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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7524 字 9天前

第201章

方才烛火昏暗还不觉得,现下走出廊外,柳鹤眠留意到她身上沾有血污的素衣。

他看向她的掌心。

“没事,小伤而已,找人要紧。”

老宅四周都被布下结界,还有奇门遁甲,孟姝现在用不了法力,她拍了拍柳鹤眠的肩,率先朝外走出。

二进院中依旧空旷寂静,昏暗的廊下灯笼忽明忽暗,衬得那鼎后的貔貅塑像更为可怖。

孟姝特地避开柳正言,只简单说了吞金煞的事,闻言,柳鹤眠神情一变:“那,云灿他……”

他指尖一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三清铃。

“他已不是云灿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混蛋!”他咬牙,强忍住泪水,狠狠捶向墙壁,拳头用力的攥紧。

见他脊背止不住地颤抖,孟姝想出口安慰,可话到嘴边只剩无尽的叹息。

这就是命数。

她仰头望天,本就昏暗的夜空因吞金煞的结界而便得更为难测,如无底洞般随时都可能会将他们牢牢吸入。

“柳鹤眠,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垂眸,整理好情绪后回头看他:“该走了。”

的确,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伤悲。

柳鹤眠擦了擦眼角泪痕,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他缓缓抬头,再度握紧了手中三清铃,快步跟上孟姝的步伐。

有柳鹤眠在,再难的奇门遁甲也不算什么。

“找到了!”

随着一声铃音低响,柳鹤眠在心里飞速盘算着,目光忽地落在某处。

“柳鹤眠”不同的地方,同样的一扇门后,传来青年的声音。

“是扶光!”

听到柳鹤眠惊呼,孟姝回眸看去,正要快步走上时,她眉心一蹙,猛然察觉什么,手中银绣一翻反应极快地向后扫去。

那黑气来势汹汹,于半空中化作一道人影翻身而下,直击孟姝面门。

“柳鹤眠,快!”

听到动静,柳鹤眠怔然回头,却见一身着石绿色衣袍的少年正与孟姝扭打。

他面色带着诡异的白,五指成爪,最骇人的还是他那双泣血瞳目,随着他的动作,正有汩汩黑血往外涌出,顺着他的脸庞滴落。

“云灿……”

吞金煞察觉到后头还有一人,正欲破解他的机关,见状手掌一挥,一道怨气便破开空气朝那人袭去!

“小心——”

在孟姝的提醒下,柳鹤眠终于回神,从情绪中抽离,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一凝。

他不是云灿,是恶鬼!

当机立断间,三清铃的铃声彻响院中,忽远忽近的沉闷梵音传来,如同紧箍咒般震得吞金煞头脑一沉,他暗道不好,正要施法抵挡,却被孟姝一脚踹飞。

而他打向柳鹤眠的那道怨气也被三清铃给拍散!

没想到柳鹤眠现在能将三清铃驱使得如此得心应手,见他无事,孟姝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

眼看吞金煞又要袭来,她双眼微眯,面无表情地将梨木刀刃从自己掌心划过,血珠滚落刀刃间,她眸色冰冷,径直迎上。

“柳鹤眠,趁现在快救人!”

“孟妹妹!”

吞金煞的怨气震起她的长发,在银绣刺穿“少年”的肩胛时,恶鬼迸发出的鬼力也将她一掌逼退。

柳鹤眠担心地望向那头,踟蹰的脚步刚伸出,下一秒便僵硬在地。

他不能过去,孟姝说得对,他得抓紧救人。

柳鹤眠狠狠抹了把眼泪,握着三清铃转身。

“扶光,扶光……”

他得快些解开这八卦机关阵,只要扶光出来就可以帮孟姝了……

身后的打斗声愈发激烈,柳鹤眠甚至能听到恶鬼的嚎叫以及女子的吃痛声。

他的手指都在发颤,可指尖动作却没停。

“鬼王,你三番五次坏我事,该死!”

吞金煞明显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可即使没了法力,孟姝依旧难对付得紧!

他气得怒目圆睁,死白脸色上那双泣血的瞳目几乎要掉出,显得更为可怖。

他狰狞一笑,飞至空中,随着利爪用力一掀,恶鬼之力瞬间拔地而起,以席卷之势向孟姝打去!

见状,孟姝心中一惊,却无法抵挡,只好运起轻功向后一撤,可武功哪里抵得过鬼力?

迎面掀来的怨气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身形一歪,就当她要向后栽倒时,一只手掌却稳稳地扶在她腰间。

她惊喜地看向来人:“扶光。”

随着青年顺势一推,在笼罩成圈的怨气中,两人颇有默契地背对而立,将后背交给彼此,警惕地看向这四周黑气。

“可还能坚持”他侧目问她,紧蹙的眉眼间抑制不住地担忧。

孟姝笑着点头,望向那即将又要袭来的黑气:“只是我暂时用不了法力,只能靠你了。”

扶光神鬼两道双修,这结界对他的影响应该不大,至少不会像孟姝这般受制。

闻言,扶光抬眸,看向前方的眼神愈发暗沉,冰冷的目光直穿层叠的怨气落在那吞金煞身上。

就在孟姝以为他要出手时,谁料他却抓过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紧扣间伸向前方。

细腻的手掌中,银绣划破的还未干的鲜血染上他掌心,衣袖滑下,她右腕银羽恰巧与他脉搏相合。

在银光笼下的那一瞬,她听见他的声音:“一起冲出去。”

“嘭——”

吞金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

突如其来的银光冲破了怨气屏障,直直击向吞金煞的心口。

一颗眼珠被打落,鲜血喷涌间,他的嘴边亦溢出血迹。

看着掉落在地的眼珠,吞金煞脸色一变,惊惧爬上他的面容,伴随着一阵鬼力涌动,他竟开始哀嚎起来。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柳鹤眠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刚想要回头,却想起自己手上的三清铃。

不行,他得抓紧找到柳正言他们在哪!

就在吞金煞欲再上前时,一道人影却从银光中飞出。

他一身青云锦袍,身形翩然,纯洁无垢的神力自他掌心打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凌厉,击向吞金煞面门。

见状,吞金煞想躲,扶光速度实在太快,竟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带着火辣辣的灼意。

孟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染血的银绣破开他护身怨气,准确无误地刺向他的胸口!

“你……你们……”

血泪从他仅剩一只的眼球中落下,“少年”的石绿色衣袍几乎被撕裂,他不甘地看向他们,眉目间满是惊惧。

与此同时,那边的柳鹤眠似乎发现了什么,手中三清铃的颤动愈发剧烈。

“这道机关前竟然还有怨气护形”

柳鹤眠心下一惊,猜到柳正言他们多半就被关在这道机关扇门后。

想要破解此术,就必须先破开怨气!

柳鹤眠神情难掩凝重,他看向自己手中铃铛,眼眸一沉。

不管怎样,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总得试一试吧!

隐秘的夜色中,三清铃上的繁冗符纹泛着冷光,年轻人合上眼眸,抑制住心头不安,摒弃杂念,逼着自己心念合一。

“三清道韵,铃震九幽,邪祟退散!”

在柳鹤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手中那只铜铃第一次迸发出耀眼的圣光,铃身符纹仿佛活了过来,浮跃于铃铛四周,随着年轻人的动作不断向外扩散。

铃声低溢间,眼前怨气瞬间散开,于空气中湮灭成烟。

“罡指北斗,步摄天星,九宫八卦,护我真形……”

在柳鹤眠的句句低语中,眼前八卦遁甲机关愈发清晰,障眼法的木门被破除,映入眼帘的是面石墙。

柳鹤眠咬牙奋力一推,石墙上的机关木轴缓缓转动,露出一个圆形小孔,他刚一抬眸,却浑身一僵。

透过小孔,依稀可见那是一个封闭狭窄的墓室,墓室幽暗,唯有一只残烛可堪照明,而柳正言他们就晕倒在墓室里。

除此之外,堆叠在他们身后的,是累累白骨。

无一例外,那些白骨都没了眼睛,颅骨处还刻有“活人吞金,财气生根”字样的符纹。

“爹,娘,阿姐!”

柳鹤眠双手死死扒着石壁,朝里面大喊。

可无论他如何喊叫,柳正言他们仍是一点反应也无。

年轻人扶着石壁的手开始颤抖,一抹后怕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回头,想寻求孟姝和扶光的帮忙,却刚好看到孟姝刺向吞金煞的那一幕。

吞金煞发出彻天痛嚎,身后怨气化作腾腾黑烟逐渐消散。

见此,柳鹤眠一喜,正要高喊时,余光却无意间瞥见檐顶一角,红光幽幽,似有人影。

“小心!”他几乎呐喊出声。

扶光眼神一敛,衣袖翻飞,金光迅速朝那打去,可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身形一闪。

黑袍下的男人唇角轻勾,灯火昏黄间,更衬其黑纹人皮面具阴森诡异。

“不好,是梅花血印!”

听到孟姝的声音,扶光快速回头。

只见银绣下的吞金煞开始疯狂颤动着,方才的痛苦神色从“少年”面容上散去,仅剩一只的泣血眼珠开始散发异样的红芒,随着他一声低吼,身形迅速变大间,石绿色衣袍被其撑破,黑亮皮毛竟从中冒出,身遭的怨气也越来越浓烈。

不过瞬息,方圆几百里的怨气竟全部被吸引而来,在柳家老宅的半空上聚成黑云,里面隐有红光涌动。

第202章

“没事吧?”

孟姝摇了摇头,看向那现出貔貅原形的吞金煞神色凝重:“黑纹面人唤醒了梅花血印,它身上的恶鬼之力被彻底激发了。”

“扶光,为今之计只有先破结界,不然你我法力受限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我先拖住它,你想办法破结界。”

说着,眼见吞金煞就要朝他们袭来,扶光转身迎上。

“小心……”

孟姝蹙眉,却有些担忧,可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破解结界的方法,她转身走向那鼎后石碑。

貔貅塑像后柳不言的尸骨仍立在里面。

那边,看见吞金煞突然开始暴怒,柳鹤眠心下一惊,连忙护在墓室前,好在吞金煞并没有注意到这。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柳鹤眠额前薄汗密布,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四周石壁。

这吞金煞在老宅内到处都设有奇门遁甲,说不定这一甲之后更有一甲,凡逢末路必有生门,正所谓福祸相依。

柳鹤眠皱眉:“这墓室的生门会在哪呢”

另一边,孟姝捡起方才打斗掉落的银绣,端详了一番貔貅塑像以及柳不言的尸骨后,眸光一顿,突然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些银绣划破的血迹未干。

人们建宅注重风水,讲究对称,此老宅的中心无疑便是眼前这座石碑,也是天地灵力最容易汇聚之地。

而每个结界都会有各自的薄弱结点,为了防止被人破坏,吞金煞定会把结点设在一个众人不敢细瞧,它却最有把握的地方。

孟姝眼神一亮。

柳家世代信奉貔貅神相,那他们定不会太过靠近此处以免冒犯,更不敢仔细端详。

想着,孟姝将自己的右手举起,当带血的掌心触碰到石碑的那一刻,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动,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伴有黑烟掠空,似有什么在夜幕中缓缓打开。

“杀了你们!”

看着扶光被结界压制了大半的法力,就要抵挡不住自己的怨气时,吞金煞狰狞一笑,漆黑幽瞳中难掩得意。

就在此时,巨响在耳边炸开,它面上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

“我的结界,怎,怎么可能……”

青光从它背后袭来,一掌打向它的心脉,吞金煞避之不及从半空中滚落在地。

孟姝赶来扶光身侧,朝他微微点头,扶光明白,结界已经破了。

两人并肩朝吞金煞看去。

“吞金煞,本殿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自愿归降,本殿可饶你不死。”身穿素衣的女子静静立于石碑前,平静地看向它。

吞金煞有些恐惧地抬头,正要说话时,脖后黑亮皮毛下的血印忽而一闪,它的神情瞬间僵住,双瞳之间隐有血光浮动。

方才被孟姝所伤的伤口瞬间愈合,它怨气疯长,无数利爪从它背后伸出破空而来。

“寂云!”

“蛟月!”

被梅花血印加持的恶鬼威力比之前更甚,如同一只没有痛觉的怪物,想要收服它很是棘手。

很快,孟姝与扶光再次与吞金煞交手,强大的威压向四周震开,险些将老宅掀翻,二人身形瞬间隐匿在光波后。

“阴阳相辅,卦为缘生。”

柳鹤眠找到生门所在方位,随着铃音一震,一处形似断龙石的石块出现在眼前。

柳鹤眠猜到,这多半就是墓室的出口所在。

墓室内,因外头打斗传来的动静震得四周石壁时不时颤动一瞬,昏迷之中,柳正言隐隐约约好似听见柳鹤眠的声音,可头脑昏沉得厉害,四肢更是无力发麻,他挣扎了好一会,这才艰难地睁开眼眸。

“阿吟,阿吟……”

他看向昏在自己怀中的夫人,蹙眉轻唤道。

“我们这是在哪”萧玉吟发髻微乱,刚想坐起身却发现四肢酸软,浑身冷得厉害。

她刚一回眸,却被吓了一跳。

在他们身后竟堆了累累白骨,看上去格外渗人。

柳正言看了眼四周后,眼神一沉,抱紧了萧玉吟:“应是在老宅墓室。”

这地方他很熟悉,在新的吞金者出现后,以前的吞金者便会被安置在这个地方。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醒来

柳正言皱眉,昏迷前,他好似看到了云灿……

“舒云!”萧玉吟眼神一转,看到不远处地上的柳舒云后神色一变。

柳舒云与他们不同,她的额角破了一块,像是与人争执过一番,衣角也沾有斑斑血迹。

可不论柳正言和萧玉吟如何唤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无。

就在二人焦急间,墓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铃铛声音后,有人透过石壁圆孔看来:“爹,娘!”

是柳鹤眠!

柳氏夫妇相视一眼,欣喜难掩。

“鹤眠……”萧玉吟面色苍白,却还是艰难地扯起笑意。

原来方才不是幻觉。

柳正言一字不发,看向那圆形小孔的眼神却一默。

“娘,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救你们出来。”

那断龙石看起来一点缝隙也无,石壁光滑,并无玄机,他心下焦急却也束手无策。

此时,背后传来一阵响动,连带着地面都开始动摇,柳鹤眠身形一歪,好在他及时扒着石壁这才没有摔倒。

忽然间,一道冷风吹来,惊得柳鹤眠五脏六腑俱寒,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孟姝挡在他身前,将那凌厉袭来的怨气打散。

“还要多久吞金煞已是强弩之末,但它以怨气作引早就在四周埋伏好了,意图炸毁老宅拉我们陪葬,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走!”

吞金煞暂时被扶光压制,蛟月刺穿他的心脉将它死死钉在了石碑上,彼时它身上的梅花血印正不安骚动着。

吞金煞可收服,早早利用梅花血印做的埋伏却无解。

这方圆几百里的怨气都被吸引到了这,在老宅四周聚成一个巨大的怨灵阵,吞金煞现如今见自己必死无疑,便决意要引爆怨灵阵让他们一起死!

“可我爹娘他们还在里面……”柳鹤眠声音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扒住断龙石,试图用蛮力打开,慢慢的,指尖开始溢出鲜血,血迹落在石壁上。

孟姝见状眉头一蹙,刚想用鬼力破了这墓室,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回。

“这不是一般的断龙石。”

她神色凝重:“上头有恶鬼之力,想来吞金煞是利用了里面附有怨气的白骨作为阵法中心,除非阵法发动,否则难以打开。”

可若阵法发动,这里的一切便会化作废墟,眼前的墓室不论打开与否,都只会是一场灰烬了……

“不行,他们都还在里面,孟妹妹,求求你救救他们……”柳鹤眠再也忍不住,泪水划过年轻人的脸庞,他干净的蓝袍早就脏了,身上除了泥土便是杂草,彼时双眼通红,死死扒住断龙石不可松手。

孟姝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拳头收紧,蹲下身安抚他道:“柳鹤眠,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冷静。”

她抬眸:“我帮你暂时封住断龙石上的恶鬼之力,以免吞金煞催动阵法,你想办法开门,一定要快!”

说着,孟姝双手结印,青光笼罩间,在凡人看不见的视角里,包围在墓室前方的怨气松动一瞬,继而慢慢向四周散开。

“就是现在!”

闻言,柳鹤眠心神一敛,按照奇门遁甲之术飞快找出了开启断龙石的拐钉所在,那拐钉牵扯着开关的石条,柳鹤眠面色涨红,奋力一推,终于见那落下的断龙石颤动一瞬。

“孟姝,吞金煞要催动阵法了!”

那头,蛟月下的吞金煞开始疯狂挣扎,扶光眼睁睁地看着它背后的红光越来越强烈,暗道不好,高声提醒道。

“柳鹤眠,快!”

这梅花血印的力量实在霸道,她和扶光在凡间又会受到天道的约束,法力发挥不过半成,方才受了伤,现如今又与恶鬼抗衡如此之久,已显吃力。

那黑气顺着青光爬上孟姝的手臂,她身形一晃,若非意志力强劲,险些便要被恶鬼之力侵体。

柳鹤眠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力气推动拐钉,可无论他怎么推,那断龙石的上升依旧很慢。

快点,再快点!

“啪嗒——”

不知有什么卡住石条,使得控制开关的拐钉一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推动。

柳鹤眠心乱如麻,见状连忙趴在地上,朝里面伸出手:“爹娘,你们抓着我,我拉你们出来!”

可意外的,里面并没有回应。

他心头咯噔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他下意识朝里面看去,却见柳正言和萧玉吟面色惨白,七窍开始有黑血往外溢出。

原来他们早已被恶鬼所害,怨气不知在何时侵入了他们的三魂七魄。

“爹,娘——”

“别管我们了,快救舒云……”

萧玉吟已经昏了过去,柳正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牙爬来,将柳舒云一点点往外推去。

奇怪的是,她七窍并未流血,看上去只是有些皮外伤。

“爹,你们怎么办!”柳鹤眠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他拼命地伸出手,妄想抓住柳正言的衣袖,最后却扑了一场空。

“别管我们了,”柳正言无力一笑:“我已经没力出去了……”

“爹……”

源源不断的黑血从柳正言嘴角涌出,他痛苦地皱了皱眉,吃力地昂起头,目光穿过断龙石下的开口,看向他的儿子:“鹤眠,是爹错了,你能否……能否……”

话未说完,他艰难昂起的头重重垂下,双眼紧紧阖上。

“爹!”

第203章

“柳鹤眠,来不及了,快走!”

断龙石一点点落下,孟姝用力拉住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石块落下的柳鹤眠,拼命地将他往外拽。

“爹,娘……”鲜血从他磨破了的指尖往外流出,柳鹤眠不愿松手,手指紧紧扒着地,在地上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眼见那火舌就要缠上柳正言与萧玉吟的身体,柳鹤眠双目猩红,哭喊着摇头。

吞金煞燃尽自己最后的怨气,看着那即将吞噬长夜的大火慢慢燃起,它邪气的瞳孔一转,疯狂大笑着,诡异的笑容在它脸上缓缓绽大,它盯着扶光,眼中暗光一闪而过,随即在蛟月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扶光收回蛟月,快步来到墓室外,却见孟姝拉着柳鹤眠,而在即将彻底合上的断龙石内,怨气伴随火光,一寸寸舔舐过柳正言与萧玉吟的身体。

里头的那些白骨在火光中叫嚣着,似在偷笑:“看啊,又有人死了。”

柳鹤眠死死盯着断龙石下最后那点缝隙,不甘地含泪注视。

“嘭——”

背后传来一阵巨响,二进院中那高大的石碑轰然倒塌,不仅如此,连带着老宅四处也开始升起白烟。

“柳鹤眠,他们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你活,你必须好好的出去!”

见事态愈发紧急,孟姝咬牙拉着柳鹤眠的手臂往后扯,恰巧此时扶光赶到,他扶住险些栽倒的孟姝,替她拉出想要与柳氏夫妇一起死的柳鹤眠,强硬地拽起他,带人往宅外飞去。

孟姝则扶起地上的柳舒云,紧跟上扶光的身影。

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火光破壁而出,他们方才站着的那块地方连同整个墓室猛然倒塌,滚滚尘烟随之荡起。

疾风呼啸在耳边,冲天而起的火光险些映亮天幕,并伴随着红光劈闪,势如雷芒,整个宅子瞬间湮灭在这场变故里。

袍发脏乱的年轻人早已泪流不止,在扶光脚步落在宅外草地的那一瞬,他无力地栽倒在地,难捱地躬起身,望向那被火光彻底吞噬的宅院。

“爹,娘……”

他脸色苍白,脖上青筋因用力而暴起,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握紧拳头,仿佛对十指痛意浑然不觉,任由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逐渐染红他的手掌。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他悲伤的不能自己,含泪哽咽:“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与你们怄气……”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柳正言都瞒了自己什么。

他以为他是一个古板又自私的父亲,只想将身边人的一切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掌控下,让他们凭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以为他不懂自己,从始至终只想逼着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可时至今日柳鹤眠才明白,是他错了……

年轻人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呜咽出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那日萧玉吟曾跟他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他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鹤眠自嘲一笑,泪水落入唇中,在心口化开苦涩。

“柳鹤眠,这不是你的错。”

有只手扶住他的肩头,扶光垂眸道。

“我自诩擅长风水八卦,对奇门遁甲不在话下,可我今日却没能救出自己的父母。”他依旧跪倒在草地上,艰涩出声道。

“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孟姝将柳舒云安顿在一旁,转身走向他,蹲下轻声道:“柳前辈他从不曾怨过你,虽然嘴上不说,却很为你自豪。”

孟姝抬眸,看向前方那冲天火光。

“他和萧夫人今日来此,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之所以瞒你,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或许是柳鹤眠这次的归家让他们意识到,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他早可以自己扛起一片天。

于是乎,柳正言才敢下定决心,设下此局,去赴一条死路。

“所以啊,你不能放弃,要为自己好好的活,带着他们希望一起走下去。”

柳鹤眠抹了抹眼泪,脊背却止不住地颤抖。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皆是不忍垂眸,静静站在柳鹤眠身侧陪着他。

孟姝看着柳鹤眠,心下也百感交集。

她知道失去双亲的滋味,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在乎之人死在自己眼前。

前头火光迸响间,浓烟滚滚,一道诡异红芒隐匿在烟雾中一闪而过。

彼时林间正传来动静,窸窸窣窣的,听上去人数众多。

孟姝与扶光同时回头,却看见有光亮在林间移动,正快速向他们的方向赶来。

“是阿爷和沈禛。”

孟姝眼眸微眯,待看清来人后快步上前,便见穆如癸与沈禛带着一队精兵速速赶来。

方才这处传来的轰响穆如癸听到了,他急急下马朝孟姝走来,却见跪在地上的柳鹤眠背对着他们,形容狼狈,正颤抖着垂眸,除此之外,一旁的石头旁还靠着柳舒云,就连孟姝与扶光的神情都难掩沉重。

见状他眉心一蹙,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孟姝朝穆如癸与沈禛使了个眼色,将他们拉过一旁,简略地说了前因后果后,二人神色皆是一惊。

穆如癸抬眸看向他们身后那大火散去,只剩无尽废墟的宅院,心下骇然。

“你的意思是,柳正言与萧玉吟他们……”

他目光一顿,怜惜地看向扶光身边的柳鹤眠,欲言又止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叹。

“苦了这孩子了。”

穆如癸看似乐乐呵呵,与谁都能交往的模样,实则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柳鹤眠却是他见过的难得至真至善之人。

只是没想到,像这样一个赤忱潇洒的年轻人,也要历经双亲惨死之苦,受到这般尘世历练。

就在穆如癸沉默间,是孟姝唤回了他对思绪:“对了阿爷,我看你神情焦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穆如癸幽沉的眼眸更黯淡几分,有些难以开口。

“段之芜联系不到你,便用鬼鸟给我传信。”

穆如癸拳头收紧,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孟姝:“孟倚死了。”

那一晚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

柳鹤眠伤悲晕厥,柳舒云又昏迷不醒,好在援兵赶到,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柳宅。

可孟倚的死讯传来,却是孟姝没想到的。

她当即用鬼王之力联系段之芜,却迟迟得不到回音,正当她坐立难安动了要回鬼界的念头时,却在第二日午后得到了他回信。

那时她才刚回到柳宅,一进院门她就将自己关在房内,打开了那封印信。

青光闪过间,印信化作一道流光,其中字句浮跃于空,展现在孟姝面前。

孟倚的死,对鬼界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场意外。

那日宫内有外贼闯入,所有宫中守军都被调往捉拿,包括鬼族祠堂的兵力。

当守军回到鬼族祠堂时,孟倚已经倒在了凉亭旁,他生前最喜爱的那片紫色鸢尾花里。

孟姝眼眸一沉,拳头重重砸在案上。

不用段之芜多说她也知道,那外贼定是没抓到。

因为多半根本没有外贼,这一切只不过是凶手的幌子。

许是孟倚发现了什么,这才惨将他杀害。

段之芜在信中写了孟倚的详细死状,身上有多处刀伤并伴有烧焦的痕迹,鬼力耗尽。最奇怪的是,他至死都牢牢抓着自己的木藤拐杖,并强行抽出自己一魄护住木拐,直至段之芜赶到时也仍握在手中。

待到最后一字读完,浮现于半空中的字样化作云雾散开,孟姝红着眼垂眸,随即深吸一口气,沉重地闭上双眼。

孟倚为什么要护住拐杖?

这并不难猜,孟倚肩负着守护祠堂的重责,那拐杖便是他打开祠堂的钥匙,凶手定是想进鬼族祠堂却被孟倚发现,在一番交手后便残忍将他杀害。

不仅如此,凶手还试图夺过拐杖进入祠堂,却没想到孟倚不惜牺牲自己一魄守住它。

孟姝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放着一枚黑曜石指戒。

这是孟倚的长老身份象征,段之芜在印信中一同交于她的。

她轻轻摩挲过它,眼眸难掩伤悲。

孟倚是看着她长大的,在众长老中,孟姝也与他最为熟悉。

想当初离开鬼界时,她还曾与孟倚约定,等人间事毕后要带忘忧君与他好好喝一杯。

却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倚长老,阿姝欠你一壶酒,若你不嫌弃,待回了鬼界,我再厚着脸皮去见您。”

孟姝强忍住心头酸涩,看着手中指戒缓缓一笑,眼神却慢慢沉下。

想来那凶手便是潜伏于鬼界中*的奸细,他既已经动手,那便不能再等了。

孟姝在屋里待了许久,扶光正觉得奇怪,以为是她与吞金煞交手时受了伤,刚想前去找她,却意外碰见了穆如癸。

“你是说孟倚死了?”扶光蹙眉。

“不错。”穆如癸抬头:“神君,鬼界人间双双受难,这三界的天恐怕又要变了。”

第204章

夏末的午后经常落起雨,雨水拍打在墨色瓦边,淅淅沥沥的水珠从翘起的脊兽上滑落,于地面泅开水洼,有下人抱着白布香烛匆匆走过,溅起涟漪。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宅邸前的朱漆大门上缠着白麻,有下人搬来木梯卸去原本挂在两边的大红灯笼,在众人悲伤的目光中,换上了白色灯笼,就连向来大气恢宏的牌匾也被裹上缟素,处处透着凄凉。

宅内更是不用说,清浅的池塘映出下人们垂眸低泣的身影,悲凉风意穿堂吹过,引得堂中棺椁前的白幔飘忽作响。

当孟姝推开房门时,院中正站着一人,他看上去已经等了许久,有雨珠顺着头顶树叶落在他的月鳞锦袍上。

孟姝特地梳洗一番,换下了那身沾血的衣裙,重新换了身素衣,乌发用一根银簪简单挽起,当看到院中之人时,她脚步明显一顿。

她转身合上房门,抬步朝扶光走去。

“听说孟倚死了。”他道。

孟姝看似平静地点头,可忧沉的眼眸却暴露了她。

扶光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眉心轻蹙,不禁为她担心:“你可要回鬼界”

孟倚是长老之首,他的死必然会在鬼界引起轩然大波。

更别说,他对孟姝而言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谁料眼前女子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你还记得那夜看见的黑纹面人吗?”

她抬头:“他又来了。”

吞金煞一事虽解决,可那群神秘黑衣人的动向却越来越难以捉摸,孟姝甚至猜不到他们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

“所以我还不能回去。”

那黑纹面人既然来了人间,孟姝不信除了吞金煞后他没再有后手。

万一这一切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说到这个,孟姝睫毛轻动,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抬眸。

“原来如此。”

他们前脚刚离开鬼界,宫内就有奸人闯入,还杀了孟倚。而后他们被引进老宅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同时,也阻止了孟倚死讯的传来。

这一切环环相扣,他们看似解决了吞金煞这一大患,实际上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根本不在此。

吞金煞或许也是一个幌子。

想清楚这些后,孟姝神情缓缓沉下,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扶光看向她:“鬼界那边我已经让不铮过去了,届时他会和段之芜取得联系,你……”

他想出声安慰她,抬起的手在即将碰到她的肩膀时僵住一瞬,最终还是放下。

“孟姝,你不必将所有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闻言,孟姝心头一动,垂眸长舒一口气后,笑着看向他:“走吧,去看看柳鹤眠,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实在有些担心他。”

扶光与孟姝一同向外走去,堂前的丧仪已经布置完毕,厅中静悄悄的,二人穿过守在门外的下人,径直走进厅中,看见了那跪在两尊棺椁前烧纸的柳鹤眠。

他身着凄白孝服,身形单薄,手上烧纸动作不停,双眼却无神地看着那盆中火光,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憔悴。

孟姝和扶光没有说话。

二人来到牌位前给柳正言与萧玉吟上了柱香,随即来到柳鹤眠身边,自然地拿过一旁纸钱坐下,帮他一起烧着。

过了很久,柳鹤眠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他声音艰涩嘶哑,带着压抑的哭腔,可眼睛里泪早已流干了:“谢谢你们……”

扶光没有抬头,点燃的纸钱在他手中燃开,被青年放入火盆中。

“与我们说什么谢,”他声音柔和,拍了拍柳鹤眠的肩头:“你没事便好。”

柳鹤眠低头擦了擦脸,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已被人拆开看过。

他递给他们:“这是我爹留下来的。”

他吸了吸鼻子:“他在信中道清了事情的原委,指明了王世焱这些年来贪昧官银的罪证,还说了留盛润的后续事宜。”

“今日杨大人来时,我已将罪证交给他。”

至于其他。

柳鹤眠仰头轻叹,目光从这厅堂中一点点看过,笑中含泪,尤显悲寂:“这是柳家祖上造下的罪孽,这么多年来留盛润生意的愈发红火,这罪业便越来越大,于是他特地叮嘱我,将这些年留盛润的余利全部上缴朝堂,遣散宅丁,开门布粥,也算是后人对这罪业的尽力弥补。”

“可票号也是我爹这么多年来的心血,让我解散留盛润,我竟有些不舍得。”话到此处,他有些哽咽。

柳鹤眠从前对票号经营不屑一顾,对于留盛润的生意更是不上心。

可这一次,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何为在乎。

原来留盛润早已不是一个票号这么简单。

那是他的家,是柳正言带着他儿时玩耍的地方,里面的一桌一物,一砖一瓦,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丢了它,就好似柳鹤眠丢掉了前半生的自己。

看完手中的信后,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心中无不动容。

柳正言此举是他们所没想到的。

直到此刻孟姝才真正懂得了他在柳家老宅中的那番肺腑之言。

看似是恳求她与扶光的相助,实则也是自己的陈情。

他从不觉得这些踩在他人血骨上得来的财富是自己的,哪怕向吞金煞行害人之事的人并不是他,可他仍揽下了所有责任,让吞金煞既由柳家人起,也由柳家人终。

“柳前辈之大义,孟姝实在佩服。”

孟姝再次起身抬手,朝眼前棺椁敬重一拜。

她看向跪坐在地的柳鹤眠,温柔一笑:“留盛润的确不合适再继续存在,但不意味着柳家就此结束。”

柳鹤眠一愣,怔怔地抬头看向她,却听眼前女子继续道:“过往的罪孽已经跟着老宅湮灭在了那场大火里,无论是你还是柳家,都应该有新的开始。”

“柳鹤眠,”她唤他:“如果你想继续经营票号,继承父亲前志,不妨换一个名字,重新开始。”

又过了一日,柳舒云终于醒了过来。

她身上的伤并不重,主要还是因为阴气太重所致,意外的,在听到柳正言与萧玉吟的离世后,她远比孟姝想的还要坚强。

她强撑着病体下榻,在丫鬟的搀扶下先是去厅前给二人上了香,后又与柳鹤眠一起守灵,帮着他奉骨灰匣,足足七日,从未道过一声苦。

因留盛润关门,所有家财都被柳鹤眠交于朝堂,一时间柳家内萧条无比,除了一处空宅,当真是一点家当也无。

无奈之下,柳鹤眠只好遣散府丁缩减开支,只留下了老管家张叔,毕竟现在他也养不起这一宅子的人。

可没想到,这些宅仆竟无一人愿意离去,宁愿不要月俸也要一心留在柳宅,跟在柳鹤眠身边,谁都不肯走。

为此,柳鹤眠还感动了许久,最后还是心软将他们留下。

正当他为宅中生计发愁时,孟姝与扶光二人却给他送来了一笔银子。

“这些就当是我们借你的,”孟姝笑:“待你开了新票号有了赢钱后,届时我再向你讨分红。”

有了这笔钱,可真真是解了柳鹤眠的燃眉之急,可他又不会经营生意,从前柳正言也从未教他,但好在还有柳舒云。

柳舒云看似娇弱,只通琴棋书画,却没想到在经营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来跟着柳氏夫妇二人更是耳濡目染,将经营票号的本事学了个八成,有了她坐阵,柳鹤眠的新票号也算是歪打正着地开出来了。

孟姝从他的口中得知,新票号的名字唤作“熹微”,取黑暗将尽,光明伊始的新生之意,正好还能与八卦阴阳相衬,着实像柳鹤眠会取的名字。

那日“熹微”刚开张,孟姝特地去看了一眼,正巧碰见在票号里忙碌的柳舒云,见到她,柳舒云一喜,笑着招呼。

柳鹤眠将王家罪证交于杨算后,当杨算来问时,孟姝还特地隐瞒了其中关于吞金煞的部分,只道是王世焱害怕贪银一事败露,便利欲熏心杀了妻儿。

不管如何,当初王高茂身死一事总算是真相大白,柳舒云所谓“克夫灾星”的谣言也已不攻自破,心情也好了不少。

如今她在“熹微”忙前忙后,是新票号的掌柜,整个人也比先前活泼开朗得多。

但不知为何,孟姝总觉得柳舒云还有事瞒着他们。

因为每次看到孟姝时,她的眼神总会有些闪躲,今日孟姝来“熹微”,也是想与她问个明白。

“孟姑娘,我……”起初孟姝拉她来到这四下无人处时,她心头就咯噔一跳,直到孟姝直言不讳地问出口,她才明白什么,有些迟疑。

“柳姑娘,经历生死一遭你也该信任我才是,若有什么,希望你不要隐瞒。”

柳舒云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帕子,略显不安。

孟姝也不急,就这般静静看着她,她相信柳舒云会说的。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后,眼前的姑娘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她。

“在老宅那日,我好像看见了高茂。”

第205章

他站在崖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大地,眼神缓缓落向某处。

在那里,被火燃尽后的废墟尤显荒凉,有乌鸦衔枝飞过,叽叽喳喳地停留在断壁残垣上,随着一道冷风吹来,又惊吓般振翅飞走。

风吹起男人暗黄衣袍的一角,有脚步落在他的身后,继而慢慢向他走来。

来人的目光顺着他的往下看去,见到那处废墟时眉梢一扬:“吾主让你来的?”

黄袍人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沉声道:“你为何如此冲动,竟在这个关头对孟倚下手”

黑纹面人冷嗤一笑:“那老头我早就想杀他了,谁让他瞧见我进鬼族祠堂,还妄想阻止我,简直做梦。”

说着,他好似明白什么,转头看向那黄袍人,嘲讽道:“你怕了?”

他的面容隐匿在宽大的帷帽下,只隐约可见那高挺的眉骨,见他不答,黑纹面人双手环胸,不屑一哼:“你放心,孟姝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我动的手脚,更何况柳家老宅一事,他们不也没察觉我”

闻言,黄袍男人神情微动,终于有了反应,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

“恶鬼大军一事正到紧要关头,你莫要轻敌。”

孟姝与扶光,没一个好对付的。

黑纹面人倒是无所谓,他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担心什么,我还留有后手,大军和神血我都势在必得。”

他得意扬唇,眼神微眯透着寒光:“这一次,我定让孟姝有来无回。”

……

与柳舒云告别后,孟姝从“熹微”离开,匆匆回到柳宅,其间路上还遇到了穆如癸,奇怪的是这两日他鲜少喝酒,倒是喜欢出去晃悠。

因着心里有事,孟姝快步赶回院子里,敲响了扶光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由内打开,看见是孟姝,扶光眉梢一扬,眼底浮现些笑意,有些意外:“你怎么……”

话未说话,谁料孟姝突然开口,神情有些凝重:“我总觉得吞金煞一事进展得太顺利了,有些不对。”

扶光一听,眉头轻轻一蹙,让她进了屋内。

壶里有着刚刚泡好的茶,还冒着热气,扶光给她倒了一杯,于她对面坐下。

“你发现了什么?”他神色依旧平静如常,抬眸看向她,颇有耐心地静静等待着孟姝的下文。

刚从票号赶回,孟姝的确口干舌燥的。

她拿起茶杯猛喝一口,顺了下气,开口道:“我们都遗漏了一个问题,就是柳舒云。”

今日柳舒云告诉孟姝,她在老宅昏迷的那日好像看见了王高茂。

她说,在他们几人分开被关后,“云灿”本是要动手杀她的,那时候柳正言和萧玉吟都晕了,仍凭她如何喊叫都不醒,就在此时,“云灿”摇摇晃晃地进来了,看样子还受了不少伤。

孟姝猜测,那应该是与她交手后所受的伤,原来吞金煞离开后是去了那边。

再想起那夜场景,眼前的姑娘面色煞白,有些不安地揪紧帕子,她接着道,为了活命,她只能在“云灿”手下拼命挣扎,额头上的碰伤也是在那时候来的。

可她一介弱女子根本不是“云灿”的对手,就在她被他抓住脖子几乎要窒息时,眼前青烟一闪,她好像看到了王高茂的脸。

他依旧穿着死前的那身衣裳,面容煞白,目流血泪,在看到柳舒云后下意识地背过身,紧接着,柳舒云就晕了。

“柳姑娘,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孟姝蹙眉沉思,抬眸问道。

“不可能。”

柳舒云的反应很激烈:“我那时是昏昏沉沉不错,可那身衣服是我为了回门宴特地给他准备的,就是死时穿的那件,我不可能认错。”

更何况,虽然他的面容有些可怖,可怎么说那也是与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哪怕只一眼他便飞快地转过身,但无论柳舒云再怎么眼拙也不可能错认。

听着,孟姝心下瞬起疑窦,找了个借口与柳舒云告别后便匆匆赶回了柳宅。

“你的意思是,王高茂的魂魄尚在?”扶光沉吟道。

孟姝点头。

她当然知道柳舒云不可能认错,她看到的定是王高茂的魂灵,之前问话也不过是在试探她。

“不仅如此,那时吞金煞欲杀柳舒云,我怀疑是王高茂现身救了她。”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柳舒云没有重伤却昏迷如此之久,迟迟不醒,身上还沾染了浓重的阴气。

“而且还有一事,吞金煞的真身是貔貅,除了挖眼后还擅用利爪杀人,王世焱与王高茂的尸体都验证了这点。”孟姝看向他。

从老宅回来后,扶光特地去昌王通的貔貅浮雕后看过,王高茂的尸身的确藏在那,死状与那些吞金者一模一样。

“但何氏的死状却不同。”扶光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氏虽也是被挖眼,可她身上并没有利爪所伤的痕迹,但那时他们线索有限,就只能暂且推定是吞金煞附身在王世焱身上动的手。

孟姝道:“如今细细一想,何氏之死还有太多疑点,吞金煞或许是附身到了王世焱身上,可它没有理由要杀何氏。”

按道理,王世焱于何氏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了何氏,吞金煞的行动只会更加方便。

孟姝心里慢慢浮现一个念头,她手指轻敲杯沿,忽而抬眸看向扶光,眼神凌厉:“如果何氏不是吞金煞所杀的呢”

说不定,是模仿吞金煞的手法杀人。

但由于凶手没有利爪,伪造不了利爪伤痕,便只能挖了她的眼睛,或许也可能是为了泄愤。

“你是怀疑王高茂?”扶光冷不丁出声道。

“不错。”孟姝点头一笑。

扶光果然明白她。

屋中茶香袅袅,有微风从窗楣溜入,吹动桌边人衣袍一角,青年缓缓抬眸:“那就只能找王高茂一问了。”

就在二人商量对策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孟姝看了眼扶光,扶光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后却发现是柳鹤眠。

“你怎么来了?”

柳鹤眠:“扶光,门口有个人找你,说是你和孟姝的朋友。”

朋友

扶光眉头一皱,孟姝闻声走来,也有些诧异。

等扶光和孟姝来到前厅,里头已经坐了一人,正坐姿松散地斜靠在椅中,悠哉地品着手中茶。

来人一身雪青绸缎长袍,外袍纱衣绣有墨竹飘逸,手持玉骨折扇,发间簪子晶莹润亮隐透珠光,整个人气度飘飘然,宛若世外逍遥仙。

扶光刚一踏进门槛,那人便瞧见了他,神情一喜,嘴角挂上一贯懒散的笑,以扇半遮面,扬眉看来。

“怎么是你”扶光脚步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撤回了即将踏进的脚。

孟姝正跟在扶光身后,见状有些好奇,探出头一瞧,随即诧异一笑。

那坐在厅中,逍遥仙般自在潇洒的男子,便是神界有名的“二世祖”,大名鼎鼎的怀南仙君兰子舟是也。

柳鹤眠正偷偷与孟姝耳语,闻言眼神一亮,重新看向厅中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崇拜。

“不欢迎我”自认为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怀南仙君一撩发丝,起身摇扇看来。

扶光有些无奈地轻叹,终是抬步踏进,蹙眉看向他:“你不好好在神界待着,来人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