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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8187 字 9天前

第191章

“后来呢”

孟姝虽有些不忍心再问,可她知道,后面的事情才是引起一切的源头。

“后来……”提起这件事,沈禛神色难掩落寞,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眸光黯淡。

后来他们约定,下月的今日,苏素会来龙麒城找他,而沈禛答应了。

“所以苏素从那次回鬼界后,就一直想要立功,只为从我这换一次特许。”扶光突然道。

原来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沈禛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似有泪光闪现,无奈又可悲。

他攥紧双手,深吸一口气,这才接着道:“一月之期已到,我按照约定来龙麒城,在云霄楼等她,可直到夜深却依旧不见她身影,我开始着急,在城内暗中寻人,直到沈南星匆匆传来消息。”

那是一处荒废已久的皇家宅院,待沈禛赶到时,院中只剩还未烧完的火星、黄符,以及满地的血水。

浓浓血腥味夹杂在夜风中扑面传来,带着一丝凉意,密密麻麻地拂过人的皮肤,继而攥上心口,直教人喘不过气。

“殿下来了。”是高邱茂。

他堆着满脸笑意缓缓走近,正要朝他行礼,却被沈禛掐住脖子一把拽近:“她呢!”

沈禛不是傻子,这宅院内外都布满暗哨,他认出这些都是皇家亲卫,而原本应该在京城皇宫的高邱茂却出现在这,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这是宁宣帝的手笔。

院中血腥味不断涌上,夏夜的风本应燥热,却在此刻染上寒凉,爬过人的背脊,让沈禛止不住地发颤。

“殿下是在问谁”高邱茂的眼神从沈禛掐着他的手上掠过,嘴角勾出一抹淡笑,摆明笃定了他不敢动他,故而装傻。

“高邱茂,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可高邱茂猜错了,眼前之人虽是皇子,但他更负血性,沙场上吃人的恶魔他都斩得,又岂是一个畏惧皇权之辈

随着男子手腕处青筋暴起,手中力道不断加大,窒息的感觉逼上,高邱茂吓白了脸,反应过来沈禛并非是在跟他开玩笑后,开始剧烈挣扎:“殿……殿下……”

最后是沈南星拉住了沈禛。

这四周皆是亲兵,若是沈禛就此杀了高邱茂,那就是蔑视皇权,以下犯上,这些人便有理由正大光明将他拿下。

没了禁锢,高邱茂一下子摔落在地,却也顾不上疼痛,颤颤巍巍地起身朝沈禛俯首:“陛下有旨,此妖女魅惑盛王,实乃大罪,必须诛之。”

沈禛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震怒,红着眼盯向高邱茂,一字一句,重复道:“我问你,她人呢”

高邱茂见状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眼神朝火圈里的血水一瞥,连忙磕头,磕磕绊绊道:“死……死了。”

这两个字宛若晴天霹雳,夜风吹过少年将军剑上红穗,他的眼尾早已红了,心口仿佛被什么攥住,痛意一点点漫上,他紧紧握着拳,几乎低喝出声:“你说什么……”

“殿下!”

高邱茂忽地高声而起,朝他重重一拜:“悬崖勒马,方能回头是岸啊!”

那一夜的惨状深深地印在沈禛脑海里,他拔剑而出,利刃划向高邱茂脖间血肉,滴滴血珠滚落,眼前的宦官当即晕倒在地,被吓得不省人事。

沈禛差一点就杀了他。

最后他是被沈南星趁其不备打晕带走的。

但没亲眼见到苏素的尸体,沈禛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

他开始疯了一般在龙麒城中大肆寻找,凡是身穿红衣的女子皆被盘问。

可无一人是她。

沈南星说,那夜除了高邱茂,还有*一个黄袍道士,听说十分厉害,是宁宣帝专门请来降妖除魔的。

这个消息的传来,几乎将沈禛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湮灭。

他之所以一直不相信苏素会死,是因为她的身份。

她曾说过,她不是凡人。在嘉关时那么长的毒箭穿过她的胸膛她都能毫发无损,区区一场大火,怎么就要了她的性命

沈禛将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愿见,手里一直拿着的,是她送给他的那枚剑穗。

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也快死了。

那种感觉,远比倒在沙场上更让人煎熬。

“可事实上,苏素的确没死。”孟姝蹙紧眉头,回想起方才画面中的一幕,她仿佛猜到了什么。

是啊,死的人不是苏素,却也是苏素。

沈禛回想起那夜,趁着夜深无人之日闯进他的房中,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女子,灯火亮起,熟悉的红裙,熟悉的声容,失而复得的欣喜涌上,却又被

她冰冷又陌生的眼神浇灭。

“苏素……”

“沈禛,你如果想杀我,大可冲我来,为什么要伤害我姐姐!”

女子字字泣血,滚烫的泪水从她眸中坠落,一颗颗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也是那日沈禛才知道,那夜在火中被烧死的,是不放心妹妹孤身一人前往人间,特地前来送她的亲姐姐。

她唤苏暮。

而高邱茂不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后来经过一番追查,沈禛才得知,那夜高邱茂不知从何处得来了消息,借用他的名义将苏素引往那处宅院,并设计将其绞杀,却没想到苏暮提前一步发现不对,替代妹妹进了圈套,葬身火海。

而苏素则以为,一切是沈禛做的,误会就此酿下。

所以方才画面中,苏暮临时前所看向的,是躲在暗处的苏素

一道灵光从孟姝脑中划过,她下意识看向扶光。

很显然,他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当年苏素投靠到他麾下时,就已经将过去袒露过。

“那后来呢,你没有跟苏娘子解释过吗?”孟姝问。

“我没有证据,谈何解释。”

沈禛摇头:“当年之事事发突然,苏素亲眼看着她姐姐死去,这样的痛,谁也无法释怀。”

于是乎,才有了后来沈禛追去湘水镇的事。

可无论如何,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之间到底隔了什么,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台阶前的男人深深埋着头,萧瑟的落叶被风吹起却又落下,滚过他的脚边,惊起一片尘埃。

这些年来沈禛一直在暗地里追查真相,搜集证据,却毫无意外地一无所获。

宁宣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他曾尝试着从高邱茂查起,可刚查到一点苗头,宫中事变,高邱茂死,宁宣帝亡,线索彻底断掉,当年之事又成了无头案。

“于是你就一直派人盯着龙麒城,无意中发现了王家贪腐一案,并将此事告知了沈褚礼,所以他才会如此及时得到消息”

孟姝抬眸。

怪不得,沈褚礼刚好在微服私访就发现了王家贪腐,怪不得肖飞魁带兵来得如此及时,原来是因为早就有人盯着。

只是孟姝很好奇,沈禛虽是骁骑将军不错,可这不是战场,他如何能有如此多的暗哨,布下这么大的消息网

一旁的扶光似乎看出了孟姝的疑惑,他悄声走近,沉吟道:“夜中明珠。”

孟姝震惊:“夜中明珠那神秘的东家是你?”

沈禛沉默着点头。

“不错,‘夜中明珠’看似是寻常客栈,实则是我在京城布下的消息枢纽,后来,我又将它告诉给了陛下。”

怪不得,沈褚礼能能在京城谋划这么多事,这其中定少不了“夜中明珠”的运作。

孟姝不知想到什么,眼眸一闪看向沈禛:“那客栈中之所以没有掌柜,上下皆是女子,也是因为……”

“你不是猜到了么?”

沈禛摇头苦笑:“夜中明珠,本就是为她而建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等自己的掌柜。

方才黑气所现的诡异景象终于被查清,孟姝不知看见什么,突然上前一步。

“这里怎么会有血迹”

没有了银丝阵的阻碍,他们终于畅通无阻走进小院,来到这处紧闭的房门前。

只见院中树叶落下的阴影间,有一串斑驳的血迹从房门处一路蔓延向外,滴落在地。

这血迹早已干透,看上去当是过了一段时间。

“不对,”扶光眼眸一冷:“前夜这里分明没有血迹。”

扶光身为神君,五感极好,目光自然是能穿透黑夜视如白昼,孟姝自鬼王之力觉醒后也是亦然。

听他这么一说,孟姝瞬间反应过来,那夜他们无意间发现银丝阵时,这房门前的确没有血迹。

沈禛闻言也看过。

孟姝:“这么说来,这血迹当是那夜我们走后才留下的。”

“不仅如此,这院中布了阵法,能走到这的人一定知晓银丝阵所在,并且能毫发无损的避过。”

“这样一来,不是凶手便是布阵人了?”

“你觉得凶手和布阵人不是一个”扶光挑眉。

孟姝点头:“这是自然,能知晓银丝阵的人不多,此人多半不是凡人,方才盛王殿下也说,多年前苏暮死时那黄袍道士也有参与,说不定这银丝阵也是他所布。”

至于凶手……

“黄袍人若想杀人没必要这么麻烦,但要是被恶鬼附身的凡人,就不一定了。”

孟姝冷眸道。

第192章

房门没锁,扶光只轻轻一推,镂花木门便应声而开。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走在扶光后头的孟姝和沈禛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口鼻。

“这是腐味。”沈禛久经沙场,日日与死人堆相伴,对于这股味道自然是最熟悉不过。

“看来这里死过人,还被存放过尸体。”

扶光随即踏进,无意间一瞥,目光忽地落在自己推门的手上。

青年的衣袖顺着手腕滑落,他的手掌正扶着门框,修长的手指下,门框边缘处沾着点点斑红。

“应该是凶手推门而出时留下的。”扶光的目光从上方细细扫过,顺着门框往下看,发现在屋内地上也有好几处干涸的血迹。

孟姝蹲下身捻了捻:“这残留的血迹已有几日,想来不会是何氏的,难不成……”

扶光和孟姝几乎同时开口:“王高茂!”

沈禛闻言,奇怪地蹙眉。

在刚到龙麒城时,肖飞魁就已经给他大致说了这几日所发生的怪事,对于王高茂这个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他有些不解:“据仵作验尸,王高茂的确是死于自杀不错,你们又为何猜测这是他的血呢”

孟姝掸了掸手上的灰,起身道:“有时仵作验尸未必准确。”

沈禛知道苏素的身份,再加上之前经历过玉人城一事,他们的身份沈禛怕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孟姝也不打算瞒他。

她笑:“你所看到的,不过是鬼怪想让你看到的。”

她抬步往屋里走,越走便愈发觉得不对。

花开并蒂的屏风,金丝楠所雕的梳妆台,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以及那烧了一半的红烛……

“这是新房。”孟姝突然开口,捡起来了地上掉落的白绫。

“这里或许就是王高茂与柳舒云的屋子。”

扶光走到孟姝身侧,警惕的目光四周打量着,可偏偏那门口的血迹到这便断掉,再也没有其他线索。

“走吧,去王世焱那看看。”扶光眼眸微眯。

现如今唯一有指向的线索就是王世焱,恶鬼很有可能就在他身上附身。

孟姝看向一旁的沈禛:“盛王,我还想劳烦你一件事。”

“孟姑娘直说便是。”

“现如今王高茂的尸身不知所踪,好在先前仵作曾验过尸,我不方便常去衙门走动,只好烦请殿下调来验尸簿一看。”

待沈禛走后,孟姝与扶光沿着花园小路走向王世焱与何氏的院子。

自从何氏出事后,这王宅内便愈发冷清了,平日里就连下人都鲜少走动,偶有几个打扫的家丁也是懒散不堪。

想要避开他们很简单,孟姝和扶光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顺利的来到王世焱的寝屋外。

“你是担心等会会与恶鬼交手,这才特地引走沈禛”扶光突然问。

孟姝一顿,轻笑着勾了勾唇:“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不过验尸簿她的确是要看的,引走沈禛只是顺便。

“只不过这恶鬼若是真在王世焱身上就好了,我就怕……”

她话未说完,扶光却懂了。

“不必担心,我趁着昨日过来的时候已在王宅四周布下结界,那恶鬼是逃不出去的。”

孟姝有些讶异:“扶光,你莫不是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法术,竟连这点也想好了”

院子外栽了不少花草,风一漫过,清香伴着暖意徐徐而过,衬得夏日烈阳也没有那么令人烦闷。

“是啊,”他双手环胸,眉梢轻扬,笑看她:“要不要,我帮你算算?”

“算什么”

小姑娘上钩了。

他走近,垂眸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开口:“算姻缘。”

孟姝大脑忽地发白,眼睫一颤,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连忙别过眼,后退一步。

“走吧,找王世焱要紧。”她眼神慌乱一瞥,神色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往常模样,若无其事的催促道。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浮阙宫后,扶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如此,还多了几分无赖。

孟姝想着,一边跨过院门向内走去,思绪渐渐被眼前景象牵走。

“奇怪,王世焱的院子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地上的落叶随风滚动,踩在上头发出簌簌声响,孟姝环顾四周,奇怪蹙眉。

扶光闻言抬步跟上,见状神情一敛,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抬眸看向那紧闭的房门,快步朝前跑去。

“嘭——”

房门被踹开的同时,一股黑气从中冒出,速度极快地朝扶光袭来。

青年眼神骤寒,指尖银光一闪,蛟月随即飞出,长戟浑身银芒,淬着神光,准确无误地打向那黑气。

不过一瞬,那黑气便当即湮灭。

孟姝察觉不对,待她跑来看清屋中景象时,神色一沉。

燥热的夏风顺着扶光踹开的房门涌进,王世焱双眼惨白,正往外渗着血丝,他四肢僵挺,大片大片的血色从他身下漾出。

沉默间,两人相视一眼,扶光上前一步蹲下身,抬手摸上他的脖颈,朝孟姝摇了摇头。

很显然,王世焱已经死了。

然而这屋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的眼珠并没有被挖,身上也没有爪痕。”

扶光观察了一番,发现这地上的血皆是从他背后流出的,他将王世焱翻过,发现他背后的衣袍被撕裂,少了一块皮,血肉模糊,像是硬生生被撕开的。

“他身上只有残余的恶鬼气息。”

孟姝心里突然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抬眸:“恶鬼已经逃走了。”

可王世焱的死法又与何氏不同,难不成不是一人所为?

扶光起身,随便找了张帕子擦了擦手上沾到的血,目光从王世焱的尸体上扫过,不知看见什么,眼神一顿:“不对,你看他的眼睛。”

他眼球突出,颜色泛着异样的白,并有血丝渗出,看上去诡异极了。

“他的眼珠之所以没被挖,多半是因为行凶者来不及。”

扶光道:“许是察觉我们要来,于是便匆匆逃走了。”

“也就是说,若是恶鬼杀人,那这恶鬼定还没跑远,现在还在附近。”

“不错。”扶光点头。

幸亏他提前在王宅四周布下结界,那恶鬼应是还在宅中。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找!”

孟姝正欲转身出门,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脚步。

扶光和孟姝一同抬头朝外看去,却发现来人是柳鹤眠。

柳鹤眠是跑来的,看到孟姝和扶光面色一喜,气还没理顺便兴高采烈道:“原来你们在这呀,害得我好找!”

孟姝心生不好:“柳鹤眠你怎么来了”

外面日头正盛,柳鹤眠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天,彼时正热得不行,他一手叉腰一边扇风:“我今日来分香囊啊,王宅是最容易被恶鬼盯上的地方,所以我就拿了些香囊和云灿一起分给了王宅的下人,还在宅里一些地方也挂上了。”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香囊,示意他们看。

怪不得王世焱的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无,原来是都在前厅领香囊了。

孟姝于扶光相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彼此眼底的凝重。

“怎么了”柳鹤眠见他们沾着不动,好奇地往他们身后一看,下一秒便看见那横尸在地的王世焱。

“他他他……他怎么也死了!”

王世焱死状可怖,半掉不掉的眼珠就挂在眼眶里,整个人还躺在血泊中,死相之可怖堪比昨夜的何氏!

大白天的就看见如此骇人的一幕,柳鹤眠惊恐地瞪大了眼,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一阵后怕涌上。

他突然知道扶光和孟姝为什么神情如此沉重了。

“附身在王世焱身上的恶鬼,不会跑了吧……”

王宅前厅处的空地上站着一群人,肖飞魁按照昨夜孟姝的吩咐一直在宅外暗中守着,接到消息后便飞快赶来。

有衙役快步走来:“将军,宅里人都在这了。”

肖飞魁点头,转身看向那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的素衣女子。

王世焱的尸身已经被官兵收走,此事办得悄无声息,王宅这些下人们也并不知道,因而此时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恐惧,只有不解。

孟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于扶光身旁站定。

“这些人身上都戴了香囊,恶鬼若是附身也应当是在柳鹤眠来之前。”她低声道。

“你可有办法看出他们身上有无鬼气?”

见扶光问,孟姝点了点头:“这个不难。”

她走上前,神情淡定地从下人们身前逐个走过,一边随意问着些什么,隐匿在衣袖中的手指一边掐诀观察,可直到走过最后一个家丁,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鬼气。

奇怪,难道恶鬼并没有重新找人附身?

耽搁的时间久了,这些凡人是会起疑心的。

确保他们全部正常,并且身上挂了香囊后,孟姝便给肖飞魁使去一个眼神,示意可以放他们走了。

“孟妹妹,怎么样,可有发现什么?”柳鹤眠凑上来。

孟姝摇了摇头。

她与扶光和柳鹤眠走到一处,三人并行,眉头一皱:“恶鬼并不在他们身上,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不可能,”扶光突然道:“方才王世焱的尸身上既有残留的鬼气,就说明恶鬼才刚刚离开,这四周的结界又是在昨日布下的,它若想逃出去除了附身没有别的办法。”

那便怪了。

“看来这只恶鬼还真是聪明,远比我们想的要难对付多了!”

柳鹤眠把玩着手上仅剩的香囊,眼见着天快黑了,他们三人将王宅上下搜了个底朝天依旧一无所获后,摸了摸肚子,开口道:“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孟妹妹可是鬼王,她既然都看不出鬼气,说明那恶鬼可能真的不在这了,更何况还有香囊在,这些下人们也不会再被附身。”

柳鹤眠说的也是,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走吧,回去再商量对策。”扶光道。

孟姝点头,转身跟上了扶光的步伐。

今日忙了一天,柳鹤眠早就饿得不行,见二人终于愿意走了,连忙招呼站在一边的云灿跟上,迫不及待地往对面柳宅赶。

孟姝的目光落在少年手上那盒东西上,看上去很是眼熟:“这是什么?”

云灿朝她咧嘴一笑:“是云片糕,公子特地吩咐人去买的,姑娘可要试一试”

他走近孟姝,顺势打开了食盒,糕点的香气瞬间飘出,夹杂着一丝丝甜。

他伸手拿了一块,递给她:“姑娘试试吧。”

孟姝见状也不好意思拒绝,正好有些饿了,边走边接过咬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带着一点淡淡清香,怪不得柳鹤眠会喜欢。

第193章

孟姝想了想,摇头无奈道:“柳鹤眠这嘴还真快。”

“这次的恶鬼非比寻常,你们一定要多家小心。”

穆如癸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香囊,抬手抛给了扶光,示意他带在身边。

“阿爷,”孟姝左看右看,正等着穆如癸给她时,却没见动静:“我的呢”

“咱们本就是鬼族,你还是鬼王,恶鬼怎会上我们的身”

闻言,孟姝仔细瞧了瞧,看见穆如癸身上的确也没有香囊后,只好收回了手。

“的确,相比鬼族,恶鬼更会选择其他人。”

孟姝看向扶光:“虽说你是神君,但为了防止那恶鬼趁人不备,你还是随身带着吧。”

扶光点头,将香囊收入怀中。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跑进一人,蓝袍锦衣,腰间挂着个三清铃,不是柳鹤眠又是谁

只见他神色异样,带着一丝不自然,凝重道:“我知道王宅的前身是什么了。”

方才用完膳后,扶光和孟姝走了,柳鹤眠正欲回房时,却被柳正言拦下。

厅中的丫鬟小厮全被屏退,桌前还放着没吃完的云片糕,柳正言与柳鹤眠相对而坐。

“鹤眠,你的朋友究竟是何来历?”

男人于堂中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沉下,更显威严。

柳鹤眠撇开眼,漫不经心道:“就是……普通人。”

柳正言摆明了不信。

他看着柳鹤眠故意别开的眼,眼眸一沉,却也没再多问。

他知道柳鹤眠一直因当年之事对他心怀芥蒂,这次回来他也经常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走,想着,柳正言轻叹一声。

“你是不是还在怪为父?”

柳鹤眠把玩着腰间三清铃的动作一顿,闻言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笑道:“您想多了,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无暇去想这些。”

“是么?”

柳正言缓缓摇头,目光穿过厅中灯火,看向门外那清浅的月色。

今夜的风微凉,远没前两日燥热,三伏天已至末尾,再过一段时日便会迎来立秋,怪不得这院中落叶多了不少。

柳正言长吁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年轻人。

他一身淡蓝色锦衣长袍,面容清秀,眉眼间难掩恣意潇洒,柳正言方觉恍惚,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相比多年前,柳鹤眠的确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

虽然此次回来他什么都没说,但柳正言阅人无数,不难猜到,柳鹤眠离开家的这段日子,是吃了不少苦的。

他忽而轻叹,半垂下的眉眼尽显沧桑。

“鹤眠,听爹一句劝,王家的事少插手。”

柳鹤眠闻言心头一咯噔,缓缓转头:“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家接连出了几桩命案,如今各家票号人人自危,你不该掺和进如此危险的事。”

“爹,”柳鹤眠想起昨日扶光他们的叮嘱,问道:“你可知王家人是何时搬来对面的那宅子之前,又是什么用途?”

柳正言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眼神微动,沉吟道:“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

“爹!”

柳鹤眠倏然站起,眼中情绪纷杂,艰涩又愤怒地,将埋藏心底已久的话问出:“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就只能是个一事无成的富家子弟是不是我只要不顺着你的意入仕,便一切都是错的”

柳正言垂眸。

厅中气氛瞬间僵持不下,柳正言沉着脸,他们谁都没有出声,仿佛是场无形的抗争。

过了半晌,就在柳鹤眠失望离去时,柳正言忽而开口:“明日你就跟着张叔去南川的庄子,再也不要回来。”

柳鹤眠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柳正言的话就回荡在他耳边,他愣了许久,直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爹,你要赶我走?”

“柳鹤眠!”柳正言竖眉瞪来,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意:“既然我说的话你都不听,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柳家没你这样的子孙!”

外头的风声骤然变大,呼呼往里灌进,吹起年轻人的衣袍,震得衣袖猎猎作响。

冷风不断从四肢百骸渗入,僵硬在地的年轻人久久不能回过神,直到那点酸涩顺着凉意漫上心头,他方才有了反应,低低自嘲一笑。

他以为此次回家他们父子间会有所改变,可到头来,是他想错了。

柳正言还是一如既往地古板,又将经营票号那般强硬手段用在他的身上,想让所有人都依着他的心意行事。

柳鹤眠握紧拳,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他转身,冷笑道:“从前你就不支持我学风水八卦,一心要我入朝做官,但可惜,多年前你没能控制住我,那么在多年后,你也别想试图再决定我的人生。”

“柳鹤眠!”柳正言拍案而起,指向他的手气到止不住地发抖。

“你这是要与我决裂吗?”

漫长的寂静后,柳鹤眠抬眸看向座前男人,平静道:“爹,除非我死,否则明日我不会跟张叔走。”

说着,他转身走出门外,只留下厅内独自怔然的男人。

柳正言那得不出关于王家的消息,不仅如此,他似乎在阻拦着自己插手王家一事。

不知怎的,柳鹤眠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拐出前院,迎着拂面吹来的夜风,柳鹤眠这才觉得沉在胸前的那股郁气消散了些,一抬头,他便恰好看见路过的张叔。

张叔是柳家老人了,王家的消息便是从他口中问出的。

“你是说,王世焱原来是留盛润的伙计”

孟姝做过很多种猜想,却怎么都没想到王世焱居然还和柳家有关系。

见状,屋中众人纷纷相视一眼,连扶光都有些诧异。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柳鹤眠垂眸。

孟姝看出了他情绪有些不对,走到他身旁坐下:“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柳鹤眠回过神,咧着嘴朝他们一笑,故作神秘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王家的那座宅子以前是一处荒废了的皇家宅院,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卖给了王世焱,王世焱也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富有,这才有了后来的昌王通。”

这倒是和沈禛说的对上了。

扶光道:“当年高邱茂烧死苏暮的宅子,就是现在的王宅,怪不得银丝阵会留有苏暮死前的景象。”

“等等,扶光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穆如癸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轻蹙:“当年高邱茂之所以要杀苏暮,很有可能就是要激发她的怨气。”

“穆前辈说的有理,”扶光抬头:“苏暮的幻象就是由银丝阵中遗留的黑气幻化而出,当年的宅子又与现在的王宅相对应,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他们之间或有联系。”

“这样看来,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线索远远不够呀?”柳鹤眠有些苦恼地托腮。

“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

见气氛有些凝重,孟姝笑道:“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座宅子有古怪,还知道王世焱白手起家不同寻常,也算是有了眉目。”

“那接下来我们要查什么?”柳鹤眠看向他们。

明日,沈禛那边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扶光眼神一变,带上几分锐利:“先确定王高茂的死状是否与何氏他们一样,再然后……”

他看向柳鹤眠:“我须和令尊谈一谈。”

柳鹤眠一怔,手指不安屈起:“我……我爹”

“不错,”扶光点头:“王世焱既然曾在留盛润做工,那令尊多少会了解此人底细,说不定知道一些旧事。”

果然,扶光还是察觉到了。

柳鹤眠有些闪躲地避开他的目光,正欲开口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一看,发现竟是萧玉吟。

“娘”

“鹤眠,你怎么在这”萧玉吟带着两个丫鬟,手中端着什么,淡淡香味飘出,见到柳鹤眠也在这时惊讶道。

“萧夫人。”孟姝从屋中走出,笑着与萧玉吟打了个招呼。

“原来你们都在啊,”萧玉吟这才看见扶光也在穆如癸屋中,她笑道:“也好,省的我一个个送了。”

她招呼着丫鬟端着托盘里的东西走进,瓷碗放在桌上,满屋灯火映在其身,透着莹白。

萧玉吟:“这是刚刚熬好的莲子羹,最近天气热,正好能清热解毒,各位快尝尝。”

柳鹤眠闻言伸头一探,数了数发现只有三碗,疑惑道:“娘,我的呢”

柳正言从小就对柳鹤眠严苛,倒是萧玉吟格外温柔,担任着慈母角色,因此柳鹤眠对萧玉吟更亲近些。

她笑着戳了戳柳鹤眠的额头:“我不知道你也在这,所以吩咐云灿放你屋里了,你等会回去再吃。”

见母子二人如此亲昵和睦,孟姝也不由得勾唇一笑,心里很是羡慕。

她在想,若是当年黎华没死,她是不是也能依偎在母亲身旁,对着她撒娇……

可惜,她从未拥有过这份温暖。

孟姝收回目光,掩去眼底黯然,拿起勺子轻轻吃了一口,果然软糯可口,甜中还带着一丝清苦。

站在她身侧的扶光仿佛察觉什么,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不动声色地垂眸。

第194章

柳家虽富裕,却人丁稀少,先前柳鹤眠不在家宅里更显冷清,如今却带着朋友回来,难得热闹一番,萧玉吟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明后两日恰逢祭祖,按照往年惯例柳家子弟皆要去往柳家老宅奉坛续香,届时我和老爷都不在,这宅里恐是冷清,不知各位可愿意与我们一同前往”

祭祖

孟姝他们还没做何反应,柳鹤眠眉头一皱,倒是觉得奇怪:“我记得每年祭祖都是在立秋时分,怎地今年换了时间”

萧玉吟轻叹着摇头:“最近不太平,恰巧立秋也要到了,你爹便想着提前去老宅祭拜,一来能慰问先祖,二来也能求个平安,希望龙麒风波能够早些度过。”

原来是这样……

柳鹤眠若有所思地点头,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孟姝下意识看向扶光,刚好瞥见他递来的眼神,随即笑着点头:“那就叨扰夫人和家主了。”

祭祖,或许是向柳正言了解王家的好时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去的。

萧玉吟与他们坐下闲聊一会后,眼见夜深了,便起身告辞,带着丫鬟先走了,柳鹤眠紧随其后。

出门后,萧玉吟拉过柳鹤眠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知道你为舒云的事情挂心,这几日又出了这么多事,你难得回来,今夜喝了莲子羹便早些歇息吧。”

夜色已浓,星辰隐匿在层云之后,微凉的风拂过院中柳叶吹过浅池,二人站在游廊之下,灯火昏暗间,柳鹤眠一时没注意到萧玉吟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娘,我……”

“我知道你今日又与你爹闹得不愉快,”萧玉吟叹息着看向他,神色复杂似带踟蹰,可到底没多说,只是宽慰道:“鹤眠,娘知你心里委屈,可你也别怪你爹。”

“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萧玉吟长相温婉,本就带着江南美人的韵味,彼时看向他时,眉目更显柔和:“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他的。”

第二日清早,柳宅外头停了两三辆马车,可难得的,不是宝顶琼珠,而是最简单不过的素饰单马。

孟姝的目光刚在马车上停留,前头的小厮便招呼着她与扶光上车。

“你家公子呢”孟姝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柳鹤眠,不由得奇怪道。

按道理,柳家祭祖,作为唯一嫡子的柳鹤眠不可能不在,她方才细细瞧过,就连柳舒云也去了,就坐在他们前一辆马车里。

那小厮仿佛早就料到孟姝会问,笑道:“留盛润在别处的分行出了些事,老爷要祭祖走不开,便让公子连夜赶去了,想必过几日便会回来。”

闻言,孟姝有些奇怪,可到底没多想,她点了点头,与扶光转身上了眼前马车。

今日是个阴天,身下马车轻轻一晃,缓慢向前移动,孟姝掀起轿帘一角,微凉的风从外吹进,柳家的车队开始走了,她的目光却落在恢宏大气的柳宅门前。

此次她留了个心眼,怕恶鬼作怪,城中生变,特地让穆如癸留在柳家好作应对,也可随时给他们传消息。

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可究竟是哪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前几日还是灿阳酷暑,今日却阴云密布,看上去要落雨了。”

扶光顺着她的手往外看,轿帘外的天阴沉沉的,看似平静的天际却有风云涌动,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你说,柳家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王家人接连被杀,会不会与此有关?”

外头驾车的还是柳家的车夫,孟姝收回手,特地压低声音,蹙眉看向他。

“看样子,柳正言是不会轻易透露的。”

扶光抬眸:“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并且对我们的身份格外在意。”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柳正言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若非十分留意还真察觉不出。

孟姝点头:“方才我问过萧玉吟身边的丫鬟,柳家老宅在南阴山,但具体位置很神秘,唯有家主带路方可找到,看来那老宅也不简单。”

扶光:“不仅如此,明明是祭祖却只带了这些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是啊,此次出行就一共三辆马车,柳氏夫妇同坐,柳舒云带着一个丫鬟在中间那驾马车,她和扶光自然就坐在最后这一辆。

奇怪的是,柳家人并没有带什么其余的小厮,除了三名车夫外,也就零散几个下人跟着,还都*是看着香烛纸钱的。

“就连张叔也不在。”孟姝突然开口。

张叔是柳宅管家,跟了柳正言许多年,但今日却难得的没见到他。

南阴山在郊外,离龙麒城不算近,粗略一算也要半日路程,怪不得柳家人大清早便要赶路。

车轱辘碾过青草软泥,马车已行出城外,密云压过树荫,黑压压的一片,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车队前行的声音。

趁着这段时间,马车内除了她和扶光再无他人,孟姝从袖中拿出信笺,这是今早沈禛派人来送来的。

一展开,里面果然是王高茂验尸结果的摘录。

外头有风涌进马车里,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孟姝与扶光无言一望,神情皆有些凝重。

“尸身并无异样,怪不得官府会说他是自戕而死。”

孟姝沉下眼,有些疲惫地往后一靠。

“但你我知道,他绝非自戕。”

扶光沉吟道:“这只恶鬼太过聪明,也很会隐藏,它知道贸然杀人会引起官府注意,所以才会有附身他人,说不定这尸身也被它下了障眼法。”

“可现在王世焱死了,恶鬼的线索又中断,万一它就附身在我们身边……”孟姝是担心龙麒百姓。

谁都不能保证恶鬼下一步还会不会杀人,又会杀谁。

知她担忧,扶光不动声色坐近了些,缓缓抬眸看向她:“龙麒城有穆前辈在,你要相信他。还有不铮,我特地叮嘱,若有任何意外他会及时传信。”

青年声音低沉清冽,温柔如泉般轻缓淌过,倒出乎意料地抚慰人心。

孟姝下意识抬头,无意间撞进他的眼眸,这才恍然发觉,扶光分明是个清冷的人,但面对她时似乎总有用不完的耐心与温柔。

莫名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收回目光,迟钝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眼神看向窗外,试图掩饰心中慌乱。

扶光越是这么好,她就越不知所措。

这样好的他,让她怎么狠心推开

看着女子缓缓攥紧的手,扶光察觉什么,抬眸看向她的脸,半垂的眼睫隐去他眸中情绪。

他察觉孟姝有心事瞒着他,但没关系,他可以等。

等她愿意向他说出口的那天。

出了龙麒城有一东一西两条路,在与南阴山背道而驰的一条小路上,随着马车吱呀而晃,倒在软垫上的年轻人悠悠转醒。

外面好似落了雨,时不时有雨滴顺着吹开的帘子飘进,带着冰冷的凉意拍打在他脸上,惊起一身寒颤。

柳鹤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景象后惊了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他这是在哪?

他想尝试着坐起,却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不仅如此,就连头脑也有些昏沉。

身下的马车依旧在赶着路,速度极快,连带着车中璎珞都有些摇晃。

柳鹤眠顿时反应过来,他这不是被绑架了,这马车分明就是他家的马车!

车内宽敞,楠木榻上,白狐皮缝制的茵褥堆着芙蓉靠枕,柳鹤眠就躺在上面,越看越觉得熟悉。

脑中思绪一团麻,他只记得自己昨日分明吃完莲子羹就睡了,醒来居然不是在屋里,竟在马车上……

对了,莲子羹!

柳鹤眠目光一顿,泄气般抬头靠在软垫上,轿顶上璎珞衔珠一晃一晃落入他眼,波光浮起间,年轻人捆住身后的拳头缓缓收紧。

他怎么样没想到,算计他的居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马车仍在飞奔,柳鹤眠甚至听到了一帘之外男人驾车的低喝声。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张叔。

柳鹤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柳正言一心要送他去南川,他不从,萧玉吟就在莲子羹中下了药,想方设法将他绑在去南川的马车上。

若说先前怀疑家中与王宅一事有关只是猜测,但现下看来,柳正言夫妇的反应已经告诉了他。

他们在瞒着一个大秘密,一个连柳鹤眠都不知道的秘密。

与震惊随之而来的,还有失望、愤怒……

年轻人被缚住手脚无法动弹,他望着轿顶自嘲一笑,无声的笑容在他脸上扩大,夹杂着泪水。

柳鹤眠啊柳鹤眠,你真够行的,自以为是了半辈子,到头来却活在亲人的隐瞒与算计中,怎么都逃不脱他们的控制,现如今还将自己的朋友搭了进去。

泪水滑过年轻人的脸庞,顺着鼻梁落入他的唇中,苦涩的味道漫上心间,柳鹤眠重重闭上眼。

不行,他不能待着这,更不能去南川。

龙麒城局势不明,恶鬼尚未被抓出,就连柳家祭祖也只是一个幌子,他的朋友还安危不定,他不能放弃……

柳鹤眠咬牙借力,用手肘撑身而起,为了不惊动外头的张叔,他尽量小心地挣扎,可捆在手脚上的麻绳太紧,这四下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四周都是软垫珠帘,连个尖锐的物件都无。

看着那粗砺的麻绳,柳鹤眠心下一凉,看来爹娘是铁了心要把他送往南川,不惜绞尽脑汁也要防他逃跑。

可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柳鹤眠还是多年前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富家子弟,可经过江湖漂泊,恶鬼险难的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三清铃上,眼神缓缓变沉。

第195章

“姑娘,公子,南阴山到了,还请下车。”

方才落了雨,孟姝刚一下地,便感到一股濡湿,青草上水珠滚滚,泅湿了她的裙摆。

她抬眸,眼前山坳不高,却草木茂盛,坐落在无人野郊,四周幽静非常,看上去并没有人烟。

他们清早出发,眼下不过午后,许是下了场大雨的缘故,南阴山的天格外阴沉,比来时还甚,黑压压地挤在山顶,远远望去好似阎罗幽殿。

孟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转头看向方才叫他们的人,是云灿。

她与扶光相视一眼,没想到柳鹤眠不在,云灿却来了。

孟姝朝他点头:“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公子?”

“公子他被老爷叫去留盛润的分行了,过几日便会回来。”

说法倒是和前头小厮一致。

云灿为他们伸手引路,笑道:“雨天路滑,二位多加小心。”

扶光朝他点头颔首,与孟姝一起走向前头,在那里,柳氏夫妇已等候他们多时。

萧玉吟接过小厮递来的香火挎在手中,笑着招呼他们:“这里离老宅还有一段路,咱们最好得赶在天黑前到。”

在她身旁,柳正言丛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牛皮舆图,那舆图看上去已经很是古老,边缘泛着古黄,抖落时还带着点点尘灰。

一旁的马夫熟练地拉过马匹,准备驾轿离开,柳舒云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近,朝孟姝和扶光点头致意,那丫鬟还低声与柳舒云说了几句什么,随即便转身离开,与其他小厮上了马车一同走了,倒是云灿重新站回柳正言身旁。

孟姝觉得有些奇怪。

“夫人,他们不跟着一起去么?”

孟姝这才发现,除了萧玉吟手上挎的那篮,其余香烛纸钱全都被放在原地,空寂的山林间冷风幽幽,马匹远去的声音落在后头,四处便只剩下他们几人。

柳舒云倒是见怪不怪。

她拾起地上一挎篮,笑着摇头:“柳家祭祖有规矩,为显心诚,柳氏后人必须亲捧香烛米油,徒步入山,不可带随身小厮。”

柳正言也拿起了一挎篮,远远走在前头,时不时与萧玉吟转头看向他们,似在催促。

扶光见状,不动声色地隐下眸中寒光,朝孟姝点了点头,一起抬步跟了上去。

“柳姑娘,要不我帮你拿吧?”

柳舒云臂弯处的那竹篮看着不算轻,里头还放着好几叠纸钱,孟姝想了想,正欲接过,却被她避开。

“这是柳家人的规矩,不可假借他人之手。”她笑着婉拒,眉眼依旧温柔似水,看上去并无异样。

南阴山山势不算高,可山路崎岖,再加上方才落了雨,地上泥土黏湿,如此山间野路并不好走,四周还都是杂草丛灌。

柳正言在最前头拿着牛皮舆图带路,云灿手中的香烛最多,正跟在他身后,萧玉吟和柳舒云则看上去轻车熟路,想必已来过不少次,对这山路还算熟悉,哪怕泥点溅上衣摆也并无抱怨。

孟姝和扶光则走在最后,四周幽静得出奇,除了风吹打过林叶的声音,便只剩下窸窣虫鸣。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

“柳舒云看样子什么也不知道。”

扶光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孟姝点头。

她之前接触过这位柳姑娘,她心思纯良,至情至善,不像是会伪装的,若要伪装也不可能装得这般天衣无缝。

“若柳家老宅真的有危险,柳正言夫妇又怎么会让柳舒云进山”这才是孟姝所奇怪的。

除了云灿,其余那些下人小厮他们都屏退在外,他们居然会让柳舒云同行。

孟姝才不信什么为显心诚,非要独自上山不带下人的话,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可偏偏孟姝和扶光必须得去探一探,方知柳正言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为了让我们相信。”

身边的青年男子突然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前头四人,眸色渐沉:“柳舒云在,可以打消我们的戒备心。”

是了,若此行只有他们二人和柳氏夫妇,孟姝和扶光必定会更加怀疑,说不定就不会上山。

可为何柳正言要把他们引来这呢

看来答案就藏在柳家老宅了。

“我方才已经沿路留下标记,若两日后我们没有回到龙麒城,沈禛就会带兵上山。”

孟姝踩过脚下枯枝,跟着柳正言他们的步伐一点点往上爬。

今日本就是个阴天,林叶茂密的山野间不见天日,眼见光亮越来越暗,一行人风尘仆仆的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彻底黑下之前走到了柳家老宅。

那是一处古老的庭院,占地极大,丝毫不亚于皇家别苑,古铜色玄铁门前还立着两尊石兽,光门前石阶便有十几阶。

它的墙瓦多呈黑白两色,上头爬着青苔,静静伫立在山林中,处处透着阴森,如同一只蛰伏暗林的猛兽。

雨珠从那残石漏瓦间滚落,被风雨腐蚀的洼洞都是百十年光阴的见证。

很难想象,在这荒郊野山上居然还有着这样一座庭院。

“到了。”柳正言掸了掸身上的水珠,将牛皮舆图收起,看着那台阶之上的荒凉庭院,眸中有暗光划过。

他率先走上了石阶,萧玉吟朝扶光与孟姝招手:“二位,请。”

待走近才发现,那气势恢宏的古铜色大门上还刻着什么。

那是一尊足足五尺高,三人宽的貔貅浮雕。通体暗色,毛发锃亮,眼窝的地方镶嵌着上好的祖母绿,散发着恻恻幽光。

“这是”孟姝眉头一蹙。

不仅是她,扶光也发觉,这貔貅浮雕与先前在昌王通看见的除了大小不同外,其余几乎一模一样。

见二人的目光落在那处,萧玉吟脚步微顿,回眸一笑:“这是貔貅神相,龙麒城各票号都尊奉貔貅,视为吉相。”

尘封已久的古铜色玄铁大门被缓缓推开,雨珠顺着门楣雕花滴落,“滴答滴答”砸在青苔地上,时不时还会溅起泥点。

这老宅看着当真荒凉,看来柳家人也只逢每年祭祖时才会回来。

孟姝跟着前头人的脚步跨入宅中,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云灿。

少年人今日换了身轻便的石绿色束腕襟袍,腰间挂了块门牌,头发簪成小髻,倒和前两日没什么不同,就是话少了些。

孟姝刚收回目光,便察觉身侧青年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她低问。

扶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四周有些奇怪。”

他抚上心口,方才不知为何,蛟月忽然发出异动。

“走吧,别让他们看出端倪。”

前方柳正言已经带着其余人绕过影壁,反观扶光与孟姝落下几步,因此他们时不时回头望向他们。

待走过影壁,便是垂花门,几人跨过门槛,孟姝以为会看见厅房,却没想到眼前依旧是一片宽阔。

山间天光本就昏暗,缓缓降临的夜色更是给这深处的老宅披上一层暗影,四下空寂,除了他们几人的呼吸声便是穿堂而过的山风,时不时伴有低窣虫鸣,看上去诡异极了。

孟姝心想,这不像什么富家旧宅,倒更像是凶宅。

“滴答,滴答——”

柳正言拿出火折,廊檐下,雨水从断了半截的灯笼上滴落,大红色的灯笼因被雨水打湿而变成暗色,就连上头所绣牡丹都显斑驳,在残烛细火中更显幽怪。

柳家老宅的布局很奇怪,过了垂花门眼前仍是一片青石空地,再往上走过台阶才是厅房。

今夜无星,难得的光亮就来自每人手中的火折子。

孟姝踩在长着青苔的石板上,不动声色地与扶光交换眼神,跟着其他人的步伐继续往前走着。

穿过厅房,又一扇门即将被推开。

柳正言突然回首看向他们:“前面过了二进院便是正房,两位可要跟紧了。”

他站在阴影里,黑暗隐去他的面容,见扶光与孟姝二人点头,他转回身来,将手中烛火往前一举,昏黄的烛光绕过他的脸,映出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吱呀——”

他的手从落了锁的门栓间移开,随着一声声响,有风自门外灌入,带着森寒。

柳正言率先一步跨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手中纸钱被点燃。

古黄色的阴司纸被火星一点点吞噬,被人抛向半空,在夜色中飞舞着缠绕,幻化为朵朵阴云,又被空气中的水雾打湿,重重落地。

二进院远比之前空地更要阴森,在院子尽头还立着一个碑。

石碑高耸入云,用黑墨玄铁而造,远远看去形似貔貅,与宅门处的那块浮雕模样相似,但唯一不同的是石碑上所刻的貔貅额间还带着暗红符咒,獠牙大张,幽绿瞳孔直视着眼前大鼎。

鼎中堆满了日积月累的烟灰,还有烧了一半的纸钱。

孟姝远远看着,心头咯噔一跳,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啪——”

风将他们方才走出的那扇门紧紧合上,偌大的二进院中瞬间便只剩下孟姝与扶光,以及柳氏夫妇二人。

他们背对着孟姝和扶光,直面那座石碑,站在翻飞的纸钱中,点燃而起纸灰拂过他们袖口、衣摆,火星带出的白烟与夜间山雾交融,挣扎着缠上他们的身形,逐渐模糊那对背影。

“呼呼……”

山风从这处老宅中吹过,一呼一吸间,似有什么缓缓抬眸。

幽幽绿光亮起又暗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猩红。

第196章

孟姝眼眸微眯,探究的神色刚落到背对着他们的柳氏夫妇二人上,就感觉背后有阵凉风袭来。

刹那间,手中火折应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