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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惹檀郎 九方杬 20472 字 10天前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氅衣带起一阵朔风扑在李清脸上,如冰刀刮面,刻骨生寒。

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待时璲走出院门方慢慢站起身。

大人英明神武,偏偏在女人的事上犯糊涂。李清不忿地想,二十军棍算什么,她要再敢来这里,他还要打。

他转身走进里屋,周婆婆正坐在床上。她眼睛不好,却把方才堂屋里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察觉到李清进来,周婆婆急急道:“你刚刚是不是跟畹君丫头吵架了?啊?你是不是跟她动手了?”

畹君丫头?李清心道,原来她叫畹君。

他对周婆婆道:“婆婆你别怕,她没为难你吧?你放心,以后她都不敢来了。”

周婆婆一拍大腿,哭嚎道:“作孽哟!你怎么把畹君赶走了?要不是她,阿二哪能得以瞑目……”

李清吃惊道:“婆婆,你糊涂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谁?”周婆婆摇摇头,畹君并未明说过她的身份,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她是被茂儿救过的姑娘,是她帮阿茹写的血状,是她教我去找你们时大人喊冤。不然提刑司哪里看得到我们老百姓的冤屈,不然时大人怎么会帮阿茹报仇……”

在背后指点周婆婆的人是她?

李清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金陵卫大营前看到的那一幕。

朔风飞雪铺天盖地,伶仃瘦小的老人跪在皑皑雪地,面前的白幡也隐在了雪色里,唯有那褐红的血字触目惊心,挣破冰雪的束缚,将冤情无声地呐喊出来。

那天金陵卫的官兵,识字的不识字的,一个个七尺男儿全都泪流满面。

原来那是她的手笔!

而他,刚刚一巴掌把人扇走了。

*

畹君捂着脸回到家,半边脸还是麻的。

这李清真是个野蛮人,上来就动手。除了谢惟良打她那一下,再没挨过那么狠的。

不过……时璲怎么也在那里?

畹君心烦意乱,怎么就叫他瞧见她挨打的那一幕,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过他在,倒省去了让李清在中间传话的波折。只要时璲一进去看周婆婆,一说起她便能得知状告谢惟良的内情。

便是为了那无端挨的一巴掌,时璲也该来见见她的。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还得先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让家人从谢四娘的监视下脱身。

搬去临安之行,畹君是头一回做这种事,难免思虑不全。

现在想想,为那一间宅院找了行商、请了牙人、写了契书,事事留痕,难怪谢四娘将她的底都翻了出来。

有那回教训,她绝对不会再栽第二回了。

这回她要走得出其不意,谁也别想查到她的下落。谢四娘不能,时璲……也不能。

畹君心里默默合计了半宿,待要睡去,却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阖上眼睛,就想起在那院子里的惊鸿一瞥。

他就立在檐下,挺拔身形披罩在鹤氅之下,风鼓噪着袍袖飞扬,愈发显出列松如翠的风姿。

可她看得出来他瘦了,周身笼罩着一层落拓颓唐的气息,像一杆清挺的玉竹,虽挺虽直,心却是空的。

畹君心里钝钝地疼,原来受相思之苦折磨的不止是她,可因她早知道那是一场梦幻泡影,所以抽身比他容易多了。

翌日一早,谢四娘便派了人来接她过府。

畹君将私库里的银票金饰悉数装进内衫里,又取了一百两出来给云娘,将昨夜想的脱身之计悄悄同她如是交代了一番。

外头谢家的人催得急,畹君便只能匆匆告别了母亲和妹妹,坐上了去谢家的马车。

路上那两个赶车的家仆闲话,说起昨夜侯府来谢家闹事一节,畹君忙竖起耳朵来细听。

原来昨天晚上,谢府门口忽然来了几个侯府的下人,口口声声说是护送年礼来的。可是谢家压根就没收到侯府的年礼,以为那几个下人是来找茬的,便把他们打了一顿。

宣平侯知道后脸上挂不住,派了有头脸的管事去要说法,却被谢知府一句话堵了回去:“你儿子把我儿子打成了活死人,给说法了吗?”

侯府的管事灰溜溜地回去了,可谢知府被勾起了伤心事,除夕夜对着妻妾女儿们大发雷霆,搅得阖府不安,连带着他们下人也受累,大清早便被四姑娘派过来接畹君。

畹君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了。

难怪昨天在周婆婆院里看到一车礼箱,原来那是给谢府的,被时璲半路截胡了出去。

那几个去谢府的下人,想来是被侯府的管事派过去看着,免得时璲到谢家闹事的。谁知道他根本没把年礼往谢家送,反而让两家闹出了乌龙。

畹君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时二爷的作风还真是我行我素。

可是,她喜欢的正是他那带点莽撞耿直的率真。即便出身名门望族,他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把底层的百姓当人看。这是她觉得最可贵的地方。

不像那时瑜,说是对她多么痴心难解,其实不过把她当成一件求而不得的玩物罢了。而谢四娘就更不用提了,把她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还是用完销毁的那种。

到了谢府,谢四娘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吃了一惊:“你脸上怎么了?”

畹君冷冷道:“为了你挨的。”

“为了我?”谢四娘嚷道,“你知不知道昨天侯府又上门闹事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再恶化下去,就算时二爷肯回心转意,我爹也不肯许婚了!”

“你放心,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畹君嫌她聒噪,解了斗篷挂在黄梨花木架上,径直往屋里走去。

可是,这一等便是半个月,直到元宵,他都没出现。

畹君不禁慌了神,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判断,继而怀疑起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或许,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未必会为了她向谢知府低头。

毕竟对于那样高傲又正气的人而言,跟谢家结亲是一种耻辱吧。

可是时璲不来,她的家人没法脱离被监视的处境。

谢四娘的耐心每况愈下,起先畹君还有底气跟她周旋,到后来面对她的怒火,也只能一言不发地逆来顺受了。

到元宵这日,畹君没有回家,也没出门逛灯市。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想对策。

时璲不来找她,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知道了真相,但不愿再跟谢家有瓜葛;二是那天在周婆婆院里,他没有进去,所以还没知道真相。

畹君思来想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她见过他深情难遣的一面,所以笃定他不会轻易放开她。

只是这李清也太不靠谱了吧!

畹君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脸颊,觉得指望他是不成了。可是要她到时璲面前亲口告诉他真相,那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在时璲面前,她莫名有种骄傲,绝不愿低头乞怜。无关谢四娘这个假身份,那是出于本心的自尊。在恋慕自己的男人面前,那点骄傲就是她的优势,她是绝对不肯丢掉的。

畹君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时璲身边的人着手,请人递了信给时雪莹约她见面。

及至晚间,那下人才带了时雪莹的口信回来,约定明日到庆云楼见面。

畹君松了口气,打发走那下人,目光落到妆台的菱花镜上。

镜子里映着微亮的一豆烛火,绰绰地打在她的脸上。窗外彩灯高悬,倒比屋里明亮许多,其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畹君轻叹了口气,对着镜子解下钗环,披着乌泽的长发,走到灯台前吹灭了那半截红烛。

元宵夜,她早早地歇下了。可是辗转反侧,没有半点睡意。

一时想着佩兰这会儿可吃过药了,一时又想着明日与时雪莹的见面。想到最后,心中却满是时璲俊朗的身影,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第37章 自难忘(二更)

◎这傻姑娘,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帮别人出头!◎

元宵当夜,秦淮河畔张灯结彩、广开灯市,繁光缀月灯如昼,火树银花不夜天。

上元灯节,历来是少年男女相携出游的节庆。往日拘于内宅的姑娘们得以出行,自然要千妆万饰,恨不能艳惊四座。

时家的姑娘们互相描眉画鬓,让那本就明艳动人的脸庞更加耀目,她们准备好了与满城的华灯争辉,且她们也确实有这样的实力。

一贯众星捧月的时雪莹却缺席了姐妹们的盛会。

她自与纪遥分离之后,对这种热闹的节庆便敬而远之。热闹欢欣是别人的,她只有无尽的孤独。

她宁愿一个人躲清静。

姐妹们都盛装相携着出门去了,时雪莹却披了件斗篷,独自一人来到侯府东北角的小花园里。

这处花园僻静少人,连悬彩结饰的下人都遗漏了此处。没有了花光彩灯的映照,越发显得明月如霜,淡蓝如水的月光倾泻下来,正合了她极冷极清的心境。

时雪莹借着冷霜月色,回看她与纪遥的书信。

当初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漫涌上心头,一时间心怅神惘,不由垂泪低泣,打湿了手中信纸。

不远处一缕依稀低徊的笛声传来,其声渺远,其调幽迷,争如离鸿失伴,又似秋风落叶,别有一番催心折肝的滋味。

这样笙歌喧阗的日子,究竟是谁,会怀有跟她一样的心情,在这僻静之处吹奏如此哀冷的笛曲?

时雪莹收起书信,寻着那乐音走去。

一路穿花转廊,来到一处临水轩台,远远见到她二哥茕然立于月下,正背倚山石吹奏着一管玉笛。清俊身姿溶在霜银月色里,颇有几分寂冷的萧索。

这样幽柔催泪的笛声,竟是素来不近人情的二哥所奏,时雪莹一时怔在原地。

察觉到来人,时璲缓缓收了笛音,飘渺的音色洇在夜色里,幽沉的余韵却久久不散。

时雪莹慢慢走到他身侧,开口打破沉默:“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一首塞北的民歌。”

他的声音冷清里带着些许沙哑。

时雪莹道:“是情歌吧?”

而且还是那种爱而不得的悲歌。她能听出来。

时璲瞥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

“三娘,你怨我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时雪莹听懂了他的意思。唯有当他也尝到了失意的滋味,才知道当初对她是多么残忍。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她轻声道,又含了一丝期冀看向时璲,幽幽地说道,“反正纪郎也回不来了。”

时璲一句话击碎了她的希望:“他不是你的良配。”

时雪莹恼上心头,一时口不择言:“那四娘也不是你的良配!”

话音落下,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她有些忐忑地望向兄长。

只见他的眼眸里闪过不容错识的震动,脸庞在银蓝月色下透着苍冷的白。神色虽然僵着,却仿佛有数道看不见的裂缝,自他的心里一直裂到了脸上。

时雪莹知道自己扎到了他的心。

“二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磕磕绊绊地找补,“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她,就舍下面子去跟谢表叔低个头,他总不至于真跟我们家撕破脸……”

时璲摇了摇头:“不是面子的事。”

那天在侯府的角门前,她决绝地推开了他的手,她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她也怨他,也觉得是他做错了……

时璲轻吐出胸口的浊气,自嘲一笑道:“你说得对,她不是我的良配。”

时雪莹愕然,正欲开口,时璲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余光正好瞥见鹤风在廊外探头探脑,便朝他招了招手:“什么事?”

鹤风小跑过来,先给时雪莹请了安,这才对时璲道:“二爷,金陵卫那个李清在府门外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时璲的脸色倏然沉了下去:“让他滚。”

鹤风察言观色,喏喏道:“是。”

刚一转身,又听得时璲道:“给我备匹马,戌时一刻我要出门。”

鹤风忙领了命下去。

这些他一直足不出户,难得今夜竟要出门。时雪莹奇道:“二哥要去哪儿?”

时璲不答,只是拿玉笛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娘准备把你许给浙江巡抚的次子。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赶紧忘了。”

时雪莹如被冰雪,心底骤然一凉,久久不能回神。

时璲这趟出去是赴时三郎的邀约。

他铁了心要去浙江,连宣平侯也拦不住,调令到二月就该下来了。

时家的几位少爷见他整日消沉,便合计着趁元宵佳节,以践行的名义邀他出去喝酒。

时三郎做东,租下长安桥边的一间画舫,又请了伶人乐伎来奏唱赏玩。

沿岸花街灯市,灯火辉映着粼粼的秦淮河水,是热闹喧阗的众生;而朱栏结彩的画舫内鼓乐笙箫,轻歌曼舞,又有自成一派的闲适风雅。

时琮不在,时璲坐了主位,却没留出半分眼神来赏歌观舞,只自顾斟酒酌饮。金陵产的松花酒他当白水似的一杯又一杯,面前顷刻堆起了数樽空坛。

时家几位少爷对视一眼。

若说他这些天的消沉是为革职一事,调任浙江之事已有了准信,也该振作起来了;可看如今情状,倒不见半点喜色。难不成真被五郎说中了,是为着女人的事?

时瑜也纳闷极了,那谢家四娘他远远见过几回,印象中是个骄矜的性子,生得也不是特别美,怎么就叫他二哥伤神至此?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时璲在塞北待久了,没见过世面。

其他几位少爷显然也是作如此想。

时三郎笑道:“二哥,良辰美景,行乐在即,光是喝酒有什么意思?”

时璲眉毛一抬,等着他的下文。

时三郎招手,命那东家唤了一批舞姬进来,舫内粉淡香清,顿时如群花入室,比外头的彩灯还要璀璨。

他指着那一排环肥燕瘦、婀娜多姿的舞姬道:“这些小娘子都是金陵顶级的舞姬,二哥可有看上眼的,让她来斟酒与你喝。”

时璲冷笑:“你在外狎弄风月,邓参政可知道?”

邓参政的女儿是时三郎的未婚妻。

时三郎从容笑道:“我有了未婚妻,自然不好叫人作陪。可二哥不是没有嘛,你难道还怕谢府台……”

“砰”地一声,时璲将手中酒盏掷到他面前。

时三郎案前的杯盏应声破裂,碎片在银烛下泛着生冷的流光,跟时璲眼底的寒意如出一辙。

时三郎的话语顿住。

偏偏时瑜坐在时三郎对面,没看到时璲冷若冰霜的脸色,非常没有眼色地接话道:“可不是,二哥,还没恭喜你脱离苦海呢。”

恭喜?时璲攥起了拳头。

他记起她曾经说过时瑜对她有意。如今和她的婚事不成了,这小子,只怕想恭喜的是他自己吧!

时璲转头,对上时瑜隐含笑意的眼,忽又想起不久前时瑜跟他说的话。

他说他心悦三婶娘家的表妹……

一丝怪异的感觉从他心底划过,却被满腔的邪火盖了过去。

五郎定了彭家的姑娘,却不仅挂心着那位表妹,还敢惦记着她!如此三心二意之辈,简直令人不齿!

时璲遽然起身,上前揪住时瑜的领子便是一拳。

案前的杯盏瓷碟被拂到地上,哐啷的碎响伴着清泠的琴声,又夹杂着舞姬们的尖叫,一时间陡生惊变,画舫里乱成一团。

时家的少爷们先是吃惊,继而反应过来,忙上前去将时璲拉开。

时瑜狼狈地躺在地上,衣领蓬乱,嘴角青紫,眼神更是茫然:他也没说什么吧,为什么要打他?

时璲挣开众人的拉拽,阔步走出了画舫。

冷冽的寒风挟裹着雪粒扑面而来,驱散了舫内暖醺的香粉气。

时璲神智清醒了些,命此间的伙计将他的马牵来。

就这会等候的功夫,他又看到暗处有人朝他走来。那人走路一瘸一拐,直至走到光下他才辨出那是李清。

时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烧了起来。

他将李清上下一扫,冷声道:“军棍领完了?”

李清除夕当夜便去领了二十军棍,直到今天才勉强能起身活动。

他龇牙咧嘴朝时璲道:“大人,属下真的知错了。属下想见见谢姑娘,给她赔个罪。大人可否帮忙引见一下?”

时璲冷觑着他,过了许久方道:“你要见她,自己想办法去。我不会再登谢家的门。”

李清“啊”了一声,又试探着问道:“大人,我听说你跟谢姑娘退了婚,是不是?”

时璲绷着脸没说话。

今天究竟是撞了什么邪,一个个都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李清没留意他的神情,沉浸在歉疚里不可自拔:“哎,我真该死!我早该知道以大人的英明,不会无缘无故护着谢姑娘的。”

时璲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清吞吞吐吐道:“其实……那谢惟良固然该死,可谢姑娘能大义灭亲,便不该受他牵连。大人你退了她的亲,属下觉得、觉得有点可惜。”

时璲心头一震,拽起他的衣领喝问道:“什么大义灭亲?”

李清瞪大眼睛:“大人,你、你不知道?那血状是谢姑娘帮周婆婆写的啊。”

时璲脑子里“轰”的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清。

有雪粒飞进他的眼眸,又麻又冷,可是浑身的血止不住地喧沸起来。

那些他觉得不对劲、却没有细究的地方,此刻清晰地串联在眼前:

她为何那晚顶着风雪在侯府门口等他,她为何哭得那样伤心,她指尖的伤口,没做完的护臂——她是来跟他道别的,她知道他们没有以后了。

这傻姑娘,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帮别人出头!

可是他那时在干什么?

他但凡多问两句,而不是贪恋怀中的温香暖玉……

“为什么不早说!”他红着眼睛吼李清。

李清一愣,摸了摸后臀道:“二十军棍哪……”

话没说完,时璲一把将他掼倒在地,干脆利落地扳鞍上了马。

玄金色的氅衣在雪风中猎猎作响,转眼间已消失在视线里。

【作者有话说】

明晚十一点更两章[加一][加一]

有肉汤喝[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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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预收《笨蛋美人她天生凤命》,求收藏[空碗]

【文案如下】

当朝三皇子宗铎野心勃勃,一心盯着九五之尊的位子。

为了当上储君,他文武双修,招贤纳良,汲汲而营,不放过一切夺嫡的机会。

宗铎会娶施宝楹,完全是因为谋士算出她天生凤命,有助他入主东宫。

施宝楹其人迷糊、温吞、好吃懒做,跟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大相径庭。

不过没关系,宗铎就当是花钱聘了个谋士,她只要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就好。

可是宝楹偏不!

她是来正经过日子的,才不要守活寡!

她认认真真地履行皇子妃的义务——

今天煲了汤逼宗铎喝;

明天强行将议事中的宗铎抓回去同房;

后天闹着要他陪她去西苑看梅花;

扰得宗铎不胜其烦。

宗铎暗自发誓,等他登上皇位,就一脚把她踹了。

没想到这一天提前到来。谋士发现自己算错了,天生凤命的另有其人。

向来果断的宗铎拿着写好的和离书,却头一次犹豫了。

其实……养着这个贪图享乐的女人在后宅也不是不行。

毕竟离了他,还有谁能这样娇纵她?

他默默把和离书收了起来。

可是次日他便接到了宝楹递来的和离书。

她一脸的如释重负,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宝楹早就受不了这个沉闷又唯利是图的男人,这下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他了。

她笑语盈盈:“殿下,我没有凤命,就不阻你的登基大业啦。”

谁知宗铎冷笑着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谁说你没有凤命?”

他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她送到皇后的宝座去,跟他共主这天下。

野心勃勃的卷王×好吃懒做迷糊蛋,先婚后爱小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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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立中宵(一更)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畹君睡得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人在敲她的房门,她清楚门后之人就是时璲。可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扇门,急得畹君满头大汗,倏地睁开眼睛。

残灯冷月透过窗格照进来,她才猛然意识到那是一场梦。可是梦中那敲门声却没有消失,还在又急又快地拍打着她的房门。

畹君来不及失落,连忙披衣起身,趿着鞋子去开了门。

谢四娘披着斗篷站在屋门口,廊檐灯笼金红的烛光照下来,喜悦粼粼地浮在她的脸上。门一开,她便迫不及待地把畹君往外拉:“时二爷来了,快去!”

“什么?”畹君吃了一惊,目光落到谢四娘身后的李二身上。

李二忙走上前来,道:“时二爷此刻就候在后门外,姑娘快过去吧!”

畹君拂开谢四娘的拉扯,朝李二问道:“他说了什么没有?”

李二挠挠头道:“没说什么。时二爷是骑马来的,身上好浓的酒气,一来便拍门说要见姑娘。”

畹君心里像挨了记闷锤,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谢四娘见她只管望着雪幕出神,以为她是嫌天寒躲懒,便催促道:“你快去见他呀!”

畹君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对李二道:“你就说我歇下了,请他回去。”

谢四娘顿时柳眉倒竖,喊道:“你什么意思?临门一脚你跟我撂挑子是吧?”

畹君看不上她那急赤白脸的样子,微哂道:“四姑娘,人家一来你就迫不及待地迎出去,未免也太轻佻了吧。”

谢四娘被她的话一噎,正欲开口,畹君已施施然转身进了屋。两页隔扇门一关,带起的微风将馨淡的幽香迎面扑来。

谢四娘猝不及防吃了个闭门羹,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反正她家人在自己手里,不怕她翻起什么风浪来!

畹君进了屋,方才的从容自若骤然褪去,颤抖着手点起了蜡烛。

大冷的天,她也舍不得他在外面受冻。可是,不晾他一晾,怎能轻易叫他回心转意。

从私心上讲,她一万个不想让时璲回头;可为了母亲和妹妹,少不得还得再骗他一回了。

俄而夜深雪重,月上中天又转西沉,连外面的烟花丝竹也渐渐歇了声气。

紧闭的屋门终于推开,畹君自里面走出来。

她已重新挽了鬓发,穿一件碧罗色出毛昭君袄,蓬绒兔毛围着雪白的脸,虽略敷了层脂粉,依稀可见眼尾的一圈薄红。

走到后门处,李二见到畹君,连忙迎上前:“姑娘你可出来了,时二爷还在外头等着呢。”

畹君脸上没什么波动,轻声道:“有劳替我开一下门。”

厚重的木门推开,街对面那高挑鹤立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他背倚着檐柱,正站在迎风处。风挟裹着如盐细雪飘飞,那乌浓的眉眼染了淡白,连玄色织金的氅衣上也结了层薄霜。

黄灯笼的光晕落在他的脸上,竟要将眉睫上的雪霜溶化一般,虽是暖金的色调,浮出来的却是透骨的冷。

畹君想,那晚他在侯府门口见到的她,想必也是此番光景。

自那道紧闭的角门打开,他的眼神便定定落在畹君身上,迎面扑来的雪粒也未能叫他眨眼。

畹君不躲不避地对上他的注视,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随着她的走近,时璲慢慢垂下眼睫,黑亮的瞳仁仿佛被雪濯洗过一般,清晰地映出她那张素洁的玉容,映出她眼底氤氲的雾气。

畹君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她怨他怎么才来,又怨他为什么要来。

明明那么杀伐果断的一个人,为何在情事上如此单纯,甚至不需她如何费心,勾勾手指就能让他乖乖回头。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怨他还是怨她,是想让他痛还是想让她痛。

时璲没有躲避,不偏不倚地受了她这一巴掌。他捉起她隐隐作痛的手,将它拉到嘴边亲了一下。

“我……”他斟酌着,什么都想说,可是说什么都不合适。最终下定决心般,“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畹君的泪又滑了下来。

时璲将她搂进了怀里,双臂寸寸收紧。

他的衣袍冷得结了霜,怀抱却是热暖的,畹君的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雷般的心跳犹在耳边,一呼一吸间尽是他的气息。他今夜许是喝了很多酒,连衣袍上都带着酒气,醇辛里混着暖醺,并不令人反感。

可是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有如玉山倾倒,畹君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醉了。

畹君心想。

她半拥半扶着他,维持平衡已是吃力,不得不回头朝门内的人求助:“李二!”

连喊了好几声,李二才匆匆从门里出来。

“时二爷醉了。”畹君道,“你去雇一顶轿子送他回去。”

李二应了一声,却并未依言离去,而是上前扶住时璲,搀着他往门内走去。

畹君吃了一惊,待要责问,又唯恐被时璲听出端倪,只得任李二将他扶进了谢府的后门。

她住的厢房就在后门不远,眼见李二扶着时璲往她的住处走,畹君自是又惊又急。

她知道这绝对是谢四娘的授意,她到底想干什么?

转过回廊,有人拉了她一把。

畹君驻步回头,见谢四娘站在暗处。她等李二扶着时璲走远了,这才低声咬牙道:“四姑娘,你疯了?你把他带进来做什么?”

谢四娘隐在暗处,廊下的灯笼照下来,那冷艳的脸庞半明半暗,神色却分外坚定。

“我不管你假戏也好,真做也罢。”她目光灼灼,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今夜必须牢牢套住他!”

畹君气坏了。

她是喜欢时璲,但不代表她愿意被人强塞个男人进她屋里。

可是她气也没用,只得恨恨剜了谢四娘一眼,转身疾步跟上李二。

李二已经扶着时璲站在了她的屋门外。时璲比李二整整高一个头,此刻却醉得不省人事,任其扶着倚在门边。

畹君只得上前开了屋门,从李二手上接过时璲,小心地把他扶进了屋里。

可恨那张绣榻还不及时璲的身量长,畹君怕他躺上去不舒服,便吃力搀他进里间的床上躺着了。

卸下身上那玉山般的人,畹君方觉一阵松快,又出去命人送了一盆热水进来。

白铜面盆上氲氲地冒着热气,畹君伸手试了下水温,烫得她忙把手缩了回来。

望着醉躺在她床上的时璲,畹君叹了口气,着手替他除下外衣。

此人身长八尺,躺在床上如醉玉颓山,身躯亦如铁打钢炼,畹君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身上的氅衣脱下来。

将氅衣挂上黄花梨架子,她已手腕发酸。待要撂挑子,又不忍见时璲被一身酒气挟裹。只得耐下性子,替他除了乌靴,又去解外袍的腰带。

一回生二回熟,脱下那身外袍倒少费了些工夫。只是她将那件直身袍挂上架子时,却从上面的酒气中隐约嗅出了些脂粉香味。

畹君脸色一变,没来由地着恼,再看他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可恶,恨不得将他拽下她的床帏。

她伸手扯了他一把,可时璲却纹丝不动。

畹君又气又恼,干脆将铜盆里的面巾半拧干水,趁着那面巾滚烫,泄愤般地便拍在他的脸上。

时璲轻哼了一声,浓长的眉微微蹙起,脸往旁边偏了偏。

畹君见状又心疼,将那方面巾拿开,借着莹莹烛光一瞧,被面巾烫到的地方红了一块,潮润的赤色铺在白璧般的脸庞上,格外地引人注目。

“活该。”

她不忿地嘀咕道,却拿起面巾仔细地替他擦着脸。一面擦,一面用目光细致地描摹他的五官。

热气化开了他睫稍的冷霜,愈发显得眉目深翠乌浓。

因他平躺着,鼻梁挺拔得像一座巍峨的峰峦。

水气蔓延到他的唇畔,这张薄俊的唇不笑时便自带冷峻之色。可畹君不会忘记这里带给她的欢愉:那微弓的唇峰之下嵌着一点唇珠,在亲吻时曾经那样撩拨她的唇齿她的心。

她还从未如此细致地端详过时璲,窄面直鼻,眉飞入鬓,不可否认他是个金质玉相的美男子。

畹君一时心中不平:老天真是偏心,给了他那般好的出身,还要给他这般好的相貌。真该让他家境贫寒,而她把他招进家里当上门女婿,那才叫公平呢。

她这样想着,自己倒是忍俊不禁起来,抛开了那身脂粉香勾起的恼意。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顺着他的下颏擦到修长的颈项。

他穿着长襟素色里衣,畹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替他松了松衣襟,沿着青筋隐现的脖颈擦至锁骨,点到为止。

拧干面巾搭上三足面盆架,畹君着实累得够呛。

她坐在床畔,俯身轻轻啄了一下时璲的嘴唇,微微嗔道:“你可真有福气,我还从没这样伺候过人呢。”

烛影昏昏之下,他的唇角似乎弯了弯。

畹君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心中仍是有些无端的气恼。

这人喝醉了酒便来折腾她,等他明朝酒醒,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万一他清醒过来,又不肯跟谢家结亲了怎么办?

畹君想起谢四娘的话,不管假戏也好,真做也罢……

她是不是该松松衣领,做出一副被他占了便宜的样子,好教他不能反悔?

畹君这样想着,到底没好意思做这样的事,只得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吹灭了灯烛。

屋里骤然坠入黑暗,待眼前适应后,窗外又盈盈地照进银蓝的雪月清光。

她脱掉外衣上了床,在时璲身侧躺下,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胸际。暗夜里他的心跳格外沉稳,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些天来的彷徨忧虑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已有多日不曾安眠,竟就此在他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小情侣贴贴

第39章 如梦令(二更)

◎让我亲亲你。◎

春夜清寒,窗户留了一丝缝隙没关严,细冷的风钻进来,屋角的珐琅炭盆渐渐熄了热气。

睡梦中的畹君受了冷,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拱。

时璲微微睁开眼睛,今夜的月色亮得出奇,映着一地雪光照进屋里,四周泛着空蒙的白。

怀里的姑娘温香暖玉,乌泽的长发盖住半边身子,里面竟只穿了件红绉纱主腰,露着莹润纤薄的肩胛,曲线玲珑,白得透出了玉的光泽。

时璲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的血控制不住地往下走。

他低头衔住她的檀口,舌尖撬开温凉的牙关,吮上那日思夜想的香舌。

她“呜呜”地回应着他。

沉睡的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清凌的大眼睛闪着羞涩又明亮的光,趁着缠吻的间隙对他娇声慢语:“我等你很久了。”

她星眼迷离,腮颊透粉,美得像一株初绽的白芙蓉,偏偏染着胭脂的霞色,清冷里带着欲迎还拒的魅惑,最是叫人迷恋。

两个月来的相思如拉满的弓弦,在这一刻绷到了极限。他的欲望有如离弦之箭,迫切地渴望她、占有她。

时璲再也把持不住,欺身压了上去。

情思澎湃,春潮暗涌。罗帐灯昏,云酣雨洽。

外面敲过四更的锣鼓,嗡嗡地在寂夜里回荡着余韵。

时璲眉心微微一动,睁开双目。室内昏沉幽暗,借着窗棱透进来的微光勉强可以视物。

只见畹君躺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墨浓青丝铺垂在枕席间,身上穿着淡青色软绸里衣,只露出一段纤细的玉颈,玲珑曲线被裹得严严实实。

方才那些绮色春光,竟都源自于他梦中的遐想。

时璲甩了甩头,伸手往下一探,果然摸到一片冰凉黏腻。

他眉心一蹙,欲坐起身来,胳臂又被怀里的姑娘枕着。他轻轻扶起她的脑袋,欲将胳膊抽出,却不料这轻柔的动作反教她睁开了眼。

畹君这一觉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却分外酣甜。

乍一醒来,眼底尚有几分茫然之色,却见一个绰绰的人影侧卧着望她,一对瞳仁却是分外明亮。

她猛然想起时璲还睡在她床上,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你……”她有种莫名的羞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自言自语道,“我去看看什么时辰了。”

说着正准备起身,却被他按着躺了回去。

“四更天了。”时璲说道。

习惯了眼前的昏暗,畹君见他那双窄长清目沉沉盯着自己,带着些晦暗不明的情愫,莫名让她心中有些不自在。

“你干嘛这样看我?”

时璲喉结滚了滚,慢慢转开目光,可是手上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他有百般疑问千般衷情待诉,可是不想让那些事毁了此刻的温情,默了默,只问出一句话:

“嫁给我好么。”

畹君心里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前襟:“我说了不算的。”

“不必管他们。”时璲道,“我只要你的回答。”

他的声音沉静从容,仿佛她只要一点头,他就能马上把她娶回家似的。

畹君不由仰头看他,捉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

此刻虽是做戏,却又带着几分真心,极认真地说道:“我这里,你是知道的。”

时璲没料到她会有此番动作,手掌隔着薄衣触上那柔软玉雪,莫名又想起梦里的场景,再一听她的话语,心中顿时层浪叠涌再难抑制,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畹君耳边满是他鼓噪的心跳,又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便在他怀中扭动起身子来。

“别动。”

时璲将她按得更紧了。

“我喘不过气来了!”

畹君咬牙憋出一句话。

时璲忙松了桎梏,抬起她的下巴一看,果然一张玉容憋出了桃粉色,竟莫名跟梦中那朵粉白芙蓉重合起来。

喧嚣的情欲重新翻腾起来,他半垂眼睫低头欲吻,却没亲上那魂牵梦绕的丹唇,反被她一只柔荑横在中间挡了回去。

时璲不解地望着她,只见畹君雪腮微鼓,神色肃然:“我问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刚从秦楼楚馆出来?”

“什么?”时璲疑惑。

“别装了!”畹君气呼呼地说道,“你身上那脂粉香还没散尽呢!”

时璲扶额,心里将那多事的时三郎骂了一通,却又忽然失笑道:“我说你先前缘何拿巾子烫我……”

畹君瞪大眼睛:“你不是醉过去了?”

时璲但笑不语。

其实,金陵的酒水哪能灌倒他。

北地苦寒,烧刀子当水喝,他十五岁便练成了千杯不倒的酒量。金陵的酒水于他是甘柔的甜酿,而她言笑晏晏,更是那温甜的代表。

偏偏那清雅甜润的外在里,裹着的是热烈的灵魂,像塞北的烧刀子,烧蚀着他的心肝肺腑,不能忘,不想忘。

时璲怕她不肯原谅他,所以才故意装作酒醉之态,近乎无赖地缠上她。

谁知这小妞这般敏锐,一时失言竟叫她察出了端倪,当下便止了话头不肯再开口。

畹君更生气了,攥起拳头砸向他胸口:“你耍我!”

那坚实的胸膛硬邦邦的,反倒打得她拳心生疼。

时璲捂住她的手,忍着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对。明儿我备上厚礼,亲自登门给令尊赔罪,把咱们的婚约续上。你就别恼我了,好不好?”

畹君听他这般低声下气地道歉,恼意顿时如烟消云散,反而替他揪心:“要是谢……我爹不同意怎么办?”

毕竟,时璲把谢惟良打成那样,可以说是绝了谢知府的后,说是世仇也不过分了吧?

时璲倒是不以为然地笑笑:“他不会不同意的。”

畹君歪着头,清亮的眼睛在暗夜里盯着他,像只好奇的小狐狸。

时璲只好给她解释:“这两年圣上龙体欠安,太子掌了监国之权。你们家是景王党,你祖父虽进了内阁,可过几年便该致仕了。你爹为了前程,肯定千方百计想搭上东宫的线。我要娶你,他没有不应的道理。”

畹君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可她听懂了时璲的意思:

在谢知府眼里,他的仕途远比独子重要。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谢知府如今春秋鼎盛,八姨娘又即将临盆,看过的大夫都说是男胎,谁还管那个瘫在床上的废人?

可畹君仍不免唏嘘高门贵族的凉薄。她自问不管多大的利益前程,在她心中也重不过母亲和妹妹。

时璲见她不语,又斟酌着开口:“你为什么要……”

他没问下去,却又补了一句,“他毕竟是你大哥。”

“可他办的不是人事!”

畹君垂下睫毛盖住眼底的憎意。

提起此事,她仍是难掩哽咽:“若不是怕你吃官司,我真情愿你直接把他打死!”

时璲在黑暗里默了半晌,下颌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有些微微的扎人。

他忽然问道:“你的腰伤还要紧么?”

畹君摇摇头:“早就没事了。”

“给我看看。”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畹君待要躲,已被他将里衣推了上去,玉骨般的指节覆在腰身上,有种酥烫的暖意。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只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她腰身游走,还有那呼出来的热气拂在肌肤上,又麻又痒。

她咬唇忍耐了一会儿,忽然腰间覆上湿软的触感,麻意瞬间向四肢百骸游走——

是时璲低头在她腰间亲了一下。

亲便罢了,他犹嫌不足,用牙齿轻轻磨了一下她腰间的肌肤。

畹君一个激灵,简直快哭出来了:“你、你别这样!”

时璲抬起头,沾染了情欲的声音有些喑哑:“让我亲亲你。”

他捧着她的脸,轻柔又深重地吻了下去。

轻柔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深重却是诉尽相思的梦魂颠倒。

畹君的神思渐渐在缠吻中迷失,坠入比这暗夜更深的黑暗里。她的五感凝聚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高挺的鼻尖碾着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拂动她的鬓发,唇舌交缠之间,连津涎都是甜丝丝的。

她觉得自己的心贴着他的心。

到了这样的地步,谢四娘所说的不管是假戏、还是真做,在她看来也并非是不能接受的了。

她意识迷乱地朝他身上探去……

尽管时璲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可畹君还是探到了那片冰凉。

她瞬间从迷离中回过神,崩溃地喊道:“你——你尿我床上了?”

时璲哭笑不得地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喊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

畹君口鼻被他捂着,只露出一对清凌的秀目,里头盛满了不可思议的质疑——那湿冷的触感,不是她想的那样是什么!

时璲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说了你也不懂。”

畹君惯常是求真的性子:“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时璲看了她一眼。

夜里虽然看得不甚清楚,可畹君确信他脸红了。那双星眸熠熠看着她,缓缓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

温热的吐息就在耳边,畹君竟鬼使神差地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顿时脸上飞起红云,含嗔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说罢,却是从床上下来,先点起了一盏小灯,伸手在三足架上的面盆里探了探。

“水冷了。”她沮丧地说道。

时璲在她身后问道:“干什么?”

畹君回头瞥了眼那处,红着脸挪开目光,“弄脏了,不清理一下么?”

“天快亮了,我回去更衣便是。”时璲径直起身披上了外袍。

“你要回去啦?”

她幽幽地看着他,微朦的暖光在她的脸上蒙着层淡金,微蹙的黛眉透出几分不舍之意。

可眼下快天亮了,再想做点什么好像也来不及了。畹君竟觉得有些可惜。

她上前取下氅衣,待他穿好外袍方替他披上。氅衣上还残留着一点酒气,畹君噘嘴道:“你以后别出去喝酒了!”

那薄面含嗔的模样分外动人,时璲忍不住低头亲了下盈润的丹唇,笑道:“我没去找女人。把你弄丢了,我哪还有心思理会旁的人。”

畹君横了他一眼:“那现在找回来了,是不是就有心思理会别人了?”

时璲笑:“我都有你了,还理会旁人作甚?”

她总算面色稍霁,却仍不肯给他好脸色。

时璲捧着她的脸蛋又揉又搓,好话说尽,又承诺今晚请她出去看灯,畹君才梨涡浅漾,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40章 无重数

◎你自己愿打愿挨,以后别怨我就行。◎

昨晚下过一整夜的雪,侯府的下人天没亮便起来扫雪。

因此二公子拂晓方从外头回来的消息,不出一刻钟便传到了侯夫人和老夫人院里。

往常时璲也经常夜不归宿,可那时都是宿在金陵卫。如今他一介闲人,彻夜不归,还能是干什么去了?

陆夫人爱子心切,倒是乐得儿子走出家门散心。

谢老夫人可就气坏了,她出身百年世族,向来极重礼仪规矩;尤其孙子退了她娘家的婚约便出去厮混,倒叫她的脸往哪搁?

差人一问,原来是昨夜时三郎等人拉他出去喝酒了。

一早孙辈们过来请安,老太太把他们发落一通,齐齐赶出了椿和堂。

时三等人垂头丧气地从椿和堂走出来,时六郎埋怨道:“三哥你真是两头得罪,害我们跟你一起挨骂。”

时瑜捂着青紫的脸庞,愤愤不平道:“你们挨骂便算了,我还白挨一顿打。”

时三郎摇头:“你们看不出来么,祖母是不敢发落二哥,拿咱们撒气来了。说起来,咱们是代二哥受过!”

时四郎不无羡慕道:“早知道当初我也去塞北建功立业了。都说咱们府上现在大小王并立,大王还得避小王。”

“什么大王小王?”

垂花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霎时让众人止了声气。

循声望去,只见时璲从转角处走过来。

他已换下昨夜的装束,头戴金丝冠,玄纱抹额,身穿霜白缎绣云鹤直身袍,如濯雪玉树般英姿笔挺,哪里还有昨夜那一醉方休的颓唐之气?

他先朝时瑜招了招手:“五郎。”

时瑜满不情愿地走上前,犹带后怕地离他数步远。

时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昨夜喝多了,给你赔个不是,你别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份上,时瑜也只得道:“二哥说哪里话,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说话间又扯到嘴角的瘀伤,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时璲显然很是满意,反手一拳顶在他胸口上,淡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练练武艺了。祖父是马背上起的家,你身为时家子孙,被自家兄弟打便罢了,要是对上外人也毫无还手之力,岂不是丢时家的人。”

时瑜讪讪应了,心下却腹诽:时家往来的都是鸿儒公卿,谁会像你这般一言不合就动手?野蛮武夫!

时璲又走到时三郎面前,神色严肃道:“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出入风月场,不用二叔出手,我先收拾你!”

时三郎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欲哭无泪:他昨晚那马屁真是拍到马腿上了!

时璲跟他们说过话,继续往陆夫人的上房走去。

转过连廊,却看见时雪莹迎面走来。

她穿了一身翠色绫袄、织锦湘裙,头上钗环齐整,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眼圈却泛着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如今从陆夫人屋里出来,又拿帕子擦着眼泪。待见到时璲,方敛容过来给他见礼。

时璲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随口道:“你要出门?”

时雪莹刚在母亲那里碰了钉子,对着时璲也没有好脸色,冷笑道:“难不成我如今连出门的资格都没有了?”

时璲淡淡一笑,眼神扫过时雪莹身后的婢女,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身边伺候的人。

时雪莹见他微蹙起眉毛若有所思,以为时璲要拦她,不由恼道:“你们都逼我!非要折断我的翅膀,把我锁在笼子里才甘心是吗!”

时璲奇怪地瞥她一眼,道:“谁逼你了?你想出门,多带几个护卫就是了。”

说罢,转身往陆夫人屋里走去。

时雪莹跺了跺脚,坐在廊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昨夜二哥说母亲准备把她许人,她一早去跟母亲求证,却听说两家连庚帖都换了。陆夫人虽然娇宠她,可是在她的婚事上不容一丝回寰。

时雪莹力争不成,又挂心着畹君的邀约,只得从母亲屋里出来,准备去跟畹君讨个主意。

没想到在廊下碰到二哥,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她正暗自垂泪,忽然听到母亲在屋里喊了一声:“你说什么?”

时雪莹吓了一跳,何曾听过母亲如此高声说话,不由止住了泪,靠近屋外凝神细听起来。

“你又要娶她?你当嫁娶之事是儿戏呢!”

二哥说了什么听不清楚,可紧接着又响起母亲的声音:“我是没脸再去谢家了!你真是、真是把你娘二十几年经营的情面都用光了……”

时雪莹捂着心口后退几步。

二哥他……这是准备跟四娘重修于好?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凭什么二哥的婚事就能由他做主、朝令夕改,而她却只能任父母摆布!

时雪莹带着满腔的委屈愤恨到庆云楼赴约。

畹君一早便候在了包厢里。

原本这场邀约是为了打探时璲的近况,谁知昨夜峰回路转,倒不必费心从时雪莹这里入手了。只是到底不好爽约,只得忍着困意来了庆云楼,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思索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谁知时雪莹一进门便扑到她怀里哽咽,倒令畹君不知所措起来,只得搂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

时雪莹哭了一阵,把母亲欲将她许给浙江巡抚之子的事告诉了畹君。

畹君欲言又止,浙江巡抚家的婚事,难道不是很好么?

可时雪莹哭道:“我不想跟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共度余生。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前头的天都是黑的,还不如常伴青灯古佛来得清净!”

畹君吃了一惊,忙道:“三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又没见过那位公子,怎知他不是良人?”

时雪莹抬起泪眼,幽幽道:“谢表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畹君脸色一僵,不知道话题怎么引到了她身上。

好在时雪莹也不是真要她回答,又自顾道:“等你心里住进一个人后,就知道何为‘曾经沧海难为水’。嫁不成纪郎,旁人再好,我是不屑一顾的。”

畹君眨了眨眼睛,她也嫁不成时璲,可总不能因此不嫁人了吧。

时雪莹又抓起她的手道:“谢表姐,我想让母亲给我供一座道观,我就上那儿做个女修士,再也不用想嫁人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畹君愕然,好半天才说道:“为了纪公子?值得么?”

“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不高兴跟别的男人过日子。”

时雪莹站起身来,绕着畹君踱步,越说越起劲,“谁说女子只有嫁人一条路?我有爹娘养着、大哥养着、侄儿养着,一辈子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也无妨。说不定等我三十岁遇到想嫁之人,那时再出阁也不迟。”

畹君听得瞠目结舌,简直对时雪莹刮目相看。

这样离经叛道的见地,她从前是想也没想过的。如今听时雪莹说来,心中竟也有几分隐羡。

时雪莹攥着她的手,眸光熠熠地寻求认同:“谢表姐,你也支持我吧?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回去跟我娘说。”

畹君忙抽回了手,斟字酌句道:“三姑娘,事关你的终身,还是徐徐图之吧。”

时雪莹有些失望,抱怨道:“为什么咱们女人处处受限,男人却可以为所欲为?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二哥又改了主意,又准备去跟谢四娘订婚。”

她把晨间在上房外听到的话告诉了畹君。

畹君饶是心里有数,也没料到时璲的行动如此迅速。

她咬唇思忖片刻,嘱托时雪莹道:“三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时雪莹闻言忙道:“谢表姐,你只管说,便是我办不到,也必须让大哥二哥帮你办成。”

畹君连忙摆手:“这事千万得帮我保密。你帮我去戏班找一对能扮母女的艺人……”

她附耳在时雪莹耳边说了几句话。

时雪莹疑惑地点头:“这事倒不难,只是你要做什么?”

畹君怅然一笑道:“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如今处处受谢四娘监视,连今日出门都有婢女跟着。

虽不想让时雪莹牵涉进这趟浑水里,可为了家人平安脱身,也只得顺手利用一下她了。

从庆云楼回去,谢府上下洋溢着怪异的气氛,说是喜事,却又没给下人发赏钱,因此也没多少欢声。

畹君问了与她相熟的丫鬟,得知宣平侯府一早备了厚礼,侯夫人和时二爷亲自登门讲和。

侯夫人将道歉的诚意摆足,谢太太自不可能太为难她;倒是听说谢知府对时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而时璲竟一声不响地照单全收了。

那谦逊温文的模样,简直与那天上门打人时的霸道大相径庭。

畹君听罢心里颇不是滋味。

依时璲那冷傲不驯的脾气,要他给谢知府道歉只怕已经够难受的了,竟还要忍受谢知府的刁难,多打他的脸啊。

满府都说他是为了谢四娘而来,只有畹君知道,他是为了她。

可是他越委曲求全,便越令她心存愧疚。

为着这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愧意,晚膳后畹君特意对镜妆扮一番,以赴他今夜的灯会邀约。

云髻松挽,铅华妆淡。窄裉袄,排穗褂,里面叠一袭海棠红彩绣绫裙,像误入早春的一朵照水红蕖,衬得檐下未消的残冰都有了化冻之意。

走出后门,时璲已立在一架黑漆马车边上,正转头朝她望过来。刚好这时天边绽出一簇烟花,银光彩焰照得他的眸光亮了一亮。

“今儿怎地这般漂亮?”

畹君临去秋波斜了他一眼:“难道平时不漂亮?”

时璲悠悠笑道:“平时是不加修饰的漂亮,今夜的漂亮里多了点用心,便更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畹君忍不住笑,又嗔他:“油嘴滑舌!”

时璲一双点漆星目里也含着笑,却格外留意地瞟了一眼她身后的婢女,微笑道:“你平时出门都不带人,今天怎么倒一反常态了。”

畹君侧头用余光瞥向那婢女,微微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我也不想带,可是太太说出门没人跟着不像话。你快帮我打发了她。”

她微勾的秋水眼里闪着淡光,带着叫人不能推拒的娇蛮。

时璲揉了揉她的发顶,转过头对那婢女道:“你回去罢,看完灯我送你们四姑娘回来。”

那婢女原是谢四娘派来监视畹君的,她虽畏惧自家小姐的淫威,可在时璲面前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扶畹君上了马车。

车厢里焚着零陵香,熏着银炭炉,带出点春雪微融的暖意。

畹君挨着时璲坐下,待放下车帘,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听说谢……我爹今天给你脸色瞧了?”

时璲伸手环上她的腰侧,促狭一笑道:“想要抱得美人归,少不得要看老丈人脸色。”

畹君有点笑不出来,幽幽道:“你自己愿打愿挨,以后别怨我就行。*”

时璲却不像往常那般笑着接话,反而长眉微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畹君没来由地心虚,别过眼神望向车厢顶的织金锦盖。

车厢里一时静谧。

时璲将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过些日子我要调去浙江。”

畹君愕然,转头睁大眼睛望着他。

她正愁怎么在时璲和谢四娘眼皮底下脱身,他就要离开金陵,未免……也太顺遂了点吧?

她心中跃然,面上却故作不悦:“是谁这么坏,明知你的终身大事没着落,还把你调去浙江!”

“谁说没着落?你不是我的着落?”

他将脸低下来作势要亲她,说话的吐息拂得她鬓角碎发乱飞,扫得畹君耳际发痒,忙不迭地笑着躲避。

笑闹了一会儿,时璲方露出几分懊恼之态,道:“你放心,不出三个月我就能回来。”

三个月……三个月够她跑到天涯海角了。

畹君心中飞快地思索起了脱身的计策。

见她又开始出神,时璲将她的脸扳过来跟他对视。

车帘遮盖住了外头的灯火,影栋昏蒙的车厢里,他清熠狭长的双眸凝视着她,极认真地说道:“你有事别瞒着我,也别自作主张,等我回来给你解决。”

畹君心里颤了一颤,不敢去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