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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8187 字 9天前

凉风带着锋利的刃气从脸颊旁擦过,孟姝与扶光反应极快,几乎在一瞬间不约而同地侧翻躲过。

“嘭——”

那道风刃从二人之中穿过,直直打在石碑前的青铜大鼎上,擦出刺耳声响。

“你们果然不是寻常人。”

白雾萦绕间,站在翻飞纸钱里的男人缓缓回首。

手中火折飘忽而起的光浮掠过他的眼,略沉的眉眼间尽是深意,既平静,又复杂地望向他们。

“柳前辈,我们如此信任你,你却千方百计的引我们来此,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

青年幽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语气分明平淡无情,可纵使柳正言从商已久,自诩无惧无怕,可对上这青年时总觉得隐有压迫。

“柳前辈,王家命案频发,其中隐情你是知晓的吧?”孟姝拍了拍手掌,掸去方才沾上的土灰,走回扶光身旁,冷眸看向他。

石碑上的貔貅塑像依旧光滑锃亮,于黑夜中散发着幽光,闻言,站在鼎前的男人却一言不发。

“老爷,”萧玉吟见状,神色微动,轻蹙眉心看向他,似带忧愁:“事到如今,你就说吧。”

果然,萧玉吟与柳正言是联起手骗他们的。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皆是心带警惕。

四周燃尽的纸钱缓缓落地,冷风拂过男人的衣袖,柳正言握着火折的手一紧,低敛的眉眼间有暗光划过。

气氛寂静下来,过了良久,他长吁一口气,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开口道:“这是一个百年以来各票号人人供奉的信仰,但在我看来,却是诅咒。”

他抬眸,眼神一瞬不瞬地盯向对面两人:“你们不是一直好奇王高茂的尸体去哪了么?”

柳正言缓缓抬手,指向那青铜大鼎后,石碑上的貔貅塑像。

“那,就是龙麒票号深藏百年的秘密。”

按照柳正言的说法,孟姝摸到鼎边机关,只见她用力一按,“啪嗒”一声,石碑处显现出一道缝隙,紧挨着那塑像。

扶光抬掌运气打过,貔貅塑像被推开后,一股腐臭味从中传出,再一抬眸,在场之人皆目露震惊。

除了柳正言。

他刻意别过眼,似在强忍着什么,不愿看到这一幕。

在貔貅塑像后立着一具尸骨,尸骨脚底还落着九枚银牌。

那尸骨通身凄白,身形瘦小,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小儿模样,眼眶处的骨骼明显有裂痕,除此之外,在其颅骨处似乎还刻有什么,密密麻麻暗红一片。

孟姝压下心中惊骇凑近一看,发现是符咒,不仅如此,还是用朱砂所刻!

这不是王高茂的尸骨。

扶光眼眸一眯,正欲发问,却见柳正言攥紧了拳,不忍垂眸。

一旁的萧玉吟哪里见过这一幕,吓得面色惨白,正挨着柳正言,柳正言见状轻叹一声,抬手安抚她。

过了一会儿,似察觉扶光目光,他缓缓抬眸,眼神从青年肩膀擦过,落在那深嵌在貔貅塑像内的尸骨。

就在孟姝与扶光心起疑窦间,只见柳正言面带悲伤,哪怕他已极力掩饰,可声音仍止不住颤抖道:“那是当年柳家嫡长子,也就是我的兄长……柳不言的尸骨。”

“若我没猜错,王高茂的尸骨当与我兄长一样,被封在了昌王通的貔貅浮雕后。”

此番惊世骇言,莫说萧玉吟了,就连孟姝与扶光都难免恶寒。

在何氏出事的那夜,他们都曾去过昌王通,也见过昌王通钱柜墙壁上的貔貅浮雕,只是他们谁也没留意,谁也都没想到。

他们找了这么久的王高茂尸身,居然就藏在那貔貅浮雕后。

“你们,听说过吞金煞吗?”

柳正言突然抬眼,幽沉的黑眸里复杂与悲愤交织,源源不断的情绪翻涌着。

孟姝第一次在这个“天下第一票号”的掌家人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无奈中带着厌恶与痛恨,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出声:“那用朱砂刻在我兄长颅骨处的符纹,分别对应着八个字。”

也是龙麒票号世代信仰并奉为神谕的八个字——

“活人吞金,财气生根。”

……

深夜,寂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像是鸟叫。

房门被人由内打开,走出一位矮小的身影。

穆如癸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步履匆匆,今日孟姝与扶光去了南阴山,他心里记挂着,睡得本就不沉,听见鬼鸟鸣啼后便连忙赶了出来。

鬼界中人唯有在无法用法力联络时才会用鬼鸟传信,如今孟姝不在,此信却偏偏这个时候传来。

穆如癸心下正忐忑着,果不其然,一抬头便见一只黑灰花纹的鹧鸪停在枝头,见他走近,那双暗褐色的眼睛幽亮异常,似带灵性。

穆如癸伸出手,只见一封信笺掉在他掌心,鹧鸪随即振翅离开,小小身影融入进夜色里,悄无声息地化作青烟。

“是段之芜的信……”

穆如癸眉头轻蹙,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能让段之芜用鬼鸟送信,只有一个可能。

他无法联系到孟姝!

穆如癸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展开信笺。

目光刚扫过前面几行,夜色里,小老头神情骤变,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在一乡野小路上,有一蓝袍年轻人正策马奔腾。

“驾!”他勒紧缰绳,扬鞭策马,衣袍飞舞间,腰间铃铛随之动作时不时溢出几声低响,震的隐匿在夜色中虎视眈眈的邪祟们纷纷避让。

快些,再快些,南阴山就在不远前了!

……

青铜大鼎前的香烛被点燃,点烛者却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只见他随手拿起几个,走到孟姝面前,随后掀起衣袍随意坐在她身旁台阶上。

不远处,萧玉吟正靠着柳正言的肩膀,男人低垂眼眸,像在轻声安抚她。

方才柳正言的一番话仍萦绕在耳边,震惊得在场之人难以回神。

孟姝出神间,眼前忽地落下一片光亮,原是扶光特地放的香烛。

他坐在她身侧,淡淡菩提香传来。

孟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若非掌心染上一层薄汗,她都快忘了,她也是个惧黑的人。

就在此时,身侧青年突然开口。

他的目光穿透黑夜,落在那最前方的貔貅塑像上,声色寒凉:“貔貅的背后是吞金煞,这些尸骨,都是吞金煞的贡品。”

怪不得眼前石碑上的这只貔貅与门外浮雕有些不一样。

扶光扫过那貔貅的眼眶,在那里,外头浮雕处镶嵌的是上好的祖母绿,而这一只,目泛血光,寒色凛凛,处处透着阴恻之意。

这哪里是什么祖母绿,分明是活人眼珠。

柳正言说,“吞金煞”是龙麒票号世代以来的信仰。

所谓“吞金煞”,就是指凡新票号开张,须择东家嫡子活挖眼珠,逼其吞下九枚带铭文的镇库银牌,又称吞金者,后封入墙内,并以朱砂在其天灵盖刺下“活人吞金,财气生根”八字。

待封完墙后,还需将砖墙外侧砌成貔貅浮雕,将活挖下的吞金者眼珠镶嵌进貔貅瞳孔,寓意财运亨通,银流不绝。

“留盛润之所以是天下第一票号,是因为柳家与其他票号世家不同。”

柳正言握紧萧玉吟的手,看见她眼底担忧,朝她温柔一笑,示意她安心。

紧接着,他道:“当年,是我家先祖带人进了南阴山,无意间发现这貔貅塑像的。”

大约一百年前,在临近龙麒城的一座荒山第一次迎来了活人。

为首的年轻人身穿缂丝马褂,看上去家境不菲,与之同行的还有几个男子,他们衣着简朴,气度也与前头男人相差甚远。

“柳兄,你那藏宝图是真的假的,莫不要是骗人的才好”

有人闻言一缩脖子,惊恐地打量四周,声音渐渐弱下:“这荒山阴森森的,看上去不像什么好地方,我们还是走吧……”

闻言,领路的年轻人嗤笑一声,依旧捧着手中的牛皮舆图,伸手点了点头:“胆子这么小,怪不得你们穷,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兄弟套不着狼,若想发财不吃点苦怎么行”

说着,他也不顾身后之人的犹豫神色,手脚并用地爬过眼前土坡,忽然间,他不知看到什么,眼眸一亮。

“找到了,找到了!”他神色激动地看向前头,高举起手中牛皮:“那道长果真没骗我,这荒山当真有神相!”

柳正言抬手指向那石碑貔貅,冷笑道:“我家先祖当年以为的神相,就是这尊貔貅,不过那时候的它,并没有眼睛。”

当年几人在找到“神相”后激动不已,眼见天色即将变暗,便商议决定在山上将就一晚,待天明再将塑像搬下山。

于是乎,几名年轻人便挨在貔貅塑像底下睡着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睡着睡着,那位被唤作“柳兄”的男人忽然抬眸,感到脖颈一凉,似有什么东西滑过。

半梦半醒间,他迷糊着摸向脖颈,却突然摸到一手黏腻。

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红光,借着月色,他不耐烦地眯起眼,待看清自己手掌后,惊惧的尖叫声彻响山林。

他颤抖着从地上蹦起,面色惨白。

“血……血,是血!”

他的尖叫声惊醒了其余人,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队伍中的一人已虔诚地跪倒在貔貅塑像下,眼窝处一片空洞。

大家一抬头,发现方才靠着的貔貅不知在何时装上了眼睛,而柳家公子摸到的血,就是从那貔貅眼球处流下的。

除此之外,在他们脚下还散落了一地金银。

第197章

这是柳家公子率先发现的。

于是乎,他起了歹心。

夜黑风高,趁着大家都对此震惊并吓得魂不守舍时,他伸出了那只沾血的手,将身边人往前一推。

刹那间,貔貅眼睛开始浮现红光,一声痛呼传来,方才被他推出的男子早已没了生息,众人眼睁睁地看见从貔貅身上冒出一团黑烟,那黑烟在夜色里化作枯手伸向那人眼珠。

紧接着,四溅的鲜血落到在场每个人的脸上,诡谲的红光乍起,映亮了他们眼底的狰狞。

“那一日,这几个年轻人获得不少的财宝,可没人知道,为何将近十人上的山,最后却只有五人走出。”

其中获得财宝最多的便是领头的那位“柳公子”。

他生出了一个“钱生钱”的主意,招呼着这五人用这笔钱在龙麒城经营起了票号,慢慢的,那夜之事便成了五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吞金煞”的传说也是由那时起。

他们用这笔沾了血的钱做大了买卖,开始在龙麒呼风唤雨,其中就数柳家经营的“留盛润”最为势大。

可“柳公子”并不甘心于现在的财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的贪婪之心便愈发不可收拾。

他花了大价钱开辟荒山,决定在发现貔貅神相的地方建一座老宅,供子孙后代侍奉,并将当年找到神相的藏宝图当做传家宝世代相传,美曰其名为“老宅舆图”,由家主保管,不可为外人所知。

果不其然,从那以后留盛润的生意愈发红火,日进斗金,渐渐坐稳了“天下第一票号”的名号。

百年的光阴过去了,当年上山五人所经营的票号越做越大,慢慢衍生出数个分行,并由此萌生出许多新的票号,龙麒商贾云集、富甲一方的声望就此打响。

与此同时,随之流传下来的还有“吞金煞”的传说,凡是大票号均会在家里或店肆中建有貔貅浮雕,日夜供奉,并在新票号开张时以嫡子作祭,献眼球给貔貅神灵,以保财源广进。

可随着后人的贪念越来越大,除了票号开张外,若遇有商路不顺的大难时,也有人会选择奉献嫡子以保亨通。

但“吞金煞”亦有忌讳。每隔五十年必须要供奉一个东家嫡子,若有不从,貔貅神相便会降下罪责,惩罚后人。

“那一年,献出嫡子的东家轮到柳家,可我爹不愿杀子,便想着糊弄过此次供奉,但没想到的是,貔貅神相真的降下了罪责……”

柳正言沉重地闭上双眼,似不想再回忆起年少那幕。

不单单是留盛润,几乎全龙麒的票号生意在那年都跌入谷底,更有甚者家破人亡,引得各票号人人自危。

听到这里,孟姝眼神一动,不知想到什么,朝扶光看去,却恰好对上后者投来的目光。

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那柳家先祖口中的“道士”多半就是那个白眉道士,他有意引他们发现貔貅塑像,而那貔貅定不是什么神相,想来是恶鬼所化。

至于用活人供奉,多半是为了好获取怨气滋养恶鬼所编造,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五十年一降灾”的诅咒。

恶鬼的修炼需要大量的怨气,而普通死人的怨气早已无法满足他们,唯有被父母亲手挖去眼珠并杀死的孩子最符合条件。

于是为了避免无人献上孩童,那白眉道士便编纂谎话,以诅咒相逼。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有人敢忤逆赐予他们无穷财富的“神灵”

所以,他便使用恶鬼之力,加害龙麒,来制造诅咒假象,好让这些人对貔貅心悦诚服。

“后来呢”孟姝总隐隐觉得,罪责降下后发生的事情也尤为重要。

“后来……”

柳正言抬眸:“我爹终究是动了念头。”

“那年夏夜,我亲眼看着我爹活挖兄长眼珠,逼他吞下银牌后将其杀死,并封入这貔貅塑像。”

柳正言缓缓握紧拳头,看向那石碑塑像的眼神满是愤恨,他咬紧牙关,几乎瞪红了眼,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那时的柳不言,不过六岁。

“老爷……”感受到男人抑制不住的悲伤,哪怕柳正言早已跟她透露过吞金煞的传说,可当再次听到这些时,萧玉吟也不免哭红了眼。

她伸出手与柳正言相握,眼中满是心疼与忧愁。

柳正言摇了摇头,自嘲般呢喃开口:“第二日,龙麒票号居然真的开始好转,留盛润的生意也恢复了往日盛况,我爹便沾沾自喜,真以为是他的供奉平息了貔貅神相的怒火,从那以后对吞金煞的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可我总觉得,吞金煞一说不过是贪念之人的臆想。我爹也好,柳家先祖也罢,他们都是被自己的贪欲蒙蔽了双眼!”

柳正言站起身,眼神晦暗,一瞬不瞬地盯向那深夜中的貔貅塑像,眼中既有嘲讽,也有无力。

“你为何如此笃定,吞金煞的传说是假的?”

扶光看过来,探究的目光扫过他。

对于这些票号大家来说,貔貅是神灵的象征,因此,他们对吞金煞的传言深信不疑。

只有柳正言,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极端的排斥,哪怕他有心隐瞒,但一举一动无一不在彰显着他对此事的愤怒。

扶光猜,兄长柳不言的死是一方面,但还有其他的,他没说。

当年之事,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柳正言点头:“*是啊,我为何笃定……”

他笑着摇了摇头,泪水流过他布有皱纹的脸,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老了,柳不言的死也已过了许多年。

“当年我看着父亲杀死兄长,可还未等他将兄长尸体带来老宅封入貔貅中时,龙麒票号的生意便已在好转。”

柳正言回眸看向他们,神情激动:“这说明什么?我兄长的牺牲不过是一场骗局,而我爹却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手刃自己的儿子!”

孟姝突然察觉什么,起身看向扶光,冷声道:“苏暮。”

他们先前一直不知道白眉道士为何要联手高邱茂杀害苏氏姐妹,直到柳正言提醒了她。

那年龙麒票号衰落,人人以为是吞金煞的诅咒,后来又莫名其妙一夜回春。

想来定是因为柳家人拒绝献子,导致恶鬼无怨气可食,才会使得龙麒动荡。

而后来动荡平复,也是因为恶鬼得到了新的怨气滋补。

“你说,事情发生那年夏季”孟姝问。

恶鬼只有在得到足够怨气后才会给人们想要的财富珠宝,以此来给自己培养源源不断的供奉人。

当年恶鬼定是得到了极大、极纯的怨气,才会让它甘愿变出那么多金银珠宝,使得原本走向没落的票号一夜回春,而柳不言的死显然是达不到此效果的。

“不错,”柳正言点头:“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正值夏至,是夏季不错!”

“那就是苏暮无疑了。”扶光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原来苏氏姐妹也是孕育吞金煞恶鬼的一环。

怪不得当年白眉道士指使高邱茂火烧杀人。

原来是为了激发苏暮死后怨气,逼其成为厉魂,好将力量提供给恶鬼,从始至终,他都知道苏暮鬼族身份……

所以无论死的是苏素也好,苏暮也罢,也无论他是否知道两姐妹的存在,只要那日与沈禛关系匪浅的“鬼族女子”来龙麒赴约,就一定会走进白眉道士的圈套!

孟姝有些不忍地垂眸。

若是苏素知道姐姐身死真相,她会有多伤心

明明是一个无辜的女子,却无端牵扯入这等阴谋之中,连生死都被别人当做棋子。

还有沈禛……

苏素已经征得扶光同意,准备入凡与他厮守,他们本应是一对神仙眷侣,却因一场诡计,从此分道扬镳,相爱却不能相守。

因为无论苏素是否误会当年之事是沈禛指使,他们之间隔着的,始终是姐姐的一条性命。

“原来这就是众生被放入生杀局,成为贪念者的贡品。”

孟姝忽然明白了之前扶光所说。

在这一场场阴谋诡计中,总有贪念者为恶鬼驱使,或因爱恨,或因嗔痴恶欲……行杀人、欺骗、不轨之举……每个人都在这场局里推波助澜,最后使得大厦将倾。

“柳正言,那你呢,你今日引我们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孟姝的眼神悄然一变,她平静地出声道。

柳正言这棋局,或许很早就布下了。

但他绝对不知道,孟姝和扶光会落哪步子,因此始终不敢将真相告诉他们。

直到王世焱的死……

从王高茂开始,接二连三的命案让柳正言感到不对。

他的确不相信所谓“吞金煞”的传说,这也是为什么自他接手留盛润,成为柳家家主后并没有献出嫡子柳鹤眠为祭。

不仅如此,他还想打破传说。

“你当年之所以逼迫柳鹤眠入仕做官,就是不想他接手留盛润,再步你后尘吧?”

柳正言瞒着所有人,独自承受了这痛苦的秘密,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地让柳鹤眠远离票号纷争。

而那吞金煞的力量如此强大,行商又处处低人一等,柳正言便觉得,唯有做官才是护柳鹤眠周全的上策。

自始至终,作为父亲,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儿子。

可他却忽略了柳鹤眠的感受。

第198章

此次来老宅,柳氏夫妇并不希望他出现,更不希望他知道这些事。

包括方才突然消失的柳舒云和云灿。

扶光抬眸,淡然的目光扫向那身穿褐色竖襟的长袍男人,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潮汹涌,仿佛藏着洞察人心的锐利:“你想借我们之手,终结吞金煞的诅咒”

他虽是问着出声,语气中却带着笃定。

柳正言并不信奉吞金煞,相反,他极为痛恨它。

所以自从当上家主后他就一直在筹谋,试图破解吞金煞之说,为了不让柳鹤眠趟进这趟浑水,他不惜逼他离家。

可他不知道吞金煞的背后是恶鬼之力,以为凭借自己之力便能与之抗衡。

直到王家出事。

“想来鹤眠已与你们说过,王世焱从前曾是留盛润的伙计。”

萧玉吟突然出声道:“的确,他曾经是跟着老爷子做事的,但就在二十多年前,他从老爷子那偷听到吞金煞的秘密,从此飞黄腾达,建立了昌王通,还与宫里暗中派来的公公交好,隔壁宅院,也是得了贵人应允,在那时搬进的。”

原来如此……

孟姝垂眸,想来王世焱定是向貔貅献出了贡品,这才坐拥享不完的财富,与高邱茂开始来往。

那多年前,他献出的贡品是什么呢

凡新票号开张,须择东家嫡子活挖眼珠并作为吞金者,嵌入貔貅浮雕。

嫡子……

孟姝好似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我记得,街头巷尾议论舒云为新二夫人,这就说明,王高茂还有一个兄长?”

见柳正言与萧玉吟缓缓点头,孟姝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所以当年王世焱就已经亲手杀死过一个儿子,换取富贵。”

扶光冷不丁出口,看向那貔貅塑像的眼神愈发冰冷:“几月前,宁宣帝驾崩,他身边的高总管也伴君西去,此后,朝廷查到王家与高邱茂暗中有往,王世焱担心事情败露引来大祸,于是又动了向吞金煞求得保佑的心思。”

“而这一次,他所献出的贡品,是剩下的那个儿子。”

但王高茂和其兄长不一样。

王世焱杀死自己第一个儿子时或许是趁其年纪小,可王高茂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若是不明不白的身亡定会引来众人口舌。

于是乎,他想起了与柳家缔结的那桩娃娃亲。

“王世焱突然要柳舒云嫁入王家,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替罪羊,将王高茂的死以克夫的名号安到柳舒云头上,好让自己洗脱嫌疑。”

扶光看向低着头的柳正言,勾唇无声一笑:“柳前辈,我说的可对”

柳正言闻言,指尖一抖,神色凝重地望向那站在院中的青年。

他头戴玉冠,一身青云织鹤锦袍,身上并无过多缀饰,却独有一份浑然天成的气度,乍看清冷淡然,飘然似仙,再观却觉寒石幽冽,不觉而厉。

“不错。”半晌,柳正言终于开口。

他长叹一声,无奈地看向这万夜长空。

扶光与他的猜想一样,可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想错。

但柳正言没想到那吞金煞居然这么厉害,王高茂死了还不够,接二连三的,王家出了一桩又一桩命案。

直到王世焱死的那日,他终于认识到这吞金煞的力量或许不是他自己所能抗衡的,这就意味着,柳正言多年以来的打算可能会功亏一篑。

于是,他便决定设一个局,将孟姝与扶光拉进来,借用他们之手对抗吞金煞……

“二位。”

夜色寒凉,二进院中一片寂静。

就在此时,柳正言走近,突然朝孟姝与扶光拱手下跪。

“柳前辈,你这是做什么?”孟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他摇头一笑,笑中却满是无奈悲凉:“我知你们二位并非俗人,今日诱你们来此是我黔驴技穷才出的下下策。”

“吞金煞力量强大,恐我一人早已无法与之抗衡,现在它将目标投向王家,下一个很有可能就是柳家,作为家主也好,夫君、父亲也罢,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柳家人丧命于吞金煞之手。”

“从前,柳家先祖的确利欲熏心,才放出此等邪物,现在,我愿意用我的命来弥补先祖犯下的过错,但吞金煞绝不能再继续存在,也请二位救救其他人,救救龙麒。”

“老爷……”

萧玉吟眼含泪光,颤抖着拉住他的袖子:“我陪你一起。”

显然,今日来此,萧玉吟已做好了与柳正言同死的打算。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眼眸一默。

在这幽深山林里,寒风吹过这片荒凉老宅,地上香烛火光幽幽,随风轻颤,爬过中年男人略显沧桑的脸。

柳正言本欲下跪,可孟姝制止住了他,他只好他拭了拭眼角泪花,再次郑重地向二人拱手:“家中皆为不义之财,我这老匹夫实在没有什么能给二位的,只能厚着这张脸皮乞求二位相助,实在汗颜。”

“柳前辈,你不必这么说。”

孟姝扶起他:“吞金煞是危害人间的邪物,哪怕今日你没有引我们来此,我们也要与它做个了断。”

“更何况,”孟姝朝他善意一笑:“你是柳鹤眠的父亲,我们作为他的朋友,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闻言,柳正言一愣,热泪盈眶间,与之夺目而出的还有后知后觉的欣喜和悔恨。

他或许真的错了。

儿子早已长大,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跟着屁股后保护的小娃娃,他真的在江湖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有了谋生之道,更有了交心好友。

是他狭隘,是他自私,自以为隐瞒下吞金煞所有便想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行伤他之举。

可是柳正言忘了,柳鹤眠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他或许应该早些将吞金煞的事告诉他,这样,他们父子之间的罅隙便不会越来越大。

柳正言自嘲一笑,笑着笑着却哭了。

他第一次在人前这般失态,见状只好慌忙地转过身,偷偷擦拭眼泪。

萧玉吟见了,知晓他心中苦闷,安抚地握上他的手。

看着身边妻子,柳正言怅然一叹。

他柳正言何德何能,今生能有此妻儿

现如今,柳鹤眠应该已到南川了吧?不知他好不好,想来知道自己被骗后定是恨极了他。

鹤眠……

柳正言看向那石碑下的貔貅,暗红眼珠在黑暗中透着阴恻的光。

“若可以,爹真想当面与你说声抱歉,是爹错了。”

但此生,说不定已无机会。

此时,就在孟姝与扶光准备上前一步再细细探查那貔貅塑像间,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一男一女从屋中跑出。

“舒云”

萧玉吟惊道,她看了看柳舒云,又看了看她身旁的云灿:“我不是让你们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闻言,孟姝与扶光顿时回头。

“这里很危险,你们为何不走!”柳正言气急道。

“不知为何,我们方才分明已经出了柳宅,可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就好似鬼打墙一般。”

柳舒云攥紧手中帕子,额上浮现虚汗,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的确受到了惊吓,以至于她都没有追问柳正言所说的“危险”是什么。

“不对,”孟姝与扶光走近几人,她眉头紧蹙,望了望这四周,眼眸微眯:“有鬼气。”

方才思绪被吞金煞一事所引去,竟不知何时这四周开始弥漫起鬼气。

不仅如此,此鬼气浓郁,处处透着险意,想来那鬼怪力量非凡。

难不成,恶鬼就在这附近

想着,孟姝眉头紧锁,恰好对上扶光的眼神,看了他应该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这里不对劲,我们得赶紧出去。”扶光沉吟道。

就在他和孟姝护着其他人准备离开二进院时,六人之中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最后。

刹那间,变故突生,有道厉风从背后袭来,待孟姝听见扶光喊她时,一切以来不及。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从她嘴角渗出,她怔然回眸,看到的却是那个身穿石绿色束腕襟袍的少年双瞳泣血,站在昏暗的院子中朝她诡谲一笑。

寒风吹灭地上香烛,黑暗笼下间,当孟姝再一抬眼时,眼前的景象竟已在无声无响中陡然生变。

她吃痛地站起身,细微的光亮从四面八方传来,眼前景象应还是在老宅不错,可扶光他们竟都消失不见了。

“扶光!”

孟姝蹙眉一喊,可回应她的只有长久的寂静。

胸口处还隐隐作痛,她擦了擦唇边血迹,冷冷抬眸。

若非她有鬼王之力护体,方才那一掌恐怕真的会伤及心脉。

就在孟姝思索间,前方突然落下一道红光,有一少年正从中走来。

他姿势诡异,有两道血痕正从他眼中蜿蜒而下,缓缓流过狰狞的面庞。

“你不是云灿。”孟姝好似发现什么,眼眸一寒。

红光闪过间,黑烟与鬼气交织弥漫,少年原本白净稚嫩的脸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扭曲,嘴角扬起的笑意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恶鬼,”孟姝冷笑:“哦不,或许该叫你吞金煞。”

怪不得今日云灿不如往日活泼,十分沉闷,待细细回想其异样后,孟姝这才发现,柳鹤眠所分发的香囊柳家上下全戴了,就连柳正言与萧玉吟也挂在腰间。

可她始终没见云灿戴过。

“原来你从王世焱死的那日,就附身在了云灿身上。”

女子咬牙道:“你杀了他。”

第199章

“姑娘好,我名唤云灿!”

孟姝仍记得那日马车中,少年神采奕奕地跟她介绍自己最喜欢的云片糕时的神情。

“区区凡人身体,能为我所用是他的荣幸。”吞金煞笑道。

“昨日王宅分明有结界,你是如何出来的”孟姝声音中带着怒气,看向那恶鬼的眼神中分明藏有杀意。

“这还不简单?”

吞金煞得意勾唇:“你们这些神仙和凡人一样,有最无用的心软,说起来昨日若不是你,我还真逃不出神君的结界。”

对上那双泣血瞳孔中的戏谑,孟姝回想起昨日场景,突然察觉什么,眉头一皱。

昨日离开王宅时,他曾递给自己一块云片糕,让自己试一试,孟姝记得,他们的手碰到过……

见孟姝神情一变,吞金煞仰天一笑,难掩得意:“若非有鬼王之力的遮掩,我还真是逃不出去呢。”

“你附身在云灿身上蛰伏如此之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孟姝冷冷抬眸。

做什么?

他咧嘴一笑。

“自然,是杀你了!”

数道红芒从窗楣外照入,伴随着滚滚黑烟而来,孟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处在一间偌大而空旷的屋子中,四周除了黑暗便是怨气弥漫的恶鬼灵力。

刹那间,对面身穿石绿色衣袍的“少年”诡异地扭了扭脖子,伸出利爪朝她袭来。

下意识地,孟姝想运起法力抵挡,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调动不了内息!

“嘭——”

冲天怨气铺天盖地袭来,带着凌厉的鬼力打向她,逼得孟姝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撞上木窗发出一声巨响。

她甚至试图召出寂云,却发现自己意识海内一片寂静。

只见那利爪就要抓向她的脖间,孟姝眼神一寒,只好单凭武功咬牙对上,趁其不备时侧身躲过,借着轻功拉开距离。

“你设了结界。”

借着那道道诡异红光,孟姝敏锐地发现四周不对。

这屋子空旷得可怕,宛如一个无底洞般牢牢将她禁锢在内,四下窗楣众多,窗后是无尽的黑暗,那红芒就是从那黑暗中传出,如同一双双无形的眼在盯着她。

“不对,你还给我下了禁术!”

孟姝想起昨日吃的那块云片糕,怪不得她无法使出法力,原来是因为结界与禁术的缘故。

她咬牙抬眸,这只恶鬼远比他们想的更要狡诈。

而扶光他们现在的处境应当与她一样,毕竟昨日云灿拿回的云片糕他们都吃了,现在多半也被困在这奇怪的结界中。

可说是结界,竟察觉不出灵力波动……

“难不成,是奇门遁甲”

见她猜出,“少年”眉梢轻扬,狰狞的笑在他脸上慢慢扩大:“鬼王不愧是鬼王,想要杀你还真得费些功夫。”

“但可惜,你使不出法力便与凡人无异,今日你必死无疑!”

说着,他又猛地向前飞来,带着恶鬼之力的利爪破空擒向女子脆弱的脖间,染血的瞳目带着势在必得的疯狂。

肉体凡胎对上恶鬼无疑是死路一条。

而没了法力的鬼王,也与肉体凡胎无异!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拧断眼前人的脖颈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冷光,素衣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短刀,利刃刺穿他的手臂,血色飙出间,黑气轻笼,映出女子眼底寒凉。

吞金煞吃痛一呼,捂着手臂震惊瞪来:“你不是没了法力怎么还能召出法器!”

能伤了他的武器绝非凡人俗物,吞金煞不甘地扭动脖子,杀气凛冽地看向她。

闻言,孟姝轻嗤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手腕一翻,沾血的梨木刀刃擦过衣袖,将银光覆盖的短刀握在身前。

方才吞金煞飙出的血有几滴溅在她脸上,其中一滴落于眉心,恰巧是隐去的鬼王印所在的位置,给这白皙的清丽面容平白染上几分妖邪鬼气,衬得她眼底寒意森然,让人心生惊骇。

“我就在这,不知你是否有命来杀!”

不过片刻,两道身影便扭打在一起,其中少年身姿形同鬼魅,扭曲而诡异,无数黑气从他身后冒出,于空中幻化出数只枯手,飞快地缠上孟姝。

孟姝当前一脚,狠狠踢向抓向她面门的那只枯手,手中银绣翻飞成影,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刺向其余枯手。

只见黑气银芒交织间,随着梨木刀刃的扎入,那枯手截截掉落在地,湮灭成烟。

这些枯手都是恶鬼的怨气幻化而出,吞金煞咬了咬牙:“该死,竟敢斩我怨气。”

但恶鬼之力本就难以对付,更何况是使不出法力只能靠着武功的孟姝。

虽说银绣是灵器,但毕竟只能用于近身搏斗,吞金煞的招式又凶又猛,处处带着杀意,慢慢的,她开始落入下风。

“噗!”鲜血自她口中喷出,随着吞金煞一掌打过,她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撞向一旁窗楣,重重跌落在地。

孟姝强忍痛意直起身,见吞金煞又朝她抓来,她侧身一闪,可还未跑出多远,便觉身后传来一道巨大的吸力,紧接着她便被他扼住了脖子。

“我说了,今日你必死无疑。”

看着被自己抓住脖颈拎起的女子,“少年”那双泣血黑瞳愈发邪气,带着疯狂的笑意看着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猎物。

“是么?”

就在吞金煞准备掏向她的心脏时,原本垂眸的女子却缓缓抬头。

怨气带起的风意吹动她散落在肩上的乌发,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分明已经受了重伤,命都捏在自己手里,可不知怎的,当他对上那笑意时,吞金煞竟心生出几分不安来。

“吾乃鬼界之首,百鬼之王。”

她勾唇,眼里带着寒意:“别忘了你我的身份!”

刹那间,有种莫名的胆颤席卷而上,吞金煞瞳孔一缩,哪怕他已极力控制,可掐住她脖颈的手还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这是恐惧。

是鬼怪血脉里对于王的恐惧。

随着女子眼神愈发冰冷,笑容在她脸上慢慢扩大,当那双带血的手反抓向吞金煞的利爪时,他只觉得浑身一麻,剧痛顿时蔓延而上,如同火烧般顺着他的利爪爬上,让他不得不松开手。

孟姝早有所料般稳稳落地,目光漠然却带杀气地看向他。

“少年”连连后退,染血瞳目中处处透着惊恐,正痛苦地捂着胸口哀嚎。

“不对,这是什么!”他不可置信地怒吼。

孟姝没有理会他,只是提刀缓缓走近。

见状,吞金煞暗叫不好,也顾不得其他,只好咬牙化作黑气跑掉。

见那道黑气消失在屋中,孟姝面色一变,压抑已久的血气冲上喉头,嘴角渗出源源不断的血迹。

她无力地坐倒在地,蹙眉喘息着。

幸好还有神血。

自从恢复记忆,鬼王之力觉醒后,孟姝便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既拥有神血,便要了解它,让它更好地为己所用。

这些天来,孟姝一直有在暗中修炼,尝试着让神血与自己血脉彻底融合,但她至今未能成功。

直到方才她赌了一把。

孟姝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在那里有她偷偷用银绣划出的一道血痕。

吞金煞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她成功了。

从此以后,神血彻底被她掌控,为她所用,与孟姝融为一体。

所以,哪怕吞金煞使计封住了她的法力,她却依然能靠着心念催动神血,哪怕只能催动神血力量的一部分。

窗楣外仍有红光异动,透过窗纸渗入房中,将偌大无边的黑暗照得更加诡异,地上女子却缓缓勾唇。

她握住了自己的掌心,凌厉抬眸。

“你们不是想要神血么?”

“那便来拿吧。”

……

夜半时分,正是一日中天最黑,阴气最重的时候。

南阴山间有一灯影缓缓移动。

山间不断有窸窣虫鸣传来,伴有呼呼风声,时不时震得树丛瑟瑟作响。

柳鹤眠看着这阴森森的四周,有些忐忑地捏紧了手中提灯。

“没事的没事的,我柳大师可是鬼王的朋友,有哪个不要命的小鬼敢来害我!诛邪退散,诛邪退散……”

他一边走着,眼神溜溜一转,一边止不住地低声祈祷,生怕真的让自己碰上了什么妖邪鬼怪。

可南阴山的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他只知道自己家的老宅在这山间深处,可之前祭祖柳正言从未带他来过,他对这山路一点印象没有,只好壮着胆抹黑探索。

“吱——”

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异响。

柳鹤眠刚迈出的步子瞬间顿住,整个人脊背发凉呆在原地。

他心想,不会真的让他撞鬼了吧?撞上了真要害他他也打不过呀!

他不敢动,四下顿时静悄悄的,只余自己手中提灯在风中摇晃,将四周树影拖得扭曲拉长。

柳鹤眠又等了一会,眼睛不安地眨巴着,直到他无意间低头一瞥,顿时松了口气。

“呼,原来只是踩到树枝了。”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孟姝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爹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得早些找到老宅才是。

柳鹤眠咬牙,将腰间三清铃取下握在手中,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大踏步向前走去。

“孟姝,好妹妹,扶光……你们可一定要保佑我呀……”

可还没等他走出多远,肩上突然一沉。

柳鹤眠不耐烦地拍向自己肩膀,本以为是树枝勾到了衣裳,可当他摸到那手下触感时,年轻人瞬间僵住。

愣神间,浑身血液瞬间冲到头顶,他面色发白,重重地咽了咽口水。

第200章

深夜的南阴山格外渗人,柳鹤眠狼狈地爬过土坡,连外袍都污了,当他看见眼前宅子时,眼神一顿,疑惑探头。

眼前这藏于山腰间,黑白墙瓦,阴森落败的庭院,当真是他家老宅

他握着提灯,表情明显犹疑地看向身后。

在那里,有一身形瘦长,面色煞白的黑袍小鬼正幽幽飘来。

方才柳鹤眠就是被这副面容吓了一跳。

就在一刻钟前,他肩上一沉,还以为是被树枝勾到了衣裳,结果回头一看,发现竟是一长手鬼爬在他背上,吓得柳鹤眠大惊失色,险些栽倒。

好在他手上还有三清铃,下意识地,正当他准备摇响铃铛时,那长手鬼却开口了,面色比他还要惊恐:“你你你别摇铃铛!”

它大喊:“我知道殿下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殿下什么殿下

柳鹤眠被吓得大脑白了一瞬,看那小鬼神煞白脸色难掩惊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说了什么。

“你知道他们在哪?”

长手鬼飘荡在跟前,连忙点头。

有了长手鬼带路,柳鹤眠这一路总算是安心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许多。

心情松快下来,他看着前头小鬼,居然开始搭话:“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们殿下?”

它没回头,伸出了那长得诡异的手臂,宛若无骨般灵活一弯,指了指他手中三清铃:“这上面有殿下的气息。”

而且柳鹤眠一路上还喊着孟姝和扶光的名字壮胆,长手鬼想不知道都难。

其实自从柳鹤眠进南阴山时起,山中的鬼怪就发现了他,起初还有一些心思不纯的小鬼想要吃了他,却在看见他腰间三清铃后纷纷避退,因为大家都认了出来,这铃铛不简单,那可是一件法器。

除此之外,上面还有着鬼王的气息。

相比那些心思不纯的坏鬼,这山间更多的是像长手鬼这样的善鬼,它们不曾害人,只喜欢在夜间出来游荡,顺便吸收些天地精气。

在认出吾主气息后,大家都在暗中讨论,这年轻人到底是谁,明明是介凡人无异,身上居然有附着鬼王气息的法器

不仅如此,他好像在找人

于是乎,在柳鹤眠看不见的视角里,有一群鬼怪在身后集结,忽远忽近地跟着他。

直到它们商量决定推出长手鬼,让它去探探这年轻人。

原因无二,只因长手鬼是它们这里面长得最“慈眉善目”的一个。

“跟我来吧,我今日看见殿下往这边走了。”

它将柳鹤眠带到老宅外,察觉到年轻人似乎在质疑它,长手鬼生气地嘟了嘟嘴,伸出长指摇了摇:“我不可能带错路,殿下就在这里面!”

这小鬼看着老实,不像是在骗他。

柳鹤眠远远望着那阴森宅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将手中三清铃握得更紧了些,终于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

待他走出半截后,突然觉得身后空荡荡的,一回头,发现长手鬼并没有跟上来。

柳鹤眠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眼:“你要不,跟我一起去”

谁料长手鬼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言般,惊恐地摆了摆手。

柳鹤眠觉得奇怪,问它为什么,长手鬼却说:“这处宅子的四周有好大的一股怨气,那怨气太厉害了,不是我这等小鬼能随便靠近的。”

怨气?

柳鹤眠转过身,将手中提灯往前一照。

前路森森,杂草密布,哪怕今夜无月,昏暗僻静,却也难掩此宅诡异幽凉。

柳鹤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恶鬼,不会也在这吧?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一哆嗦,却又更加担心起来。

按理说,孟姝他们应该傍晚时分便到了,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想来定是遇上了麻烦。

更何况,这宅中还有他的爹娘,包括堂姐、云灿也都在里面……

年轻人的神情半隐在夜色中,手中浮掠的灯火映照过他眉眼,紧蹙的眉心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了眼手中提灯,眸色一沉,将那烛火熄灭,随手扔进了一旁草丛中,握好三清铃猫腰向前走去。

老宅前的两尊石兽爬满了青苔,正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相较之下,更为渗人的是那宅门上的貔貅浮雕。

柳鹤眠只看了一眼就缩住了脖子,就在他准备更前一步时,年轻人好似发现了什么,眉头一皱。

“奇怪了,怎么感觉这宅子有些不对”

貔貅眼中的翡翠在黑暗中发散着幽幽绿光,檐下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笼随风轻晃,柳鹤眠抬头仔细瞧了瞧,越看越觉得不对。

“是障眼法!”

他心下一惊,这宅门看似生门,实际上是用障眼法所变,实际的生门并不在这,他若是真就这般走进去了,等待的便只有一个死字!

他面色凝重地后退几步。

是谁在这用了奇门遁甲之术,还用得如此炉火纯青

孟姝他们,不会都被困住了吧?

想着,柳鹤眠握着三清铃的手更紧了些,他咬牙,小心翼翼地踩过杂草,避开正门紧贴墙沿。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尽快破解这障眼法,找到真正的生门所在才是。

柳鹤眠思索着,警惕地观察起四周来,不知看到什么,他眼神忽地一顿,目光紧锁在那散着幽光的貔貅浮雕上。

这浮雕,他很是眼熟。

留盛润中有,龙麒城中许多票号也有。

而且这个浮雕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柳鹤眠脑中灵光一闪,贴着墙根一步一步缓缓向前,直到来到这貔貅浮雕下。

他伸出手,朝那貔貅左眼用力一按——

只听“啪嗒”一声,底下石兽开始转动,逐渐形成卦象中的阴阳两位。

看来生门就藏在这卦象谜底后。

柳鹤眠握紧拳头。

……

孟姝擦掉银绣上的血迹,又打坐调息一番后,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仍是一点动静也无,也不知道扶光怎么样了。

还有柳正言他们。

他们只是凡人,吞金煞想要对他们下手再容易不过。

“希望香囊能帮他们撑过一段时间。”

孟姝走到窗楣前,望着那从黑暗中透进的幽幽红光,尝试着伸手一推,却发现掌心一烫,有黑色怨气顺着她指尖爬上。

“滚下去!”

许是她的威慑奏了效,哪怕她暂时使不出法力,可鬼王身份却不是假的。

怨气到底是恶鬼的一部分,作为鬼怪,自然而然会受到鬼王压制。

看向自己的手,孟姝忽然明白,这一次看似是吞金煞的布局,实际上是那群神秘黑衣人的谋划。

那些人知道自己恢复了鬼王之力,在对付恶鬼上有着天然的优势,于是乎便想到了附身的法子,找到身边亲近之人,好让孟姝他们卸下防备,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引进圈套,让她无法动用法力。

现如今的局势对孟姝他们很不利,耽搁越久,他们就越被动。

不能再等下去了,得想法子出去才是。

孟姝蹙眉,尝试*着用银绣去破开这四面八方的木窗,但都毫不意外地被弹了回去。

“不行,奇门遁甲之术不能硬闯。”

她如今没了法力,单靠武力想要破除这机关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在孟姝头疼间,耳朵一动,突然听见什么动静。

叮叮当当的,轻泠中带着沉闷,像是铃铛……

紧接着,有声音从四周窗楣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被人发现:“孟妹妹,孟妹妹……”

是柳鹤眠!

她欣喜地凑近木窗,却发现这声音源头不定,木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只能听见声音忽远忽近,却找不出是从哪个窗外传进。

“柳鹤眠,我在这!”

可慢慢的,外头又恢复寂静,仿佛方才的声音不过是孟姝的错觉。

糟了,若是恶鬼发现了柳鹤眠……

孟姝现在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找到自己,她只希望柳鹤眠不要再出事。

就在她焦急间,一扇窗楣外竟再度响起三清铃的声音,接着便是年轻人的试探:“孟妹妹,你在这吗?”

孟姝一惊,连忙循音探去,来到那扇窗前。

“柳鹤眠”

“你真的在这!”刚才柳鹤眠就隐隐觉得听到了孟姝的声音,知道不是错觉后他欣喜一笑,险些热泪盈眶。

他终于找到他们了!

“孟妹妹你别急,这奇门遁甲破解需要一点时间,我马上来救你。”

低沉的铃音从三清铃内溢出,他昨日被绑得匆忙,随没带着八卦盘,但好在有三清铃,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知道柳鹤眠在外头安然无恙,孟姝长舒一口气,却还是不能心安,生怕那吞金煞突然回来抓住他,到那时他们真的就“全军覆没”了。

好在柳鹤眠动作很快,这奇门遁甲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当面前窗楣被打开,幽光从外透进时,孟姝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面前的这扇不是窗,而是门!

房门由外被人推开,年轻人沾有泥土的脸出现在她跟前。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上还插着草,像是从哪摔过。

“你没事吧?”

柳鹤眠摇了摇头,下意识朝她身后一看,当看清屋内只有孟姝一人后,明显一怔,面色难掩担忧。

孟姝看出他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扶光和你爹娘他们都不在这,这只恶鬼十分聪明,利用奇门遁甲将我们分开,你别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