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读者宝宝们吃颗定心丸,不会虐畹君的,小情侣的打打闹闹罢了[抱抱]
第56章 未成眠
◎现在还屈尊做她的姘夫。◎
谢氏的居所内此刻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
金丝楠木的雕花架子床前,幼小的庭哥儿正沉沉睡着,已没有方才的惊搐不安。谢岚刚给庭哥儿推拿完,一帮他盖好被子,便立刻有婢女端来银盆为他净手。
他不惯被人服侍,接过帕子自己擦净了手,转头安慰床前一脸揪心的谢老夫人和谢氏:“小少爷这是急惊风,如今已无大碍了。”
谢老夫人方安下心来,转着手里的菩提数珠,口中念了几声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素心,快斟茶来给小谢大夫。”
大丫鬟素云斟了茶上来,对谢老夫人道:“素心去请二爷了。”
谢老夫人道:“庭哥儿既已无恙,二郎公务繁忙,就别打搅他歇息了。快去叫素心回来罢。”
谢氏闻言道:“这会儿只怕已经将人请来了。二郎平时都没怎么关心过庭哥儿,如今侄儿生病,做叔叔的理应过来看看。”
谢老夫人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谢氏转而对一旁的谢岚道:“小谢大夫,今儿真多亏了你!等那太医赶过来,只怕天都要亮了!”
谢岚忙道:“医者本分罢了,夫人不必言谢。”
谢老夫人手一挥:“去封二十两赏银来给小谢大夫!”
素云刚应声,外面又一阵喧动,素心领着时璲走了进来。
“小侯爷!”“二爷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时璲一进门,便立刻看到了站在床边的谢岚,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
他先给谢老夫人请了安,又问起庭哥儿的状况。得知侄儿已无大碍,他心里牵念着房里的畹君,便起身向谢老夫人告辞。
谢老夫人开始絮叨起来:“你大哥不在京城,你这做叔叔的就得多陪陪侄儿,怎么一来就要走?”
时璲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庭儿这会儿睡得正熟,你陪了,他知道么!”
“那你就在一旁跟祖母说说话,庭哥儿梦里也能睡得更香!”
时璲平日最怵同他祖母说话,老太太规矩一大堆,还动不动拿他死去的祖父出来压他。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谢岚:“谢大夫怎么在这?”
谢岚忙回道:“今儿在贵府给老夫人灸完艾,顺道去给府上赵管事家的老母亲看了一回病。看完病城门已经关了,便凑合在赵管事家里歇下。一听说小少爷发急病,草民就赶紧过来了。”
谢老夫人闻言道:“别住那赵家了,我让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你住一晚!”
时璲正好借机脱身,便道:“前院多的是空房。我顺路送谢大夫过去就是。”
夜风轻寒,两名下人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谢岚错后一步跟着时璲往前院走。望着前面那挺拔傲岸的背影,他莫名感到一阵冷肃的低压。
不过,他此刻挂念着畹君,想来若是能带点她的消息回去,云娘她们也能开心开心,便主动开口道:“侯爷,听说苗苗她娘在贵府做西席,也不知她近况如何?”
“苗苗她娘?”前面的人冷冰冰开口,“她没有名字么?”
“呃,畹君她……最近怎么样?”
时璲冷笑:“她好得很,在这里乐不思蜀,让她回家都不肯回呢!”
“畹君不会的,她心里最挂念的就是家人了。从前在葛寺□□上的时候,回宣北坊坐马车要一个多时辰,她都三天两头回来看苗苗。”
时璲瞥他一眼,淡淡道:“你别太笃定了。女人就是这般无情,栖过高枝,谁还愿意下去。”
谢岚忍不住暗瞅他一眼,心道:这北定侯讲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他的话,不过,也只得讪讪陪笑道:“很是,很是。”
时璲憋了一肚子火。
那谢畹君真是白长了一对牛眼,她究竟是怎么看上这个窝囊的男人的?
回到明熹堂,屋里的灯火已经灭了。
时璲推开屋门,擦亮一盏小灯,莹淡的一豆烛火跳动起来,昏昏地照着里间的月洞花罩。
走进去,室内静悄悄地没有人声。时璲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见畹君已经抱着被子睡下了,秀气的脸庞半掩在如瀑青丝里,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有些分外的伶仃。
时璲心里像被根针扎了一下,抬手拂去盖在她脸上的发丝,却有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
他伸手探进她脑袋下的枕巾里,触手潮湿温润,早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原来畹君睡前想着那小少爷虽生了病,却爹娘祖母地围在床前;而她的苗苗不仅没有爹,如今连娘亲也没有,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子不知多可怜。
一时心中感伤不已,因此梦中不知不觉地淌了一脸泪。
被时璲这一碰,畹君从梦中醒来,再看他那张脸便没有好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怎么了?是不是又恼我了?”时璲在她身后说道,“你不高兴我过去,我以后都不过去了。”
畹君闷声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我的苗苗了而已。”
时璲本来已经探手抚上她的肩,闻言慢慢将手攥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方似下定了决心:“那我明天让人把她接过来……”
“不要!”
畹君立刻打断他。她怎么可以再让时璲见到苗苗。
短暂的静默过后,她低声道:“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回去陪小少爷吧,不用管我的。”
时璲眉心一皱。她这是什么话!
他探手去扳过她的肩膀,不期然看到枕头底下露出一角册簿。畹君忙伸手去掩,奈何他动作迅捷,已将那册子拿在手里。
“还给我!”畹君急了。
时璲格开她的手,翻开一看,里面赫然记着一笔笔冰冷的账目,将他们每一次的欢娱燕好明码标价,一次,一百两。
甚至连墨迹都没有干透。
“谢畹君!”时璲怒极,“我给你银子,是为了让你亲近我,不是为了让你时时刻刻想着离开我的!”
畹君平静地看着他。
真是奇怪,她很怕他生气,可是当他真的生气后,她反而不怕了。
她有些疲倦地说道:“是,我是对不起你。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迎合你,很努力地在还债了。等你出完气,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迎合?还债?”时璲抖着手里的账簿,“我们这些天,难道你就是在迎合,在还债?难道你的笑都是假的,我就没有给过你一点点快乐?”
畹君头痛:“这重要吗?究竟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有家人,有我的生活。难道你还能把我留在身边一辈子吗?”
“你那狗屁生活有什么好的?倒贴银子给男人开医馆,还得自己抛头露面去赚钱!”时璲费解极了,“侯府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是嫌伺候你的人不够还是嫌日子过得闷?我再拨十个人到你屋里,再天天请人唱大戏给你听好不好?”
畹君气笑了:“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人伺候?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们这种奢靡的作风,讨厌你们那些无处不在的规矩!我不喜欢使唤人,也不喜欢被人使唤!”
“谁使唤你了?”
“你!”
屋子静默一瞬。
畹君破罐破摔:“时二爷,你知道当初为何我宁愿举家搬走,也不想向你求助?因为我不喜欢受制于人!我喜欢自由,我现在天天被困在这里,我快疯了!”
时璲冷笑连连:“我竟不知原来你这么委屈!你可知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进侯府,又有几个人能进得我这明熹堂?”
“我知道你手指缝里随便漏点银子下来,都能抵得上我一年赚的钱,可是我拿着不开心!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过得很好,我的日子本来充满希望的!
“我娘以前是庆云楼的厨子,我准备给她开一家食肆,连铺面都选好了;我妹妹十岁才开始学医术,现在已经能给人诊病了;我在葛寺□□上当西席,一个月赚四两银子,澄心堂一个月能赚十几二十两银子,我都给苗苗存了二百两的嫁妆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出现!”
时璲一张俊容都气得扭曲起来了:“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你巴不得我死在辽东是不是?”
“事实就是没有你我会过得安逸许多!”
“呲喇”数声,他将手中的账簿撕得粉碎,扬手抛到她面前。碎纸横在两人中间,如同雪絮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畹君。她将自己抱成一团,望着满床碎纸,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
时璲心里又疼又怒,半晌方道:“山猪吃不了细糠!”
他拂袖转身,走到门口又丢下一句话,“吃不了也得给我吃!”
谁稀罕他的细糠!
畹君望着他的背影,崩溃地爬下床去,将桌子上一套绿地粉彩的茶具悉数拂落在地。
她犹不解气,又将窗台上的一对梅瓶砸了,多宝阁上的宝镜玉缸赏石如意也被她全部挥落在地。
她又抄出剪刀铰屋里的纱帐帘幔,直把整间屋子搞得面目全非,才无力地坐在地上伏着床畔睡了过去。
时璲一连数日没再踏足明熹堂。
屋里换了新的幔帐茶具,畹君也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照常和玉清她们说笑解闷,只是绝口不提“侯爷”二字。
玉清忧心忡忡地跟鹤风商量:“鹤大爷,他们俩这都闹了四五天了!要么您老人家去给说和说和。”
鹤风道:“人家两公婆闹别扭,你操什么闲心!”
话虽如此,隔日他还是对时璲道:“我说二爷,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有意思么,不如干脆让谢姑娘和离,你把她娶回来算了!”
“娶她?”时璲冷笑,“且不说她是个有夫之妇,还有个女儿;就凭她当初那样践踏我的真心,我也不能给她这个脸!”
鹤风腹诽:那你给人家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现在还屈尊做人家的姘夫是为了啥?为了争口气哪?
过了两日,畹君给苗苗的小兜帽做好了。红绸夹棉,边缘嵌了一圈雪兔毛,还缝了两只老虎耳朵,别提多可爱了。
眼见后日就是苗苗的生辰,她却困于这深宅大院中,跟时璲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连话都传不出去了。
畹君心头沉郁,恹恹地将兜帽放在了一边。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她转头望去,见是时璲掀了帘进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淡金云纹贴里,如琼枝玉树般带进外头清浅的雪意。
畹君立刻别过脸去。
时璲瞟了眼屋里新换上的帐幔纱罩,若无其事地走到她面前的矮杌上坐下,仰起脸来跟她寒暄:“园里的梅花都开了,怎么不出去逛逛?”
畹君不答,调转了个方向,拿后背对着他。
“唔……外头太冷了,所以你不爱逛,是不是?”
时璲又起身走到她面前,抖开一件白狐裘来:“这是用我在辽东那两年猎的雪狐,十几张狐皮才做成的一件裘衣,谢姑娘就赏脸笑纳了,嗯?”
畹君不想看,奈何那白狐裘莹光生辉,白如霜雪,滑如绸缎,想不注意都不行。
她冷哼了一声:“我是山猪,吃不了您的细糠!”
时璲伸手摸她的头,被畹君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他无奈笑道:“气头上说的话你也当真么?你那天说的气话,我可都全忘了。”
他将狐裘放在炕桌上,又拿出一件粉缎面白狐皮里的小斗篷来:“还余一张狐皮,我让人做了件出毛斗篷给苗苗,你帮我带回去给她好不好?就当给她赔罪了。”
“什么?”畹君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她想明,激动地站起来,“你肯让我回去了?”
时璲笑着点点头,道:“明日我要去一趟蓟州,可能要在那里待三五日。我不在的日子,你就回去跟家人团聚,怎么样?”
畹君喜出望外,从他手中接过那件小斗篷拿在手上摩挲。
鲜亮滑润的缂丝羽缎,纤尘不染的白狐皮,一看就是极难得的料子,关键是那尺寸与苗苗的身形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可能穿几次就穿不下了,可见他是真舍得下本钱。
她没想到自己不仅可以赶上苗苗的三岁生辰,还能让苗苗得到她父亲的赠礼,心中一半悲一半喜,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时璲张臂搂着她,心也跟着她的啜泣抖震起来。他没料到畹君的反应这么大,不免有些懊悔先前对她的强硬。
其实,她想回家就让她回嘛。
只要她每次回去时,都把那个谢岚扣在侯府里就行了。
第57章 小别情
◎别忘了你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十一月初九一早,晨露消退、天光晴亮之际,畹君时隔两个月终于踏出侯府。
原本玉清玉澄二人要随侍左右,被她坚决拒绝了。她没办法像时璲那样把下人当空气,回家团聚时多了两个外人,多不自在啊!
侯府的马车将她送到胡同口,畹君下了马车,远远见到苗苗正蹲在家门口玩竹毬,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忙紧走几步赶上去。
苗苗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过来,黑葡萄般的眼珠霎时一亮,小嘴微张,呆怔怔地望着她,连手中的竹毬滚开了都不知道。
畹君冲上去一把将她抱起来。
“苗苗,我的乖宝贝……”她忍不住哽咽。
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苗苗这才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两个月没见到娘亲的苗苗哭得声嘶力竭,小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将她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畹君又是心疼又是喜悦,不住地亲吻着苗苗的小脸蛋。
云娘闻声从门里头走出来,见到女儿亦是喜不自胜,张臂搂住她和苗苗,三个人哭在一块。
畹君收拾了心情,替女儿擦完泪后,又替母亲擦泪。
门口风大,云娘要拉着畹君进屋,一抬头见胡同口停着两辆马车,几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搬着几口黑漆箱匣过来,不由奇道:“你们是……”
为首的管事上前道:“我们是北定侯府的下人,谢娘子回家,侯爷命我们送些薄礼过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念道:“橘柿四盒,樱桃两匣,彩绢五端,番罗十匹,玛瑙碗二十件……”
“哎哟,哎哟,这怎么好意思!”云娘笑得合不拢嘴。
畹君听得头大:他行事这么张扬干什么!这下她怎么跟母亲解释啊!
她抱着苗苗站在门口,面色复杂地看着侯府的下人进进出出,将那一箱箱的“薄礼”搬进家里的库房。
苗苗哭够了腻在畹君怀里,盯着那几盒金澄澄的果子流口水。
畹君挑了个圆滚滚的橘子放在她手上,苗苗双手捧着大橘子张嘴就啃,吓得畹君忙抢下橘子,又催她吐嘴里的橘皮。
待一切安置好,畹君才回到厅里跟云娘说起话来。苗苗坐在她腿上,抓着跟自己掌心一样大的樱桃吃。
当着苗苗的面,畹君不好提当初跟时璲的往事,而且她也不想云娘知道苗苗的父亲是谁。因而只道是葛寺正介绍她到侯府去,因府里事忙,故而今日才得空告假回家。
好在云娘并不生疑,只问了几句她在侯府可还习惯,便兴致勃勃地讲起开食肆的事:“你回来得正是时候,铺面的事已经谈妥了,等交付了二百两银子,到官府过了契书,我们的食肆就能开起来了。”
畹君吃了一惊:“玉虚观的那家铺面不是只要一百两吗?”
“不要那家了!”云娘一挥手,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宣武门大街的福春楼要转手,东家开价二百两银子。那楼里装潢桌椅俱全,跑堂厨子也不用另请,我当即就跟那东家说好了,过三日送银子过去。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得上侯府去找你了!”
畹君知道福春楼,那里算得上宣北坊有名的酒楼,门面地段都是宣武门大街上最好的,平时客流不绝,怎么可能只要二百两。
“娘,你怕不是想便宜想疯了,仔细人家做局诓你的棺材本!”
云娘急了,回屋拿出一纸契书给她看:“你自己看,已经签了白契,白纸黑字的诓不了人!这种好事可不是常有的,知不知道什么叫机不可失?咱们家行了十年衰运,也该走走大运了!”
畹君接过契书一看,上面写得有板有眼,连每个月的收支都清清楚楚地列出来,除去杂项开支,每个月还能净赚七八十两银子,看得她都心动起来。
只是这样的酒楼怎么可能只卖二百两?
畹君不放心,把契书往旁边一搁:“娘先别急,我到时请葛世叔去查查真假,若是里头没有猫腻,我再把银子给你。”
她心头记挂着另一件事,跟云娘闲叙片刻后便准备去一趟医馆。
苗苗头一回跟她分离两个月之久,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她的怀抱,她只好带上了苗苗一起出门。
到了澄心堂,只有佩兰和另一个大夫在大堂。畹君来不及跟佩兰互诉别情,先问道:“岚哥呢?”
“师父昨天就被侯府请过去了,还递了口信说这几天回不来,叫我们不用挂心。”
“什么!”畹君急得直跺脚。
她还想跟谢岚通气,让他帮忙遮掩苗苗的身世呢!既然谢岚不在,那眼下也只好等他回来再说了。
她转而问起这些天医馆的事。
佩兰一一答了,又朝她眨眨眼:“姐姐,我听师父说北定侯是金陵时家的二公子。他该不会就是……”
她没说下去,却瞟了苗苗一眼。
畹君知道佩兰从小就聪明得很,许多事不说她也能猜出来,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又警告她:“这事谁也不许说,连娘都不许告诉!”
佩兰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他知道苗苗的存在吗?”
畹君望向坐在桌上玩药杵的苗苗:“你记住,苗苗只有你、我和娘亲三个亲人。”
“姐姐,那可是侯府诶!”佩兰急得抓住她的衣袖。
畹君轻叹一口气。佩兰太小,只看得到表面的光鲜,还不懂那些世家大族背后的复杂之处。
“如果她是谢苗苗,那她永远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如果她是时苗苗,在那边连个外室之女都算不上,下面还会有一堆弟弟妹妹,你觉得会有人真心爱她护她吗?”
佩兰哑然。
畹君又道:“以前我们家那么困顿,都能让你幸福地长大;现在日子好起来了,还怕苗苗会过得不好吗?我们不求大富大贵,最重要的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佩兰的额头,“就当是为了你姐姐,绝对不可以把这事说出去,听到没有?”
佩兰只得点头。
“对了,”畹君想起什么,又道,“如果一个人总是无缘无故地吐血,那是什么毛病?”
佩兰思索了一会:“要么是病入膏肓,要么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要么就是急怒攻心、迫血上溢。不管哪种情况,只要吐血了都很伤及根本。”
畹君“唔”了一声没说话。
从医馆出来,她又备了薄礼到葛府,请葛寺正帮忙打听一下那福春楼的虚实。
次日是苗苗的生辰,畹君拿出那件狐皮斗篷和她做的小兜帽送给苗苗。
苗苗不懂什么东西稀罕,只觉得那狐狸皮好看又好摸,将脸埋在里面不肯抬起来。
云娘打了一个小金锁片送给苗苗;佩兰送了一个她自己缝的草药香囊;谢岚虽然被绊在侯府,但也托佩兰将他的礼物呈上——一个沉香木雕的小人偶。
苗苗收到一堆礼物,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左亲亲右抱抱,快乐极了。
畹君微笑地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亲人,愈发坚定了要把苗苗留在身边的决心。
午后有客登临,畹君出去相迎,竟是葛寺正亲自上门来了。她连忙将人请进厅里,忙前忙后地沏茶给他喝。
“世叔,有什么事派人过来就好了,怎好劳动您亲自光临。”
葛寺正笑道:“你如今是侯府的座上宾,世叔今后有求于你的地方多着呢,上一趟门又算什么。”
他告诉畹君,福春楼的事已经查明了。
原来那福春楼的东家根本无意转手,只是有人出了三千两高价要买下那酒楼,又交代他以二百两的价格卖给云娘,事成之后还会给他三百两佣金。是以那东家才故意编了套说辞,将这个大便宜放给了云娘。
虽然那背后之人是谁没查出来,不过畹君和葛寺正心里都有了答案。
难怪葛寺正会亲自上她的门呢!
畹君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欢喜的是那酒楼是真的,云娘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能高兴一整年了;心疼的是时璲老是乱花银子,那三千两直接给她拿去抵债不好吗?
不过,反正他的银子不花在她身上,也会花到别的奇奇怪怪的地方。
畹君心中已经有了一杆秤,时璲眼里的三千两等于她眼里的三十两。虽然花三十两哄长辈开心有点奢侈,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等等,那对他而言,难道每次跟她睡觉只用花一两银子?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爽快!
畹君顿时倍感郁闷!
她在家里陪苗苗过了两天,母女二人形影不离,晚上睡觉还一起说悄悄话。
苗苗趴在她怀里,嘟着小嘴巴亲她的脸,怎么都亲不够似的,蹭了一脸口水在上面。
她奶声奶气道:“娘亲以后不可以离开苗苗了,娘亲要永远跟苗苗在一起。”
畹君默了默,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可是娘亲要出去赚钱养活苗苗呀。”
“我们家很缺钱吗?”苗苗的眼睛扑闪扑闪,“那苗苗可以少吃一点的。”
畹君忍俊不禁,这个小馋猫,看到什么都忍不住流口水,还少吃一点呢。
“好啊,那以后的米花糖、芝麻糕、甜杏脯等等等等,苗苗都不许吃了。”
“要吃要吃。”苗苗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畹君亲了亲她的脸蛋,唱了首歌谣哄她睡觉。
苗苗睡着了不仅流口水,还说梦话:“娘亲不走,苗苗以后什么都不吃了……”
畹君心里一酸。
把苗苗留在身边,虽然说是为了苗苗好,其实也是为了她的私心。
她不愿意做时璲的妾,也不愿意与苗苗分离。
她有的东西不多,可是每一样都不能割舍,苗苗尤其珍贵;而时璲有的东西太多了,他不会珍惜苗苗的。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好宝宝,你会理解娘亲的,对不对?”
熟睡中的苗苗迷迷糊糊地拱进她怀里去。
次日一早,畹君陪云娘去跟福春楼的东家过数,苗苗在家没人照顾,便将她一并带出了门。
畹君给她扎了两只羊角辫,丁香色短袄搭配鹅黄绫裙,外面罩上了时璲送她的小斗篷。流光羽缎衬着苗苗圆嘟嘟的脸蛋,真如雪雕玉砌出来的年画娃娃般可爱喜人。
过数的事格外顺利,交付了银子后两方到官府签了红契,福春楼便正式归了云娘。
趁着今儿天气晴爽,祖孙三人到城隍庙逛了一回庙市,买了许多有趣的珍奇小物件给苗苗玩。
一天下来苗苗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一回到家里,她就累得在云娘屋里睡着了。
畹君去烧水沐浴,洗尽一身尘气后披着一件长袄回了房里。
仲冬日短,此时天已黑尽。
她点了盏桌灯,坐在熏笼旁烘头发。
妆台上的水银镜波粼粼的,她的脸庞和跃动的烛火映在镜中,仿佛临水而照。火光成了一枚小而圆的月亮,莹晖均匀地铺洒在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畹君看着镜子,忽然从中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顿时汗毛耸立,险些惊叫出声。
她惊惶地回过头去,只见床上正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男人,一身玄色曳撒隐在幽深帷帐之中,若非那双清熠的眸光一直盯着她,她还不能从镜里发现他的存在。
是时璲。
她蓦地松了口气,随后心底涌起另一种紧张。她赶紧起身冲到他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的我家?”
时璲微笑不语。
当初谢府那样的高墙大院他都能行走自如,进她这小小二进院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在蓟州待三五天吗?”畹君还在一叠声地问。
时璲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这不是已经第四天了?”
畹君方才快被他吓死了,此刻仍心有余悸。可是看到他,她心里又莫名地高兴。
只是这地点实在不对,她赶紧推时璲起身:“你不能待在这里,快出去。”
时璲身子往后一仰,手撑在衾被上扬眉看着她:“我就是来找你的,为什么要出去?”
畹君跺脚:“这是我的闺房!”
时璲微敛了笑意:“当初在谢府你多么殷勤地把我往屋里拉,现在倒知道矜持了?”
他又拿以前的事声讨她!
畹君自知理亏,只得低声恳求道:“隔壁就是我娘的屋子,你再不走会被她发现的!”
“这大晚上的,你让我去哪?”他很无辜地笑,“宣武门已经关了,我回不去了。谢姑娘就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吧。”
畹君含嗔带怨地瞪他。这个无赖,凭他的身份想开宫门都行,一道小小的宣武门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可是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
时璲见她不语,拉过畹君的手将她带到腿上坐着。女子刚沐浴完的淡香涌上鼻端,驱散了长途奔袭的疲倦,心神都舒畅起来。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很想你,一办完那边的事就连夜骑马赶回来了。”
“那、那你肚子饿不饿?”
畹君心里一软,准备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残羹冷炙给他吃。
刚站起身来,修长的手臂便捞着她的腰重新将人带回怀里去。
“很饿。”他抵着雪润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开饭的时候,我们小声点,嗯?”
他贴着她的鬓角说话,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地在颊侧游走,畹君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那指节修长的手沿着腰际滑上来,慢慢探进她的衣襟。
忽然,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坏了,肯定是我娘来了!”
畹君噌地从他怀里站起来,一边扫视着屋子替他寻找藏身之处,一边紧张地应声:“谁?”
“畹君妹妹,是我。”谢岚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谢岚怎么回来了?
时璲脸色一沉。谁放他回来的?
而畹君的心里狂跳起来,悄悄瞄了时璲一眼。
她还没跟谢岚通过气,不能在这时候对簿公堂啊!她口不择言地对着时璲道:“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躲他?”时璲气笑了。
畹君急道:“你不躲难道我躲?别忘了你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她四下观察,拉开一面贴着墙的三折素屏,示意他躲到屏风后面去。
外头谢岚还在敲门:“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快呀!”畹君低声催他。
时璲将胸中的火气压了又压,一拂衣袖,满不情愿地走到了屏风后面。
她这才松了口气,忙拢紧衣襟,理了理头发,走到门口去开门。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一百五十两银子的戏[坏笑]
第58章 床塌了
◎连床都被他折腾得散了架,她身上又能好到哪里去?◎
畹君拉开一道门缝望出去:“岚哥?”
谢岚站在门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门一打开,他先举目往里面瞧。畹君忙闪身出来关上了屋门,拉着他往垂花门边走。
谢岚心直口快道:“畹君妹妹,你屋里是不是有人?”
畹君心里一虚,想来方才他在屋外听到了些许动静,可是要她承认屋里藏了个男人,实在是难以启齿,只得避而不答:“你不是在侯府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怕等我回来又见不到你了,所以跟老夫人说家里有急事,让她派车送我回来了。”
“什么事?”
谢岚长叹了口气:“唉,说起来都怪我。当初带苗苗去侯府,我怕贵人怪罪,就说苗苗是我的女儿。现在那北定侯好像误会我是你的夫君……”
畹君也正要跟他商量这个事,闻言忙道:“不怪你,我还要谢你呢!岚哥,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要是侯爷问起来,只管咬定苗苗就是你的女儿!”
“为什么?”
谢岚将她看了半晌。垂花门边挂着两盏红纱灯笼,淡红的烛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奇异浓艳的绯色。
他是大夫,观察力本就强过旁人,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你屋里那个人是北定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畹君低头不语。
谢岚叹息一声道:“你要我帮忙,我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好歹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畹君犹豫片刻。这么大的事,求他帮忙确实不该有所隐瞒,何况谢岚的人品她信得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苗苗就是他的女儿。”
谢岚大吃一惊:“这、这……”
他原以为北定侯一直不许畹君回家,是因为对她见色起意,没想到他们是早有渊源,北*定侯竟然就是苗苗的父亲!
“他、他不知道?”
畹君摇摇头:“我要他永远不知道。”
“你糊涂呀!”谢岚捶胸顿足,“那可是侯门!苗苗本来是侯府大小姐!”
“你小声点!”畹君压低声音道,“你跟侯府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们府上规矩多么大。我不想进侯府的门,也不想让苗苗进去。”
“可是,这……”谢岚有些不安。
难怪那北定侯对他横眉冷对,他挤在中间受气倒没什么,就怕那侯爷一怒之下伤害她们母女。
他瞥了眼畹君略带凌乱的鬓角。“那你现在跟他是什么关系?就这么没名没分的……”
“我要名分干嘛?上赶着给他做小妾呐?”她有点烦躁,“我跟他夫人有仇的!我每天在明熹堂提心吊胆,就怕他夫人哪天发现我的存在!”
“你住在明熹堂?”谢岚大吃一惊,又面色古怪地看着她,“北定侯哪来的夫人?他要有夫人还能让你住明熹堂?那里是整座侯府的正房啊!”
这下轮到畹君吃惊了:“那个谢夫人不是他太太?庭少爷不是他儿子?”
“谢夫人是他嫂子呀!庭少爷是他大侄子。前些时候他侄子生病,老夫人还怪他这个做叔父的不尽心呢!”
畹君脑袋“轰”的一声。
这个时璲!这个时璲!他敢耍她!还整天用“告诉夫人”来迫她屈服,害得她哪怕是被他欺负,心里也始终担着一分愧疚!
她气恼极了,时璲把她骗得这么惨,她必须得找补回来。
畹君上前对谢岚附耳说了几句话。
谢岚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怕他弄死我!”
“怎么会,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他不会胡来的!”
谢岚还是很犹豫。
畹君见状又撺掇道:“我们假扮夫妻,不演真一点他不会信的!走,走啦。”
她拽着谢岚重新回了屋里。
屋里影影昏昏,她顺手挑亮了灯芯。
余光瞥着屏风后面影绰的人影,畹君一想到待会儿要干什么,险些笑出声来。她见谢岚僵直地站着不动,便推了他一把朝他挤挤眼睛。
谢岚只得硬着头皮道:“畹君妹妹,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安歇吧。”
说罢拉着她往床边走。他一步步迈得如灌了铅般沉重,也不知道那北定侯在哪里盯着他,眼睛更不敢到处乱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偏那畹君不肯出声,眼见都快走到床上去了,终于听到她忍着笑开了口:“等、等一下!我今儿不大舒服,你去书房歇一晚吧!”
谢岚如蒙大赦,赶紧掉头往门口走。
畹君嫌他演得不够真,正准备拽他回来,忽然听得屏风后面“咔”的一声,她顿时汗毛直立,怕时璲当真受不了冲出来打人,便不敢再玩笑,赶紧推着谢岚出了房门。
刚闩上门,身后便拂起一阵劲风,她回头望去,他高大的身躯已经堵住了她的去路。
畹君还没看清他的脸色,足下便骤然悬空,时璲将她打横抱起来径直走向床榻,毫不客气地将她扔了上去。好在那床松软的锦被承托住了她的重量,可那四柱架子床还是不可避免地“嘎吱”了一声。
时璲屈起一条腿跪坐在床沿,烛光在他背后投下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畹君。她仰着脸,惊诧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他的脸影在幽暗中,一双长眼睛沉沉地盯着她,亮得像暗夜里狩猎的野兽。
畹君心里打起鼓来,不由暗自检讨方才的玩笑是否太过。可是,他对她的欺骗也很过分啊!
她心头正委屈着,时璲已经脱去了身上的曳撒,从腰间抽出一根软绸带缠在手上,欺身压了上来。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喷拂在她的脸上颈侧,又酥又痒。
畹君伸手去推他,却如何推得动那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纠缠数息,她身上的衣裙已被他尽数褪下,屋里没有烧炭火,裸露的肌肤触到冷冽的空气,立刻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冷!”她忙不迭地钻进被子里去,警惕地瞪着他。
时璲一言不发地捉住她的双手,用那根软绸带绑在了一起。
畹君叫道:“你干嘛!”
话一出口,意识到云娘就在隔壁屋,她又忙抿起了嘴。
时璲冷笑一声:“我开饭。”
他将她的手举过头顶,绑在了床头的横杆上。
畹君挣了一下,他的绳结绑得极结实,根本撼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登徒子在她面前宽衣解带。衣袍滑落露出流利劲瘦的线条,还有那在暗处也掩藏不住的惊人本钱。
畹君瑟缩了一下。
她虽然与他做了好几回床上夫妻,其实每次吐纳也常常多有勉强。倘若他要来硬的,她真未必受得住。
“怕什么?”他伏低身来,罩住她纤薄的身子,“怕你的岚哥去而复返?”
畹君顿感欲哭无泪,此刻方知何为自作孽不可活。
“说话。畹君妹妹?”
他把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可是没等她开口,便亲上来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太凶了,牙齿有意无意地磨着她的唇,钝钝的刺痛一路向下,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在雪堆里种满梅花。
每吻过一处,一想到谢岚有可能也对她这么做过,时璲心头便无比烦躁。
吻到最后,他自己找到了一朵梅花,是侯府后园开的重瓣美人梅,染着淡粉的白瓣,唯有花蕊是鲜红的,盛着清甜玉露,娇颤地迎风而立。
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吻了下去。
畹君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剧烈的欢愉和羞耻没过她的灵台。她又羞又气,手却被绑缚在床柱上挣脱不得,偏偏还不敢喊,只能勉力承受。
好不容易骤雨方歇,池水漫盈,他总算出了一口气,低喘着抬起头,欣赏着她那羞愤又迷离的神色。
“我是第一个,对不对?”
畹君快被他气哭了:“你无耻!你下流!”
“是,我无耻,我下流。”他沉沉地盯着她绯艳的脸庞,慢慢迫入那池春水。“你以前怎么样我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只许有我一个男人。”
明明他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难道是那一夜他表现得不好,所以她才不要他?
那么,今天他就好好表现,一定让她刻骨铭心,让她永世难忘,让她再也想不起别的男人。
床帏如海中孤舟般摇摇晃晃,垂落的纱帐像飘渺的浪雾,畹君迷离间觉得这艘承载了两人的船要翻覆在汹涌的情潮之中。
不知过了几许这样危急的时刻,当他再次将她送上浪尖时,她感觉身子一轻,紧接着耳边“轰”的一声巨响。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时璲眼疾手快地护住了她的脑袋,在落地那一刻翻了个身将她垫在了身上。她下意识地浑身紧绷,灭顶的欢愉立刻叫他当场缴械。
时璲脑中空白了几息,方回过神来查看这突发的状况。那张床劈了一根柱子,从中间塌了下去,此刻他们正被夹在断裂的床板上,纱帐仿佛一张丝网般兜头将他们罩住。
他简直被气笑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生活,连一张好床都买不起?”
畹君还没反应过来,屋外已经响起云娘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畹君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绞缠令他闷哼一声,她这才意识到他们还缠在一起。若是让云娘瞧见这场春色,那她简直要羞愤欲死了!
她恨恨剜了罪魁祸首一眼,赶紧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云娘打发回屋了。
时璲这才忍着笑慢慢撤出来,解了她手上绑的绸带,将她抱到了旁边的矮榻上。
在这里也不方便出去烧水,好在铜壶里还有半壶温水,他全倒了出来替她将身上清理干净。
畹君披了一件长袄坐在榻上,望着那塌成一片废墟的床,气鼓鼓地不想理他。
时璲又好气又好笑,叹道:“你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明儿我让人支五十两出来给你买张结实的大床。”
“明天我该怎么跟我娘解释啊!”畹君崩溃极了。
“这好办,明儿一早我派车接你回侯府,那就不用解释了。”
畹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人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她把时璲往外推:“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打定主意在榻上凑合睡一晚,明天把房门锁了再去侯府,等下次回来再换床。
次日一早,侯府果然派了车来接。
畹君穿了件立领对襟长袄,勉强遮住脖子上的红痕。怕云娘追问昨夜之事,她连早膳都没在家里用,趁着苗苗还没睡醒时出了门。
回到北定侯府,她的心境又跟最初时大不相同了。
虽然气恼时璲骗她,可不得不说,当得知他并未娶谢四娘甚至没有娶亲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被搬开了,天地豁然朗阔起来。
回到明熹堂,看着空空如也的多宝阁,她莫名有些心虚:原来那天她砸的都是他的珍藏啊。
还有之前跟她闹别扭的时候,他都是去哪里睡的?
哼,算了。谁让他故意骗她,他就是爱睡马厩也不关她的事。
晚上时璲散了值,依然回明熹堂同她一起用晚膳。
昨夜那场荒唐过后,畹君再见到他不仅身上不自在,脸上也不自在。
若是以前,她就直接要他别来这里了。可如今有了鸠占鹊巢的觉悟,再说这话就不合适了,只得默默低头扒饭。
时璲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仿佛一抹淡远霞色铺在雪山上,倒颇有“雪意遮空碧,晴霞散绮红”的意境,更忍不住逗弄她:“新的床已经让人买好了,什么时候往你家送去?”
畹君嗔他一眼,没有当场发作。
可是等歇下来后,他又贴上来索吻,她才慢悠悠道:“我身上有些不舒服,你去你夫人那里过一晚吧。”
时璲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开始扒拉她的衣裳:“哪儿不舒服,给我看看。”
畹君是真不舒服。昨夜连床都被他折腾得散了架,她身上又能好到哪里去?今儿更是一天没踏出过屋门。
她红着脸拂开他的手,嘴上却不肯放过他:“虽然你的夫人曾经算计过你,可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就去看看她吧。”
时璲的脸色噌地冷了下来。
畹君正说得兴起:“实在不行,去看看那八个殷勤体贴的姬妾嘛,人家片片痴心,你怎忍心教之付与秋风?”
时璲沉着脸拂袖而去。
畹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偷笑。
他的话那么拙劣,她之前怎么就信以为真,还被他耍得团团转呢!
把时璲气走也好,至少她能休息一晚。
她坐在床上倚着引枕看了会儿书。
没想到过不多时他又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个青瓷罐。
畹君不解地抬眸望向他。
时璲在她身旁坐下,淡声道:“除衫。”
她忙在床上缩起来:“都说了不舒服了!”
“知道你不舒服。”他慢条斯理道,“虽说你曾经算计过我,可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所以我特意拿了宫里的如意金黄膏来,散瘀消肿是最有效的。快把衣衫脱了,我给你上点药。”
畹君咬唇看着他,心里砰砰跳起来。
他拿她方才的话来堵她,是不是把她当成妻子的意思?
可是……她有自知之明,她当不成他的妻的。
她默不作声地依言脱了衣衫,趴下来给他上药。
时璲拿起一柄银匙挖了半勺药膏,轻轻地给她抹上去。
畹君被那冰凉的药膏触得一激,可那柔润的凉意化开后,身下火辣辣的疼痛果然缓解了不少。
时璲虽惯爱调笑,可看她这副模样倒沉默了下来。他昨晚动作太重了,把她弄成这样,连自己看了都有些不忍。
他无疑是心疼她的,可是一到床上,就想欺负她、弄哭她。
待上完药,时璲替她穿好衣衫,畹君趴在床上使唤他:“去把架子上挂的红色腰圆荷包拿来给我。”
时璲依言取了过来。
畹君从荷包里摸出一两碎银递到他手上。
时璲纳闷地挑起眉毛:“这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畹君狡黠地笑,理直气壮道,“我每次都要从你那里拿一百两,不过我不白拿,咱俩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时璲看着手里那一两碎银被她气笑了:“你管这个叫有来有往?”
就是打发叫花子,也没有那么寒酸吧!
第59章 求不得
◎无可否认,他又重新爱上了她。◎
时璲觉得,畹君自回来以后跟之前有些不同了。
她对他亲近了许多,不止是床笫之间的配合,她还会主动等他回来一起用膳,说起白天他不在时的事,帮他的衣裳打适配的五彩络子,简直令他恍然生出了些过日子的错觉。
莫非真是那晚的表现拴住了她的心?
时璲虽有这样的一丝窃喜,却也明白是让她回了家的缘故。
在她心里,仿佛她家里人就是顶天的重要,甚至她的很多举动在他看来,是牺牲了自己来反哺家人的。
时璲出身于一个大家族,嫡亲的、庶支的、堂表的兄弟姐妹数不胜数,他不能够理解她对家人的那种珍视。
她待人的好,有种润物细无声的体贴。连他这个“姘夫”都沉醉其中,当她的家人又该有多么幸福。
年少得志的时二爷头一回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这些日子他夜夜歇在明熹堂,因她身上没好,中间只克制地温存过几回。畹君怕看得到吃不到给小二爷憋坏了,催他去书房睡。
时璲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把你带进侯府,就是为了办那种事啊?”
畹君闪着睫毛垂下眼。
其实她何尝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只是他们现在的关系,虽然男未婚女未嫁,其实跟私通也没什么两样,图一时欢愉罢了,能快活一日是一日。去想以后的事,那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么?
畹君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心里难免因此多了层思虑,夜里也睡不踏实。
有好几回她夜半醒来,都看到枕边人睁着清熠的眼睛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钻。
仲冬的寒夜里,她喜欢贴着他,男子细腻紧实的肌肤有种流动的热暖,是任何炭火和锦衾都给不了的熨帖。
“怎么还不睡?”她半梦半醒之间发问。
时璲摇摇头,伸臂揽紧了她的身子。
畹君没有多想,翻个身蜷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如今快到年底,他身为天子重臣,肯定有许多公事政务、人际往来要操心。
时璲这几日总是失眠,眼底都蒙上了淡淡的青色。
畹君看在眼里,隔日亲自下厨,熬了一盅安神补气的人参乌骨鸡汤,用柴火炖足了一个时辰。听说他散了值回来在书房处理公事,便让玉清将汤送过去。
鹤风接了汤盏送进来的时候,只见时璲坐在桌案后,虽垂着眸看公文,可那纸张已很久没翻页了。
他端着汤盏上前,小心地摆在时璲手边,笑道:“二爷,喝盏鸡汤缓缓神吧。”
时璲被他打断了沉思,眉心微微一皱:“你跟了我多少年,不知我夜里不吃这些东西么。”
“小的知道,可谢娘子又不知道。”
鹤风笑着说道,一面揭开了汤盏,鸡汤的香气顿时随着热气袅袅地冒出来。
时璲闻言,便将那人参鸡汤看了一眼,拿起一旁的银匙舀了半勺送入口中。
嗯……浮油未净,汤味稍嫌寡淡,鸡肉的鲜香还被人参的微苦盖了过去。
侯府的厨子应当不至于如此有失水准。
他不由微微一笑。看她这手艺,真有点担心她娘的酒楼能开多久。
他将银匙搁回托盘上,指尖摩挲着桌上的文书,忽然开口道:“我要是这么原谅了她,会不会太轻易了些?”
鹤风笑道:“二爷问出这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小的呢?”
时璲久久不语,神色隐在汤水蒸腾出来的白气之中,也添上了一层云遮雾绕的朦胧。
翌日一早,晓寒犹重,时璲便起身洗漱更衣,畹君就躲在被窝里看着。
见他穿毕里头的衫服,外头却罩了件家常的青缎织金襕袍,系一条素银带,随意里带出几分倜傥的风姿。
她不由奇道:“咦,你今儿不用上早朝么,怎么不穿官服?”
“上什么早朝。”时璲拉她起来,“快起身洗漱,我有好戏给你看。”
畹君满不情愿地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起来,洗漱过后随意挽起云鬓换好钗裙,被他拉着往前厅去看好戏。
到了前厅,入门左手边有一架宽幅双面苏绣金丝楠木屏风,时璲让她坐到屏风后头去。
畹君依言在屏风后面坐下,这才发现这架屏风的妙处。
原来那绣布用的是半透的绢纱,两边图样绣完之后,从正面看不到其后的景象,在背面却能影绰地瞧见厅里的情形。
此刻时璲正坐于上首,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畹君更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聚精会神地等待他的“好戏”。
过不多时,有婢女走进来,脆声道:“小侯爷,谢大夫请过来了。”
谢大夫?
畹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身下的圈椅往后一顿,在地上擦出一声轻响。
时璲听得屏风后面的响动,眼神略沉了沉,举目望向踏入厅里的谢岚,淡声道:“谢大夫,请坐。”
谢岚喏喏谢过他,在左侧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了。有婢女上前斟茶,他将茶杯握在手上犹豫着不敢喝。
他在侯府行走数月,多是到老夫人的居处看诊。被北定侯请到前院的大厅里是头一回,当然为着什么他心里是有数的。
因此看那白瓷杯里碧清的茶水、玛瑙碟中新鲜的糕果,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时璲倒是很开门见山:“谢大夫,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请你过来所为何事吧。”
谢岚装傻:“请侯爷明示。”
时璲抬起下巴朝旁边示意,立刻有五个婢女迤逦而出,手中端着覆着红绸布的托盘,次第放到谢岚手边的几案上。
红绸布一掀,谢岚眼睛立刻直了。
那五个托盘上码着整整齐齐的金元宝,目测是十两一锭,足有三百之数。
他震惊地抬头望向上首的人。
时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待他抬起头,方慢条斯理道:“这里有三千两黄金,只要你回去以后跟谢畹君和离,这三千两立刻归你。”
三千两黄金,那可是足足三万两银子啊!
要知道他第一回上侯府的门,得了十两黄金的诊费,激动得一个月没睡好。这要是三千两全归他,那岂不是可以立刻衣锦还乡了!
谢岚激动得手都发起抖来了,有种突然被馅饼砸晕的不真实感。
可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畹君是假夫妻啊!
他心中百般纠结,最终吞吞吐吐道:“呃,侯爷,容草民回去跟畹君商量一下……”
时璲一听这话就火了。
诚然他是想让谢岚赶紧拿钱滚蛋,可一看到他竟认真地考虑此事,时璲顿时翻腾起无边怒火。
那傻妞到底喜欢他什么!
时璲箭步上前揪住谢岚的衣领,怒喝道:“你还是不是男人?为了点银子抛妻弃女,你对得起她和苗苗吗!”
谢岚被他拽得站了起来,惶恐地对上他眼中的怒意,颤声道:“这,这不是侯爷的意思吗?”
畹君看不下去了,又怕时璲真的动手,赶紧从屏风后面出来扯开他:“松手,松手!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啊!”
她挡在谢岚和时璲之间,扫了一眼桌上那黄澄澄的金子,气得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好戏?你是把我当猴耍吧!”
时璲见她对谢岚一副回护的样子,咬牙道:“你听清楚了的,他要回去跟你商量和离呢!那正好,现在就给我商量!”
“不用商量了!”畹君斩钉截铁,“我不会跟他和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谢畹君!”时璲怒视着她。
这个女人昨天还在熬鸡汤给他喝,还躺在他怀里撒娇,今天就翻脸无情地护着另一个男人,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畹君毫不示弱地瞪他:“我是人,不是东西,不需要你们在这里让来让去!”
谢岚急得直跺脚,心道:姑奶奶,你先别急着吵架了,那可是三千两黄金啊,先把金子弄到手行不行!
他伸手拽畹君的衣袖,被她一把甩开了。
“岚哥你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谢岚看看时璲,再看看畹君。这两人都在怒视着彼此,眼里看不下第三个人。
他又是担心畹君,又是不舍那金子,又怕殃及池鱼,心中百般纠结,终于是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畹君此刻气得发抖,原本以为找个人假冒她的夫君,时璲就会知难而退。谁知道他竟执着到连有夫之妇都不肯放过!
“我是不可能进你时家门,做你时家妾的!”
“谁说要你做妾了?”
时璲打断她,上前拉起她的手。雪腕上的錾金花钏滑落下来,凉凉地贴着他的虎口。
自打她住进来以后,他让人将府里御赐的金银珠翠、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全都搜罗了出来,一件件地添进她的箱笼里,唯恐她哪天用的东西重了样。
她何以觉得这是妾室能有的待遇?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既然决定娶你,那就必然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聘你作我时璲的妻子,北定侯府的主母!”
畹君瞪圆眼睛,满肚子的火气忽然失了倚仗,烧也不是,不烧也不是。
“你……你疯了?”
“我没疯!”他一双窄长清目沉沉盯着她,“我说认真的。”
“我、我有家室的……”
“你可以和离。”
“我还有孩子的……”
“那她以后就是北定侯的长女。”
畹君震惊地摇头。
她永远记得,当初侯府五公子时瑜是如何一字一句、击碎十六岁的她对嫁入高门的幻想。
他说,
“畹君表妹,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我们家不可能同意我娶你的。”
他说,
“别说你爹已经不在了,就算他还是江浦县令,也配不上侯府的门第的。”
他说,
“除了嫡长子,其他的孩子都可以由你来生。”
那时候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甚至恨过时瑜为何不能为了她对抗世俗之见。
直到事隔多年,真的有一个人口口声声对她说,要娶她为妻,哪怕她已经嫁人,哪怕她已经生女。
如果是十六岁的她,一定会感动得无以复加,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她已历经世事,知道时瑜的话虽无情,可那才是合乎世道的真知灼见。
反而时璲,行事总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独断,他根本就没有替她想过,嫁给他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
他的祖母是陈留谢氏的长房嫡女,他的母亲是陕甘总督陆大人的女儿,他的嫂子是谢阁老的长孙女。
而她的姨妈郑氏,连做一个镶边三房的太太都做不好。她又何德何能坐得住北定侯夫人这个位置呢?
她的心虽还乱着,口中却理智地拒绝了他:“不,时二爷,我想你没有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时璲竟是一反常态地冷静。“我不在乎你的家世,不在乎你骗过我,不在乎你嫁过人,不在乎你有孩子!”
畹君心乱如麻地推开他:“不是你在不在乎,是我不想嫁给你!”
时璲愕然看着她:“为什么?我们这些日子,不是过得很开心吗?”
“不开心还能怎样?”畹君不吐不快,“难道要跟之前一样天天跟你置气,然后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理谁么?”
有时她都佩服自己。
她真是人如其名,韧如兰草。她可以迎风低头,苦中作乐,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但是风暴过后,她的枝叶始终是挺立的。
可是面对时璲这场始终过不去的风暴,难道她要一直低头、一直逆来顺受么?
“时二爷,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你想明白了答案,就知道我为何不肯嫁给你了。”
“第一,我们在街上重逢那天,你是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第二,在浴室那一夜,你是想要我的身多一点,还是想驯服我的心多一点?”
“第三,你要娶我,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为了满足你心中得不到我的执念?”
她一个接一个问题地砸下来,顿时令他无言以对。
那天的事,不仅她记得深刻,他当然也是一刻也没忘记过。
上千个日夜的离别,她已经成了记忆中一抹模糊的月影,他穷尽多少人力物力也不过是水中捞月。因而在街上猝不及防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先注意到她有了一个女儿。
那一瞬的狂喜变成了狂怒,一千多天积累下来的思念也全部化成了恨意。若非理智犹存,他真能把她掐死。后来让她挨饿受冻,也只不过是驯服她的手段罢了。
他那时只想扳回一城,让这个负心女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祈求他的原谅。
可是没想到先投降的竟然是他。
无可否认,他又重新爱上了她。此刻再回看过去,他对她的伤害是事实,连他本人都无法狡辩。
“那,那都过去了……”时璲上前抱住她,低声道,“此刻我的心是真的。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不是质疑你的真心。”畹君摇着头推开他。“我只是怕你将执念误认成了爱。”
她转过头看向桌子上澄灿的金子。三万两,多么阔绰的聘礼。可是,他输得起,她输不起。
“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
她撇下时璲独自回了明熹堂,一言不发地收拾箱笼。
玉清和玉澄见状忙上前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们去收拾一间厢房给我住吧。”畹君平静地说道,“我住在这里不合适。”
“不必了。”
时璲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伴着话音,他人已转到门口,却不看畹君,只对着玉清二人道:“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我搬去书房睡。”
玉清和玉澄诧然对视一眼,默默地进了屋去收拾他的衣饰用具。
畹君没有说什么。
在这侯府里,他的任何退步都是相逼,而她的任何胜利都是妥协。
【作者有话说】
时二要开始追妻了[狗头]
第60章 窥秘事
◎小侯爷准备认苗苗当女儿!◎
时璲一搬走,明熹堂顿时冷寂下来。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畹君却觉得空了一大块。
她心里很乱。
起先还以为时璲腻了味会放她走,谁知他竟起了娶她的心思。叫他放手那是绝不可能的,可她也不愿妥协,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这高门深院里。
眼下看来,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所谓骑虎难下,当是此等滋味了。
畹君夜里睡不安枕,白日恹恹的没有精神,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雪。
外间有人簇拥着进来,是玉澄的声音:“娘子,快看谁来了!”
还能有谁!
畹君双手叠在窗台上,将下巴搁在手上,懒得回头看他。
身后的锦帘掀开,带进一阵冷冽的风。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畹君察觉不对,回头一看,便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冲她跑过来。
她又惊又喜,忙张臂接住苗苗,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你怎么来了?”
“小姨带我来的!”苗苗很兴奋。
畹君抬头望去,玉清领着佩兰走了进来。
她忙抱着苗苗站起身去,引佩兰到一旁的罗汉榻上坐下,拉起妹妹的手道:“家里怎么样?你怎么带苗苗过来了?”
“不是姐姐要接苗苗过来的么?”佩兰一头雾水,“今早侯府派了人来说要接走苗苗,我不放心,就一道送她过来了。”
说着,好奇地将屋子环视了一番。
方才进门,那明亮的外间已经比家里的厅堂还敞阔得多,没想到这里头才是卧房。从隔断花罩进来,入目是清一色的紫檀妆台屏镜,又要绕过一道屏风后,才是里面的床榻几案。那些帘笼纱帐盈彩生辉,更毋论各种珍奇摆器。
“姐姐,侯府好大啊!”佩兰惊奇地说道。
畹君调侃道:“你小时候最想去侯府玩了,现在也算如愿以偿了。”
佩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又忍不住下了榻,对着屋里的琴剑瓶炉左摸右看。
苗苗年纪小,只对炕桌上的点心茶果感兴趣,抓着一个比她拳头还大的面果子啃。
畹君笑睇着妹妹和女儿,知晓她们是时璲派人请来与她作伴的。虽有些恼他的自作主张,可这屋里确实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一扫前两日的沉闷。
她摸着苗苗的脑袋,又喊佩兰在身边坐下说话。问起家里和医馆的事,佩兰一一答了,又说起云娘的酒楼,她果然将福春楼的招牌换成了“畹兰居”。
畹君忍不住笑:“她是开酒楼的,取个这么清雅的名字,只怕招徕不到客人呢。”
“我也说呢!可是娘说她看到这个名字就会斗志满满,一定能将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
姐妹俩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佩兰忽然挽着她的手臂道:“姐姐,看你住得这么好,我真替你高兴!来之前我还担心你住那些阴暗破败的地方呢。”
畹君苦笑道:“金笼子和铁笼子有什么分别?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佩兰低声道:“姐姐,那你跟……北定侯,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呀?”
畹君被她问中心事,顿时神色黯然,将玉清唤进来带苗苗到院子里去玩,这才拉着妹妹的手说起体己话:
“你别看我在这里穿金戴银,其实心里没一刻是快活的……”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妥,至少跟时璲相处之际还是颇有几分快乐的,便转了话头:
“姐姐当初真是一步踏错,追悔莫及……”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若没踏错这一步,她又怎会有苗苗呢?便又讪讪止了话*语。
“总之姐姐以前走过的弯路,你须得引以为戒。你跟着岚哥好好习医,将来做个女医悬壶济世就很好。”
佩兰似懂非懂,眼睛环顾着屋里华丽的陈设,疑惑不解道:“可是姐姐过得也很好呀,为何说是弯路呢?我当女医,一辈子也住不上这样的屋子。”
畹君叹道:“你只见表面的诸般好处,又哪里晓得背后的代价呢。你只管记住,除了你的至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好处你。越唾手可得之物,代价越昂贵。”
比如当年落在她脚下的那枚金锞子。
畹君爱怜地摸着妹妹的脸:“你是自由的小鸟,姐姐可羡慕你了。我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只怕半分不能自主,都要叫人推着走了,这心里便难受得紧。”
说着竟垂下几滴泪来。佩兰忙拿帕子与她擦了,又想着往日同姐姐相依相偎的时光,也不由红了眼眶。
姐妹俩哭过一回,畹君心里的郁气消了大半,让玉清叫厨下治了一桌丰盛的菜馔与她们吃。
她原本准备让佩兰在侯府住上几日,只是佩兰说明日医馆有病人等她,便好歹只在侯府里歇一晚,畹君又让玉澄明儿一早派车送她回去。
用过晚膳,佩兰随口问道:“咱们来了这大半日,怎都没见侯爷的踪影?”
畹君心里不乐,只淡笑不言语。苗苗闻言却忙将头埋进她怀里,口中直道:“不要小侯爷,不要小侯爷!”
怀里的小身躯直发抖,可见是真被他吓得狠了。畹君忙搂住苗苗哄慰了一番,心里将时璲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哄好她,畹君又对苗苗道:“以后不要喊‘小侯爷’,别人可以这样叫,苗苗这样叫不合适。”
“为什么?”苗苗仰着小脸。
畹君想了想,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苗苗这么小,怎么好意思喊别人‘小侯爷’?”
“好吧。”苗苗嘟起嘴巴。
夜里佩兰和苗苗都同畹君一床睡了。
翌日凌晨,佩兰惦记着回去的事,早早爬起来洗漱。却见屋里已经亮着盏小灯,畹君坐在桌前打点了个包袱递给她,细细叮嘱道:
“里头装了两匹织金锦,拿回去让娘做两身和你裙子穿;另有两盒茶果,你拿回医馆跟伙计们吃;两支人参,叫娘收着给你熬药喝;几匣眉黛胭脂,是姐姐给你的。”
佩兰接了包袱,玉清引着她到外间用早膳。因向玉清问起侯爷何时出门,得知他每日卯时便出门上朝。见天色已泛起蟹壳青,佩兰怕赶不及,匆匆吃了几口便进去与畹君告别,让府里的下人引着往侯府门口走。
一路紧赶慢赶,好歹在门口堵上了时璲的马车。见那车夫套了马鞍准备启程,佩兰忙疾奔过去,口中喊道:“侯爷、侯爷,等一下!”
马车纱窗的帘布掀开,里面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瞧清佩兰的模样,那双微挑的长眼睛眯了一下,唇边露出个浅淡的笑来:“你是叫——佩兰?”
佩兰的脚步犹豫起来。
说起来他们并不是第一回见面。当初在金陵的那个破庙里,八岁的她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今日这番局面,她也有一定的责任。
佩兰迟疑着走到车窗下,鼓起勇气道:“侯爷……时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时璲淡淡一笑。这小丫头,比她那倔驴姐姐上道多了。
“什么事?”
佩兰双手紧紧抱着畹君给她的包袱,踌躇了一下,飞快地说道:“时哥哥,你可以对我姐姐好点吗?我姐姐她真的很不容易,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一面要在家照顾我,一面还得想方设法赚钱养家。她当年骗你也有很多不得已,那时候她每次回家,我都听到她在被窝里偷偷哭……”
时璲心里抽疼了一下,脸上却冷笑:“别把你姐姐想得那么无辜,她惯会拿眼泪来搏人同情。你们姐妹俩一丘之貉,我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佩兰何曾被人说过这般重话,当即咬着唇低下头去,却忍不住抽噎出声。
时璲头都大了:“你哭什么!回头你姐姐知道,又要怨我了!”
“你说我不要紧,干什么这样说我姐姐!她好歹为你……”
说到这里,佩兰自知失言,立刻止住了话头。
可是时璲眉心已经凝起来,追问道:“为我什么?”
佩兰怕越说越错,干脆放声哭起来。
时璲脑袋嗡嗡的,扔了张帕子出去,冷声道:“把你那鼻涕泡擦擦!”
佩兰顺坡下驴接了帕子,唯恐他再追问,忙低着头要告退。
“慢着。”时璲叫住她,“太医院的王院判快要致仕了。你想不想当他的关门弟子?”
佩兰一下子激动起来。
那可是院判诶!她的师父谢岚虽医术精到,可因年纪轻自己尚备受质疑,更遑论她这个小徒弟了。要是能当院判的弟子,只怕是谢岚都求之不得呢!
她赶紧点了点头。
时璲微微一笑道:“那你喊我一声姐夫。”
佩兰愕然。
只听他慢条斯理道:“今后也只许认我一个姐夫,明儿那王院判就立刻上你的门。”
佩兰犹豫一阵,抹干了眼泪道:“时哥哥,我姐姐让我叫,我立刻就叫;若是她没点头,你就是让王院判拜我为师,我也不能答应!”
说罢着急忙慌地提着裙子跑开了。
时璲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她这一家子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讨嫌!
*
苗苗直睡到辰时方起身。
畹君让人炖了软烂的鸭子粥喂她吃了一碗,正赶上今日雪霁天晴,便琢磨着带苗苗到府上逛一逛。
向玉清问起侯府里有什么好去处,玉清笑答:“我们这里原是先平安侯的府邸,因他督军不利抄了家,被圣上赐给了我们小侯爷。若论园子景致,那是全京师数得上名号的。只是府里主子少,侯爷裁撤了许多下人,许多景观都疏于打理了。如今后院只有夫人、老夫人二位主子,我们也不常到那边去的。”
畹君闻弦歌知雅意,道:“我们只在前院逛逛便是。”
玉清便道:“东边有座藏书阁,引了活泉经那里过的,水上又有一座八角亭,赏雨赏雪都是奇佳的去处。”
畹君便给苗苗换了身鲜亮的衣裳,领着她往藏书阁那边去。
府邸东边地势陡高,上了十数级台阶方上得一半。石阶路滑,畹君一不留神扭了脚,只得由玉清扶着到路边闲亭中坐下来。
玉澄要回去叫人抬软轿上来,却被畹君拦住了。念及难得带苗苗出一趟门,她不愿扫了女儿的兴致,便让玉清二人领着苗苗去周围转转。
苗苗活泼得像只小牛犊,玉清等两个大人都跟她跑得气喘吁吁。
“我看娘子是喜静之人,怎么这小苗苗这般活泼?”
“许是随了爹?”
“那谢大夫我也见过一回,看着文弱儒雅,倒跟苗苗不是很像。”
玉清压低声音道:“你别管像不像,我收到风,说小侯爷准备认苗苗当女儿呢!”
玉澄被唬了一大跳:“怎么可能?你收到的怕不是失心疯!我听说后头那位老太太是最重礼教规矩的,不然小侯爷为什么不许外头窥探明熹堂的事呢,还不就是怕老太太知道!”
玉清摇摇头:“反正我听说他俩闹别扭就是为这事。”
玉澄想了想,道:“应该是娘子逼小侯爷认下苗苗,小侯爷不想认,所以他们才吵架。”
玉清叹道:“娘子当真是被这孩子拖了后腿。否则凭她的样貌人品,便是先头成过婚,把上头瞒一瞒,应该也能进门……”
话没说完,听得后面“咔吱”一声,二人俱是一惊。回头望去,却见身后是一丛假山芭蕉,那蕉叶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两人赶忙转到假山后望去,却又不见人影,只得互相安慰是野猫弄出的声响。
因她们在背后非议主子之故,也没胆量把这事报给时璲,便默契地绝口不提。
经此一遭,二人再没心思闲聊,连忙牵了苗苗回去找畹君。
待她们走后,那假山的夹缝里方走出一个穿银红短袄的婢女来。
那婢女名叫青桂,是谢氏房里的一名二等婢女,正巧今儿被遣来藏书阁取书,路过假山后头将玉清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又掺着几许兴奋,连书也不取了,连忙回了谢氏院里告密,将方才听到的话添油加醋一番,说成二爷屋里养了个有夫之妇,准备瞒着长辈纳她进门,只是那妇人要二爷把她的孩子也认进时家,二爷不肯,因此那两人正闹着别扭。
谢氏大惊失色,不由分说先命心腹妈妈掌了她十个嘴巴。
青桂本是讨赏而来,谁料被夫人当成了造谣嚼舌根的,捂着红肿紫胀的脸哭道:“夫人,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对了,那孩子叫苗苗,您若不信便派人打听去!”
谢氏听这名字先是熟悉,而后想起那不是小谢大夫的女儿吗?难怪那天在花园,二郎那般护着那小丫头呢!
她心里已信了七八分,面上却不显,只警告道:“念你是我房里人,今儿先放你一马。若让我听到任何风言风语,第一个先拔了你的舌头!”
青桂吓得磕头如捣蒜,连连赌咒不会往外说。
谢氏这才让心腹妈妈赏了二两银子封口费给她。
待屋中无人,谢氏方在心头暗忖:虽早知二郎荒唐,却没想到他能混账到这种地步。祖母正倚重着小谢大夫,他倒搞起人家的妻女来!眼下年关将近,祖母身上又不好,若贸然将这事捅开,搞得家宅不宁,倒成了我的过错。不如先探清虚实再做打算。
只是明熹堂用的都不是金陵跟过来的下人,她插不进手去,便派人去澄心堂把谢岚叫了过来。
谢岚觉得自己的八字一定是跟侯府犯冲。
他午歇没完就被侯府的人叫起来,坐大半个时辰的马车到了侯府,没想到这次找他的竟是那位谢夫人。
得,总共就三个主子,三个都把他轮流找了一遍。
谢夫人既不找他把脉,也不找他问诊,反而笑吟吟地同他寒暄:“小谢大夫,你家的苗苗何时再带过来侯府玩?庭哥儿想她想得紧呢。”
寒冬腊月的天,谢岚头上竟冒出涔涔冷汗,心道:苗苗不就在你们这儿嘛?
“咳,苗苗怕生,不肯出门了。”
“是吗?”谢氏似笑非笑,“那苗苗在家,是令正照顾她?”
“呃,是,是。”
“如今天寒地冻,我也懒怠出门,正想着找个人进府说说话呢。不知道令正可方便过来一趟?”
谢岚支支吾吾道:“她身上不好,恐怕不便出门。”
“是不便,还是侯爷不让她出门?”谢氏冷不丁地发问。
谢岚大吃一惊。难不成这谢夫人知道了畹君的事?
“这、这……”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敷衍道,“夫人,草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氏一瞧他这表情,便知他必然通晓内情,压低声音道:“小谢大夫,我们时家是要脸的人家。你把内情一五一十地与我说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岚烦闷极了,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叫他怎么说得明白!
“夫人,你别问了,你有什么话就去问侯爷好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谢氏见他突然发起脾气来,不由略感诧异,又怕逼急了他到处乱嚷,反而于侯府名声有碍,便忙安抚了他,命心腹妈妈取了一百两银票过来,叮嘱道:“小谢大夫,你且冷静。这事嚷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谢岚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没想到那谢夫人突然开始息事宁人,还无缘无故塞了一百两给他,忙不迭地接过银票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乱嚷的。”
说完怕那谢夫人去找畹君的麻烦,又补了一句,“呃,其实我也不需要交代,夫人就当没这回事吧!”
谢氏皱着眉头让人送他出门,还以为这小谢大夫是个好的,没想到一百两就把妻女给卖掉了!
你不需要交代,我们侯府还需要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