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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惹檀郎 九方杬 26077 字 10天前

第51章 多少恨(加更)

◎那就看你能不能讨到我的欢心了。◎

马车驶到侯府门口,时璲沉着脸将她拽下车厢。

北定侯府的大门口是三间三架的门楼,可那恢弘气派的门面在畹君眼里却如同食人的血盆大口,她双手抓着车轼,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

时璲没耐心哄她,将人一把横抱起来走了进去。

畹君挣扎不过,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抱着,只得赧然地将脸藏进他的胸膛。

受此侮辱她心中不虞,张口咬住他的衣襟出气,没想到他衣裳穿得薄,一口竟咬到了肉。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用力咬了下去。

她听到时璲轻声吸了口冷气,可他一点儿也不惯着她,抬手在她臀上掐了一把。

畹君疼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赶紧松了口再不敢造次。

一路穿廊过院,时璲抱着她进了一间屋子,毫不客气地将她扔在罗汉床上。

尽管有松软的锦缎引枕垫着,畹君还是磕得浑身生疼。她忙坐起来缩成一团,戒备又紧张地瞪着时璲,等待他接下来的发难。

没想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身摔门而出。

畹君连滚带爬地下了罗汉床,奔到那紧闭的门扇前一推,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闩上了。

她拼命拍门,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理会她,不由颓然地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他要像谢四娘一样将她软禁起来吗?

他把她的苗苗带到哪里去了?

他会伤害她的家人吗?

……

时璲出了屋门,转头进了书房里头,把鹤风唤来吩咐道:“立刻差人去把澄心堂的谢大夫叫来。”

鹤风见他面沉如水,刚领了命要出去,又被他叫住:“慢着,先派人去起了那谢大夫的底。还有,江南那边的人手尽可以收回来了。”

鹤风闻得此言,方敢大胆搭话:“二爷,听说你方才从外头带了个女子回来,难不成就是谢姑娘?”

时璲阖着双目靠在椅背上,冷淡地点了下头。

鹤风心里暗自称奇,从前为寻那谢姑娘费了多少周章,怎的如今寻到人,二爷脸上竟半分喜色也无?

他不敢多言,低头退了下去。

过了个把时辰,方匆匆回来复命:

“侯爷,查清楚了。那谢大夫名叫谢岚,是常州府江阴县人,与谢姑娘是同乡。他是建章九年春来的京城,先在崇文门牛角胡同落足,后来搬至宣武门的宣北坊,一直都是……跟谢姑娘一家住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他额上已经冒出涔涔冷汗,抬眸瞟了时璲一眼。

时璲端坐上首,脸庞隐在一片晦暗堂深中,明明看不清神情,周遭却弥漫着冷肃的气氛。

鹤风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建章十年春,谢姑娘开了家医馆,并借此在京师安了户籍*。她的户贴里除了其母其妹,还有一个生于建章十年六月的小姑娘,是……谢姑娘的女儿。谢岚的户籍,也安在谢姑娘的户贴里。看样子,那谢岚还是入赘的谢姑娘家……”

“哗啦”一声,桌案上的案牍笔纸应声落地。

鹤风立刻噤了声。

上首却静默半晌,方传来一道冷寒的声线:“出去。”

鹤风赶紧应声出去关了屋门。

凭他对二爷的了解,若是他大发雷霆,倒还有回寰的余地。最怕他这样冷静沉默,那是气得无以复加了,只怕惹他生气的人要倒大霉了。

鹤风禁不住摇了摇头,那谢姑娘真是不知好歹,有二爷这样风华卓秀的男人在前,她怎么反倒找了个赘婿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别三四年,谁还能在原地等谁不成?

也就只有他家二爷这般痴心长情罢了。

*

畹君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真可谓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知道时璲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当初确实是她对不起时璲,若她还是孤身一人,他要杀要剐她受着就是了。

可她如今有了苗苗,她舍不得苗苗。

苗苗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爱苗苗,起先确实是基于苗苗身上的血脉,令她以另一种方式拥有了他。

可是后来,随着苗苗一天天长大,她的纯真可爱,她*的聪慧狡黠,伴着畹君走出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苗苗就是苗苗,她爱哭又爱笑,顽皮又胆小,她不是任何人的寄托。

畹君绝不容许任何人将她和苗苗分离。

依她对时璲的了解,倘若他知道苗苗是他的孩子,绝对要把苗苗从她身边抢走。

所幸看他今日的反应,倒没往这上面想。想来是那天谢岚带苗苗去侯府,他先入为主地把苗苗当成了谢岚的女儿。

她忽然庆幸当初落籍时给苗苗报小了七个月。

苗苗是建章九年十一月出生的,而她家直到建章十年秋才在京师入户占籍。那时候她下意识地报了苗苗建章十年六月出生,没想到冥冥中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畹君心头燃起一丝希望,倘若时璲真以为她和谢岚是一对,而苗苗是他们的孩子倒好了。

虽然时璲门第高贵,可她觉得,越是显赫的门庭越没有人情味,她不稀罕让苗苗当那侯府的大小姐。

这样想着,她便迫不及待要出去跟谢岚通气。

她将这间屋子环视一圈,这里是三间联结的大正房,她所处的外间两面大幅轩窗,六扇对开的雕花隔扇门,可是都关着打不开。

东间一扇围屏做隔断设成书房,西间垂着湘妃竹帘设成卧房,都没有可以让她脱身的出口。

畹君徒劳地探索了一通,最后只好在罗汉床上坐下,耐心地等时璲回来。

因对命运未卜的忐忑,使得这等待分外漫长,有如一把钝刀慢慢磋磨她的意志。甚至畹君开始疑心起时璲把她晾在这里,是故意对她施的一种酷刑。

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她慢慢忆起先头的那些细节,不由暗恨自己为何如此粗心。

当初苗苗喊他“小侯爷”,她以为是北定侯姓“萧”,更没有往时璲身上想过。

苗苗还说……

夫人因为跟她同姓的缘故,送了她一支珠花。

畹君心底悚然一惊。

在北定侯府,能被喊夫人的,除了这里的主母还能有谁?

他的夫人也姓谢?

他真娶了谢四娘?

畹君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起抖来。

她怕谢四娘,比怕时璲尤甚。时璲至少不会伤及无辜,可若是谢四娘知道她的存在,还不得对她的苗苗动手!

她这是进了怎样一个龙潭虎穴里啊!

畹君崩溃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畹君哭累了方觉饥肠辘辘,可是她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也没人送晚膳进来给她吃。

京师的秋日昼暖夜寒,日落后寒气袭人,她又冷又饿又累,只得拿引枕垫着脑袋蜷在罗汉床上小憩。

梦里也睡不踏实,混混沌沌地梦见从前在金陵的往事,那谢四娘是怎样欺负她、拿她的家人威胁她……

梦境一转,又梦到时璲知道真相后,却还是娶了谢四娘,还生下一个小少爷,她的苗苗去侯府玩,因为得罪了小少爷被时璲狠狠地惩罚……

畹君哭着从梦中醒来,一摸枕畔全是泪水。

天不知何时已经黑透,她含泪坐起来,忽然瞥见面前坐着一个黑影,吓得她险些魂飞天外。

时璲正定定坐在床沿,那双清熠的眸光在暗室里分外明亮,已不知看了她多久。

畹君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袖:“苗苗呢?”

“送回你的医馆了。”

他一把拂开她的手。

“当真?”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璲冷笑:“怎么,还指望我替你养着你的野种吗?”.

什么野种啊!

畹君忍不住剜了他一眼,可纵是黑暗里也怕他瞧见,忙又垂下眼帘。

苗苗没事,她的心已经放回大半。

此刻她方觉脸上紧涩刺痛,原来是梦中的泪水糊了一脸。

她怕时璲看见,低头悄悄用肩膀蹭掉脸上半干的眼泪。

他冷不丁地开口:“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哭成这样,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吧。”

畹君此刻已从初见时的惊惶中回过神来,闻言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时二爷说笑了,您如今是天子重臣,我一个升斗小民,哪敢跟您有什么牵扯。从前的事都是我年少无知,对你不住。可如今我们都各自成家,你何必……”

“各自成家?”

时璲寒声打断她,忽然从罗汉床边站了起来。

畹君只闻利剑出鞘的铮然之声,紧接着面前寒光一闪。她吓得尖叫出声,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别杀我……”

“杀你?”他咬牙切齿地笑,“杀你倒便宜了你!”

冰冷的剑尖挑起她的下巴,暗室里畹君只能看到他影绰的身形。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的声音冷如水激寒冰,“我在想刑部大牢里的二十四道酷刑,抽筋扒皮剔骨,你能受得住几样。”

畹君吓坏了,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呢!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此刻真是欲哭无泪,又实在想不出赔罪的法子,口不择言道,“我把银子还给你,我不要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银子?你还得起么?”

锋利的剑刃在她脸颊游走,黑灯瞎火的,畹君很怕他划花她的脸,只得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那韧凉的触感停在她的鼻尖,忽然如洪炉点雪般消失了。

她耳边响起收剑入鞘的声音,紧接着面前倏地亮起淡金的烛光。

时璲将一盏明角灯放在炕桌上,跃动的光影映照着他峻拔的脸庞,自眉骨和鼻梁下拉出斜长的阴影,连带他的神态也半隐进烛火的暗影里。

“要我放过你也容易。你把欠我的银子悉数还我,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他散漫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跟她算起账来。

“零碎不计,只算大宗。你欠我现银一千两,三个月的俸银二百四十两,计一千二百四十两。”

畹君心下算了算,她在京安家花了三百两,开起医馆又花了五百多两,更别提花在他女儿身上的银子。一千二百两现银她是根本拿不出来的,可眼下也只能答应着了。

“你拿我在谢妙绫那里换了一千两,计二千二百四十两。”

畹君瞪大眼睛。

且不说她根本没从谢四娘手上拿够一千两,这笔数怎么也能算进他的账里?

她正要争辩,忽然想到谢四娘如今是他的夫人,那么讨要这笔银子也算师出有名。

为免自取其辱,她只好认下了这笔糊涂账。

“还有……”

还有?畹君头晕目眩起来,他一张口就是一千两,也不想想她这种人家能不能承受得起!

“这三年多,我为了找你投下数万两银子的人力物力,念在你家境贫寒的份上,加上前面欠的银子,统共只算二万两。等你还清这笔债,我和你就一笔勾销。”

“二万两?”畹君实在忍不住道,“就是让我投十回胎,也赚不到那么多银子的!”

时璲冷笑:“还不起?那就别怪我把你送到刑部大牢去!”

畹君瑟缩了一下。

他又好整以暇地说道:“或者还有两条路给你选。”

“什么路?”

她眼里立刻燃起希望的小火苗。

暖曛的烛光下他森然一笑:“你那奸夫、和你那野种,两条性命各抵一万两。如何?”

“你疯了?!”畹君喊道。

他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什么奸夫和野种,且不说苗苗是他的血脉,就算苗苗真是她和谢岚的女儿,那也是她名正言顺的家人,他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们?

恼怒一时盖过了惶恐,她生气地瞪着他。

时璲探身过来一把掐住她的双颊,寒声道:“舍不得他们?那就只好舍掉你自己了。”

畹君从他居高临下的双眸中看到自己惊惧的脸。

“你想干嘛?”她颤声问道。

他不语,渐渐将脸低了下来,像从前的耳鬓厮磨一般,挺拔的鼻梁骨碾着她的脸颊。他的气息喷拂下来,淡淡的沉水香气笼罩住她。

畹君以为她全都忘了,可是原来身体早就熟悉了和他的亲密,她几乎可以预料到他下一步要吻上来,睫羽轻颤着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终究没有亲她。

他慢慢直起身子,嘲讽地说道:“收起你那副委曲求全的表情。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

畹君如蒙大赦,心底却又泛起几许屈辱。从前他是她的裙下之臣,对她百般迁就娇宠,何曾有过这般疾言厉色。

我对别人的男人还没兴趣呢!她忿忿地想。

时璲静静看着她,不紧不慢道:“第三条路,捡起你的老本行留在侯府当西席,我给你开十两月银用来抵债,何时还清,便何时放你自由。”

十两月银,她就是还一百年也还不清那二万两!

畹君算是听明白了,他先头那番话就是在戏耍她,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

他跟谢四娘就是一丘之貉,当初谢四娘软禁她至少还有求于她,时璲软禁她根本就是为了报复,她连重见天日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初从金陵去往京师的沙船上,她觉得天地是多么广阔,如今这方牢笼便是多么狭仄。

畹君禁不住悲从中来,眼底一阵阵地发热,却被她将泪意强忍了下来。

她决计不要在他面前流泪了,从前时璲看到她哭只会心疼,可现在他巴不得看她悔恨流泪,她偏不要在他面前露怯。

她勉强收拾了心情,艰涩地开口道:“我可以留在侯府,只是,只是你能不能……别让你的夫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夫人?”他眉心一挑。

畹君忍着鼻尖的委屈酸涩:“她那时候怎么欺负我,你是知道的。要是让她知道我在京师,非得弄死我不可。”

时璲蹙眉凝思,忆及她先前说的“各自成家”的胡话,一时好气又好笑。这个薄情的女人,惯会以己度人,那么他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冷冷一笑:“那就看你能不能讨到我的欢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更新之后又收到好多营养液,感谢各位小天使[哈哈大笑]

本章是回馈读者的加更,今晚八点正常更新哦

第52章 情意绝

◎她的情从来不在他身上罢了。◎

畹君以为时璲会像从前谢府那样,随便安排一间厢房给她住,没想到他让直接让她住在了这三间大上房里,还拨了两个婢女过来给她使唤。

这处居所名唤“明熹堂”,畹君本以为这里是他的卧房,原来不是。想来北定侯府华贵阔气,不缺好屋子住。可这样的锦绣华堂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金碧辉煌的牢笼罢了。

自那晚过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时璲了。

这倒让畹君松了口气,自从被他掐过一回脖子后,她一想到他就腿肚子打颤,巴不得时璲赶紧忘了有她这号人。

只是她在这屋里整日无事,又不敢出去闲逛,怕在府里撞上谢四娘;又牵挂着家人,因此每日过得甚是煎熬。

好在还有两个婢女与她作伴,那两人是一对姐妹,一个叫玉澄,一个叫玉清。畹君不惯使唤人,平时便跟她们闲聊打发时日。

“你们侯爷跟夫人感情好吗?”

“主子的事,我们做奴婢的怎好窥探。”

“……那侯府里有几位小主子啊?”

“只有一位小少爷。”

“那你们小少爷多大了?”

玉澄和玉清对视了一眼,无奈道:“谢娘子,您别问了。侯爷不许奴婢跟您说府里的事。”

畹君撇撇嘴。

不说她也知道,那小少爷笨手笨脚,走个路都能给头上摔个大包,肯定比她的苗苗还小几个月。

“那不说你们府上的事,澄心堂的谢大夫几时上门,总可以告诉我一声吧?”

玉澄和玉清又对视一眼,这次没有回绝的理由,只得点头答应了。

过了两日,畹君方用完早膳,便听玉清说起老夫人今日身上不适,正派了车去澄心堂。

畹君忙向她讨来纸笔,写了些报平安的话在纸上,又一一问起家里人安好,最后折起来请玉清帮她递给谢岚。

虽说她进侯府之后,时璲已遣了人往她家里报信,可她这一连十来日没回去,云娘她们肯定惦记坏了。

她交代玉清务必将信交到谢岚手上,让他当场看过捎几句口信回来给她。

玉清领命而去,畹君又在屋里打了会儿络子,寻思着天气渐冷,正好做顶小兜帽给苗苗戴。

画完样子已是过午时分,那玉清还没回来。

畹君用过午膳后回房小憩了片刻,因记挂着谢岚的回信,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披衣起身继续画样子。

刚走出里间,便听得有人在屋外的廊下窃窃私语。辨出玉清的声音,畹君便没声张,悄悄走近前贴着门细听。

“……不会吧?真吐血了?”

“千真万确!我出来的时候听到侯爷重重咳了一声,悄悄回头一望,他手上那帕子都是红的!”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啊?能把小侯爷都气吐血!”

“谁知道呢,我又不识字。”

畹君蹙起眉头,她那封信就是问候了一下家里人,哪能就给他气吐血了!她又想起抓到她的那天,他在马车上也呕了一次血。

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她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下,又听那两人猜度起她来:

“你说谢娘子和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我也想不通。要说寻常吧,又天天把咱们叫过去问话;可要说小侯爷紧张她吧,又没踏足过这里一次……”

“玉清。”畹君倚着门冷冷开口,“你把我的信给侯爷看了?”

乍听到她的声音,廊下的玉清和玉澄吓了一跳。

玉清讪讪上前道:“谢娘子,你别怪奴婢。我们这间院子所有进出的东西,都要先给小侯爷看过的。”

畹君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门框。还以为时璲晾她十几天早把她忘了,原来正盯得紧呢!

她忍着气道:“那侯爷看完,你有没有把信送去给小谢大夫?”

“哪能呢。”玉清陪着笑,“小侯爷看完就撕得粉碎了。”

畹君郁闷极了。

时璲又不管她,又不许她跟家人报平安。活该他呕血,呕死他才好!

她气鼓鼓地回了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没送出去的缘故,她这两日睡得极不安生,心头总牵挂着什么放不下。

畹君想了两天终于想明白了缘由:便是牢里的犯人还能见见亲人呢,她凭什么要关在这里与世隔绝!

她把玉澄叫过来:“我要见你们侯爷!”

玉澄很是为难:“谢娘子,我们传不进话的。您要见小侯爷,须得说与鹤大爷听。”

鹤大爷又是什么人?

畹君道:“那你去叫他来。”

待见到那位鹤大爷,她才知道原来就是时璲在金陵的小厮。如今时璲开府立户,鹤风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这府里的大管事。

乍见金陵的熟人,畹君有些尴尬,心下又高兴鹤风没受她的牵连。

鹤风待她的态度倒是一如从前,听说她要见时璲,只道:“我们二爷每日要上朝廷议、衙署办公,隔三差五还要去军营,诸般操劳不一而足,有时连府里都不回。小的会转达娘子的意思,不过二爷未必能拨冗见您。”

畹君心里哼了一声。

忙什么啊!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天天把玉澄和玉清叫去问话。他不就是想要她主动低头嘛,那干脆给他个台阶下好了。

没想到时璲根本不接她的台阶。

一连数日,那鹤风回回都说代她传达,回回都说二爷没空。

畹君急了。

他明明对她的处境了如指掌,却无视她的诉求,令她一切反应都成了徒劳的挣扎,连同喜怒哀乐一起被封锁进这金屋囚笼。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在绵滞的沼泽里,不痛不痒,可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遭只剩无声无息的绝望。

他要打要骂她都认了,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软刀子惩罚她?

她讨厌被忽视的感觉!

她开始对着鹤风发脾气,可是他每回都只有一成不变的答复:“二爷没空。”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屋里的湘妃帘换成了轻暖的锦绣毡帘,却挡不住吹进她心里的寒风。

苗苗的生辰是冬月初十,畹君从未离开过女儿那么久,怎么可以连她的三岁生辰都不在身边?

玉清再送膳进来的时候,她把头一转:“告诉你们侯爷,他何时肯见我,我就何时动筷子!”

*

“真两天没吃饭了?”

时璲将鹿皮手套挂上架子,漫不经心地转头看向玉清。

“千真万确!”玉清偷觑着他的脸色,“谢娘子这段日子精神很差,也不爱说话,现在连饭都不肯吃了。小侯爷,要么您还是去看看吧。”

时璲冷笑:“你回去告诉她,能威胁到我的人现在还没出世。喜欢饿,就让她饿着好了!”

玉清喏喏地退了下去。

一旁的鹤风奉上热巾子给他擦手,察言观色道:“二爷费那么大心思把人找回来,就这么晾着,不怕谢娘子憋出什么病来?”

时璲淡淡瞥他一眼:“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当初她抛下我不告而别,这种上穷碧落下黄泉求告无门的日子,我过了三四年。如今才一个月,她就受不了了么?”

鹤风连连点头:“很是。二爷爱憎分明,实在令人佩服!”

时璲扔下手上的热巾子,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

当初他将一颗真心奉上,一门心思地讨她的欢心,连她皱一下眉都要心疼半天,换来的却是被她踩着脸羞辱。

既如此,也不必去费那些心思,直接把她当他手下的兵来练好了。

至少他练出来的兵,忠诚、听话,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翌日凌晨,天边还是蒙淡的蟹壳青灰,时璲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朝。转过影壁,自门房里迎了个人出来。

“谢大夫?”

借着灯笼的辉光,时璲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男人打量一番。

谢岚穿着一身蓝布夹袍,怀里抱着个小娃娃。那圆头圆脑的小丫头一看到他就赶紧别过脸,又忍不住用晶亮的乌眸怯生生地偷瞄他。

时璲一看到那双眼睛就烦,没好气道:“怎么,祖母今天身上又不好了?”

谢岚忙陪着笑道:“老夫人大安。草民今日原是不请自来……”

他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道,“苗苗她娘进侯府一个多月了,一直没回去过。孩子想娘亲想得紧,天天在家哭闹。草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抱她过来,看能不能见上她娘一面?”

苗苗垂下眼帘,委屈地嘟着嘴巴,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谢岚的衣襟不放。

时璲冷眼看着面前这对父女亲密的样子,淡声道:“她现在不方便见客。”

客?

谢岚忍不住抬眸望了他一眼,一边暗自检讨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

一旁的鹤风接话道:“谢大夫,侯府里有很多军机要务,是不方便外人随意探访的。倘若人人都抱着娃娃来寻爹找娘,那我们侯府成什么了?”

谢岚连忙理解地点头,又摸了摸苗苗的小脑袋,犹作最后一番争取:“明白,明白。只是可否通融一下,让苗苗她娘出来见见她?她一个小孩子……”

话没说完,时璲已迈步往外走。

谢岚忙抱着苗苗追上去,将手中的八角提盒递到他面前:“侯爷,畹君她娘做了些饭菜给她,这个总能送进去吧?”

时璲瞥了眼他手上的提盒,示意鹤风接过去。

谢岚松了口气,又道:“那、那草民就不打扰了。苗苗她娘若是得空,还望侯爷恩准她回家一趟。过些时候是苗苗……”

时璲听他一口一个“苗苗她娘”,真是刺耳至极,不待他说完便掀帘上了马车。

谢岚只得止住了话音,抱着苗苗目送那辆马车驶走。

苗苗瘪了瘪嘴:“师父,娘亲是不是不能陪苗苗过生辰了?”

谢岚摸摸她的头,心里却在想自己属实有点冒昧:

侯府里门人清客那么多,北定侯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他直接找到侯爷面前,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给畹君找麻烦。

却说鹤风将提盒拿进去,检查过没有夹带后,便让人将菜肴热了送到畹君处。

畹君已有两日不曾进食,偏偏那玉清一到时辰便开始布菜,而今日的菜馔尤其丰富,诱人的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她忍不住朝炕桌上看了一眼,上面摆着浓油赤酱的蜜汁火方、鲜香滑嫩的蟹粉豆腐、茶香浓郁的碧螺虾仁、甘甜稠糯的桂花糖藕……

都是云娘最擅长的江南菜。

她忍不住拿筷子夹了一粒虾仁送入口中。

是母亲的味道。

畹君的泪一下子滑了出来。

还有人记挂着她,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她将那一桌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

玉澄和玉清进来收拾碗筷,如释重负地对视了一眼。

晚间时璲散了值回来,照例找玉清过去问话。

“小侯爷,还是您有办法,谢娘子终于肯吃东西了,您让人送来的饭菜娘子吃得一点都不剩!”

时璲脸色一黑。

这是他的办法吗?这分明是那谢岚的办法!拿绝食威胁他,可谢岚一送东西进来她就肯吃!她不是薄情的女人,只是她的情从来不在他身上罢了。

他倒偏不信邪——

他究竟比谢岚差在哪里?

时璲沉着脸吩咐:“她不是一直闹着要见我么?你现在去带她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夜夜复刻[加油]

第53章 第53章

◎爽完了就翻脸不认人?◎

畹君这会儿刚想开,听说时璲要见她,反倒不乐意过去了。

只是她挂念着出府的事,少不得去探他口风,便随意挽了头发,既不更衣也不敷粉,径直随玉清去了他的书房。

途中她格外留意去时璲书房的路,玉清领着她兜过一道月亮门,顺着游廊夹道走下去,到了一处遍栽紫竹的清幽院落,北面三间修舍,上悬一道题着“撷芳馆”的匾额。

玉清在廊下朝她努努嘴:“娘子,你且进去罢。”

畹君立在门边,踌躇着屈指扣响了门扇。

“进来。”

里面响起一道沉润的男声。

她定了定神,推门入内。

入目是一张阔大的楠木四角镶边桌案,上面错落地堆叠着案牍笔墨,而时璲就坐在桌案后面,两侧明亮的书灯照在他脸上,清耀得令人挪不开眼。

畹君心里砰砰跳起来,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不知为何,重逢之后在他面前总是颇不自在,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那样亲密,而如今这般陌路的缘故。

时璲正看着手中的公文,连头也没抬,很理所当然地吩咐:“研墨。”

畹君抬眸瞟了他一眼:他这是把她当下人使唤啊?

罢了,既然进了这侯府,早预料到不是把她当少奶奶供着的。为了出府的请求,她忍。

她听话地拿起松烟墨条,一边在砚台里打着转,一边用余光打量他的侧颜。他正垂眸提笔写着公文,暖光下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翳,不像那日冷沉着脸与她算账的北定侯,倒有几分她记忆中时二公子的样子。

她鼓起勇气道:“我想回家一趟。”

他握笔的手一顿:“回去做什么?”

畹君自然不能说回去给苗苗过生辰。她顾左右而言他:“我很久没回去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

畹君手上动作一停:“就是卖身当了下人也有回家的权利吧?你不让我回家,那我不伺候了!”

她将手上的墨条扔在砚台上。

时璲好整以暇地说道:“不伺候?那我回头跟夫人说,让她换个能伺候的过来。”

畹君一下子被拿住了七寸,只得恨恨瞪了他一眼,忍气吞声地拿起墨条继续磨墨。

紫毫笔探过来,毫不客气地吸走了大半墨汁,也不知他在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什么,不多时又探过来蘸墨。

没过几回,她辛辛苦苦磨的墨汁便见了底。

时璲侧目瞥了眼那干涸的砚台,将笔往青瓷笔架上一搁:“罢了,你既偷闲躲懒,那便不必伺候了。”

畹君冤枉极了:“我没有偷懒,我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他终于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连磨墨都做不好,后面添水调汤怎么让你做?”

“什么添水调汤?”

“我要沐浴。”

畹君震惊极了:“你们府上没有男人么?添水也要我来?”

“有啊。”时璲慢条斯理道,“我这就去叫夫人拨个得用之人过来。”

“别!”哪怕明知他是故意磋磨她,畹君也只得低声下气地恳求,“我能做,你别去找她!”

时璲淡淡一笑,起身领着她到了旁边的暖阁。

掀开毡帘,面前横着一架青绿山水苏绣围屏,里头是氤氲着白蒙雾气的浴室。

畹君方才磨墨磨得手酸骨软,一想到还要给他提热水调浴汤,不由又是郁闷又是委屈,怔怔站在一旁出神。

“过来更衣。”

时璲站在黄花梨衣架边,已然卸了冠带,正张着双臂等她服侍。

她忍气吞声地上前替他除衫。

靠得太近,清冽的男子气息笼罩下来,莫名让她脸上发热,连解着玉扣的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笨手笨脚,连更衣都做不好。难道你在家里……”

他忽然止住了声气。

畹君不解地抬眸,却正好瞥到他嘴边隐隐的笑意,心中越发郁闷:折辱完她,他是高兴了!

时璲不再为难她,自行褪下衫袍。

绫罗锦衣一件件地挂上架子,他精赤的上身便袒露在畹君眼前。倒峰形的身姿肌理纵横,如刀削玉砌,在满室氤氲的热气之下看得不甚分明,反而更有种朦胧的诱惑。

畹君看得面红耳赤,忙垂下眼睫。

她虽经了人事,可到底只有那一次,又事隔经年,因此心态上与闺阁姑娘无异。然而,她的反应落在时璲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

他冷笑道:“原来我这么不堪入目,当初要你陪我一度春宵,真是委屈你了!”

畹君快被这登徒子气哭了,跺着脚伏在屏风上不肯抬头。

时璲冷笑一声,转身踏入浴室。当中的紫檀银胎浴盆里已经调好兰汤,他径自踏入浴盆,热水覆上肩颈,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终于舒缓下来。

再看她还在背对着他面壁,他淡声开口:“没人告诉你,主君沐浴要侍奉左右吗?”

那头畹君踌躇一阵,终于一步三顿地挪了过来。

芳馥的兰汤盖住了那勃发的身姿,他乌浓的墨发披散在盆沿,柔和了五官的轮廓,平时英气的线条竟平添了几分靡艳。

原来早有人调好了浴汤添好了热水,他根本就是为了戏弄她取乐罢了。

畹君吞吞吐吐道:“二爷,耍也耍够了,究竟让不让我回去,您就给个准话吧!”

“回去?你那个家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牵念?”

“我太久没回去,她们会担心……”

他倏然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往面前一拽。畹君足下失衡,竟被他拽着跌进了浴盆里。她扑腾着要起来,却被他狠狠箍在盆沿。

“离家一个月怕他们担心,你一走三四年不怕我担心?我的喜怒哀乐你不必在乎是不是?我的心没有一千两银子重要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夜夜想你想得不能入眠,我变成行尸走肉,我甚至觉得能在辽东马革裹尸是一种解脱!”

畹君呛了好几口水,心下惊慌失措,哪听得进去他的控诉,只一昧地挣扎抵抗。

他不由分说地俯面吻下来,重重碾过她的唇。

她头一次知道亲吻可以如此粗暴。

口中混着兰汤的淡苦、带着锈气的腥甜,也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唇,谁的血沁入了谁的齿。口鼻中的空气一寸寸得被他抽干,那日窒息的感觉重新席卷上来。

畹君被吻得晕头转向,迷乱间被他的手带着寻秘探幽,陌生的侵入令她猛地回过神来,扭动着想摆脱他的控制。

他的臂弯紧紧束缚着她,那侵掠却愈发深入避无可避,数番挣脱不得,畹君情急之下扬手抽了他一巴掌。

“我不愿意!”

她红着眼睛瞪他。

时璲动作一顿,抬目望进那双蕴着秋波的水杏眼里。那琉璃般清透的乌眸里盛着惊慌、羞怯、恼怒……唯独没有爱意。

他缓缓抽出手。

“那就滚。”

畹君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顿时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出浴盆,不顾浑身湿透的狼狈,直奔向浴室门口。

谁料那门已被从外面闩上,任她怎么都推拉拍打都开不了门。

她身上穿的直领夹袄浸透了水,此刻已经散尽热气,变得又重又冷。十月底的夜料峭生寒,那一身湿衣如披冰雪,冻得她浑身发抖。

而浴盆四周尚氤氲着热腾腾的白雾,可是畹君不想回到那里去了。

她抱着膝蹲在门口,实在是遭不住身上的冷沉,将外面冰凉沉坠的夹袄脱了下来。可是里面的衣裙也湿透了,冷冰冰地贴着肌肤,无尽地榨取着她身上的热量。

夜更深了,寒气渐重。

畹君冻得发麻,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浴盆边。他阖着眼,对她的靠近充耳不闻。

“二爷,时二爷。”她的声音都在打着寒颤,冻得僵白的手指扒着盆沿,贪婪地汲取那一点热意。“求求你让人开门吧,我会被冻死的。”

“冻死?”他嗤了一声,“你有二十岁了吧?这么大个人能在暖阁里被冻死,那也是活该。”

畹君知道他的意思。

她沉默地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兰汤。

重新走进去,她就没有说“不愿意”的资格了,就只能任他索取任他采撷了。他分明就是逼她就范!

她心里又羞又恨,很想再甩他一巴掌,然后潇洒地走开。可是身上的失温令她无比眷恋那一点热暖,竟连这点骨气也拿不出来。

畹君低头望着苍白的指尖,忽然想起从前她在侯府门口挨冻,给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如今物是人非,他不再心疼她,他以戏弄她为乐。她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滑下了两滴豆大的泪水。

时璲长臂一揽,将她重新带进了浴盆里。

热水顷刻间浸润上来,暖意立刻无孔不入地渗*入每一寸肌肤,她觉得自己整个人活过来了。

“这样不就不冷了么?”他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脸颊颈项。

他的怀抱灼热滚烫,与之相贴的肌肤舒适得无以言表,以至于他褪下她的衣裙时畹君没有推开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如数尾灵活的游鱼,拨开覆着芙蓉的莲叶。而后一尾巨鱼慢慢贯穿上来,在莲叶之间翻转腾挪,上下来去,左右潜舒。

时隔三年多的肌肤相亲,原来一如记忆中的缠绵悱恻,原来她从未忘记过那烧心蚀骨的滋味。

畹君不知他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赴这场巫山,她知道对男人而言,这种事也许只是为了羞辱她、为了征服她。

可是于她而言,尽管并不是完全情愿,然而仍旧是对旧梦的一种重温,唤起了她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夜。

她的少女时期,开启于那一晚,也结束于那一晚。然后她仓促地做了母亲,然后她背负起女儿、姐姐、乃至母亲的本分,可唯独忽略了她自己。

睽违数载,他将欢愉重新送回了她面前,他们肌肤相贴,他们心跳相和,他们融入彼此的血肉。如果没有那些欺骗波折,如果她真是知府千金就好了。

畹君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时璲的手抚上她湿淋淋的长发。

“哭什么。”他轻叹了一声,“难道同我……真就那么委屈你么。”

畹君抹了抹眼泪,默不作声地从浴盆中站起来。她身上未着寸缕,怕被他看到似的,眼疾手快地扯过旁边熏笼上的方巾盖住身子。

时璲仰面看她。他脸上沾着水汽,眉睫更显乌浓,像金陵的梅雨天气里的水墨画,从眉眼到鼻唇都是柔和的。

他的心情显见是很好,畹君心头却泛起无尽的屈辱。她没忘记他是如何强迫她行这一场云雨,倘若她当真是有夫之妇,此刻只怕恨不能撞柱明志了。

“你……你强占民妇!”她恨恨地说。

时璲一听“民妇”二字便火了。

“强占?你自己半推半就钻进我怀里,爽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他冷笑,“我有八房姬妾,一个赛一个地温顺殷勤,我用得着强占你?”

畹君一听说他有八房姬妾,竟有些没来由的气恼。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句回击的话:“我跟岚哥举案齐眉,不懂你这种齐人之福的好处。只是若真有那么好,你又何必强挤进我和岚哥之间!”

话没说完,他一下子从浴盆中站了起来,破碎的水面在烛光下如浮金碎玉,水珠像金沙般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腰腹滑落,而后凝聚在一处。

待畹君意识她看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将她按在浴盆边沿重新挤了进去。动作太大,撞翻了一旁的铜吊子,里头的沉香汁流了一地,被热气蒸熏出浓靡的香气。

“举案齐眉。”他咬牙切齿地惩戒她,“还举案齐眉吗?”

畹君“呜呜”地哭,却咬着唇死活不肯服软:“就举案齐眉!你有……你有八房姬妾,你找她们去,为什么,为什么要逮着我发泄!”

时璲不语,将方才的肌肤之亲迅猛又激烈地复刻给她。直待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他才寒声道:“我好还是他好?”

畹君向来很识时务,可偏偏这会儿犯了犟,哪怕身酥骨软全赖他托扶才能站得住,口中偏是要跟他作对:“他比你好一万倍!”

嘴硬的后果是被折腾了大半夜。

【作者有话说】

畹君:我有一个老公[哦哦哦]

时二:我有八个小妾[愤怒]!!

第54章 病中身

◎令他忍不住想要弄哭她。◎

畹君病了。

她一早醒来浑身酸疼难耐,好半天才想起昨夜的荒唐。后来她累得睡了过去,连时璲什么时候送她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脑袋却感觉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在地。

玉清赶过来一探畹君的额头,惊叫道:“坏了,怎么这么烫!”

她喊来玉澄,“快叫鹤大爷拿了侯爷的帖子去请张太医来。”

畹君烧得迷迷瞪瞪,还不忘捉住玉清的手腕:“不必请太医,去请澄心堂的谢大夫过来就好。”

玉清扶她回床上躺着,绞了冷巾子给她擦脸:“就算要请谢大夫,也得鹤大爷点头才行。”

畹君气急。“鹤大爷鹤大爷,你们给鹤大爷塑个金身供着他好了!”

玉清尴尬地笑,又道:“谢娘子,那谢大夫是你的兄长吗?”

畹君知道她什么话都要给时璲回,故意道:“什么兄长,他是我夫君!”

玉清惊得手上的巾子险些掉下来。

谢大夫还在给老夫人治着病呢,小侯爷就强抢人家的妻子,未免也太不地道了!昨夜她给谢娘子擦身时看得清清楚楚,那身上可有不少红痕。

待张太医赶过来给畹君把了脉,说是着了风寒,给她开了发汗解表的麻黄汤方。

玉清命人熬好了汤药送来,畹君已烧得神志恍惚。

浓涩的汤药一入口,她“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她向来身康体健,上一回喝药还是苗苗的落胎药,因此一尝到药味便被下意识地呕了出来。

玉清二人想尽了办法也未能给她灌进药去,及至午时,她的额头愈发烫了起来。

她身上又冷又热,盖了丝棉重衾仍不住地打颤。偏身上又烫得厉害,玉清只得一直守在床头拿冷帕子给她擦脸。

畹君睡一会醒一会,眼也不大睁开,头上疼得厉害,好在有那冷帕子带来的清凉镇一镇。

她呢喃着对玉清抱怨:“你们侯爷真不是人。他干的事,就是阎王爷见了,也得把阎罗宝殿让给他坐。”

那擦脸的动作顿了一顿。

“你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想起昨晚的遭遇她就委屈得不行,“要实在恨我,一刀把我杀了算了,至于这样折磨我么。”

她抬手拂去脸上的冰帕子,“你别管我了,等我病死他就高兴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赐。”

冰帕子一离开,顷刻间脸上又烧得难受。

畹君又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找玉清:“算了,你还是帮我敷一下吧。我死了,苗苗可怎么办……”

她捉到一只修长泛凉的手,却没摸到冰帕子。在那只手上摸索了半天,又摸到一只润冷的扳指。

她偏头睁眼一看,竟见时璲就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畹君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她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瞧了眼外面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看他身上的绯色狮补朝服,嗫嚅道:“你……你不是忙得很吗?”

时璲将帕子叠在一旁的银盆上,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她瑟缩着躲开了。

他默默收回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淡声开口道:“你是纸糊的么?这么容易生病。”

畹君气不打一处来。他说得轻巧,要不是她身体好,早就冻出人命了!

她跟这种以势压人之辈没话好说,冷冷将脸别开。

她病里去尽了旁的颜色,只剩雪白的脸颊,黛黑的眉目,素淡里透着分外的冷清,倒真有些纸糊起来的纤飘之感,仿佛风一吹便散了架。

时璲将眉心凝了半晌,转头命人取来熬好的药。他拿银匙拨着那浓稠的药汁,舀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转而递到她嘴边。

畹君一闻到药味便蹙起眉头,将嘴唇抿得更紧了。

“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他拿出耐心来哄她,“听话,张嘴。”

畹君斜眼一瞥,黑浓的汤药盛在银匙里,像极了她昨夜辛辛苦苦研的墨汁。

她满腔的不忿,鼓起腮将那勺汤药往他面前一吹,药汁溅洒出来,在他的朝服袖口落下一片深浓墨色。

她心里没来得及窃喜,先下意识觑了眼时璲的脸色。趁他眸光还落在身上的药渍上,她先发制人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住了头脸。

时璲“砰”地放下药碗,一把将被子拉了下来。正欲发作,瞧见她张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略带忐忑地望着他,那一腔的火气忽然就下去了。

“为什么不吃药?”他重新端起药碗轻声哄她,“虽然没有姜汤好喝,总不能就此不吃了罢。”

畹君的眼底微微温热起来。

原来他也还记得从前的事,可是怎么就变成昨晚那么冷漠的样子了呢。

她默不作声地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将药一口一口地喝了。

时璲拿帕子给她擦了嘴角,又拿来一碗温水冲的桂花露给她喝。

畹君老老实实喝了,甜香浓郁的桂花露冲淡了口中的苦涩,渐渐回泛起丝丝清甜来。

他将瓷碗放回檀木桌上,又伸出手来探她的额头。她下意识要避,却又忍住了,任他的手覆上滚烫的额头。

凉意沁入肌肤,畹君感觉灵台清明了些许。

她真该恨他的。

他想要她的身子,畹君倒宁愿他直接强夺,而不是让她冻了一晚,以此威逼她主动承欢。

昨夜的交锋,她将身体和尊严都输给了他,还附带今天这场来势汹汹的病。

可是为什么他稍稍对她和颜悦色,她心中就恨不起来了?甚至还隐隐感激他的宽和,没有计较她的冒犯。

畹君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

她一言不发地躺回去,闭着眼不理他。

“还生气呢?”时璲揪了揪她的脸蛋,“心眼这么小,你这病怕不是气出来的吧。”

畹君不答。

“我听玉清说,你平时都闷在屋里?没事多出去走走,过几日园里的梅花开了,可以去折几枝回来插瓶。”

畹君冷笑。她为什么不出去他难道不清楚么?给他那睚眦必报的夫人瞧见,她还活不活了?

她拉起被子盖过头脸。

他又把她的被子拉下来。

畹君不耐烦地转过头,正巧他俯低身子靠下来,她的唇擦过他的唇,绵润清凉的触感转瞬即逝,却分外缠绵地烙进她烧得干涩的唇上。

畹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要骂他的话也辗转在舌尖出不来了。

时璲顺势吻了上去。

因她在病中发热的缘故,碰到什么都是沁凉的,因此这个吻又格外有一分舒适。

畹君烧得头昏脑沉,反倒少了许多顾忌,也不管眼下青天白日,双手勾着他的脖颈更深入地索吻。

窗边的小风炉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滚溢出来,给菱花窗上蒸腾出一片白蒙蒙的薄雾。

唇齿缠绵,她口中桂花露的甜津流渡过去,恰到好处地融入他唇齿中清冽的气息,吻到最后,品出的却是一丝汤药的淡苦。

畹君从迷离中回过神来,微睁开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俊容。

他阖着眼投入地亲吻她,长睫随着渐紧渐急的吐息轻颤着,盖住了那双幽深乌眸里的阴晴不定。

她大着胆子开口:“我想回家。”

时璲的动作一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里映着她的眼,他的唇还贴着她的唇。

她听到他慢慢说道:“不行。”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她的希望骤然落空,畹君简直要绝望了。

她不明白时璲为何这么执着地困住她!

她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要将他推开:“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都已经陪你睡觉了!我都病得半死不活了!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赔给你了!”

时璲闻言怒从心头起,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冷喝道:“谢畹君!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桩买卖,我是来讨债的苦主?”

“那不然呢!”畹君挣不开他的禁锢,气急败坏地说道,“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困着我吗?我不是你的宠物,高兴了就给两颗甜枣,不高兴了就一脚踢开!我是人,我有尊严的!”

“时璲,我有家的!”她口不择言地喊他的大名,“我要回家,我要跟我娘、跟我妹妹、跟我的苗苗住在一起!我不要困在你这破侯府里!”

时璲的脸色沉得可怕,一把掷开她的手腕。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抱怨?谢畹君,这是你欠我的,好好受着就是了。”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起身拂袖而去。

厚重的毡帘拍在门框上,磕出“啪”的一声重响。仅剩她一个人的室内顷刻回归静谧,只剩铜炉上烧开的水还在“咕嘟”作响。

畹君揉着被箍得发红的手腕,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怎么突然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她知道时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如果好好说,也许可以有转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跟他吵。

明明是她对不起他在先,明明她也曾遭遇过很多不公,可一旦欺负她的人是时璲,她心中便怨怼尤甚。

她总是忘记,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假千金,没有在他面前骄傲的资格了。

可是,她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啊。

晚间她勉强吃了半碗江米粥,连药都没喝,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里身上又烧了起来,喉咙干得像冒烟,畹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找水喝。

淡蓝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床边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时璲就坐在床沿默然注视着她。

畹君心跳停了一瞬,沙哑着嗓音道:“你来干什么?”

时璲凝视了她半晌,慢慢站起身道:“不干什么。你好好休息。”

说完转身欲走。

月色渗在他身穿的玄缎道袍上,泛着袅袅的流光,像将化未化的雪意。

她忍不住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元宵夜,他站在谢府后门外等她,薄雪落了一身的情形。

说来说去,总是她亏欠在先。

畹君探身出去扯住他腰间的流苏佩绶。

“你……时二爷,我,我……我当初真的不是有心算计你。我有我的不得已……我那时很天真,我真的以为你想悔婚就能悔……”

她病得昏昏沉沉,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挑拨你们的夫妻关系,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的。我时常想起来都觉得很亏欠……”

时璲背对她站着,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病中的碎语。

“后来听说你葬身江底,我真的,我真的……整整三个月,我没有一天是睡得着的,我怕我一醒来就想起你不在了……”

她那时真的觉得心被剜掉了一块,好在苗苗的到来补上了她的伤口。

苗苗与他素未谋面,却是他血脉的延续。她将对他的亏欠与爱都弥补在了苗苗身上,心里才能稍微好过一点点。

畹君想起那段黑暗的时光,仍旧禁不住红了眼眶,低声抽泣起来。

他静静听着她的呜咽,里头的悲声真情实感,诚挚得不能作伪。以至于他真的相信了她心中曾有他的一席之地,以至于他没有问她为何那么快地嫁人生子,甘愿短暂地沉浸在这一面之词罗织的美梦中。

时璲回过身去搂住她,细细地吻走她脸上的泪水。

“病成这样,还有力气哭啊。”

畹君伏在他怀里宣泄了一回,心中好受多了,脑袋却越发晕沉起来,被他扶着躺回床上去。

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喃喃地说着:“别走,别走。”

“我不走。”

他脱下外袍挂在床头架子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畹君安心地拱进他的怀里。

时璲摸着她的脸蛋。

“你是个小火炉啊,这么烫。”

他的手滑过她的颈项探进衣襟里,却从中拽出一枚扳指吊坠。

吊坠的细绳已经磨得起了毛,掌中那枚莹润的墨玉扳指,被他戴了七年,又伴着她的心跳过了四年。

时璲微微地一笑,将吊坠塞回去,继续替她解开里面的绸衫。

畹君半睡半醒中嘟嚷着推开他的手。

“穿那么多,五脏六腑都快闷熟了。”他一边哄她,一边将她的衣衫全解了下来。

畹君身上发着烧,只觉得他身上清凉爽润,恨不能每寸肌肤都贴着他降温,便不住地往他怀里拱,将他挤得贴到了拔步床的雕花围栏上。

滑如绸缎的肌肤贴上来,她整个人又香又烫。借着窗外清明的月光看去,那莹白的身躯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那都是他昨晚弄上去的。

事隔经年后的第一夜,梦中夜夜肖想的场面得偿所愿,难免动作失控了些。

时璲有些懊悔:“身上还疼不疼?”

她烧得晕晕沉沉,一时点头,一时摇头。

他又道:“我问了张太医,你这样的伤风,要出一身汗才能痊愈。”

“可是怎么出汗呢?”她喃喃回应。

她烧得浑身滚烫,可他身上有一处比她更滚烫。

“这样。”他慢慢挤进去,“动一动,就出汗了。”

考虑到她带病之体,他起先很克制。然而病中的她又有种格外的迷糊娇憨,令他忍不住想要弄哭她,弄得她星眼濛泪,香汗涔涔,恍如雨打梨花,雾湿海棠。

谢畹君,谢畹君。他心底有个声音反复诵念她的名字,怎么念也念不够。

谢畹君,你这么好,这么令人着迷。

怎么就是,他人妻。

第55章 妒风流

◎要节制,要细水长流!◎

明熹堂外间门窗紧闭,屋里熏着暖馨的银霜炭,晨光从窗外透进来,被板壁上嵌的水晶镜一照,满室清光敞亮。

畹君挽了个单鬟髻,头上不加簪饰,唯有前额贴了一片西洋膏药,看上去还有些弱质纤纤病西施的模样,脸上的气色却红润明亮了许多。

须发斑白的张太医缓缓收回手,含笑道:“娘子身上退了热,体内残存一点风邪,将养两日便可散尽了。”

畹君谢过他。

张太医一边将脉枕收入医箱,一边捋须笑道:“不是老朽自夸,若论治风寒湿邪,整个太医院没人比我更拿手。娘子的病来势汹汹,也不过两剂麻黄汤发完汗便治伏了。”

玉清正好拿了赏银进来,闻言“扑哧”一声捂嘴笑起来。

张太医在太医院德高望重,行走高门大户多年,何曾被人这样轻慢过?

他当即把眼一瞪,对玉清道:“你笑什么?若不是我这汤剂,你们娘子怎会好得这么快?”

玉清忙收了笑,把封好的银子递上去,笑道:“老大人别急。您的汤药自然是顶有用的。”

她笑睇了畹君一眼,“不过嘛,也得有赖于我们娘子身体好,经得起折腾。”

畹君脸上倏地飞起彤云,又窘又气地嗔了玉清一眼。

几十岁的张太医早活成了人精,一瞧这两个小姑娘欲语还休的情态,再结合方才略显亏虚的脉象,心下顿时了然,捋须笑道:“年轻人身子再好,也得有个度,方能细水长流呀。”

畹君在人前被这样调侃,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这时,屋外传来一道沉润的的嗓音:“什么细水长流?”

话音落下,人已走进了屋里。

张太医忙起身朝来人打着揖道:“侯爷,您今儿不上值呀?”

“刚下朝回来。”

时璲穿着朱红圆领补服,鲜亮的颜色衬得他眉目清润,风度翩翩。

他先向张太医细细问过畹君的病情,而后命玉清送张太医出门。待屋里的人都走了出去,方含笑看向畹君。

她低头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是罕见的绯红,自双颊直烧到耳根去,像极了后园里新发的重瓣美人梅,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

他忍不住伸手在那花容上捏了一把。

“不是说退热了么,怎么脸上还这么烫?”

他穿得这样清正肃雅,却还像在床笫时那般跟她调笑,畹君本就红透的脸颊愈发烧得厉害,忙不迭地拂开他的手,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表情:“你干嘛动手动脚?”

时璲心情很好地笑:“摸下脸怎么了?昨晚你可是把我全身都摸遍了……”

畹君忙捂住耳朵:“我昨晚病得意识不清,你、你乘虚而入,所为非君子也!”

“是么?你既然意识不清,那我就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你听,看看到底谁非君子。”

他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捉着那只柔荑贴近心口,“这只不安分的小手先是摸了这里,然后……”

他捉着她的手往下移。

畹君尖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她挣开时璲的手落荒而逃。

时璲忍俊不禁地望向里间那摆荡的绣帘,心底又有一丝纳罕:她都已为人妻了,怎么还那么容易害羞呢?

想到谢岚,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再一想到那跟她像了十成十的小丫头竟然是谢岚的女儿,心里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而如今畹君也算摸出了几分时璲的脾性——他非常讨厌她的家人。

毕竟当初佩兰也算有份骗他,且从他手上弄到的银子也都花到了她家里人身上,他连带恨上了她们也算情有可原。

因此哪怕时璲这两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畹君也不敢再提起回家的事来触他的逆鳞了。

他这两夜都宿在她屋里,打着为她治病的旗号,不折腾到三更天不让睡。

畹君拐弯抹角地同他商量:“时二爷,我都陪你这么多晚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欠你的银子能不能抹掉一点?”

时璲笑道:“你又不是花楼里的倌人,怎么能拿这种事开价?”

畹君幽怨地望着他。

其实若不是他用权势压人,她心里并不排斥和他亲密的。反正事已至此,还不如多给自己谋点好处,管他什么名义呢。

“我不管,从今天起我只欠你一万五千两。”

时璲略一思忖:“一晚上一千两?你是金子做的么?”

畹君将头一扭:“反正我就是这个价,你要是舍不得,以后就别来我这里了!”

时璲笑着将她压倒在床上:“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个月的例银我帮你记在账上了,从今天起你还欠我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两。”

畹君在他身下挣扎:“照你这算法,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那就下辈子继续还。”

他低头吻下来。

畹君心里有气,不愿意跟他亲近,便伸手挡住他的脸:“张太医说了,要节制,要细水长流!”

“他一把年纪,当然要节制了。”

时璲打断她,轻轻吻着她的手心,“你难道没听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

这是什么歪理!

畹君手心被他的吐息拂得发痒,忙将手收了回来,里衣的扣子却被他解了大半,素色薄纱主腰覆着秀挺的玉峰,颇有几分峦岫出云的意趣。

她忙捂住胸口,偏过头道:“今天不行。我、我……我来月事了!”

时璲不给她好处,她不肯让他近身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俊逸的双眸认真地盯着她:“月事是什么?”

“你不知道?”畹君吃惊地望着他,“你……你当真有八房姬妾么?”

她能猜到他跟谢四娘的感情一定不好。可是,但凡他身边有女人,也不至于问出这么无知的话来。

果然时璲笑了笑:“我逗你的。我能不知道么?”

他心不在焉地与她厮磨了片刻,便借故起身走出屋外,转到耳房处把值夜的玉澄叫起来:“月事是什么?”

玉澄惊讶地望了主子一眼,红着脸解释:“女子每月行经,要排出体内的经血……”

“每个月都要?”

玉澄红着脸点头。

时璲若有所思地走回屋去。

畹君正躺在床上忐忑地等着他。倘若他要硬来,就会发现她其实是骗他的。然后,他一定会非常生气……

身旁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响动,时璲在她身旁躺下。他没有硬来,从后面张臂将她揽在怀里。箍得很紧,却又很小心,像抱着易碎的瓷器。

沉劲有力的心跳贴着她的后背,灼热的吐息一阵阵地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在暗夜里有种昂藏的危险。

畹君忐忑地等待着,等到的是他圈起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圈住纤细的皓腕,还能余一个指节的长度。

“难怪你这么瘦。”

他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

畹君不明所以,也不接他的话,悄悄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原以为他方才是出去泄火了,可那里仍旧硌得她有点难受。

不过,反正她是不会让他碰,也不会开口让他去找别人的。他爱忍,就让他忍着好了。

她正胡思乱想,又听得他轻声:“那明天你的月事结束了么?”

“哪有那么快?”畹君实在是震惊了,“你那八个小妾到底存不存在啊?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一场月事至少要三到五日么?”

“谁有空管那些,这个不能伺候换一个就是了。”时璲有些窘然地为自己辩解,“你这傻妞身在福中不知福,除了你我何曾这么关心过一个女人?”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这个负心女,不给她脸色瞧已是仁慈,何必这样抬举她?

他冷着脸起身披衣:“我这就找她们去!”

畹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啊!

一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找别人就找别人,再让时璲上她的床她就不姓谢!

两人赌起了气,时璲一连两三天没来找她。

前两天畹君着实松了口气。夜夜折腾到三更,他不累,她都有些吃不消。休息了两天,她心里又不太痛快起来。

前些天对她那般如胶似漆,果然是为了哄她睡觉罢了。一听说她来了月事,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用完早膳,玉清进来收拾碗筷,非常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畹君不解道:“怎么了,我脸上长花了?”

她性子随和,跟玉清玉澄二人处得很好。没问两句,玉清便把原委道了出来:“今儿一早,小侯爷把奴婢叫去问话,问起娘子身体如何,来月事可难受。奴婢觉得奇怪,就说娘子根本没有来月事啊。谁知小侯爷一听脸都黑了……”

畹君心下一慌。坏了,那阎王今晚肯定要来折腾她了。

吃过晚膳后,她早早地熄灯睡下了,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外间的动静。

果不其然,外头响起玉清和时璲说话的声音。

“……娘子身上不舒坦,早早就歇下了。”

畹君隐约听到了他嗤笑一声。她忙拉过被子盖住了脸,却盖不住那一步步走向床边的脚步声。

那声音停在床头,随即响起擦过火石的声音。他点起了灯。

锦衾细微地抖擞了一声,她面前骤然一凉,蒙脸的被子被掀了开去,紧接着鼻子被两根手指轻轻捏住。

畹君憋气憋得脸都红了,只好张嘴吸了口气,讪讪地睁开了眼睛。

时璲松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继续睡啊,不是身上不舒坦么?”

她从床上坐起来,低着头道:“现在舒坦了。”

时璲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底莫名地不痛快:“我给气你受了么,一看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难道没给吗?畹君飞快地瞟他一眼,低着头道:“你这么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跟我算账的,我能不怕么?”

时璲被她气笑了:“是,我是来跟你算账的!”

他一把将畹君拽到面前,她有些惊惶地瞪大眼睛望着他,莫名令他想起重逢那天,那一大一小畏惧又无助地抱在一起,两双眼睛都害怕地望着他。

他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时璲放缓了声气:“一千两一晚你就不用想了。不过以后陪我一次,就让你抵掉一百两,好不好?”

他始终觉得这说辞有些不合适,又道,“不是拿你比倌人的意思。只是……以后对我主动点,嗯?别总想着把我推开了。”

“当真?”畹君眼睛亮了亮,“那我们说好了,还完二万两,我们就再不相欠了,你不可以提我以前骗你的事了。”

时璲看着她乌亮的星眸粲然生辉,唇角漾起清浅笑意,映着淡金的烛光,恍若绮霞般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真是一点也没变,只有提到银子才会开心成这样。

他不由莞尔,心道:以后一年要在她身上花三万两银子,倒比没找到人之前还费钱。

畹君也笑意盈盈,心道:一百两一次,二万两就是两百次,按他前些日子的表现,用不了七个月她就自由了。

两个人心里都舒坦了,时璲将脸朝她微微一偏。畹君心有灵犀地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窗子,烛花不时爆出的噼啪声,更显出屋里的温暖安谧来。

时璲搂着她,慢慢将人压倒在枕席间。

乌缎一样的秀发铺散在白皙莹润的肩颈,两相辉映,白的成了雪砌的玉,黑的成了墨染的绸。

因为蒙了层暖金的烛光,那绸与玉里又闪着流动的莹光,任是这世间最手巧的工匠也难雕琢出这样的稀世珍品。

时璲小心翼翼地亲吻她,手指在她脸颊之间游走,此刻方切切实实地有了失而复得的实感。

畹君为了那一百两,自是柔情似水,不再像前几回那般爱答不理。两人正是情浓缱绻之时,连烛芯长了也无人理会。在一片烛花噼啪声中,那烛光也渐暗了。

他抬手放下罗帐,小小的一方天地昏暗下来,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罗衫半解,钗环尽卸……

偏这时,外面响起玉清的声音:“小侯爷,素心姑娘来了!”

时璲眉心一皱,若是寻常人早叫他滚了,可那素心是他祖母的大丫鬟,因此只得压着火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素心站在门外,火急火燎地说道:“二爷,庭少爷病了,您快过去看看!”

时璲没好气道:“病了找我有什么用?叫鹤风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

庭少爷?是他们府上那位小少爷吧。畹君默默合上了衣襟。

那素心还在说道:“庭少爷病得很急,老夫人和夫人都吓坏了,主不了事,二爷您快过去镇镇场吧!”

时璲不耐烦。好不容易哄好了心上人,正是佳人在怀,云酣雨洽之时,他实在不想去管什么侄子的事。可是畹君已经没了兴致,恹恹推了他一把:“你快过去看看吧。”

时璲犹豫了一下,她已经默默扣上了里衣的如意扣。

他无法,只得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绞起面巾抹了把脸,拿一支玉簪束了发,披上外袍氅衣匆匆出了门。

他一走,满室的暖馨仿佛骤然散去,连敞阔的拔步床都陡然有了一丝衾寒*枕冷的意味。畹君抱膝坐着怔怔出了会神,披起一件夹袄,起身去剪灯芯。

那对红烛已经烧了大半,淋漓的烛泪将灯座淌得一塌糊涂。

她用银签子挑亮了灯芯,从书箱中找出一本空白的册簿,坐在书案前静了半晌。

为什么要不开心呢,那边才是他的家人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研墨提笔,端端正正地在簿中写下:

今谢畹君欠北定侯银子二万两整

十月廿六还二百两

十月廿七还一百两

十月廿八还二百两

十月廿九还二百两

十月三十还一百两

冬月初一……

今天被打断了。畹君犹豫一瞬,还是记了一百两上去。

她坐在灯下对着账簿出神。

谢畹君啊谢畹君,你早点把债还清,回归自己的生活去吧。

他再好,也不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