了,她仍是最像堂姐的那个人,或许皇上对她心生怜悯,让她侍寝也未可知。
到时候,她便可复制堂姐的成功之路,宠冠六宫,光耀门楣。
等啊等啊,从天黑等到天亮,也没能等来皇上。
她挨打的时候,李玉就在旁边看着。她伤得这样重,给李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知情不报。
可皇上为什么没有来呢?
大约前朝事忙,寒笙这样安慰自己才睡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寒笙饿得眼冒金星,哪里还等得了,立时跑出门去。
寿梅瞧见了,吩咐小内侍跟上:“远远跟着就好,别让她寻了短见。”
宫女自戕是大罪,连坐其家,等闲不敢。可这位寒笙姑娘被皇上宠坏了,谁的账都不买,天知道受辱之后会做出什么。
闹出人命总是不美。
寒笙当然不会傻到寻短见,她一路朝南跑去,跑到九州清晏时几乎晕厥。
用午膳的时辰,皇上去了后殿。
皇后起身,准备侍膳,皇上却道:“别麻烦了,坐下一起用吧。”
皇后才坐下,听皇上话锋一转:“朕记得苏氏和魏氏都曾在你身边学规矩,学成之后谨守妇德,柔婉沉静,好似两朵解语花。怎么轮到西林觉罗氏就变了,才到含韵斋便打人,把人打得遍体鳞伤,损了容颜。”
皇后觑着皇上的神情,龙脸上丝毫未见怒色,细看仿佛还有点小兴奋,便知道寒笙去告状了,但皇上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动怒,甚至可能被鄂婉吊起了胃口。
“哦?有这事?”
皇后见问停箸,面对皇上:“是昨天发生的吗?鄂嫔今日请安并未提及,皇上不说,臣妾还不知道呢!”
顿了顿又道:“鄂嫔在臣妾处学规矩,时间不是最长的,却是最懂事的,人也沉稳。皇上若不信,可随意叫人来问,连永琮也很有些离不开她呢。如此懂事沉稳的一个人,为何到含韵斋才半日就性情大变?”
见皇上唇角抽了抽,皇后不动声色继续说:“可见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句话不假。”
乾隆注视着皇后的眼睛,没想到皇后竟然装不知情。
皇后从来不是这样的,与那个死丫头相处久了,也变得狡猾起来。
昨日李玉从含韵斋回来禀报此事,他懒得管,便让人将消息放出去,以为皇后知道了,肯定会插手。
毕竟是后宫的事,理应皇后出面。
结果消息是放出去了,六宫皆知,皇后却没管,放任寒笙跑到他面前发疯。
“是啊,这几年咸福宫是有些乱。”
乾隆亲自给皇后夹了一筷子荷香酥鱼说:“前朝事多,皇后也该为朕分忧,出手管一管了。”
皇后盯着黄釉瓷碟里那一块鱼肚肉,并没动筷,而是为难道:“寒笙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臣妾理应体恤她的思姐之心,和身为宫女的不容易,实在不忍苛责。”
“再说鄂嫔曾在臣妾身边学规矩,出了这样的事,臣妾理应避嫌,还请皇上拨冗处置吧。”
多年前自己敲打皇后的话,如回旋镖一般正中眉心,乾隆脸上有些挂不住:“此事也不全是寒笙的错,难道鄂嫔把人打成那样,就没有半点过错?”
皇后不慌不忙跪下请罪,淡声说:“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责罚。”
乾隆没有叫起,而是看着皇后的发顶问:“昭华,你还在怨朕?”
皇后身子轻颤,很快恢复平静:“臣妾从未怨过皇上,是皇上在怨臣妾。皇上怨臣妾不管寒哲死活,在她临盆当日带高氏去太后宫中侍疾,以致太医来迟,母女俱亡。”
这些话藏在心里多少年了,皇上不问,她也不会说。
慎春服侍在侧,早吓傻了竟忘记退下。
听皇后终于说出心中委屈,她立刻跪下道:“皇上,哲悯皇贵妃临盆那日,先帝病重,太医都在养心殿,无暇他顾。太后得知此事晕倒,皇后娘娘分身乏术,只得留下纯贵妃和嘉嫔在潜邸看顾哲悯皇贵妃,带着高贵妃匆匆赶去景仁宫侍疾。那日奴婢跟过去伺候,景仁宫也传不来太医,还是皇后娘娘壮着胆子掐了太后的人中,才让太后悠悠醒转。”
当时乾隆本人就在养心殿,比谁都清楚情况有多紧急。
可回到潜邸,看见浑身是血早已没有了温度的寒哲,和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他内疚、愤怒、焦虑,却不知该怪谁。
当时景仁宫都传不来太医,更何况是他的潜邸。
罢了,到底是他迁怒了皇后。
乾隆将皇后扶起,揽她入怀:“是朕不好,辜负了寒哲,也对不住你。”
多年心结解开,皇后再难克制,伏在皇上怀中压抑痛哭。
午睡醒来,发现皇上仍在身边,皇后红了脸,趴在皇上枕边问:“含韵斋的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乾隆偏头看皇后:“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都听你的。”
皇后想一想说:“寒笙不敬主位,以下犯上,已然受到惩罚。鄂嫔打人,下手太重,罚抄《女戒》一遍。”
“《女戒》才多少字,只罚抄一遍是不是太轻了?”乾隆抬手将皇后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皇后莞尔:“臣妾就说臣妾该避嫌,那皇上说罚多少遍合适?”
乾隆沉吟:“看在皇后面上,抄两遍吧,但要字迹工整。”
一遍和两遍有很大区别吗,皇后看破不说破,又问:“鄂嫔还未侍寝便已封嫔,后宫多有不服,皇上打算何时让她侍寝?”
乾隆哼一声,别开眼:“她为何进宫,你想必也猜到了,朕怎么可能让鄂尔泰那个老匹夫的奸计得逞,给西林觉罗家诞育皇嗣的资格!”
人还没侍寝呢,皇上都想到皇嗣了,是不是太早了一些,皇后苦笑。
乾隆无奈闭了闭眼,痛骂鄂尔泰:“三年那一次大选,朕看见西林觉罗氏就知道鄂尔泰在想什么,所以撂了她的牌子。七年之后,要不是傅恒痴恋于她,非要娶她过门,朕何至于留人在身边!”
皇后在心里撇撇嘴:“是是是,都是傅恒的错,皇上才不会被美色所惑。”
随即话锋一转:“鄂嫔是皇上的妃嫔,皇上也不必委屈自己。不想让她生孩子大可循养心殿后头围房的例,或赏避子汤,或让司寝嬷嬷解决,也是一样的。”
乾隆转头看皇后,似乎不敢相信如此残忍的话会从皇后口中说出。
鄂婉不是皇后的心肝宝贝么?
嘴上却道:“凡事都有万一,且鄂嫔诡计多端,从不按常理出牌,还是谨慎些好。”
皇后就知道皇上一味嘴硬,动真格的又舍不得了。
第43章 碰瓷难道她有万人迷的金手指而不自知……
九州清晏这边心结解开,岁月静好,鄂婉也等到了抄《女戒》两遍的惩罚。
“两遍要抄三千多字,也太多了。”鄂婉上辈子学过毛笔字,奈何每次练字最多不超过五十个,一次性抄三千多字,想累死她呀。
玉糖闻言睁大眼睛:“三千多字还多,皇后娘娘抄经书消遣也比这个字数多。”
寿梅也说:“奴婢原来服侍纳兰氏,她为讨太后欢心,抄了整整一百零八遍《心经》作为寿礼献给太后。”
鄂婉:“……”
鄂婉自恃有靠山,铁了心不会抄《女戒》这种封建社会糟粕,考验过玉糖和寿梅的字,心安理得把罚抄之事扔给了寿梅。
话说寒笙去九州清晏闹了一通,皇上答应惩罚鄂婉,让她回来等消息。
等了小半日,并没等来皇上身边的人,反而看见皇后身边的靖秋往主殿去了一趟。
然后御膳房送了晚膳过来,主殿开始用膳。
用过晚膳,鄂嫔扶着玉糖的手在廊下走了两圈消食,回屋去了。
掌灯时分,御膳房又送了点心水果来,鄂嫔赏了底下的人,主殿言笑晏晏。
直到熄灯,也没见鄂嫔受到惩罚,痛哭流涕。
“寒笙真是没用,一个鄂嫔也对付不了。”纯贵妃说这话时,自动忽略曾经在鄂婉手上吃过的瘪,只骂别人。
丹芷是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嘴也最甜:“谁说不是呢!娘娘看她怼嘉嫔的时候,多嚣张,连娴贵妃都得听两句排揎。可遇上鄂嫔,寒笙被打成了猪头,跑去九州清晏闹了也没用。”
纯贵妃冷笑:“也是她没福气,还不如鄂嫔生得像寒哲,难怪皇上要喜新厌旧了。”
“依奴婢看,鄂嫔也不是很像哲悯皇贵妃。”
丹芷回忆着说:“哲悯皇贵妃纤纤弱弱一个人儿,鄂嫔比她丰腴许多,胸都要挺到天上去了,也就眉眼有几分相似。”
“当年寒哲若是有鄂嫔这副身板,也不至于胎大难产,母女俱亡了。”
提起当年事,纯贵妃问:“那个鄂太医如今怎么样了?”
丹芷朝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娘娘别怕,嘉嫔虽然被禁足了,但以她的手腕,鄂太医恐怕很难活着走出京城。”
纯贵妃嗤笑:“脏活累活都是嘉嫔做的,我不过顺着皇上的意思,给寒哲送了些好东西过去,我有什么可怕的。”
嘴上说着不怕,心却早已虚了。
丹芷觑着纯贵妃脸色,陪笑附和:“是奴婢不会说话。哲悯皇贵妃自己羡慕娘娘好生养,生出来的阿哥身强体健,孕期恃宠而骄补养过剩,才导致胎大难产,与娘娘并不相干。”
纯贵妃轻轻蹙眉,不想再提旧事:“寒笙不中用,总要找个中用的人来压一压鄂嫔的气焰。”
丹芷立刻会意:“奴婢这就去安排。”
黄昏时分变天,暴雨如注。鄂婉无聊坐在廊下赏雨,忽见雨中走来一队人,为首的是一个高大清俊的少年,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
“来者何人?进门不通报,好生无礼!”鄂婉正在欣赏少年郎的美貌,站在她身边的寿梅已然开口,十分不客气。
鄂婉看寿梅,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色厉内荏,猜到来者不善。
对方还没回答,却见寒笙披头散发从配殿跑出来,跑到少年跟前为他撑伞,絮絮地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阿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差事可办完了?快进屋去,仔细受寒。”
少年瞧见寒笙这副模样,红了眼圈:“听说姨母受了好大委屈,我不来,姨母是不是也打不算告诉我?”
寒笙到底还有些理智,抹了一把眼泪说:“后宫纷争与阿哥无关,身子要紧,快些回去。”
鄂婉坐在廊下,感觉眼前的景比雨景精彩多了,转头问寿梅:“这便是大阿哥永璜?”
她第二次参加选秀时,西林觉罗家还有意让她嫁给永璜来着,没想到永璜比她小这么多。
寿梅从前服侍纳兰氏,没见过大阿哥几回,只是有个印象,并不确定。可听这少年喊寒笙为姨母,便也认了出来。
“娘娘小心了,大阿哥很得皇上看重,他跑来给寒笙撑腰,恐怕不好办。”玉糖一直在长春宫当差,知道的比寿梅多。
暴雨噼里啪啦打在油纸伞上,几乎要将伞面洞穿。鄂婉站起身,扬声说:“外头风凉,阿哥有什么话,不妨进屋说。万一在含韵斋感染上风寒,我没办法向皇上交代。”
经鄂嫔提醒,寒笙立刻想到二阿哥九岁时感染风寒夭折,顿时吓得面无血色,将大阿哥往自己屋里拉。
寒笙的伞始终朝着大阿哥那边倾斜,暴雨将她脸上的药膏冲刷掉,露出下面的青紫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大阿哥一看之下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当即挥开挡在面前的伞,大步踏进雨中,朝廊下走来。
鄂婉:“……”
几步路,把清俊少年淋成了落汤鸡。鄂婉吩咐人拿干布巾来伺候大阿哥擦拭,又吩咐茶房熬姜糖水。
坚决不给任何人碰瓷的机会。
大阿哥可能读书辛苦有些近视,走到廊下才看清她似的,当场怔住。
半天才哽咽着喊出一句:“母妃。”
鄂婉正指挥人堵漏洞,避免被碰瓷,乍然听见这一声母妃也惊呆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皇上的妃嫔,也是诸皇子的庶母,被人喊一声母妃很正常。
可是下一秒,她被人抱住了。
抱!住!了!
空中一道电光划过,焦雷炸响,此情此景让鄂婉联想到《雷雨》中的小妈文学。
补药啊!
鄂婉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抬手打了对方一耳光。
表明态度。
大阿哥终于被这一耳光打醒,上下打量鄂婉:“你……你不是我母妃?”
四舍五入也算,但是不能抱啊,鄂婉气结:“大阿哥请回吧,刚才的事我权当没发生!”
大阿哥是富察家唯一的指望,寒笙此时比鄂婉还要紧张害怕,不由分说将人拉走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见鄂婉衣裳湿了,玉糖忙拿了布巾擦拭,忍不住抱怨。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鄂婉沉沉开口:“看寒笙的表现,大阿哥应该不是她搬来的救兵”
转头对寿梅说:“去查查谁要害我。”
大阿哥成年且成亲了,根本不在附近住,日常还有差事在身,若非寒笙通风报信,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后宫里的纷争。
纯贵妃那边很快得到消息,惊得以帕掩口,又愉悦大笑:“大阿哥虚岁二十了吧,与鄂嫔年岁相当,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丹芷不期主子会这样说,也跟着笑起来:“听说西林觉罗家当初打过大阿哥的主意,曾有意将鄂婉嫁给大阿哥为嫡福晋呢。奴婢还听说,大阿哥似乎早有心上人,对指婚的大福晋总不满意,婚后不协。”
“宫中出了如此丑事,可不能瞒着皇上。”纯贵妃乐不可支,感觉老天都在帮她。
没几日,流言四起,传大阿哥永璜冒雨去了西峰秀色的含韵斋,半天才离开。
流言愈演愈烈,又传出去年大选,西林觉罗家有意与皇室联姻,目标正是大阿哥。
又几日,流言再出新版本,大福晋对人哭诉说大阿哥心里有人,婚后对她百般不满,还曾说过要休妻。
鄂婉尚未侍寝便一路晋封,位列九嫔,眼红的人实在不少。流言被这些人主动发酵,变得越发不堪。
“鄂嫔,大阿哥前些日子可曾去过含韵斋?”流言甚嚣尘上,皇后也不得不过问。
流言爆发不是一日两日了,鄂婉早有准备,每日给皇后请安身边除了玉糖,还带着寒笙。
鄂婉应是,冷笑着看了寒笙一眼,寒笙立刻站出来说:“皇后娘娘,奴婢不懂事冲撞了鄂嫔娘娘被打,也不知消息怎么就传到了大阿哥耳中。大阿哥最是明理懂事,冒雨前来替奴婢给鄂嫔娘娘赔礼。鄂嫔娘娘大人有大量,宽恕了奴婢,大阿哥还有差事在身便冒雨离开了。”
一连几日,鄂婉过来请安都带着寒笙,且寒笙低眉顺眼,皇后便猜到鄂婉有应对之法了。
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方便她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等寒笙说完,鄂婉道:“皇后娘娘,寒笙是哲悯皇贵妃的堂妹,大阿哥喊她一声姨母,日常总要关照些。大阿哥冒雨来含韵斋,不过是来探望寒笙,给臣妾赔礼的,只站了片刻便走了。臣妾清者自清。”
“可嫔妾听说,去年大选之前西林觉罗家曾有心思高攀皇长子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先被禁足才刑满释放的魏贵人。
陆贵人被罚去辛者库刷马桶了,娴贵妃以皇上身边没有年轻妃嫔侍奉为由,将魏贵人从皇宫挪来了圆明园,与自己同住。
魏贵人不愧是历史都偏爱的挂王,打不死的小强,失宠之后很快东山再起。目前已然搬出娴贵妃的住处,被皇上接到九州清晏西路的清晖阁居住。
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嫔位名额,无端被半路杀出来的鄂婉占去,魏贵人怎能不恨!
愉妃受过鄂婉的恩惠,关键时刻自然站鄂婉:“如今鄂嫔已然进宫,与咱们成了姐妹,魏贵人便不要捕风捉影,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见娴贵妃那边的人跳出来咬住鄂婉不放,纯贵妃心里乐开了花,为避嫌疑反而没有落井下石。
“愉妃说得不错。木已成舟,谣言止于智者。”纯贵妃不咸不淡地说。
魏贵人哼了一声,站在她身后的揆常在插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你是苍蝇你说了算!”
玉糖一眼认出,这个揆常在不是别人,正是魏贵人身边的那个红桃,从前在长春宫扫地,又怎会有好话。
揆常在气得咬牙:“玉糖,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我!”
玉糖也没跟她客气:“我什么东西也不算,你算,行了吧!”
揆常在涨红了脸,还要再说,被皇后呵斥的声音打断:“揆常在,你如今也是小主了,跟个宫女拌嘴算怎么回事!”
皇后训斥了揆常在,按理说鄂婉该顺着台阶下来训斥玉糖,可她没有。
如此护短,难怪与皇后投契。魏贵人胸中发闷,但在皇后面前,她不敢造次,只得生生忍下,气到内伤。
纯贵妃用余光瞄一眼丹芷,丹芷点头。
正当众人转换话题闲聊时,屋外忽然传来哭声,有宫女禀报:“皇后娘娘,大福晋求见。”
皇后蹙眉:“让她到配殿候着,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话音未落,院中已然有人哭闹起来:“皇额娘,大阿哥要杀了臣妾,求皇额娘给臣妾做主!皇额娘救命!”
纯贵妃转头朝外看:“娘娘还是让她*进来吧,别闹出什么事。”
皇后眉心拧紧,示意宫女带人进来。
大阿哥的福晋伊拉里氏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下扑到皇后脚边,畏畏缩缩朝外看去,嘴里嚷着:“大阿哥提了剑要杀我!皇额娘救我!皇额娘救命啊!”
状若疯癫。
慎春想要将伊拉里氏扯开,奈何她抱住了皇后的腿,便没动。
恰在此时,大阿哥手持开刃宝剑追至殿中,立刻被九州清晏的侍卫和长春宫的内侍团团围住。
“永璜,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
此时伊拉里氏放开了皇后的腿,慌慌张张躲在皇后身后,不敢出声,皇后站起来喊住大阿哥,气得指尖发抖。
大阿哥清俊的一张脸几乎扭曲,泛着薄薄的潮红:“皇额娘,伊拉里氏信口雌黄,到处说儿臣与……与鄂嫔娘娘有私!儿臣没有!如此恶毒的妇人,儿臣再不能容!”
伊拉里氏有皇后娘娘撑腰,又见大阿哥被侍卫和内侍拦住,胆子比刚进来时大了许多。
“阿哥说我信口雌黄,你与我大婚整整一年,除了婚礼当日在我屋中合衣躺过一宿,可曾碰过我?”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伊拉里氏也不要脸了:“不光是我,皇上指给你的侧福晋,皇额娘给你挑的侍妾,你一个也没碰过!”
说着转头在人群中寻找,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鄂婉身上,用手指着鄂婉说:“她喜欢荷花,你也喜欢荷花。她在画舫献歌,你把那首歌谱成琴曲,夜夜弹奏!还有你藏在书房里那幅不敢让人看的画像,上面的女子也是她!”
鄂婉:……难道她有万人迷的金手指而不自知?
不对,若真有这样的金手指,皇上为何不召她侍寝。
“鄂嫔娘娘曾在皇后娘娘身边学规矩,鄂嫔娘娘喜欢荷花,是因为皇后娘娘喜欢荷花,这才每日让人采摘插瓶。奴婢记得,有一回娘娘问过鄂嫔娘娘自己喜欢什么花,鄂嫔娘娘说鲜花容易枯萎凋零,难免令人伤怀,她更爱松柏万古长青。”
不等鄂婉说话,玉糖已然急急道:“皇后娘娘问鄂嫔娘娘的时候,长春宫很多人都在场,可以随便点人查问。也许大阿哥喜欢荷花,亦如鄂嫔娘娘一般,是为了投皇后娘娘所好。”
“确如这位姑娘所说,儿臣钟爱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与皇额娘的心是一样的。”大阿哥似乎被玉糖的话点醒,看也不看皇后,表情僵硬道。
寒哲难产崩逝时,永璜七岁,早已记事。皇上误会她故意不给难产中的寒哲传太医,作为寒哲的亲生儿子,永璜未必不会这样想。
这些年永璜始终由寒笙照顾,与自己并不亲近。
皇后不信永璜会因为自己而喜爱荷花,但为保住鄂婉,也不打算深究,随他怎么说好了。
伊拉里氏了解大阿哥的脾性,以及他心中对皇后的怨念,明知他不可能因为皇后钟爱荷花,却碍于天家和睦不敢表现出来。
“荷花一事就算我冤枉了你,那首琴曲又是怎么回事?”
伊拉里氏不依不饶:“那首江南小调并不常见,你别告诉我也是皇后素日喜欢的。”
皇后沉默,连机灵的玉糖也有些接不上话了,都拿眼睛盯着大阿哥,等他回答。
见大阿哥张口结舌,联想到那日在含韵斋的拥抱,鄂婉竟然有些心虚。
“那首琴曲是朕让永璜编的。”
皇上的声音乍然在门外响起,鄂婉转头,仿佛看见皇上脚踏七彩祥云而来。
太及时了,比及时雨宋江还及时。
乾隆脑中同时浮现出鄂婉心中想象的画面,以及她不知所谓的心声,下意识勾了勾唇角。
乾隆御极十年有余,听过太多歌功颂德之言,但都是作为圣主明君的,从来没有人把他当英雄。
看来鄂尔泰精心为他挑选的这个小美人,除了颇似故人,并非胸大无脑,至少很有识人之明。
垂眼见屋中跪了一地,乾隆扶起皇后,淡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这才看向躲在皇后身后的伊拉里氏:“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伊拉里氏哪里还敢问那幅画,当即跪下请罪。
皇上理也不理,又看大阿哥:“今日你早朝告假,说身上不舒坦,朕以为得了什么病,原来是失心疯,提剑杀到朕的后宫来了。”
皇上进殿的同时,大阿哥手中利剑已然被御前侍卫卸掉,本人也被按押在地。
“皇上,伊拉里氏到处说儿臣与……后宫妃嫔有染,儿臣惶恐,教训了她几次也不奏效。”大阿哥脸贴地为自己辩解。
寒笙早从鄂婉身后冲到大阿哥旁边,哭着求皇上恕罪。
乾隆本来也不想理,直到她说:“若姐姐还在,见皇上如此对待永璜,肯定会伤心的。皇上,永璜是您的长子,也是姐姐拼死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在“姐姐”两个字出口时,鄂婉看见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凄迷哀凉。
皇后大约也看见了,低声劝:“永璜还年轻,自小没有母妃教导,也是臣妾无能,没有教好他。”
明眼人都能感觉到皇后在为大阿哥开脱,伊拉里氏朝皇后投去感激的目光。可大阿哥似乎并不领情,始终垂着眼,仿佛皇后欠了他的,又好像对皇后的说辞习以为常。
皇上看看皇后,又看大阿哥,眉心短暂地蹙了一下:“既然皇后替你求情,朕便看在皇后面上饶你一回。若再有下次,数罪并罚,决不轻饶。”
御前侍卫放开大阿哥,等皇上说完才提着大阿哥的剑退出殿外。
大阿哥见到皇上本来有些畏惧,然而听了皇上的话反而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鄂婉离他比较近,压低声音提醒:“赶紧谢恩。”
大阿哥抬眼看她,眸中有眷恋也有气愤,但还是照着鄂婉说的做了:“儿臣谢皇阿玛开恩。”
半个字不提皇后。
看了大福晋一眼,与她双双离开。
皇上又看众妃嫔:“时辰不早了,都退下吧。”
鄂婉才要转身,却被皇上叫住:“鄂嫔你留一下。”
第44章 变化事业线,是时候展示真正的绝技了……
鄂婉站在原地,余光瞥见娴贵妃和纯贵妃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往外走。
走到僻静处,揆常在问魏贵人:“这事就完了?”
魏贵人冷笑:“完了?完了又怎会被留下。”
娴贵妃赞许地看向魏贵人,深觉她比身处冷宫的纳兰氏聪明多了,甚至有时候比嘉嫔都稳得住。
她喜欢用聪明人。
另一边,丹芷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纯贵妃非常大方地告诉她:“大阿哥再如何,那也是皇上的儿子,寒哲留下的唯一骨血。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不罚大阿哥,便只能罚鄂嫔了。”
丹芷不懂:“可皇上都说了,琴曲是皇上让大阿哥编的。”
纯贵妃掩口直笑:“傻丫头,皇上那样说不过是为了给大阿哥解围,心里又怎会不介意。你记住,流言真正的杀伤力从来不在真假,而在人心。”
九州清晏后殿,皇后问皇上:“琴曲当真是皇上让大阿哥编的?”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乾隆没有回答皇后的问话,反而似笑非笑看鄂婉:“你想与谁同船渡,又想与谁共枕眠?”
怎么又冲她来了,鄂婉猝不及防,但很快有了答案。
不过说出答案之前,得想办法让自己脸红,于是脑补了一下上辈子看过的古偶擦.边男和爱情动作片。
只是把男主的脸临时换成了皇上。
于是小脸通黄垂下眼睑,肉麻道:“自然是皇上了。嫔妾有幸与皇上同船渡,不知何时才能……共枕眠。”
再抬眼,见皇后面色如常,倒是皇上的脸有点发红。
鄂婉:?
皇上到底是皇上,脸红不过一瞬,再没理她,转而回答皇后的问话:“伊拉里氏也不算胡说,永璜心中确实有人,且与那人有些首尾,让朕很为难。”
皇后诧异:“皇上查到是谁了?”
说完下意识看鄂婉。
“不是鄂嫔。”
皇上只看皇后,石破天惊道:“永璜心里的那个人正是朕赐婚给傅恒的嫡福晋纳兰玉清。”
“……”
皇后惊得朝后仰了一下,以帕掩口,一时接不上话。
皇上叹气,继续说:“纳兰玉清是纳兰氏的亲妹妹,姐姐进宫,妹妹不可能嫁给皇子,不然朕和永璜岂不成了连襟?”
“永璜还未出宫建府,他怎会认识纳兰家的姑娘,情根深种?”皇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皇上看鄂婉:“永璜本来没机会认识,但架不住有人极力撮合。”
皇后也看鄂婉,鄂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听皇上淡声说:“永璜身边曾有个侍卫,与纳兰家的人过从甚密,正是由他牵线,永璜才留意了纳兰家的姑娘。后来纳兰氏进宫,这事终究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纳兰家有女进宫,也放弃了永璜这条路。可人家放下了,永璜却放不下,一直牵挂至今,婚后也无法忘怀。”
鄂婉听到这里,已然猜到自己因何被留下了。
伯祖父的第二子鄂实出继给叔高祖鄂礼为嗣,鄂实自荫生授三等侍卫的时候似乎在大阿哥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差。
怪只怪西林觉罗家人丁太过兴旺,且格外会钻营,做事习惯多管齐下,盼着东方不亮西方亮,等到大厦将倾时难免留下把柄。
被人一抓一个准儿。
不等皇上明牌,鄂婉赶紧跪下请罪。
皇后看出其中关窍,也替西林觉罗家说话:“当时纳兰氏还未进宫,许是纳兰家着急,这才想起永璜来。”
鄂实不过是个中间人。
谁知皇上并不买账:“西林觉罗家人丁兴旺,适龄的女儿却少,若非如此,也轮不到纳兰家的姑娘。”
暗指西林觉罗家结党,拉拢皇子,图谋不轨。
皇上调查得细致入微,鄂婉完全两眼一抹黑,感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与其费力不讨好地为西林觉罗家开脱,倒不如顺水推舟解决眼下难题。
皇上给傅恒赐婚,却闹出这样的丑闻,要怎么破局才好呢?
鄂婉跪伏在地,脑子转得飞快:“皇上给傅恒赐婚可曾提及纳兰家姑娘的名字?”
“你想偷梁换柱?”
头顶砸下皇上低醇的声音:“纳兰家姑娘众多,自然要提,以示区分。”
行吧,排除一个解决方案,鄂婉眼珠转了转又道:“那就让纳兰玉清假死吧,既可以绝了大阿哥的念想,也能挽回皇上和富察家的颜面,省得日后闹出什么来,难以收场。”
她狡黠道:“皇上也说了,纳兰家姑娘众多,再选一个给傅恒赐婚好了。”
皇后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乾隆盯着鄂婉的发顶,半天没说话,静静等待她的心声,奈何什么也没有等来。
“鄂嫔,你可知是谁将此事查明禀报给朕的?”他走到她近前问。
鄂婉盯着龙袍下摆上的海水江崖纹,恭声回答不知。
下巴被长指勾起,被迫与皇上四目相对,听他道:“是傅恒。”
鄂婉心尖颤了颤,战术性垂眼:“毕竟是终身大事,自然要慎重些。”
头仰得难受,索性直起身,却不想与皇上离得太近,挺直腰背的同时胸蹭到了皇上的龙袍和腿。
皇上大约也感受到了,靴子动了一下,同时长指放开她的下巴,却并未后退。
鄂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咬牙凑上去,抱住皇上的腿,口中说着:“臣妾进宫之后一身一体都是皇上的,心里只有皇上,再容不下别人。”
事业线,是时候展示真正的绝技了。
腿被胸袭,乾隆下意识想退,但他是天子,天子怎么能退,要退也该对方退。
结果对方非但不退,还不知羞地抱了上来,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幸亏傅恒足够机警,不然被人戴了绿帽子都无处喊冤,皇后一阵后怕,再看皇上和鄂婉……青天白日的在干嘛,简直没眼看。
见皇上朝她看过来,皇后偏头,假装没看见。
皇上最爱这些,听说纯贵妃、魏贵人和被发配去辛者库刷马桶的陆氏都很会。
皇后不理,李玉装家具装得比谁都像,乾隆很想将人踢开,又见对方腰身纤纤,怕踢重了真伤到。
纤腰不盈一握,如何生出玉峰挺拔,真真是个尤物。
旗装宽大,平日倒看不出,接触之后竟酥了半边身子。
伸手将人拉起,口中训斥:“说话就好好说话,如此成何体统!”
又抱又蹭实在辛苦,鄂婉蹭得心热脸更热:“非如此不能让皇上尽信。”
乾隆将她晾在一边,转身往皇后那边走,沉着声音对皇后说:“朕听说西林觉罗家长房好像有一个姑娘明年及笄。”
不知皇上为何有此一问,皇后只得道:“臣妾这就派人去问。”
“不必了。”皇上看向皇后,“纳兰家的姑娘无福,朕有意将此女赐婚给傅恒,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再是端庄持重,也被皇上对西林觉罗家前后的态度反差惊呆了。第一个反应是,长房的姑娘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拆散傅恒和鄂婉?
鄂婉心中的震惊半点不比皇后少,震惊之后是狂喜,感觉西林觉罗家有救了。
傅恒是谁,皇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军机处最年轻的行走,拜相入阁指日可待。皇上同意他娶西林觉罗家的姑娘,顾忌着傅恒的功劳和皇后与富察家的颜面,也不会轻易对西林觉罗家下重手。
至少能保住长房。
乾隆耐心听完鄂婉的心声,没听到一点对傅恒的不舍,全都是为西林觉罗家的筹谋,再一次被鄂尔泰的识人之明所折服。
身为九五之尊,乾隆什么样的高门闺秀没见过,大多数都没有鄂婉这样的胸怀和格局。
想到胸怀,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刚才柔软又挺拔的触感,心旌又是一阵摇荡,乾隆在心里又把鄂尔泰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用美人计考验皇上,注定失败!
当晚传魏贵人侍寝,却怎么也找不到喜欢她的理由了,仿佛见识过名山雪峰,再也看不上土山丘陵。
一连几日,换了几拨人,都味同嚼蜡。
几日后,鄂婉被告知圣驾回銮的时间提前了:“今年为何这样早?”
比往年提前了半个月。
皇后也不知,只是猜测:“大约西南不安稳,皇上总是悬心,回宫处置政事比这里方便。”
鄂婉惆怅道:“回宫之后,臣妾便要搬出长春宫,去咸福宫居住了。”
“这是好事。”
皇后让她把七阿哥放在炕上自己坐着,笑道:“上回你也听见了,皇上有意让傅恒娶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姑娘,大有不计前嫌的意思,我猜与你有些关系。搬进咸福宫之日,便是你侍寝之时,若能让皇上满意,何愁心愿不能达成。”
鄂婉受教,又惶恐:“娘娘可知如何让皇上满意?”
明晃晃向自己打听床笫之事的,鄂婉还是头一个,皇后苦笑:“我与皇上是夫妻,夫妻敦伦不过例行公事,目的都是嫡子,过程乏善可陈。”
皇后产后一直失调,很长时间无法侍寝,鄂婉问出来便后悔了,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样一篇话来。
听皇后又道:“后宫宠妃也有几人,比如潜邸时的纯贵妃,皇上御极之后格外受宠的嘉嫔,这两年圣眷隆重的魏贵人都是很好的例子。”
皇后朝她眨眨眼:“你问我,不如去问慎春和靖秋,或者松佳嬷嬷。”
正说着,有宫女走进来禀报:“娘娘,九爷求见。”
皇后看向鄂婉,鄂婉会意起身,顺手将七阿哥抱了出去。
等傅恒离开,鄂婉将七阿哥抱回来,却见皇后眼圈红红,好像哭过。
“娘娘,出了什么事?”鄂婉诧异。
皇后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说:“西南乱了,贵州都督张广泗出兵平乱。皇上不放心,派人前去督战,傅恒毛遂自荐,七日后启程。”
原来是这样,鄂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皇上给傅恒赐婚,让他娶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姑娘,并不是因为我,而是与西南有关。”
傅恒这几年平步青云,走的一直是文官路线,忽然让他去做监军,资历尚浅,武官多半不服。
尤其还是张广泗这样厉害的人物。
“等纳兰家准备好,皇上再下一道赐婚圣旨,傅恒便是西林觉罗家的女婿了。”
说出这句话,心中仍旧酸酸的,鄂婉垂下眼睫:“贵州都督张广泗是臣妾伯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傅恒有了这一层关系,想来张广泗会卖西林觉罗家的面子,不会为难他。”
想了想又说:“若娘娘还不放心,可以提醒傅恒,让他带上臣妾在銮仪卫的堂兄过去,以安张广泗之心。”
皇后怜惜地看向鄂婉:“一步错,步步错,都是命啊。”
鄂婉抬眼,眸中尽是坚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的,臣妾也不会强求。”
九州清晏前殿,乾隆处理完政事,盯着书案左侧小小一只金镶宝石朝冠耳炉发怔。缕缕青烟从香炉中溢出,甜香的气息顿时将他笼罩。
在若有若无的白色烟气中,他问李玉:“你说傅恒自请去西南督军是为了什么?”
他本属意内阁有资历的大员前去,代表他向张广泗传达朝廷对西南的重视,同时监视张广泗的一举一动,防止他耍花样。
谁知话说出口,内阁老臣还没反应,傅恒先站出来毛遂自荐。
李玉见问,缩了缩脖子说:“皇上有意让傅恒大人娶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姑娘,不就是存了这个意思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乾隆哼笑:“有这么明显吗?朕若真有这个打算,不如直接安排西林觉罗家长房的人去西南监军。”
何苦隔靴搔痒。
李玉有些傻眼,既然不是为了西南战事,皇上为何一反常态答应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联姻?
若说皇上不在意这些,鄂嫔又是怎么来的?李玉清清楚楚记得,当年因为这桩亲事,皇上与皇后娘娘别扭了好长时间,甚至一度架空皇后,让娴贵妃协理六宫。
莫非皇上因鄂嫔之故,想要高抬贵手放弃对西林觉罗家的清算?
皇上厌烦党争,对鄂尔泰很不满意,且隐忍多年,不像是能轻易放弃的。
而且鄂嫔进宫明显是鄂尔泰使的美人计,皇上每每想起就恨得咬牙,又怎会轻易中计?
“哗啦”一声,耳炉落地摔得粉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雪中春信的甜香铺天盖地袭来,呛得李玉直咳。
圣驾回銮,鄂婉也要跟着回去。
她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朝外看,惊喜地发现护送她的侍卫中竟然有个熟面孔:“二堂兄,你不是在銮仪卫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早听说二堂兄被拨到了銮仪卫,没想到能遇见。
二堂兄看见她也很高兴,骑在高头大马上含笑说:“今日我本不当值,奈何圣驾回宫,后边缺人手,便自请补了这个缺。”
说是自请,鄂婉从二堂兄疲惫的脸上不难猜出他可能被人临时抓了壮丁。
西林觉罗家煊赫的时候,子弟在御前当差,不要说抓壮丁,就算当差时溜号也能被描补过去。如今家族失势,能进銮仪卫已经很好了,待遇自然比不得从前。
怕二堂兄难堪,鄂婉看破不说破,转而问起家中情况。
“多亏你机警,让傅恒来家传话,逼着分家,再晚一点,长房和二房都要被三房拖累。”
二堂兄疲惫的脸上露出一点后怕:“当初祖父执意送你进宫,祖母还抱怨过,说家中男儿无用才会让姑娘支应门楣。等三房出事,家中才体会到宫里有人的好处来。祖母夸你虽是姑娘家,审时度势的本事不输朝廷大员。”
这事前赶后错也是凑巧,鄂婉何尝不后怕,自谦两句又道:“傅恒自请去西南监军,皇后娘娘很担心。如果可以,二堂兄不如想办法随他同去,争取立些军功回来。”
皇上有意让傅恒娶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姑娘,不过随口一说,直到今日赐婚圣旨也没颁下。
即便圣旨颁下,傅恒不过是西林觉罗家的准女婿,如何能与长房嫡子相比?
大堂兄虽为长子嫡孙,分量更重,却是文官,上战场难免有风险,不如二堂兄自幼习武来得便宜。
“这样好的机会,我当然想去。”
二堂兄闻言脸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欢欣雀跃起来,不难看出他在銮仪卫当差并不如意。
鄂婉伏在窗框上给他出主意:“我已经向皇后娘娘举荐了你,你得空多在傅恒身边转悠转悠,让他想起你来。”
“后宫不得干政,你向皇后娘娘举荐了也没用,傅恒倒是能说得上话,可最后做主的还是皇上。”说到具体操作,二堂兄耷拉下肩膀,感觉希望渺茫。
理想越丰满,现实越骨感,皇上如此忌惮西林觉罗家,又怎会让长房的人跟随冉冉升起的傅恒去西南建功?
能在銮仪卫有个差事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二堂兄所说不无道理,这事求谁也不好使,只能求皇上。过不了皇上这一关,西林觉罗家即便不被抄家夺爵,子弟也只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打转,想要东山再起难如登天。
七阿哥还是太小了,皇后娘娘的势力范围又只在后宫,鄂婉蹙眉凝神,好半天才下定决心,故作轻松道:“二堂兄也说了,宫里有人好办事,皇上那边我来想办法。”
二堂兄用力点头:“妹妹进宫才满一年,已然是一宫主位,可见得宠。这事有你出面,我就放心了。”
从位份升迁上看,她确实像坐了火箭,在后宫并不常见。只有她和她身边的人知道,如此升迁与得宠无关,不是投机取巧的结果,便是西南形势所逼,虚浮得很。
一旦西南形势有变,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废弃至冷宫。
但这些鄂婉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人活着总要有希望,而她恰是全家乃至全族人最后的希望,谁倒下,她也不能倒下。
为今之计只能长期短期两手抓,继续保护七阿哥的同时,想办法得到皇上的宠爱。
又与二堂兄说了两句,鄂婉放下车帘时,余光瞥见路边的石头缝里夹着一枚黄纸钱。
顺着鄂婉的目光,二堂兄也朝路边看去,顿时变了脸色,翻身下马去捡,撕碎了藏于袖中。
圣驾回銮,街道全都提前清扫过,若是被发现有此等不祥之物,所有人都得受罚。
他如今身份尴尬,肯定会被銮仪卫推出去顶罪。如此一来,能保住性命都算上天保佑了,如何还能跟去西南建功立业。
“最近纳兰家可有丧事?”鄂婉压低声音问。
二堂兄怔了一下才回答:“你如何知道?也是纳兰家的姑娘没福气,被皇上赐婚给傅恒,亲事还没办人先没了。听说是急病猝死,刚刚发完丧,这纸钱想来就是纳兰家发丧时留下的。”
纳兰家早有行动,想来皇上并非随口一说,鄂婉弯起眉眼:“我不但知道纳兰家有丧事,还知道长房有喜事呢!”
二堂兄苦笑:“喜从何来?”
祖父病逝之后,鄂党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西林觉罗家的人陆续被调离权力中心,一时间门庭冷落,草木皆兵。
他在銮仪卫当差也是备受欺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飞来横祸,小命不保。
“皇上有意给大姐儿赐婚,所嫁正是傅恒,二堂兄说是不是喜事?”鄂婉含笑。
这一年多,西林觉罗家厄运不断,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45章 报仇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大阿哥夫妇结结实实闹了一场,让整个后宫以为鄂婉完了,西林觉罗家都要受到牵连。
可回宫之后,鄂婉全须全尾搬进了恢宏奢华的咸福宫。
咸福宫在长春宫北面,中间只隔了一条巷道。鄂婉终于不用再早起去给皇后请安,每日最晚起最早到,比住在圆明园舒坦多了。
说起咸福宫绝对是西六宫奇葩一般的存在。占地面积最大,房屋却最少,内室简素如雪洞一般,但细看所有陈设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整个西六宫,只有咸福宫的殿顶是黄琉璃瓦庑殿顶,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就连皇后居住的长春宫都望尘莫及。
咸福宫地处紫禁城西北角,对应八卦的乾卦,暗合乾隆的乾字,所以自本朝开始作为皇上的临时居所,规格在原来的基础上又高了一层。
一场风暴过后,鄂婉毫发无伤,独居咸福宫,羡煞旁人。此时又一个消息炸开,纳兰家被赐婚的姑娘病故之后,皇上毫无征兆再次下旨,给傅恒和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大姑娘赐婚。
“怎么会是西林觉罗家?”听说圣旨颁下,丹芷忍不住问纯贵妃。
二阿哥夭折,皇后式微,富察家式微的时候,皇上都不许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联姻。而今皇后再度产子,富察家烈火烹油,傅恒如日中天,皇上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要抬举西林觉罗家?
丹芷所想,纯贵妃自然也想到了,同样没有头绪。
非要找个理由出来的话,只能是鄂婉得宠,给皇上吹了枕头风。
“鄂嫔进宫之后就像个谜。你说皇上宠她吧,她至今没有侍寝。说皇上不宠她吧,她从答应到一宫主位只用了不到一年,后宫无人能望其项背。”
纯贵妃想不通其中关窍,索性放在一边,悠然说:“最近翊坤宫那边也太安静了,想办法把嘉嫔放出来,她被禁足都没有好戏看了。”
另一边,鄂婉让寿梅调查给大阿哥通风报信之人也有了进展,寿梅禀报说:“大阿哥性格孤僻,很少与人交际,前段时间与三阿哥走得颇近,经常在一起品评书画。”
事发那日,纯贵妃态度十分中立,没想到幕后推手竟然是她。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除去这些,寿梅还听说了一件事:“阿哥所的人说,五阿哥在那边经常受三阿哥的气。昨儿五阿哥大字写得好,得了皇上的夸奖,还另外得了两盘子点心。三阿哥带人过去吃,连渣子都没给五阿哥剩下。五阿哥哭成泪人,三阿哥便还了两盘点心过去,让人在旁边盯着五阿哥吃,吃不完不许睡觉。五阿哥撑得睡不着,夜里作烧,烧得浑身滚烫。”
鄂婉诧异:“愉妃知道吗?”
寿梅摇头:“五阿哥是个孝顺孩子,对愉妃那边向来报喜不报忧,传了太医也没让永和宫知晓。”
“那怎么行?”
鄂婉深深看寿梅一眼:“想办法通知愉妃。”
愉妃很快得到消息,怕五阿哥再受荼毒,压根儿不敢得罪纯贵妃和三阿哥。
给皇后请安时,被看出眼睛肿了,也只说没睡好。
“真是个糊涂人。”
鄂婉吩咐寿梅,把五阿哥在阿哥所遭受的所有欺辱全都通知愉妃:“不信她还坐得住。”
这一日,鄂婉终于教会七阿哥独立坐着。七阿哥摇摇晃晃坐在外间的大炕上,伸手去够鄂婉手中的拨浪鼓,咯咯咯笑得欢快。
皇后看着七阿哥与鄂婉互动,欣慰地说:“若非你一直坚持,永琮到了六个月还不会坐,又该有人说嘴了。”
到时候纯贵妃肯定冲在前头,炫耀三阿哥和六阿哥身体如何强健,满月能抬头,两个多月会翻身,不到五个月便能坐稳……
“有骨头不愁肉,七阿哥长大了什么都能学会,随她们怎么说去。”
鄂婉不以为然:“娘娘权当她们是嫉妒好了。嫡庶有别,庶子终究是庶子,再强健也不是嫡出。”
说着抱起七阿哥原地转了一圈,可把七阿哥笑疯了:“萝卜虽小,可咱们七阿哥长在背(辈)上。”
这下把皇后也逗笑了。
鄂婉将七阿哥放在炕上,七阿哥说什么也不坐,比比划划啊啊啊要她抱着转圈圈。
又抱着转了一圈,转得鄂婉头都晕了,忙把七阿哥递给保姆。
保姆团可遭了殃,抱着七阿哥一直转一直转。七阿哥的笑声充满整个长春宫,连院中当差的宫人们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什么事让永琮这样高兴?”门帘掀开,皇上走进来问。
见皇上来了,众人纷纷停下行礼,七阿哥不干了,啊啊啊鲤鱼似的在保姆怀中扭动,比比划划要转圈圈。
皇后含笑*说:“永琮被鄂嫔抱着转了一圈总不肯停下,一直要人抱着转呢。”
皇上看鄂婉一眼,从保姆手中接过鲤鱼打挺的七阿哥,亲自抱着转了一圈,把七阿哥逗得咯咯直笑。
大约皇上身量高,被皇上抱着看到的景象不一样,保姆再去接的时候,七阿哥不跟,只让皇上抱。
皇上索性将人放在腿上摆弄,七阿哥最喜欢被摆弄,笑声就没停过。
“皇上不要惯着他,到时候可择不下来呢。”皇后眸光柔柔落在丈夫和儿子身上,难得现出满足的神情。
皇上坐着摆弄七阿哥,自己也被孩童的天真逗笑了:“永琮身子弱了一些,胆子却大,像朕的儿子。永瑢看着结实,胆子小得很,看见朕跟避猫鼠似的,一味地躲。他小时候朕也抱着转过圈,才转了一圈就吓哭了。”
说着举起七阿哥朝上抛,稳稳接住。
七阿哥笑个不停,再不满足抱着转圈圈,只让皇上抛他。
皇后有些苦恼:“皇上再换花样,保姆可要累倒了。”
鄂婉也劝:“七阿哥还小,禁不住这样抛,要大些才好。”
“永璋跟永瑢一个样,随苏氏胆子小,满周岁都不敢让朕这样抛。”
皇上把七阿哥当玩具,七阿哥把皇上当成游乐场,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听皇上提到纯贵妃,鄂婉趁人不备朝候在门边的寿梅点点头,寿梅会意悄然退下。
七阿哥到底还是个小婴儿,陪皇上玩了一刻钟便困了。眼睛竭力睁开,很快又黏在一起,用小拳头揉一揉,脑袋一点一点活像小鸡啄米。
皇后接过七阿哥,递给保姆哄睡。
保姆才抱七阿哥离开,愉妃便顶着烂桃子一样的红眼睛哭着过来了,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把五阿哥在阿哥所的遭遇全都讲了一遍。
“三阿哥带人吃了皇上赏给永琪的点心,吃了也就吃了,永琪伤心难过一阵会自己哄好自己。”
说到此处,愉妃早已泣不成声:“可三阿哥不该让人盯着永琪,晚上吃完两大盘豆面糕,吃不完不让看书也不让睡觉。永琪吃完了,半夜积食高烧,到今日身子骨都没好利索!”
她越说眼神越惊恐,身体也跟着打摆子似的抖起来:“那日是豆面糕,过几日还不知是什么呢,求皇上、皇后娘娘给永琪做主!”
清宫里所谓的豆面糕,便是后世的北京小吃驴打滚了。糯米粉做皮,红豆沙做馅,吃下去饱腹感非常强,特别不好消化。
五阿哥今年才五岁,晚上被人逼着吃下两大盘驴打滚,别说积食,没噎死都算命大。
看来三阿哥只是恐高,胆子一点都不小。
皇后一听急了:“难怪你这两日眼睛肿成这样,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不说真话?”
愉妃脑子转得再慢也知道打蛇随棍上:“当时纯贵妃也在,她素来溺爱孩子,臣妾不敢说!臣妾若说了,纯贵妃在娘娘面前不会表现出什么,私下肯定会找臣妾的麻烦,连永琪也难保不受牵连。若非这回三阿哥实在做得太过,永琪又病得厉害,臣妾害怕了,是绝不敢说出来的!”
“糊涂!”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说:“永琪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永琪是皇阿哥,你怎么敢知情不报!”
见愉妃以头抢地,皇后平复心绪看皇上:“皇上刚才还说三阿哥像苏氏胆子小,如今看来都是表面功夫了。永琪才多大,三阿哥就敢逼着他吃下三大盘豆面糕,已经不是简单的兄弟间的玩笑或龃龉,有害命之嫌。”
纯贵妃与魏贵人一样都是从长春宫走出去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皇后也难辞其咎。
皇后起身跪下:“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才铸成今日大祸!”
愉妃只说了一句豆面糕,到了皇后嘴里就变成了害命之嫌和大祸,调子定得不可谓不高。
若论告状,愉妃不知要被皇后甩出多少条街。
事实摆在面前,鄂婉并不觉得皇后夸大其词。给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晚上吃两大盘驴打滚,三阿哥是魔鬼吧!
掐指一算,三阿哥今年也才十一岁。
乾隆静静听完鄂婉的心声,额角青筋鼓起多高,扬声吩咐李玉去查,同时让人将五阿哥带来问话。
宫里养孩子向来遵循“四时欲得小儿安,常要三分饥与寒”,愉妃又是个没注意的,五阿哥养在她身边时就不胖,这会儿搬去阿哥所受了委屈,大病一场,更是瘦成了皮包骨头。
他有气无力地伏在保姆怀中,想要下地行礼,被皇上按住了。
皇上问他为何生病,五阿哥只说贪嘴积食,但红了的眼圈和眸中泪光出卖了他。
愉妃此时已被人扶起,坐在外间炕下的绣橔上,额头一片乌青。
“永琪,都是额娘没用,护不住你!”
愉妃才止住的眼泪又如扯断的珠链一般往下掉:“好孩子,跟皇阿玛和皇额娘说真话,不用再替谁遮掩。”
五阿哥闻言“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好似决堤,哽咽着将满腹委屈倾倒出来。
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若非亲耳听说,很难想到十一岁的孩子能坏成这样。
“三哥、三哥……不让儿臣说!”
五阿哥哽咽到打嗝,缓了半日才说出一句整话:“三哥说儿臣若敢说出去就……就打死儿臣,纯贵妃也会想办法弄死……弄死儿臣的额娘!三哥还说,四哥从前不听话,被他打折了腿,只敢说是自己……自己调皮摔断的!”
皇上才被七阿哥唤醒孺慕之情,骤然听说这些,脸都气白了,立刻命人将三阿哥押来问话。
三阿哥十分机警,听说五阿哥被养心殿的人接走就知道要坏事,书也不读了,脚踩风火轮跑去钟粹宫搬救兵。
皇上派去的人在上书房扑了一个空,最后还是纯贵妃亲自领了三阿哥过来负荆请罪。
说是负荆请罪,纯贵妃只让人绑了三阿哥的手。
“皇上,都是臣妾教子无方,皇上要罚就罚臣妾好了!永璋才十一岁,他不懂事!”
纯贵妃身段放得很低,几乎是哭着走进来。
皇上冷哼一声,没说话,皇后接口:“子不教,父之过。纯贵妃你这样说是在指桑骂槐,指责皇上没有教好永璋吗?”
纯贵妃是什么出身,没人比皇后更清楚了,肚里没有半点墨水,偏要装江南耕读世家的闺秀,常常露怯。
她曾经在皇后身边学规矩,很多人便将她视为长春宫的人,皇后从前也是这么认为,没少替她打圆场。
直到永琏夭折,纯贵妃携子争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皇后才与她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纯贵妃自知失言,忙跪在三阿哥身边请罪,然后话锋一转:“这事是永璋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永琪小气,也不会引出这么多事来!”
话音未落,三阿哥仰起头哭诉:“谁的功课好,皇阿玛便赏谁点心,儿臣和四弟不管谁得了赏,总要一起分食。谁知五弟说什么都不肯分给咱们,儿臣与四弟赌气吃了他的点心。五弟哭着不依,儿臣便还了点心给他。儿臣不该吃五弟的点心,儿臣知错了,还请皇阿玛责罚。”
根本不承认逼迫五阿哥晚上吃驴打滚的事实,明显避重就轻。
鄂婉能想到的,皇上如何想不到:“所以你就逼迫永琪一口气吃下两大盘豆面糕?”
三阿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皇阿玛明鉴,儿臣是还了两盘子豆面糕给五弟,却从未逼迫他吃。当时四弟也在,皇阿玛若不信,大可传了四弟过来问话。”
五阿哥含恨盯着三阿哥:“四哥怕极了三哥,如何肯为我作证?”
三阿哥瞪回去:“明明是你没见过好东西,贪嘴吃多了,反而赖在我头上,我就该平白受你的诬陷吗?”
愉妃出身平常,母家无权无势,因资历深加之诞育皇子封妃,仅靠例银度日,过得并不宽裕。
“那两盘豆面糕是额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送给我的,所用是御稻新江米,霜糖放了足量,豆沙清甜,外头裹的也不是豆面,而是白芝麻。”
凌厉地眼风刮过五阿哥的脸,三阿哥仰起下巴说:“这样好的东西,你平日见都没见过,更不要吃过了。”
愉妃见势不好,忙说:“到底是谁逼迫永琪吃了豆面糕,阿哥所服侍的都是见证。”
纯贵妃冷笑:“五阿哥身边服侍的,自然向着五阿哥说话,永璋身边的人又是另外一种说法呢!”
随后三阿哥身边服侍的众口一词,都说五阿哥贪嘴吃多了,与三阿哥无关。
皇上又传了四阿哥和六阿哥过来问话,结果与三阿哥身边人所说一致。
今日这事可大可小,非要上纲上线便是欺君大罪,愉妃百口莫辩,额上见汗。
“皇上,若五阿哥被人逼迫,动静肯定不小。”
局面僵持之时,鄂婉抽冷子开口:“刚才三阿哥也说了,他与四阿哥感情好,御赐的点心总是一起分食。六阿哥又是三阿哥的亲弟弟,年纪小,证词难免偏颇。臣妾记得大阿哥也住在阿哥所,好像就在五阿哥隔壁,皇上不如将大阿哥一并传来问话。大阿哥是长兄,又因年长与几位阿哥走动都不频繁,说话更公允些。”
见皇上点头,鄂婉意味深长地看向寒笙:“劳烦姑姑亲自走一趟,请了大阿哥过来。”
上次与寒笙联手过后,鄂婉待她一直很客气,尊称她一声姑姑,让她与寿梅一起管着咸福宫的内务。
说是一起,寿梅很能干,几乎都是她在管,不过白养寒笙一个闲人。
方才寿梅出去一小会儿,愉妃便哭着来告状,寒笙猜出是鄂婉的手笔。
上回大阿哥认错人抱了鄂嫔一下,得罪鄂嫔一回,后来大福晋闹得不像样,又得狠狠罪了鄂嫔一回,两回鄂嫔都没有追究。
到底是大阿哥欠了鄂嫔的人情,是时候还上了。
后宫再如何争斗,都是后宫的事,轮不到皇阿哥来管。那日她与鄂嫔交恶,并没派人告知大阿哥,大阿哥为何冒雨赶来,实在耐人寻味。
直到前几日,寿梅向鄂嫔禀报此事,并没避着她,她才知道是钟粹宫那边搞的鬼。
就连大福晋闹事,也与钟粹宫脱不了干系。
寒笙私下问过大阿哥和大福晋身边的人,很快得到证实。
三阿哥今年十一岁了,再过些年便要成人,果然有人觉得皇长子碍眼了。
即便大阿哥没有欠谁的人情,仅凭这一点,寒笙也不能让纯贵妃如愿。
大阿哥走进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见问把自己知道的简要说了,基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永璋,你还有什么可说?”皇上怒视三阿哥。
三阿哥还没说什么,四阿哥和抱着六阿哥的保姆先吓瘫了。
“儿臣、儿臣不是有意欺瞒皇阿玛,是三哥不让儿臣说。”
眼见三阿哥要倒霉,四阿哥并不介意趁机踩上一脚,说着卷起裤管,露出一截小腿来:“皇阿玛还记得去年儿臣无缘无故摔折了腿的事吗,并非儿臣淘气,是儿臣得罪了三阿哥,被三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踩断的。”
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
四阿哥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将抱着六阿哥的保姆吓得体如筛糠。
三阿哥凶狠地瞪了大阿哥一眼,用手指着他说:“那日暴雨,儿臣见大哥出门,便跟了上去,一路跟到含韵斋。儿臣看见大哥抱了鄂嫔娘娘!”
纯贵妃没想到素来冷傲,不爱管闲事的大阿哥居然会帮五阿哥蹚这趟浑水,经三阿哥提醒,终于明白其中关窍。
她冷笑一声说:“宫里谁不知道愉妃与鄂嫔交好,有了鄂嫔这一层关系,还愁大阿哥不帮着五阿哥说话吗?”
啧啧两声,又道:“难怪大福晋那日要闹,真是无风不起浪啊。”
大阿哥闻言冷白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才要跪下请罪,却见鄂嫔站出来说:“在阿哥所欺辱幼弟,敢做不敢认,等到东窗事发便颠倒黑白。如今被大阿哥指认,又当众给兄长泼脏水,搭上我这个庶母的清誉。三阿哥真好本事!”
纯贵妃不依不饶:“暴雨那日,大阿哥确实去过含韵斋,宫中很多人都看见了。”
寒笙跪下承认:“那日奴婢与鄂嫔娘娘有些不对付,被掌嘴,奴婢气不过派人去给大阿哥送信,求大阿哥过来给奴婢撑腰!”
若有真凭实据,鄂嫔一早便会揭发纯贵妃的行径,可她没有,只是一味诛心。为保住大阿哥,寒笙不得不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给大阿哥冒雨赶到含韵斋一个合适的理由。
“那日奴婢也在,绝不会让大阿哥冒犯鄂嫔娘娘!”
寒笙急急道:“大阿哥赶来之后,站在院中与鄂嫔娘娘对峙,娘娘怕大阿哥淋雨染上风寒,这才让他到廊下说话。当时雨下得极大,面对面站着都看不见人,试问三阿哥远远偷看如何能看得清楚?”
那天的雨一直很大,只在大阿哥赶到时小了那么一点点,没想到就被三阿哥瞧见了。
当日情状众人并不知道,但确实记得大雨瓢泼,到处都是白烟,朝外看根本看不见人。
连纯贵妃乍然听说都有些犹豫,怀疑三阿哥在撒谎,一时竟没接上话。
乾隆清楚大阿哥心里的姑娘是谁,丝毫没有怀疑鄂婉的意思,恨只恨三阿哥小小年纪撒谎成性,颠倒黑白。
“朕躬膺天命,抚育皇嗣,岂容逆子行悖?”
乾隆失望地看了三阿哥一眼,又看纯贵妃:“三阿哥永璋,欺君罔上,凌辱兄弟,行径卑劣,有失皇家体统,罚去盛京守陵,非召不得回京。”
相当于流放。
不管三阿哥如何磕头,纯贵妃如何乞求,皇上心意已定,并无转圜。
与此同时,启祥宫传来消息,嘉嫔遇喜,已经满三个月了。
皇上得知派人去敬事房查了记档,果然在圆明园避暑时召幸过嘉嫔,只一次便有了。
坏消息是,嘉嫔腹中胎儿有些小,太医诊断过,说是饮食清减所致。
“你既知有孕,为何不早早上报?”皇上忧心嘉嫔腹中龙胎,语气加重。
嘉嫔委屈极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彩云壮着胆子跪下说:“回皇上的话,娘娘有孕一事已上报月余,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无人理会罢了。”
彩霞被皇上赏给傅恒做了侍妾,嘉嫔提拔了彩月在身边伺候。
彩月更是大胆,直言道:“娘娘被禁足本就心情郁郁,骤然遇喜怎会隐瞒不报。然而消息送进圆明园好似泥牛入海,再无回音。娘娘以为皇上忘了娘娘,连龙胎也难以挽回,日日寡欢,不思饮食,竟至于此。”
前朝与后宫向来泾渭分明,皇上将后宫全权托付给皇后。后宫妃嫔有孕,按规矩应先报到皇后处,再由皇后禀报皇上知晓。
皇上闻言勃然变色:“皇后贤德,从未亏待有孕妃嫔,又怎会知情不报!”
“都是臣妾不好,在圆明园误会了傅恒大人与鄂嫔有私情,让皇后娘娘烦心。”
嘉嫔掩面而泣:“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怎样罚臣妾,臣妾都认,可臣妾腹中龙胎是皇上的骨血,不容有失啊!”
第46章 攻略臣妾还有很多暖心话,奈何周围人……
当年傅恒与鄂婉的亲事差点让皇后被架空,即便鄂婉进宫,这件事仍旧不明不白。
青梅竹马,郎才女貌,那日在九州清晏后的湖边站着,简直配一脸。
何况两家长辈默认,准备议亲,想不生出情愫都难。
哪怕一个进宫,另一个被赐婚,也难保彼此钟情,身在曹营心在汉。
在嘉嫔看来,鄂嫔与寒哲如此相像,皇上一直给位份却只看不吃,心中不是存疑,便是认定了什么膈应着。
上回她算计鄂嫔,反被利用,自然恨毒了对方。既然天不绝她,让她再次有孕,便要好好利用,一棒子将人打死。
鄂嫔之所以在后宫平步青云,不过是因为容貌酷似寒哲,但皇上忌讳着她与傅恒的私情,一日不宠幸她,她就一日越不过自己去。
对方能在后宫兴风作浪,真正依靠的并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皇后正位中宫,又有嫡子在手,嘉嫔不敢妄想扳倒皇后,但让皇后如前些年那样被架空,拼上腹中龙胎应该能办到。
打蛇打七寸,她不会像纯贵妃那么傻,一次次打草惊蛇,最后被反噬。
按宫规,皇上每月初一、十五应该歇在皇后宫中,促进感情,为天下夫妻做表率。
皇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必然歇在长春宫,雷打不动。
今日正是十五,皇上一头扎进启祥宫,再没出来。
皇上不来,皇后心中惴惴难安,哪里睡得着,枯坐一宿。
靖秋瞧出不对,偷偷派人告知鄂婉。早起请安过后,鄂婉主动留下陪七阿哥玩,顺便给皇后解心宽。
“西南不太平,皇上许是被紧急军情绊住了。”
鄂婉一边给七阿哥摆姿势,推着他练习膝肘爬行,一边安慰皇后:“皇上不来,娘娘自行安置便是,何必自苦。”
皇宫里的卧房并不大,拔步床也有些窄,一个人睡刚好,再多一人目测会挤。
因睡眠不足,皇后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唇边挂着招牌式微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
她静静看着七阿哥耍赖,将头扎在软垫上,无论鄂婉怎样鼓励,始终不肯抬起。
“嘉嫔在圆明园侍寝一次便又有了孩子,而我用了足足七年。”
才说出一句,泪珠滚落,皇后忙拿了帕子擦:“七年间,每一个日夜都泡在苦水里,吃什么都是苦的。午夜梦回,总会梦见永琏虚弱地靠在我怀中,睁着大眼睛问,额娘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再生一个。额娘生下弟弟,会忘了我吗?我不想被额娘忘记。”
“别人轻轻松松便能完成的事,于我千难万难。”
眼泪越擦越多,仿佛要将七年积攒下来的泪水一次性哭干:“纯贵妃养大了两儿一女,嘉嫔很快会有第二个孩子,愉妃将五阿哥养得那样好,只有我……我的永琏养到九岁,忽然就没了!”
宫里的孩子难养活,养到九岁夭折,难怪皇后伤心至今。
听说秘密立储的诏书当时已然放在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之后,所立之人正是二阿哥永琏。
逝者已矣,日子总要过下去。鄂婉在七阿哥的抗议声中托起他的小脑袋,让一个保姆在身后轻拍他小屁股,吩咐另一个保姆拿着拨浪鼓在前面引逗。
“娘娘忘了,娘娘也有一儿一女呢。”
鄂婉心底掠过忧伤,仍旧扬起笑脸说:“和敬公主今年十五岁了,皇上心疼公主,不忍心让公主嫁去蒙古,受风沙之苦,特意许驸马留京。”
清朝公主多远嫁,只乾隆一朝五位成年的公主全部留京,委实可圈可点。
乾隆对儿子严厉,却格外疼惜女儿。
“是啊,和静明年就要嫁人了。”
不知在宫里压抑久了,还是天性使然,皇后想事情总习惯往最坏的方面想:“驸马虽被皇上留在京城,可和静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出了宫再想回来恐怕要费上一番周折了。”
皇后身上背负了太多痛苦,唯有皇上的安慰可解,别人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听了鄂婉的话,皇后又因女儿即将出嫁黯然神伤,午膳用得极少,觉也睡得不安稳。
鄂婉不放心,没回咸福宫,在从前住过的西配殿歇晌。
皇后产后一直不调,月信紊乱,时有腹痛,在圆明园避暑时略有好转,回宫之后卷土重来。
这日午睡后,身.下居然见了红,慎春急得火上房:“娘娘的月信前几日便没了,怎么又来了?”
忙跑去承禧殿找鄂婉,带着哭腔说:“没来由地下红,莫不是……血山崩?”
古人所谓的血山崩,大多指子宫异常出血,且出血量大,持续时间长。
放在后世,但凡不是器质性病变,比如宫颈癌等,都能治好,但在古代,只有静养或静饿两种办法可治。
命大的也许能捡回半条,通常只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