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误惹檀郎 九方杬 26069 字 10天前

第61章 怨郎君

◎咱们也生个孩子好不好?◎

畹君一行人回了明熹堂,好在脚上扭得不是很厉害,玉清找来药油替她抹上,过得半日便活动自如了。

到晚膳时分,畹君未用,先叫厨下送了苗苗吃的肉糊糊粥来,让她自己抓着勺子吃。

刚吃掉半碗,玉澄打起帘子进来,说了声:“小侯爷来了。”

话音一落,时璲便跟着走了进来。

苗苗一看到他的身影,忙丢下碗勺钻进了畹君怀里,乌溜溜的眼珠却偷偷往时璲身上瞧。

畹君不看他,只摸着苗苗的脑袋道:“你这个样子,侯爷不高兴了要赶你出去的。”

苗苗吓得赶紧把脸都藏了起来。

时璲正好撩袍在她身边坐下,闻言蹙眉道:“好好的干嘛吓唬小孩子。”

畹君这才斜乜了他一眼,哼声道:“我说事实罢了。”

时璲知道她在翻那天马车上的旧账,只得淡淡笑了笑,转头看向桌上吃了一半的肉糊糊粥,便端起碗来舀了一勺送到苗苗旁边,柔声道:“小家伙,来吃一口。”

苗苗只把脸埋在畹君怀里不肯抬头。

时璲只得讪讪将碗放了回去,对畹君道:“这小丫头之前没这么挑食的。”

畹君冷笑:“那回苗苗吃了一肚子点心回去,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饭。我道是哪位贵人这般随心所欲拿小孩取乐,原来是时二爷!”

时璲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苗苗也没说她不能吃呀。”

“苗苗她懂什么!她一个三岁小……孩。算了,跟你说不通。”

畹君自知失言,抱起苗苗往里间走。

时璲早上就因佩兰的话起了些疑心,如今这般听畹君说来,心头猛地一跳,忙起身追上去:“苗苗三岁了?”

畹君心头突突狂跳,甩开他的手道:“三岁小孩是个俗语罢了。你说话会专门说两岁半小孩吗?说两岁四个月小孩?我想不会吧。”

时璲心里微微失落,垂眸看向她怀里的小姑娘。

苗苗趴在畹君肩头,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他。一对上他的目光,忙拿小手遮住了眼睛。

畹君抱着苗苗在榻上坐下,见他也若无其事地在她身旁坐下,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事么?”

“听说你今儿扭了脚,我过来看看。”他的眼神往她裙摆下移去。

畹君下意识把脚缩进裙摆里,不自在道:“没什么大碍。”

“是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处理不好很麻烦的。我看看。”他说着要撩起她的裙边。

畹君忙把双腿往旁边一偏,拿眼睛瞪他:“苗苗还在这呢!”

时璲扫了一眼那碍事的小崽子,扬声道:“玉清!带小小姐出去用膳!”

玉清忙应声进来把苗苗抱了出去。

畹君又横他一眼。什么小小姐!苗苗还没进他家门呢!

时璲已经低头撩起她裙边一角,伸出两指在她的洒花绫裤上一点:“这只脚?”

畹君默不作声地伸出另一条腿。

他托着她的腿一拉,畹君整个人被带着转向了他,小腿搭在了他的腿上。

时璲有条不紊地替她脱鞋除袜,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足跟上,果见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目光游到那微微蜷起的脚趾上。莹白圆润的趾甲盖上泛着一点压出来的血色,看着分外可爱。

他不由笑道:“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头一回帮你看伤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端午在城西的破庙里,你崴伤了脚,还是我替你正的骨。”

说起来就好笑,那时候她追贼追到了庙里,亏他还以为畹君是对他的事上心,原来只是为了救她妹妹。

“我今天早上碰到了你妹妹。其实她跟你长得挺像的,我那时竟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畹君心下暗笑:你眼神是真差,苗苗和岚哥长得一点都不像,你不也看不出来!

这样想时,忍不住脸上带出一丝笑来。

时璲不悦:“笑什么?”

畹君忙抿唇摇头。

“说不说?”

捉着她纤足的手在她脚心挠了一下。

畹君最怕痒了,忙不迭地缩脚,却将他一并拉了面前。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压了下来,一个清润的吻落在她唇上。

畹君的脸腾地烧起来了。

“别恼我了,好么。”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教她心中多少恼意都化成了绕指柔。

她没准备这么快跟他言和的,可是身体已经扛不住对他的思念,热情地回应了起来。

他的手渐渐探进她的衣襟里,长指划过的肌肤像被火缓缓地燎过去,又酥又热,情知是危险,却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苗苗……”

“别管她了。”时璲的吻堵住她的唇,将最后一丝抗拒一并覆没在唇齿中。

暮色渐深,沉坠的阴蓝渐渐笼罩下来,屋里的气息却更灼热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榻上行事,畹君迷乱之间一偏头,赫然发现榻对面的板壁上嵌着一方琉璃穿衣镜,清透地映着彼此交叠的身影,像一幅西洋画,又比画里多了几分朦胧生动。

夜色悄然降临,下弦月薄弱的晖光透不进来,屋内一片幽暗,唯有婉转的低吟和喘息透出里面勃发的生命力。

最后声息渐悄,鼓噪的心跳又占据了人的五感。

时璲紧紧搂着怀里滑润轻暖的身躯。比起到达巅峰那一瞬的快感,他更喜欢这样事后温存的时刻。唯有此时,他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她是属于他的。她的身沾染了他的气息,而她的心在他怀里跳动。

“畹君,畹君……”他用牙齿轻轻啮咬着她圆润的肩头,“咱们也生个孩子好不好?”

躺在他怀里迷离又疲惫的畹君蓦地清醒过来:“苗苗……”

修长的手覆上她的嘴。

“让玉清带她睡一晚好不好?你今夜和我睡。”

畹君赶紧摇头,扯下他的手道:“苗苗离不开我的!”

“我也离不开你!”素来冷傲英峻的小侯爷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委屈,“你都晾了我七天了。”

畹君又好气又好笑:“你多大她多大?没有我你不也活了二十多年!”

她挣开他的搂抱坐起来穿衣,匆匆起身出去寻苗苗了。

怀中的香暖骤然一空,像把他的心也带走了。时璲慢慢从榻上坐起来,在黑暗里久久沉默。

外间空无一人,碗筷菜肴都收拾一空,畹君便披了件斗篷走到玉清住的耳房。里头灯火明亮,玉澄和玉清正在逗苗苗玩耍。

可怜的小苗苗低垂着头,小手紧张不安地绞在一起。一看到娘亲进来,她忙不迭地跳下暖炕,脑袋险些磕到桌角,好在畹君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

苗苗一投进她的怀抱,立刻哇哇哭了起来。

“娘亲不要苗苗了,娘亲不要苗苗了!”

“没有不要你,娘亲刚才去办事了。”

畹君忙拍着她的后背,在那张小圆脸上又亲又摸,好不容易哄好了苗苗,方抱着她回了屋去。

进得里间,地上的衣裳都挂回了架子上,屋里点了幽馨的瑞脑香,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畹君没有放在心上,哄着苗苗睡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用饭,被他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又哄了苗苗小半个时辰,此刻早已饥肠辘辘。

她让玉清叫厨下随便热点饭菜送过来,又想起时璲应该是刚散了值便过来了,也不知他用过饭没有,便让玉清也送一份热汤热饭过去给他。

过了半刻钟,玉清回来回话:“鹤大爷说小侯爷去营里办事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畹君险些呛着。这么晚了,他还去营里?

她后知后觉,他应当是想跟她温存一夜再走的,谁知被她拒绝了,干脆连夜去了军营。

她有些担忧又有些不解,既然不是急事,干嘛要连夜走?夜风凛寒如刀,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扭了脚到底有些不便,这几日畹君一直没有出屋门,好在有苗苗陪着她,日子过得并不无聊。

苗苗夜里要睡六个时辰,白天便满院子乱跑。畹君从不拘着她,只让院里的小丫鬟看着别让她跑出去。

这天畹君正在屋里午憩,苗苗便跑到院子里跟浇花的小丫鬟玩耍。

明熹堂的院落整阔明开,花木参差,玉栏绕砌,小丫鬟们领着她玩捉迷藏。

苗苗蹲在一丛荼靡架下的山石后面,心里扑通扑通地等着抓人的“老鹰”。忽然眼前出现一只金丝缎履,紧接着脖子一凉,两脚便离了地。

小侯爷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悬在面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畹君呢?”

苗苗短胖的小手在半空中狗刨,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道:“畹君是谁?”

时璲气笑了,这小丫头看着一副伶俐狡黠的模样,竟连自己娘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可真够笨的,肯定是随了她那个爹。

“畹君是你小姨的姐姐!”

苗苗思索了半天,方嘟着嘴道:“畹君不让我和你说话。”

时璲眸光一沉:“为什么?”

苗苗瞅了他一眼,又赶紧转过眼睛去,小嘴却瘪了起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时璲竟明白了她要干什么,喝道:“别哭!”

苗苗吓了一跳,果真止住了哭腔。

时璲提着她放在石头上坐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金镯在她面前晃了晃:“喜不喜欢?”

那小圆镯子金光灿灿,还有很多细巧的图案,苗苗看得挪不开眼,连连点头。

时璲拿起她的小手将小金镯戴上去。“呐,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以后不许看到我就躲、不许看到我就哭。”

苗苗点点头,乖巧地说道:“谢谢大侯爷!”

这又是什么称呼?时璲忍俊不禁。

她虽让人恨得牙痒痒,生的孩子……倒还挺可爱的。

畹君午憩醒来的时候,看着时璲抱着苗苗进来险些吓了一跳。

苗苗虽小,却也知道她多少岁,知道她有没有爹爹。时璲要是一问,岂不是全暴露了!

她赶紧从时璲怀里接过苗苗,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二爷回来了?今天不用上值?”

时璲看着她生分的表现眸光一暗,随即笑道:“我今天休沐。横竖无事,带你和苗苗去后边的梅园里煮茶赏花,如何?”

畹君正准备拒绝,不经意间看到苗苗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时璲,清澈的眼睛里盛满孺慕。

她心里忽然一酸。

血缘的羁绊使得苗苗哪怕畏惧时璲,也忍不住想亲近他。

自己本就亏欠苗苗太多,难道连她仅有的跟生父亲近一会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这样一想,畹君便松了口。

时值腊月,园里的红梅葳蕤迤逦,恍若漫天云霞,乌桠红梅白雪,三种颜色碰撞在一处,连冷沉冬日都裹上了明媚的妖娆。

下人抬来一张矮足短榻,面前摆了一条长案,中置火炉,上面放了一口铜锅,一旁是煮水的风炉。

畹君坐在榻中间,时璲和苗苗便一左一右挨着她坐。

下人次第摆上片好的时令菜肉,时璲用银箸夹起鲜红的羊肉放进汤锅里,道:“京城的冬日最时兴一家人围炉涮锅,咱们也该入乡随俗。”

畹君看着碗里涮好的肉,心道:谁跟你一家人了,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苗苗从没试过这种吃法,抓着匙羹吃得不亦乐乎。

时璲又命人拿来一个盖着铜网罩的炉子,另切了指节厚的羊肉上来。

“塞北流行将肉烤着吃。”他将烤得滋哇冒油的肉夹进她们的碗里,“试试我的手艺。”

畹君忙挪开了苗苗的碗。“她吃不了这么厚的肉。”

可那烤出来的肉喷香扑鼻,苗苗吃不到便开始闹。畹君便把肉放进锅里煮得软烂,再夹出来给时璲烤。

时璲皱眉道:“煮熟的肉烤出来只有香气,一点都不好吃。”

畹君朝他挤挤眼睛,笑道:“没事,她有得吃就不会闹了。小孩子吃不出好赖的。”

时璲半信半疑地烤了一块给苗苗,果然见她吃得心满意足,开心地眯着眼睛。

畹君则得意地朝他笑,一副“看我说中了吧”的表情。

他不由莞尔。

小孩子真是最难满足又最好满足,倘若她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风炉里的水开了,时璲又转头冲茶给她们喝。

“茶水可消腥肉之食,解肥浓之腻。”他斟了两杯茶到畹君和苗苗手边。

畹君有些感怀:“我爹在世时也很爱喝茶。冬至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和我娘在院里围炉煮茶。”

她看向旁边梅瓣上覆着的点点残雪,忽然兴起道:“我爹说过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别有风味,我去采些过来。”

时璲微笑地望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命人取来一个琉璃樽给她去采雪。苗苗见状忙要跟上。

畹君按住她:“苗苗乖乖在这吃肉肉,娘亲去去就回。”

看她走进旁边的梅树中,时璲这才将眼神转到苗苗身上,恰好那小崽子也在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时璲心念一动,道:“小家伙,让我当你爹好不好?”

苗苗一下子急了,小脸涨得通红:“我有爹!我有爹!”

时璲看她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心中不由纳罕:又没人说她没爹,怎么像踩了她尾巴似的。

“你那个爹有什么好的?我当你爹,你以后就是侯府大小姐。”

“侯府大小姐是什么?”

“当了侯府大小姐,就有很多人伺候你、敬畏你,我会请最好的老师教你礼仪、教你读书,以后给你找最出色的男儿做夫婿。”

苗苗压根听不懂,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他:“那我不要,我要当谢家的小宝贝!”

时璲气结。

谢家谢家,谢家究竟有什么好的?跟她那倔驴娘亲一样不识好歹!

他脸色骤然沉下来。

苗苗一看他这表情就害怕,不由瑟缩起来,左右张望着寻找娘亲的身影。

时璲见她都快掉下榻沿了,伸手出去准备拽她回来。谁知苗苗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边畹君闻得苗苗的哭声赶紧跑回来,忙把她抱进怀里:“怎么了怎么了?”

苗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侯爷要当我爹,我不肯,他就要打我!”

畹君震惊极了,怒瞪了时璲一眼,心下非常后悔为何如此草率地留苗苗和他独处。

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抱着苗苗出了园子。

时璲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问都不问,就这样走了么?难道她也相信他会打她的孩子么?

却说今日天气晴好,谢氏本来也准备抱庭哥儿到园里玩耍。乌泱泱的一群人簇拥着到了梅园的月亮门前,却被明熹堂的下人挡在了门口。

“侯爷今儿有客,夫人明日再过来吧。”

本来主人在园中请客是常事,可因得知时璲的“荒唐事”后,谢氏便格外留了层心眼。

她让奶娘把庭哥儿抱了回去,自己则带着心腹妈妈到月亮门不远处的亭里守株待兔,势必要瞧一瞧这“客人”的庐山真面目。

坐了不过两刻钟,便遥遥见到那原本守着门的下人一动,格外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路,随即里头果真走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谢氏的目光先落到那孩子脸上,果然是谢大夫家的小丫头。再看向那妇人,宽袖长袄亦不掩窈窕身姿,领上的一圈风毛更衬得面容玉莹光寒,虽则薄面微嗔,却更添了冷艳的风姿。

谢氏暗叹: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连她一个女人都看得挪不开眼,难怪二郎那么着迷呢!

不过,她看起来有些面熟,像谁呢?

第62章 邀明月(一更)

◎那娘亲要跟侯爷一起睡吗?就像跟苗苗睡觉那样。◎

及至晚间,时璲循例到谢老夫人房里请安。

刚进院门,便见一个穿青绿夹袄的婆子从正房出来,低着头匆匆往耳房去了。他只略看了一眼,便举步进了正房。

谢氏正在谢老夫人跟前服侍,见时璲进来,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嫁入时家之际这位小叔已经离家,因此跟他并不熟悉,只常常听人说起他多么年少有为。后来他回金陵不过一年半时间,就因一桩婚事搅得天翻地覆;如今到了京城封了侯,谁知更无法无天了。

身为长嫂,虽应当管教未婚的小叔,但这人显然不是她能管的。可是不管,到时出了事,婆母肯定又要怪她。

时璲自然不知道谢氏的心思,虽然能感受到他嫂子的注视,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对谢老夫人道:“方才从祖母屋里出来的那个人,是谢阁老府上的吧?”

谢老夫人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方笑道:“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从前金陵的多少龃龉且先不论;你在京为官,有这么大一门亲,为什么不走动呢?他好你也好。”

时璲淡淡道:“没有不让你走动,只别在我跟前烦。”

“你别嫌我老婆子絮叨,祖母比你多活这些年,见过的事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听祖母一句劝,你如今春风得意,不屑与人结交,将来圣意一变,也没人知会到你头上,翻覆就是顷刻之间的事!”

时璲笑道:“祖母,要么说你年老糊涂了呢,如今太子监国,有什么圣意我都是第二个知道,要翻也是他谢阁老的船先翻!”

谢老夫人叹道:“罢,罢,不提这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女儿都三四岁了!前些日子我进宫去,说起徐妃所出的福徽公主如今十八了,正相驸马呢。你觉得如何?”

时璲眉头一皱:“徐妃的女儿,那不就是景王的胞妹吗?景王这个人野心很大,我不想跟他有牵扯。”

“景王的妹妹,难道就不是太子的妹妹?娶了她,两边都亲近。”

“我可不想要一个骑在我头上的女人。”时璲嗤了一声,又去看谢老夫人的脸色,“祖母,我觉得娶妻娶的应该是…*…”

论德行,她骗过他的事家里人尽皆知;论才学,没见她有什么传世的作品;论出身,更是不值一提。说来说去好像也只有颜色拿得出手。可是,他喜欢她又不是因为那张脸。

话在他舌尖转了几遭,最后道,“我觉得娶妻应该娶自己心悦之人。祖母,你觉得呢?”

谢老夫人笑道:“你过完年都二十五岁了。你肯娶妻,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挑什么!”

一时间屋里众人都笑起来,谢氏也陪着笑,心里却道:等知道你孙子心悦的是个有夫之妇,还带个拖油瓶,看你还笑不笑!

时璲说了这会儿话,便起身告辞。见谢氏站在一旁,便道:“大嫂送我出去吧,有些事问你。”

谢氏便忙走了出来。

时璲先问起回金陵之事准备得如何。

北定侯府虽在京师,主子们到底要回去金陵过年的,路上预了二十日的行程,如今腊月初一,也是时候准备启程之事了。

谢氏回说准备得七七八八,时璲却忽然转了话口:“大嫂,依你之见,年幼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呢?”

谢氏下意识道:“二郎问这个做什么?”

时璲淡淡笑道:“准备买点东西回去给大姐儿做礼物。”

谢氏知道他是为那个叫苗苗的小丫头问的,哪里就那么有心去关心他亲侄女了!

心下虽腹诽,口中却笑道:“小女孩嘛,喜欢的无非就是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点心洋糖、漂亮衣裳、新奇玩意,总不会有错的。”

时璲若有所思。

难怪苗苗不肯认他当爹,原来半分没踩中小家伙的喜好!

他知道畹君生他的气,便没去明熹堂讨没趣,而是隔三差五把苗苗叫到撷芳馆,让人搜罗许多蜜饯果子、衣裳首饰、珍奇玩具送给她。

不下两回,苗苗待他就亲密多了。

见时机成熟,他便哄着苗苗道:“怎么样,要不要当侯府的大小姐?”

“要!”苗苗连连点头。

时璲谆谆嘱咐道:“那你去跟畹君说,你想当侯府的大小姐、想让我当你爹。记住了,别说是我教你的。”

苗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兴冲冲地跑回去,钻进畹君怀里撒娇。

畹君捋了捋她汗湿的额头,拿帕子给她拭汗。毛绒绒的胎发贴着饱满的额头,衬得她的小脑袋像颗圆润的水蜜桃。

畹君戳了戳她软弹的脸蛋:“又去哪里疯了?”

苗苗期期艾艾道:“畹君……”

“谁许你这样喊我的?”畹君挑起眉作势要打她,却只舍得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小嘴。

“侯爷这样叫你。”

“侯爷是侯爷,你是你!”

苗苗又道:“侯爷让我告诉娘亲,我想当侯府大小姐,想让侯爷当我爹!”

畹君失笑,看着女儿狡黠的大眼睛,又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皮:“在那边吃了不少好东西吧?这就把你娘卖啦?”

这父女俩还没相认呢,就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

苗苗喜滋滋道:“侯爷对苗苗真好!”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畹君的神色,软绵绵地抱上去:“侯爷对娘亲也好。侯爷说,都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才对苗苗这么好。”

畹君心里一软。

大概一个做了母亲的人,无法抵抗别人对她孩子的好。看着苗苗开心的样子,她也恍惚生出几分错觉,似乎这样过下去也很不错。

自上回梅园之后,她与时璲已有三四日没见。

听玉清她们说,过几日他要回金陵过年。当初被她那么一耽搁,后来又去了辽东,如今总算安定下来,这趟回去他就该敲定好婚事了吧?

将来他有了妻,有了子,或许就会慢慢放下她了。

畹君摸着苗苗的脑袋道:“苗苗今夜去跟玉清姐姐睡好不好?娘亲有话要跟侯爷说。”

“那娘亲要跟侯爷一起睡吗?就像跟苗苗睡觉那样。”

畹君的脸红了红:“这不是小孩子该问的。”

她叮嘱苗苗,“你去跟侯爷说,你今晚想跟玉清姐姐睡。记住了,别说是我让你说的。”

苗苗用力点点头。

她又飞奔到撷芳馆,坐在时璲书房的藤椅上吃饱喝足,这才慢吞吞对他道:“侯爷,娘亲让我告诉你,我今晚想和玉清姐姐睡!”

酉时用过晚膳,院里已四处掌灯。苗苗白天跑来跑去,如今已到玉清房里睡觉去了。

畹君披了件氅衣坐在廊下,抬头仰望着天边隐淡的一钩上弦月。细弯的新月悬于幽蓝夜空,散着朦朦的银色光雾,像云遮雾绕的心事。

其实,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抉择对不对,不知道将来苗苗会不会怨她。

有血缘在,无论如何侯府都不会亏待苗苗;而她不愿接受他,完全是为了她自己考量罢了。畹君享受他对她的好,但她不想负起当他妻子的责任。

她这样,算不算是自私呢?

身后拂起一道清风,紧接着一个暖馨的拥抱搂上来。

畹君回头望去,正见时璲从背后搂住她,微笑地望下来,乌浓的眸光里漾着浅淡的笑意。

“想什么呢?”

畹君摇摇头:“还以为你恼我了,再也不肯来见我了。”

“我怎么敢恼你。”

时璲在她身边坐下,伸臂揽住她的肩膀,微微收了笑:“那天我并没有打苗苗。”

畹君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我知道。我只是……”

她只是太紧张苗苗了。事后想来,他也不是那种会跟小孩过不去的人,可她又拉不下脸去跟他说和。

她转过话头道:“我听说你要回金陵去过年。”

时璲“嗯”了一声:“腊月初八启程。明天我要去一趟军营,等我从营里回来,再亲自送你和苗苗回家。”

他本有心提起让她和离之事,年后好叫他娘上京来与她家议亲;又唯恐畹君不肯同他吵起来,反而破坏了这难得的和谐。因此按下不表。

畹君则想着归家之事,年后再也不上他府里来了,又怕他不允反而置气。因此也绝口不提。

两厢默默无言,只闻夜风深沉,吹得她发凉的发丝往他脸上扫。

时璲低下头在她额间吻了一吻。

见她不躲不避,他又一路亲下去,落在丹唇上加重了吻。风声渐紧,两个人的脸却开始烧起来,自唇舌之间擦出的热意蔓延至周身。

畹君搂着他的颈项,有些羞赧地低声道:“苗苗今晚不和我睡。”

他会意,将她打横抱起来进了屋。

不点灯的屋子融在无垠夜色里,他抱着她坠进轻纱幔帐。不去想那些世俗的身份和去留,仿佛又回到最初的那一夜,此刻他们只有彼此,因此更格外尽兴。

畹君依偎在暖热的怀里,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这一刻她是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他是属于她的。

她笑苗苗记吃不记打,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哦[狗头叼玫瑰]

第63章 意阑珊(二更)

◎这小丫头搞不好还是时家的种!◎

时璲前脚刚动身去军营,老夫人后脚便派谢氏到谢阁老府中辞行。

当初时璲悔了谢家的婚,还拿剑劈了谢家府邸的门匾。彼时谢阁老已经入阁,被谢知府几句撺掇,出手捋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官职。

谢老夫人大怒,写了好几封断交信送进京去,两家自此断了来往。

只是时璲既然靠辽东一役翻了身,谢老夫人又动起了别的心思。

她前些时候进宫,听说圣上龙体欠安,只怕国祚更迭就是这两年的事。太子虽然监着国,可景王的势力也不能小觑,而谢阁老又是景王的老师。

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得给孙儿备一条后路。

谢氏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备了礼送到谢阁老家。

谢阁老如今自是不想与时璲为敌,长姐肯赏脸言和,他焉有不应的道理?因此亲自留谢氏在府上用了晚膳。

待谢氏告辞时已是掌灯时分。

还未走到门口,远远见到外头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她不认识,女子却赫然是她那堂妹谢四娘。

谢四娘如今挽了妇人的发髻,与那男子并肩而行,想来那是她的夫婿。

谢氏脸色一沉,朝身边谢府的人问道:“她怎么会在这?”

身边人答:“四娘子的姑爷在京谋缺,因他职务未定,所以先随四娘子住在阁老府上。”

谢氏略一颔首,见那行人走近了,便打算踅身到旁边穿廊相避。

未料谢四娘瞧见她,竟径直往她面前走来,含笑道:“大堂姐,听闻你同姑祖母入了京,一直未得空前去拜访,实在是失礼。”

谢氏没好气,当初就是这个四娘害她跟娘家断了往来,如今一看那张脸便想起不愉快的旧事。

她正准备不咸不淡地敷衍两句,忽然忆起那天在梅园外见到的那个妇人,可不就是当初跟在谢四娘身边的那个谢畹君吗!

谢氏顿时气血上涌,指着谢四娘道:“当初虽是我们时家悔婚,可若不是你串通旁人欺骗在先,又何至于闹成那样!”

谢四娘脸色涨红,她没料到谢氏如此不顾体面,竟当众翻起旧事来给她没脸!

“……如今看我们家二郎东山再起了,你又跟那谢畹君狼狈为奸,把她弄进府去迷惑二郎,还想再毁他一次是不是!”

谢四娘又惊又恼:“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勾结谁了!等等,谢畹君?”

谢氏见她满面愕然,竟是半分不知情的样子,不由懊悔自己气上心头一时嘴快,反而将家丑抖了出来。

她冷笑道:“没有最好。”

也不解释,一甩衣袖离了谢府。

谢四娘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攥起拳头。

谢畹君?那个女人又勾搭上时二爷了?她费了那么大劲,付出那么大代价,就只是给谢畹君做了红娘?

她惊怒不已,忆起当初在金陵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初那谢畹君无声无息地跑了,时璲知道真相后怒而退婚,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她自然也里外不是人,在金陵是说不上亲事了,只能指望太太给她讲门外地的好亲事。

那当口八姨娘又生了个男孩,父亲和太太宝贝得不行,谁知她的生母二姨娘受了什么刺激,竟下手捂死了那孩子。父亲震怒,差点打死了二姨娘,可恨她也受到牵连,被太太随手低嫁给了闽中何家的一个庶子。

她又谋算了几年,好不容易帮夫君争了个进京谋缺的机会,谁知一来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谢畹君又攀上了北定侯府的富贵!她千谋万算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谢畹君却白摘她的果实,凭什么!

此时她的夫君何昌贵跟了上来:“刚才那个是谁?你们说什么呢?”

谢四娘压下心头的不甘,咬牙笑道:“没什么。”

她要报复谢畹君容易,可时璲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可没忘记当初时璲是如何一剑削掉她的发髻,如今头顶的发丝还要比别的头发短几寸呢。

她得找个机会,给整个北定侯府一个重创。别说谢畹君,就是什么时二爷、大堂姐、姑祖母,全都别想快活!

却说谢氏离了谢府后,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原来二郎的相好竟是从前骗过他的谢畹君!

她之所以对此人印象如此深刻,盖因当初时璲从临安回来以后,为这个女人发了好大一场疯,还提剑砍伤了谢知府,否则谢阁老要治他还没那么容易。

他当初就险些在这个女人手上断送前程,如今怎么又把这瘟神请回来了?

不行,得趁他不在京,赶紧把那女人赶出府去。

谢氏心头突突狂跳,一到侯府便直奔谢老夫人屋里。

谢老夫人一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皱眉道:“你是世子夫人,将来是要做宗妇的,怎么连半点仪态都没有!”

谢氏屏退了下人,这才着急忙慌道:“祖母,祖母,大事不好了!您还记不记得当初算计过二郎的那个谢畹君?她眼下就在京城,就在您眼皮底下!”

“什么!”谢老夫人显然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

“她就住在明熹堂!二郎被她迷昏了头,您老人家得把他拽回来!”

谢老夫人顺了好一会儿气,方喊进来几个得力嬷嬷,叫人备了敞轿抬她到明熹堂去。

谢氏也叫了几个心腹一齐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往明熹堂,明熹堂的人一早收到了风,去找鹤风者有之,去军营报信者有之,堵住院门者有之。

谢老夫人的轿辇一到明熹堂门口,便吃了个闭门羹。

玉清身为此间的大丫鬟,不得不出来应门,不卑不亢地朝谢老夫人施了个礼,朗声道:“老夫人,这里是侯爷的居所,非请勿入。”

谢老夫人没做声,一旁的嬷嬷已经上前甩了她一巴掌。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夫人的驾?告诉你,小侯爷的老子还是从老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别说你,就是侯爷亲自站这,也得恭恭敬敬请老夫人进去!”

玉清被她那一巴掌打懵了,又被连珠炮似的一顿轰,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那嬷嬷见状,把她拽到一边,另有嬷嬷走上前去扯开守门的丫鬟。

这时鹤风领着七八个高壮的仆从赶到,一下子横在嬷嬷们面前。

他朝老夫人抱拳施礼:“老夫人,这儿你不能进去!”

谢老夫人看着他冷笑:“你如今飞黄腾达,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别忘了当初给二郎选长随,还是我把你从一群小子里挑出来的!”

鹤风低着头道:“二爷有令,请老夫人担待。”

谢老夫人怒极,从轿辇上站起来,一径往门口走:“我倒要看看,他是要养大他的祖母还是要里面的贱婢!”

嬷嬷们忙上前拉她,生怕她被那些粗人冲撞了。

这厢正僵持不下,里头传出一道清泠的女声:“鹤风,开门。”

鹤风迟疑一瞬,到底把门打开了。

谢老夫人气得头晕眼花。方才怎么没见他这么听话?

随着黑漆门缓缓对开,里面那女子的形容也映入眼帘。

她穿着一身雪青色锦绣短袄,月白色百迭裙,明明是素淡的颜色,站在满园枯寂的冬景中却分外亮眼。

谢老夫人冷冷打量了她两眼,径直扶着嬷嬷的手往堂屋中走去。谢氏见状连忙带着人跟上。

畹君看了眼明熹堂众人,道:“你们就在外头候着吧。玉清,你回屋里看好苗苗,别让她跑出来。”

玉清捂着发红的脸连连点头。

畹君掉头进了堂屋,鹤风却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谢老夫人此刻已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见她进来,冷冷道:“跪下!”

畹君犹豫一瞬。

按理她不是侯府的奴仆,不必下跪。只是这样僵持,也并无好处。

她掀起裙摆跪了下来。

“打!”谢老夫人冷喝一声。

她身后的嬷嬷立刻上前扬起手,畹君下意识地闭上眼,可那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睁眼一看,鹤风抓住了那嬷嬷的手。

“嬷嬷,你可想好了,这一巴掌打下去容易,等二爷回来,看你的手还能不能保住。”

时璲凶名在外,那嬷嬷畏惧地望向主子。

谢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好!我倒要试试这一巴掌打下去,我这只手能不能保住!”

她站起身往畹君脸上打了一巴掌。

老人家力气弱,动作也慢。畹君大可避开,可她却不偏不倚地受了这巴掌。脸上倒不很疼,只是屈辱居多。

她要用这巴掌提醒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谢老夫人怒骂道:“你这贱婢!当初害得我们二郎前程尽毁,远走辽东,如今看他封了侯又来勾引,害他连娶妻的心思都没有了!我们家上辈子欠你的!你那姨妈迷了我的三儿,你又来毁我的孙子……”

谢氏站在旁边听得大气不敢吭一声,余光见到廊外有人在拉扯,定睛一看,是那小丫头挣开丫鬟们的拉扯往这边跑过来。

她忙悄悄绕着屏风走出去,让人关上堂屋的门,将那小丫头堵在了门外。

“娘亲!”苗苗一边哭一边撞门。

谢氏忙上前抓住苗苗。

丫鬟们不敢用力按她,谢氏可没什么顾忌,跟抓小鸡一样将苗苗箍得动弹不得,抱着她走进了一间厢房里。

她拿帕子擦了擦苗苗脸上的眼泪鼻涕,仔细将那张小脸端详了一番,越看越心惊。

难怪她头一回看苗苗觉得眼熟,这小丫头搞不好还是时家的种!怪不得二郎这么偏心她,试问哪个男人能对别人的孩子那么好的?

谢氏心乱如麻,还不能给老太太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不然事情可真就难以收场了。得等二郎回来后再让他决断。

她把苗苗关在厢房里,不顾里头那震天的哭声,命丫鬟们好好守着门,自己转身回了堂屋。

一进门便听到畹君平静的声音:“我与侯爷之间的恩怨,我会与他按数偿还,并不劳动老夫人您来讨债。”

“贱婢!你还想以赎罪之名,赖在他身边不走?”

“老夫人明鉴,并非我想要纠缠侯爷,是他将我软禁于此。老夫人若肯放我归去,畹君感激不尽。”

谢老夫人冷笑道:“自然是要将你扫地出门的。不过你敢在侯府头上动土,不教训了你……”

谢氏忙附耳道:“祖母,不如先把她赶出府吧,也别教二郎晓得,只说是她自己走的。不然他那脾气,闹起来您是知道的。横竖我们过两日便要启程回金陵,中间再多生波折,反而不美。等回了金陵,离了这贱婢,有的是机会说服二郎放开手。”

谢老夫人闻言,便嫌恶地扫了畹君一眼,斥道:“还不快滚!今后都不许你上侯府来!”

畹君如蒙大赦,出了堂屋先去厢房抱了苗苗,而后回到屋里收拾行装。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在这里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临走的时候,她也不想再看那些华服金钿一眼。

鹤风备了车在门口接她,见畹君抱着苗苗出来,低声道:“娘子,你先回家避一避,明儿二爷就赶回来了。”

畹君脚步一顿,看了鹤风一眼。

好半晌,她方道:“帮我转告你们二爷,他若对我尚有半分怜惜,就别再来找我了。也别为我闹得家宅不宁,我不想被架在火上烤了。”

“是。”鹤风垂头应声。

畹君长出一口气,回头朝侯府灯火辉煌的门口望了一眼,抱着苗苗上了车。

苗苗紧紧抓着她的衣领,眼睛哭成了核桃,连嗓子都是哑的:“娘亲,侯爷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是不是要赶我们出门?呜哇哇哇……”

畹君疲惫地摇摇头。

“不是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他的,谈何不要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两章哦,这是第二更,大家不要看漏啦[狗头叼玫瑰]

第64章 恨君心

◎是,我当初是怀过你的孩子。◎

腊月初六夜,朝阳门的守城士兵早得了令延关城门,静待北定侯入城。

守至半夜,一道箭一般的黑影窜入城内,宵禁后的大街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位士兵无奈对视一眼。那位北定侯,虽不横行欺民,行事却十分骄恣,总是听说有言官弹劾他,如今看来果然不冤。

时璲得了信,立刻从营里策马回京。往日七八个时辰的路途,他四个时辰便赶了回来,就着夜色回到侯府,直奔谢老夫人的住处去。

谢氏早命人一道道门地守着,听说时璲回来,立刻赶出来拦他。

时璲一面大步流星往里走,一面冷笑道:“你别拦,我只跟祖母说理去;你若再拦,大哥的面子我也顾不得了!”

谢氏急道:“你难道当真为了个女人昏了头,要跟你的祖母过不去!”

鹤风也赶上来,将畹君留给他的话说了一遍。

时璲怔了一怔,脚步慢下来,谢氏便见缝插针道:“你还不听嫂子的话,若不是我帮你掩下你女儿的事,还没那么容易收场呢!”

“夫人,那不是侯爷的女儿,是谢大夫的女儿。”鹤风提醒她。

谢氏冷笑:“你们男人也就这样了,连孩子是谁的都分不出。那孩子必然是二郎的无疑。”

时璲猛地止了脚步,转头看着谢氏,一双星眸里如淬了火光,在夜色里分外湛亮。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抖震:“你说苗苗是我的?”

谢氏非常笃定:“那小丫头比我们庭哥儿伶俐,最少有三岁了,加上怀胎的十个月,就是快四年的时间,可不正好就是她在金陵和你相好时怀上的!”

时璲猛然掉头往外走,玄缎氅衣在风中刮起猎猎锐响。

他吩咐鹤风:“你即刻取谢家的户贴来给我!”

说罢脚步不停地往马厩走。

因之前调查过谢家一回,府里就有誊好的户贴,鹤风即刻取了户贴过来。

时璲一把抽过来,目光先落在苗苗的生辰:建章十年六月初十卯时。

紧接着再扫到苗苗的名姓,眸光骤然一凝——

她的大名叫谢贞苗。

*

夜阑深静,畹君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成眠。

这两天苗苗都要她哄着才能睡着,梦里还会不自主地流眼泪,一时念叨“爹爹”,一时念叨“娘亲”,给她心疼得仿佛心头有几千根针在扎。

说来说去都怪她,既不想跟苗苗分离,又贪心地想让女儿得到一点父爱。

得而复失的滋味,连她一个大人都难以释怀,又叫苗苗一个小孩子该如何承受呢?

畹君轻轻地擦去苗苗眼角的泪水,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动静。

她凝神细听,夜风里挟裹着马蹄踢踏、衣甲摩挲、口呼号令之类的杂声。畹君心里已依稀有了底——这是冲她来的。

她慢慢坐起身,借着窗外一点蒙淡的微光穿好衣裙。又到隔壁屋里叫醒佩兰,让她去陪苗苗睡觉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佩兰半梦半醒地点点头,抱着枕头去她屋里闩上了门。

畹君出了垂花门,那动静愈发嘈杂起来,竟就在她们家大门外。谢岚正披了外袍起来查看,畹君也让他回屋里待着了。

外头响起急切的拍门声,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打开了门。

强烈的火光映照进来,畹君忍不住偏头拿手挡住了眼睛。

透过指缝,她看见两侧分列着手执火把的红甲士兵,而一身玄氅的时璲就站在中间,火光映进他的双眸,仿佛眼里也有火在燃烧。

一见到她,他立刻迈步上前,声音带着迫切的渴望:“苗苗呢?”

畹君没来由地一股火,她在他们家受了辱,他还好意思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上她家来!

她默不作声地将门一合,被他伸手挡住。他的力气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时璲一把将门推开挤了进来。

“苗苗呢!”他重复问了一句。

畹君仰头瞪着他:“关你什么事!”

“苗苗是我的女儿!”他沉喝了一声,“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怎么知道?

畹君顿时头皮发麻,手脚生凉,险些没站稳。

“我的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色厉内荏地喊道,“我跟你已经完了,我被你祖母扫地出门,我这辈子不会再踏入侯府一步!”

时璲拽起她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苗苗是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疯了!苗苗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畹君气急败坏地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跟我没关系为什么要给她取名叫谢贞苗?你不知道我的表字叫拓贞?”

畹君一怔,顾左右而言他:“……谁记得!难不成你用了这个字,全天下都不许用了?”

“苗苗三岁,你为什么骗我她两岁?”时璲咬牙切齿。

“苗苗就是两岁!”

她还在做无谓的挣扎,谢老夫人那一巴掌打醒了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进他时家门,不会让苗苗认他做爹!

“苗苗是我生的,我说她几岁她就是几岁!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时璲冷笑:“那你敢不敢把苗苗抱出来,当着她的面告诉她,我不是她亲爹、谢岚才是她亲爹!”

畹君简直快要崩溃了,他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为什么连她唯一的孩子都要抢走!

她破罐破摔道:“是,我当初是怀过你的孩子。”

时璲的眼睛骤然一亮。

“可是我喝落胎药把她打了!我现在的孩子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什么!”时璲目眦欲裂,攥着她腕骨的手猛地一紧,险些要将她手腕折断。

“我说我喝落胎药把你的孩子打了!我给苗苗取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她,你满意了吗!”

时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遽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扯到面前来。

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因此那双黑眸里的滔天怒意被她尽收眼底。

这样喷薄的怒火畹君已不是第一次见,可她已经不怕了。尽管声犹抖颤,可那是情绪激动所致:“你又想掐死我是不是?动手啊!”

她也红了眼眶,“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只不高兴了就可以随时捻死的蚂蚁!”

时璲气得俊容扭曲,青筋暴起,到底没有掐她,只是揪紧了她的衣领,火冒三丈道:“你怎么好意思倒打一耙,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根本是你!你为什么——!那是我们的孩子!”

夜幕下他的双眸泛红,眼眶里竟然还浮了层晶淡的泪光。

畹君也含了泪看他:“就因为她是你的孩子,我才不能把她生下来!我不能带她到这世上吃苦,我怕我养不好她,我怕她将来跟我一样身不由己,我怕有一天你会来把她抢走!”

时璲连连摇头,像要把她的话从脑海里甩出去。他松开了她的衣襟,双手捧起她的脸,几乎是哀求般说道:“你骗我的,对不对?苗苗就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不是的不是的!”畹君拂开他的手,狠狠将他往外一推。“你不信,你去问问崇文门牛角胡同的严道婆,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时璲连连后退几步,挺拔如松的身躯晃了几晃,亏手中长剑撑着地才勉强站稳。他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拂衣袖摔门而去。

门外的火光散尽,蹄声远去,渐渐朝着崇文门的方向奔去了。

可怜那牛角胡同一带的里长睡得正香,忽然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薅起来。那位官爷如同玉面罗刹,周身散着逼人寒气,指名道姓要见严道婆。

他不敢怠慢,忙战战兢兢地领着人走到严道婆家门口。那院墙上用炭笔写着“医病救人,童叟无欺。化厄度胎,解难去忧”。

时璲看着那招牌,脸已经先黑了几分,再看那里长拍门数下无人应,便干脆利落地抽出长剑,砍断闩板踹门而入。

那严道婆被从屋里拖出来时,口中尚撒泼嚎叫。泛着寒光的利剑朝她脸上一指,那婆子便立刻静如鹌鹑,牙关打颤道:“官爷明鉴,老婆子我行医送药,不说悬壶济世,也算惠泽乡里。却不知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官爷这般大动干戈?”

“我问你,建章九年的二到七月,有没有过一个叫谢畹君的姑娘……”

时璲顿了顿,方无比艰涩地说出下半句来,“来找你买过落胎的药?”

严道婆犯了难:“老婆子我在牛角胡同数十年,落过胎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哪里个个记得名姓?敢问那位谢姑娘是什么模样呢?”

“长得跟仙女一样美。”

严道婆皱眉沉思。美若天仙的她倒没见过,不过极漂亮的她都有印象。

“啊,想起来了。九年五月的时候,是来过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很好,是从前没见过的生面孔。老婆子记得她,因为她喝药喝得很决绝,半点没犹豫……”

还没说完,眼前白光一闪,耳边闻得数道锐响,紧接着风摇叶簌,院角的一片竹丛竟被他从中间齐齐削断,枝叶扑朔下来带起一股激寒的风。

剑尖重新指向她的鼻端,他的声音比剑尖上的寒光还要冷:“喝了那药,孩子就一定保不住吗?”

严道婆结结巴巴道:“老、老身的落胎药自然是货真价实,不然、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了……”

话音未落,忽然后颈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时璲拿剑柄砸晕她,看了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里长:“天亮以后送她到衙门去。”

“以、以什么罪名送去啊?”

时璲咬牙切齿:“无良黑医、罔顾人命!”

“是、是!”

里长忙磕了个头,拖着那婆子走开了。

院内人去空寂,他的胸口仍剧烈起伏着,想起她先时说的那些话,喉间猛地涌起一股腥甜,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原来,他被她抛弃了两次。

折腾这一整夜,天边已经泛起灰蒙的蟹壳青,因是翌日是个阴天的缘故,那天色亮也亮得暗沉,像拧得半湿不干的细葛布覆在心头,又冷沉又低落。

畹君抱膝坐在地上,泪痕早已被轻寒晓风吹得干透,绷得脸上一片紧涩。

爱也好,执念也罢。他从来都看不到她的难处,给她的感情太过霸道,她实在承受不起这么一厢情愿的爱意。

短短两天被时家人连番重创,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家人解释了。

身后披上一件轻暖的软裘,云娘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地上这么凉,怎么还不快起来?”

畹君攀住母亲的手站起来,低着头道:“娘,我……”

“你不必跟我解释。”云娘打断她的话,拉她回屋里坐着。

“真当你娘是个眼瞎心盲的么,昨夜登门的是北定侯对不对?他就是苗苗的父亲,对不对?其实从你去侯府开始,娘就觉出不对劲了。不过你既然不想提,那娘就当作没有这回事罢了。”

畹君有些意外。她以为照云娘的市侩,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嫁过去的。

云娘看她呆呆地望着自己,嗔道:“你以为娘眼里只认钱?齐大非偶的道理,娘还是知道的。苗苗是我的小心肝,娘才舍不得把她给人呢*。横竖咱们又不是养不活她!”

畹君用力点点头。

昨夜时璲去而不返,她微微放下心来。

隔日去崇文门那边打听了一下,那严道婆竟已被送进官府去了。说来也是那婆子罪有应得,当年在其手下受害的姑娘还不知凡几。

又过了两日,听闻北定侯府的车驾已经启程离京了。

畹君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闹得有些难看,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璲要恨她也好,怨她也罢,只希望他就此丢开手去,让彼此回归各自的生活。

云娘的酒楼渐渐竖起了招牌,临近年关要往各家去送席面,人手调度不开,畹君便去了酒楼帮忙理事。

她和云娘在酒楼,佩兰和谢岚又每日要去医馆,苗苗无人照顾,畹君便聘了个名唤丁香的年轻妇人来照料她。

苗苗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有时丁香也会带着她到酒楼和医馆各处逛逛。

一家人各自忙碌,直至除夕才有空聚首。

云娘亲自下厨,在畹兰居治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丁香的家人在外地,云娘也请了她入席,笑道:“不必客气,来了就是一家人,小谢大夫跟我们相处了快四年,如今就差没改口喊我叫娘了!”

丁香连忙谢过她入席就坐。

谢岚则举杯朝云娘敬酒:“那我要请人看个好日子,认了郑婶子当干娘,磕头奉茶之后再改口!”

一桌人都笑起来,只有苗苗恹恹不乐地戳着碗里的面糊糊。

佩兰拉了拉畹君的衣袖,低声道:“姐姐,前两天医馆来了个奇怪的人,也不看病,就拐着弯打听我们家的事。”

畹君心头一突,忙细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佩兰仔细思索一番:“中等个子,二十多岁的模样,穿得很体面,不像下人管事之流,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畹君凝眉细思,听这形容,倒不像时璲身边的人。官宦人家,她认识的除了葛寺正家就是北定侯府,还有谁会打听她家的事呢?

第65章 几回圆(已修)

◎她于他而言是梦醒须臾散的彩云。◎

元宵正日,京师各处皆有灯市庙会可看,比之金陵更要热闹几分。

然而畹君并无出游之兴,因着年前的那桩风波,她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东想西。奇怪的是苗苗今年也不闹着出去玩了,耷拉着小脑袋坐在屋里不肯出门。

她便放了丁香一天假,自己留在家里照顾苗苗。

“怎么啦,整天气鼓鼓的,跟个小□□似的。”她捏了捏苗苗的小脸蛋。

苗苗嘟着嘴道:“苗苗想侯爷了!”

畹君脸上的笑微微一凝。

苗苗又摇着她的胳膊:“别人都有爹爹,就苗苗没有。侯爷是第一个愿意给苗苗当爹爹的人,可是他现在也不要苗苗了。”

她很委屈,“隔壁的小哥哥说苗苗是没爹的娃。”

畹君生气极了,哄苗苗道:“明儿我上他家理论去,叫他给你赔礼道歉。”

苗苗却开始拿手背抹起眼泪来。

畹君无奈,抱着她在窗边坐下,轻轻摇着怀里的小人:“谁说苗苗没有爹爹了?爹爹在那儿看着苗苗呢。”

苗苗睁着汪汪泪眼,顺着娘亲的手看向窗外那轮金澄圆月。

她张大了嘴巴:“爹爹怎么会在那里?”

“因为……可望不可即。”

苗苗不解。

畹君于是给她讲起嫦娥奔月的故事。

苗苗听得入了迷,忽然又听畹君问道:“苗苗是想要到广寒宫跟爹爹住在一起,还是在地上同娘亲一起生活呀?”

苗苗忙抱着她的脖子:“苗苗不要广寒宫、不要爹爹了,要娘亲!”

畹君搂紧苗苗笑了笑,眼角却微微地湿润了。

过完年后,家里又恢复起年前的忙碌。

年味渐散,对苗苗而言,日子开始变得平淡又漫长。

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心里不忿极了:娘亲不陪她,那位丁香姨姨又整日在屋里做针线,她一个人孤单单的,还不如上广寒宫去玩呢!

她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滚竹毬,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颗石子滚到她脚边。

苗苗仰头一看,高高的院墙上坐着一个人,玄青色的衣裳在日头下波光粼粼。他逆着光,周身闪着一圈淡金的光晕,虽然脸在暗处,可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仰头望着他。

来人从院墙上跃下来,将呆若木鸡的苗苗一把抱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不认得我啦?”

苗苗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小嘴“哇”地一声哭起来。

屋里的丁香闻声赶出来,见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抱着自家小主人,惊得脸都青了:“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家里?”

时璲忍着耳边震天的哭声,先把面前的女人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这里的主家给你开多少月银?”

他的声音清肃沉静,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丁香下意识答道:“二两银子。”

时璲两指夹着一张纸钞飞过去。

丁香忙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只听他说道:“我来找这小家伙说几句话。”

丁香忙笑道:“明白,明白。大爷请自便。”

说着揣起银票,仍旧回屋里去了。

时璲这才转头看怀里的苗苗。

她哭累了,正拽着他的衣裳擦脸上的泪水。他取出一张帕子帮她擤干鼻涕,一面细致地打量苗苗的模样。

她眼睛清透圆润,只是眼角带着微挑的弧度。鼻子玲珑秀挺,嘴巴小巧丰润,形容神韵像极了她娘。不过,从斜扬的鬓角、英秀的眉宇中也能看出几分不属于畹君的影子。

他抱着苗苗走到廊下坐定,看她方才因哭得直打嗝,不由又心疼又好笑。

“怎么这般委屈?”

苗苗抓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道:“苗苗以为侯爷不要我了,把我和娘亲赶走了。”

软绵绵的声气里带着格外的委屈。

时璲心下发闷,面上却笑道:“我有事出一趟门罢了。这不一回来,就赶过来看你了。”

苗苗立刻雨过天晴,眼巴巴地说道:“那还有没有好吃的?”

时璲笑着拿出一荷包雪花洋糖递到她手上。

吃到甜甜的糖片,苗苗开心得小脚丫直晃。

时璲微笑地看着她,忽然道:“小家伙,你今年几岁了?”

“唔……有时候三岁,有时候两岁。”怕他听不懂,她忙忙解释,“苗苗记得自己是三岁,可是娘亲后来又说苗苗两岁。”

时璲虽早有预料,听到这话,心底仍不免像被一股暖潮击中,连指尖都有些发起颤来。

他将苗苗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忍着心头的激颤道:“那谢岚不是你爹罢?”

苗苗摇摇头,又急急忙忙道:“不过苗苗有爹爹!”

时璲目光一凝:“是谁?”

她的小手往天上一指,看着那白晃晃的日头,又有些失落道:“不过爹爹晚上才出现。”

他凝神一想,失笑道:“你爹是月亮?”

苗苗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因为娘亲说,爹爹可望不可即,像广寒宫一样。让我想爹爹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就好了。”

时璲鼻尖一酸。

他惯来不肯想畹君的不是,如今也不免埋怨起她来。她难道以为苗苗跟着她过得很好?

这个懦弱自私的胆小鬼,明明心里有他,为什么总是一避再避,不惜将他伤了又伤!

他抚着苗苗的头顶,柔声道:“那你还要不要我当你爹爹?”

苗苗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要侯爷当爹爹!这样苗苗就不用到广寒宫去,也不用跟娘亲分开了。”

“嗯,一定不会分开的。”时璲将她的小拳头包进掌心里。

此时再看坐在怀里的小丫头,他心中生出无限柔情来。

这个香软的小肉团竟是从他和她的血脉共同孕育出来的,难怪头一回见到她就亲切得不行。

再一想到后来对她的种种迁怒,他心里就如钝刀削磨一般发疼。

这孩子还没学会记仇,又或许是血脉上的羁绊,他才给了她点笑脸,她便既往不咎地接纳了他。

他低头在那软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苗苗蓦地瞪大了眼睛。她经常被外婆亲、被娘亲亲、被小姨亲,可还是头一回被“爹爹”亲。

她觉得心底有一朵小花悄悄地开了。

时璲叮嘱苗苗,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来看过她的事,否则他以后就再也不来了。急得苗苗连连保证,再三发誓不与人言。

父女俩定下一个君子契约,只要苗苗不告诉别人——尤其是她的娘亲;他便有空就过来看她。

苗苗对自己给自己找的爹爹相当满意,晚上畹君回来后,她一改往日的闷闷不乐,围着畹君跑前跑后。

畹君笑问她:“苗苗今儿怎么这般高兴?”

苗苗捂着眼睛不肯说话。

丁香收了时璲的银钱,自然也闭口不言。

偶尔的异样畹君没有放在心上。她这段日子在酒楼里操持理事,每日回到家中已疲惫不堪,自然是巴不得苗苗不再闹她。

自此以后,时璲隔三岔五便到谢家找苗苗玩。

怕被畹君发现,他不敢给苗苗带太多东西,原以为苗苗会因此对他生疏,没想到苗苗光是见到他人便兴奋得直转圈,哪里还计较有没有礼物。

时璲做了把小弓给她玩,教苗苗如何射箭。

玩耍之余,他又不着痕迹地问起苗苗她娘亲的事,得知畹君每日早出晚归,一个人打理着酒楼上上下下的事情,还要兼顾医馆的杂事。

他心中暗叹,这个傻妞,明明嫁给他就可以无忧自在地当侯夫人,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那么多事做呢?

可是渐渐,他从苗苗分享的日常中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畹君:

她身为家中长女,妥帖地安排好了家里每一个人的出路:

云娘擅烹饪,她为云娘张罗出了一间酒楼;佩兰身体弱,她让佩兰习医;就连谢岚这个外人,她也不遗余力地帮他引荐贵人。

其实,论德行,她恤老怜幼、仁善敦厚;论才干,她能从金陵全身而退,领着一家妇孺在京立足;论出身,她是淤泥中长起的一枝濯濯红蕖。

时璲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渴求她。他恨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他,恨她那么轻易地走出来,留他一个人困在原地。

所以后来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找到她后对她的极尽桎梏,其实都是想要证明他在她心中有哪怕一点点的分量罢了。

她那时问他对她是爱、还是执念?

他没有办法回答,因为他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是,当他知道苗苗是他的女儿时,当他知道她是因为位卑而不敢接受他时,他心中多少的执念都烟消云散了。

她说他是可望不可即的明月,其实她于他何尝不是梦醒须臾散的彩云。

他也许是时候好好想想,该如何把这缕彩云收入怀中。

苗苗最近不高兴。

不仅娘亲陪她的时间少了,连侯爷说好的经常来看她都一拖再拖。

她每天蹲在墙根底下竖着耳朵细听,因为侯爷总是翻这面墙进来。

可是她总是从早蹲到晚侯爷都没过来。

终于有一天,她听到墙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连忙站起身躲进了屋角的柴垛里。

“苗苗?”

她听到侯爷的声音,小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透过柴垛的缝隙,她看到一双青缎金丝履渐渐朝她走过来。

苗苗紧张极了。

那双履靴停在她面前,过了半晌,转而向另一边走去。

她刚松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出完,脖子忽然一紧,被人揪着后领拽了出来。

苗苗立刻尖叫起来。

“小家伙,不出来迎接你爹爹,怎么还躲起来了。”

时璲将她抱在怀里,拿下颌蹭了蹭她细嫩的脸蛋。

苗苗被蹭得咯咯笑起来。

她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可是见到侯爷的那一刻便立时消了气。可是委屈消不掉:“为什么爹爹这么久不来看苗苗?”

时璲微微敛了笑,道:“爹爹有事忙呢。”

苗苗用小手指顶着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提:“爹爹忙什么,苗苗也想听。”

“你听得懂么?”

“娘亲说苗苗是世上最聪慧的小孩!”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口中娓娓道来,“有一个老爷爷,他管着所有人的银钱花用,可是他却不把这些钱用在该用的地方,而是拿来收买人心。听他话的就有钱花,不听他话的就重重克扣。你说,他是不是很坏呀?”

苗苗义愤填膺地点头:“实在是太坏了!”

“所以爹爹要找他的罪证,跟皇上告他的状,就不能经常来找苗苗了。等这事一了结,爹爹就请苗苗和畹君到侯府去玩好不好?”

苗苗有些失落,想了想道:“那好吧。不仅要请苗苗和娘亲,还要请外婆、小姨和师父一起去!”

时璲含笑点点头。

他已经写信回去将母亲陆夫人请到京城。

他知道家里上下都反对他和畹君的事,不过时璲不在乎。他向来是家里最我行我素的一份子,反正成了亲后他们长居京城,也不用跟家里人打交道。

只是该有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可少,他不能委屈了畹君。

他要将一切障碍扫清了、将她的一切顾虑抚平了,再去开口跟她求和。

从胡同口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窥视的目光。

骤一回头,只见街口刚抽芽的香樟树后闪过一抹袍角。他立刻追了出去,却在街口险些撞到一辆急驰出来的马车。

时璲皱着眉看向那辆远去的马车,挥挥衣袖扑开车轮扬起来的土尘。

他知道很多人关心他的行踪,可是他每次来这里都很小心谨慎,究竟是什么人能摸到这里来?

时璲回去以后加派了人手在畹君家四面布防。

照顾苗苗的那个妇人见钱眼开,也不是可靠之人,如果能把玉澄和玉清派过去就好了。

他只是作此一想,便暂压下这些念头,眼下要务是弹劾谢阁老贪墨国库、结党营私一事。

却说那马车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四娘的夫君何昌贵。

他听谢四娘的安排,整日在畹君家附近流连,终于让他蹲到了那北定侯的行迹。没想到北定侯如此敏锐,险些将他抓了个现行。

何昌贵心有余悸地回到谢府,说什么也不肯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四娘,翰林院编修的缺就要放出来了,不如让我在家温温书,岂不好过天天在外面晃悠!”

谢四娘冷笑道:“你这酸儒,当个七品编修有什么出路?我告诉你,北定侯是太子最锋利的爪牙,你若能帮祖父拔掉这颗眼中钉,到时候景王殿下御极,还怕论功论不到你头上?”

何昌贵道:“那北定侯背景这么强,就是你祖父碰上他也要磕掉一嘴牙,我拿什么跟他斗!”

谢四娘很看不起他这窝囊样:“让你一个人上了?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祖父!”

何昌贵一听喜出望外,他虽是谢阁老的孙女婿,可这位一品大员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当即对镜整冠,一步一趋地跟着谢四娘去了谢阁老的书房。

那谢阁老如今正是碰到了大麻烦。他身为户部尚书,被太子党抓到了亏空的辫子,如今正在弹劾他贪墨国库以结党营私。

这帽子不小,扣下来够他喝一壶的。

他派人备了厚礼去北定侯府请长姐说项,没想到人还没进门便被赶了出去。

谢阁老憋了一肚子邪火,此刻正在书房思忖对策。听说孙女求见,不耐烦地让人驳了出去。

谢四娘是有备而来,对那传话的下人道:“你且去跟我祖父说,我有法子帮祖父绝地反击,叫那北定侯自顾不暇,再也翻不起浪来。”

那下人依言进去传话,不多时果然出来请了谢四娘与何昌贵入内。

*

自开年以来,畹君忙着经营畹兰居,自觉对苗苗多有忽略。奇在这小丫头不吵也不闹,每天乖巧地自娱自乐。

畹君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小弓,天天在院子里射箭玩,且准头奇佳。

畹君知道她这是继承了她爹的天赋,再看苗苗时,便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明明她跟时璲闹掰了,可是又觉得他还在身边陪着她一样。

她改天特意去古玩铺里淘了块成色上佳的墨玉,叫人帮她做成适合苗苗戴的小扳指。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她特意让师傅做了十个不同大小的尺寸。

待苗苗收到她的礼物,就当她每天在陪苗苗射箭了。

这日苗苗依旧在院子把玩她的小弓,丁香却忽然过来拉起苗苗:“小姐儿,快随姨姨来,我们去酒楼找娘亲。”

苗苗嘟着嘴。“不去酒楼,每次去娘亲和外婆都没空搭理我。我要玩射箭!”

丁香哄着她:“侯爷也在呢,侯爷理姐儿。”

苗苗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到门口,又匆匆折回来拿起她的小弓和箭袋。

门外已经停了辆平顶马车,待丁香抱着苗苗上来后便疾驰而去。

畹君今日却正好给自己放了半日假,她要的扳指做好了,正准备拿回家给苗苗玩。

一回到家里,却没见丁香和苗苗的身影。

她前院后院找了一通,均不见踪影。正站在院里暗自思忖她们会去哪,忽然听得身后院墙一阵轻响。

畹君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玉骨修长的手攀在墙头,紧接着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

四目相对,时璲也愣在原地。

腊月那回的争执后,他已有快三个月没见到她。虽远远在畹兰居看过几眼,可远不如当下的眼神交流来得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