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随着青烟鬼火的肆意缭绕,烈焰焚烧间带着刺骨的痛,如同千百根针同时刺穿血肉,狠狠钉入骨髓。
眼见着那鬼火将他们身影吞食,青公子脸上蓦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几近疯狂地盯着那里,猩红的眼中不知是他自己断臂溅起的鲜血,还是杀意迸发的嗜血。
“扶光……”
黑暗中,扶光听到有人喊他。
他睁开眼,鬼火熊熊而起的光芒刺入他的眼。
意料之中的啃噬之痛并没有传来。
熊艳火色氤氲上青年眉目,将他清冷眉目镀上暖色,神佛玉容下,红痣妖冶,悱恻动人。
风过间,女子的长发拂过他的脸,待看清眼前,秋水般醉人长眸中冷意退去,他震惊地抬眸,眼中倒映的,除了裹挟而来的鬼火,还有她的身影。
孟姝用尽力气,整个人撑在扶光身前,以纤瘦的身躯挡住了他。
那鬼火叫嚣着扑面卷来,青色的烈焰在她身后绽放,以一种扭曲而美丽姿态朝她逼近,直至吞噬上她的素裙。
“孟姝,你疯了!”
向来冷淡无情的面容第一次失控。
他不可置信地扶上她的肩,想要将她推开。
可鬼火之下,他本就使不出神力,如今更是虚弱不已,竟撼动不得她分毫。
“孟姝,孟姝!”她垂着眼,分明气若游丝,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执拗地挡在自己身前。
那一刻,扶光倏然感到心慌。
他捧住她的脸,不断呼喊她的名字,深深蹙起的眉间慌乱不已。
“扶光。”过了半晌,她睫毛轻颤,似感受到他的呼唤,眼睛拼命地睁开一条缝。
看到他着急的神色,孟姝有一瞬的讶异,继而低低一笑。
“你别担心,这火好像专克神仙,有我在,可以帮你撑一段时间。”
“你在胡说什么!”扶光几乎低喝道。
她的身躯分明痛得打颤,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还在这嘴硬。
扶光气极了她这番模样,刚想说些什么时,女子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唇。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得勾人的眸子向来冷漠无情,让人望而退却。可孟姝却觉得,不动声色的温柔更为珍贵动人。
她扯着笑:“扶光,你不能死。”
他听见她说:“你是神君,有你在,天下万民才能无恙,但我不同。”
“我生来厄运,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孟姝自言自语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眼角忽地闪过一滴泪花。
“我不能再让别人因我而死了,所以扶光,你要好好活着。”
焚烧的鬼火之下,眼前女子的面容渐渐模糊。
那汹涌而来的火焰几乎将她吞噬,她的素裙翻飞着,随着四周灰烬的浮起,她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眼前消失。
听到她的话,扶光不知为何心口一痛。
可下意识的反应要比理智来得更快。
他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拽过她,将她从叫嚣的鬼火中夺回。
烈焰顺着他的衣袖往上啃噬着,鬼火每烧过一遍,他的手便多了一道血痕。
可青年却好似浑然不觉。
他将眼前的姑娘拥入怀中,两人位置相调,他的身躯暴露在鬼火之下,任由那诡异扭曲的火焰吸去他的神力,吞噬他的血肉。
怀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被鲜血染红。
察觉到扶光的动作,孟姝想挣扎起身,可却早已没了力气,只能勉强撑起眼眸,不解地望向他。
“傻子。”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的性命一样有人在乎。”
金白光晕冲破鬼火,肆意燃烧的青烟被一瞬的冲击打破,扭曲而狰狞地扑向半空,似有悲嚎痛鸣。
青公子站在鬼火之外,震惊地看着从内迸发而出的光芒,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自燃内丹……”
青年的白衣在烈火中翻飞,温软的袍角拂过孟姝脸,带着安心的菩提清香,辟开火焰将她包围。
随着眉间神纹的闪烁,她看着眼前青年的脸愈发模糊,直至神光将他笼罩,那张如玉面容变得陌生而冰冷。
“扶光……”
她拼命地想伸出手拽过他,可她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外头烈焰炽火,焚骨摧心,唯独她这里。
被他自燃神丹辟出一线生机。
有泪水砸在女子的手背,不过片刻便被氤氲成烟。
除了穆如癸,扶光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毫无保留相信她的人。
他看着面冷,却会时刻对她施以援手。
她生来招鬼,厄运缠身,人人避之不及,但他却夸她胆大心细,勇敢无畏,是她在世上第一个朋友。
泪水顺着女子的脸庞落下,随着火势的扩大,他的身形愈发透明,温软秀丽的白袍衣角被烧作灰烬,她伸出手,两人之中却好似隔着天堑,她再也触碰不到他。
青公子站在烈火之外,看着青烟愈发膨胀,里头的人影渐渐没了生息,他唇角一勾,有些得意抬眸。
神族又如何
不管是多厉害的神,只要失去了神力,在这鬼火之下也不过肉体凡胎一具!
他挥动白羽扇,正要抬脚时,背后鬼火突然骚动,几乎同时,脖间突然攥来一股力量。
他被猛地往后一拽,惊惧间,他猝然抬头,却瞥见火势凶猛的鬼火突然向两边劈开,有人影正从中走来。
燃烧的烈焰下,她的步伐踏过青烟,继而将其碾碎。
大漠中的冷风吹起她的素裙衣摆,发丝狂舞间,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怎,怎么会……”
女子的面纱早已在打斗中掉落,彼时染血的眉间,青光夺目,钿纹棠花肆意绽放,带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如同重见天日的鬼,又如嗜血而来的魔。
她分明还是那张脸,面上神色却变了。
简直判若两人。
莫名的冷汗从后背爬起,青公子害怕地后退着,瞳孔瞪大地盯着那处。
孟姝缓缓抬头,一双幽静黝黑的眼眸看来。
方才还叫嚣的青色鬼火在她身后熄了焰气,原本肆意狰狞的焰尖向两边退去,仿佛垂下头颅的臣服者,在跪拜它们的王。
青公子见状不对,吓得面色一白,转头就要跑。
火光下的女子勾唇一笑。
她伸出手,沾血的指尖白如鬼厉,只轻轻一挥,原本聚集在她身后的鬼火如藤蔓般缠绕着俯冲向前,将那要逃跑的人影紧紧裹入其中。
就在火焰爬上发肤的那一瞬,痛苦的哀嚎几乎同时迸发而出。
他听见有声音随着火光从四面八方涌入。
那女子嗓音空灵,带着无情的冷意。
“你是谁”
“我,我……”青公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脸,面露痛苦。
他恐惧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我,我是青公子!”
他听见她笑。
“可你的脸,怎么是假的呢?”
随着一声冷嗤,女子翻手一扬,一道疾风穿过鬼火从他面前拂过。
火辣辣的痛意传来,有块面皮似的东西掉落在地,氤氲火光笼罩住它,青公子下意识低头一看,尖锐的暴鸣声破天而出。
“我的脸,我的脸!”
原本雌雄莫辨的妖冶容颜从额心裂出一条血痕,鲜血徐徐而下,淌过男子惊恐的瞳目,落入那双死白死白的双眼里。
青公子痛哭地蹲下身,不可置信地死死捂住自己的面孔。
手中的白羽扇早已掉落在火中,他却已顾不得,疯了般将手伸向烈火,试图捡起那张人脸面皮。
可鬼火之下,鬼神难避,更何况是他
那张软皮掉入火中不过片刻便已化为灰烬,他却好似着了魔,手指深深陷入沙地,疯狂翻找着。
“是谁指使的你,宝凤楼其余人又在哪”
女子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
无孔不入的声音穿透过鬼火,悄然临近耳边,带着惊人的平静与温和,威压之下,却让人不敢忤逆。
他骤然回神,濒死的恐惧顺着火势爬过他的四肢百骸。
隔着冲天火光,他朝着孟姝的方向臣服跪拜:“我说,我都说!是尊主,宝凤楼上下皆听尊主号令,如今就藏在无望崖!”
“求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从今以后只听大人号令……”
他话音未落,缠绕而上的鬼火便彻底包裹住了他。
血色从青公子跪着的位置蔓延开,染红了夜中黄沙,于干燥的空气中漫着腥味。
“叛主的东西,最是无信。”
她倏然勾唇,没有再看那诡异燃烧的烈火,而是转身走向那寂静中的青年人。
他盘腿而坐,依旧保持着将她拢入怀中的姿态,一尘不染的白袍沾有血迹,彼时正被黄沙吹打着。
她于他身前蹲下,抬手拂过他的眉。
紧紧蹙起的眉目间,红痣依旧绯丽夺人,可那双漂亮的深眸却无力的垂下。
看着他,女子神情微动。
指尖散出的青光流向他,在充沛灵力的包裹下,他皱起的眉心渐渐舒展,脏败的白袍重新恢复秀丽,就连俊美面容上的血痕也消失不见。
“扶光。”
风吹起她的长发,缱绻地扫过他眉尾红痣。
静谧无人的黄沙大漠里,厮杀之后,她依旧唤着他的名字,棠花钿印下,眸中眼神却悄然变了,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22章
大漠的风吹开黑云,躲在云层之后的繁星露出,青色鬼火燃烧而起的烟雾缠绕过泼墨天幕,点缀星辰顺着女子被风吹起的衣摆,与那孤寂的背影一同落入他的眼中。
不远处,冲天火光的灼意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鬼火依旧熊烈燃烧着,她就站在那火光前,孤立无援地站在那。
扶光看着她,眸色微动。
刚刚在鬼火中,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中女子有着和孟姝一样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眉心那抹钿印。
青墨棠花下,她眸色复杂,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那一眼,仿佛掺杂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好似今夜这阵大火下的晚风,穿过百年的尘埃砾土,终于落到他这。
他好像在哪见过她。
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好完,就连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白袍也重新恢复温软秀丽。
青火烧滚过黄沙的霹雳声传入耳中。
他起身,捡起沙漠中掉落的银绣,缓缓走到她的身后。
他听见她极致压抑的哭声。
他扳过她的身子,颤抖的单薄肩膀下,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在她脚边,干涸的血色弄脏了她的衣摆,被火烧灼的素衣落下斑斑印记,掺杂着不甚明显的血腥气。
他猜到那是谁的血。
依旧烈焰磅礴的鬼火里,尸骨早已烟灭。
“孟姝。”
他低头轻唤她。
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原本清丽的双眸失去了它的灵动,只是一味地盯着沙漠里某一处,泪水从她空洞的眼眸里涌出,打湿了她散乱的青丝。
扶光皱眉,担心地看过来,正要再开口时,眼前的女子却动了。
她抬头看着他,刚才的鬼火仿佛也烧去了她的所有伪装,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终于爆发,在火中一览无遗。
她哭着跟他说:“扶光,我是怪物。”
扶光怔住。
他第一次见到孟姝这般模样。
可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并非刀枪不入,并非一直乐观坚强。
她可以在血雨中为自己厮杀出一条生路,也可以卸下坚强痛哭一回。
而今日,他看见了她隐藏之下最真实的模样。
他看着她,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呼啸的风吹过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眸色温柔地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用柔软的袖口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孟姝,你不是怪物。”
今夜大漠的晚风格外凉。
刺骨的寒意窜过人心,继而凝结成为无声的眼泪。
无人的沙城小道内,忽明忽暗的灯火微晃,只有两道人影静静相行。
扶光走在孟姝身后。
前头的女子步伐沉重,风从她垂下的手指流过,吹起她被火灼破的素裙。
扶光手里还拿着她的银绣,跟在她的身后默默走着。
在方才那场血气后的火光里,他忽然懂了孟姝这些天的异样来源于哪里,他懂得了她先前所有的隐藏。
她或许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能,甚至会在意识模糊时杀人。
所以她问他,她是不是怪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掌中的梨木短刀依旧温润,上面原本沾着的血渍已被扶光擦去,精致小巧的刀鞘被人握在手中,被打磨得光滑的轮廓泛着银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条小路好像无限长,前头灯火幽幽,就连前路也无法完全看清。
扶光轻叹一声,提快了步子,不过片刻便跟上了她。
“孟姝。”
他拦住眼前行尸走肉的人,再走下去,她不用别人杀,就已经在黑暗中撞死了。
他将手中短刀递给她:“你的银绣落下了。”
可孟姝没理。
她似乎在躲着他,眼神错过他的,刻意别过眼。
等他再要说些什么时,眼前的姑娘却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句话:“扶光,我是个怪物。”
她仿佛鼓足了勇气,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执拗地艰涩出声:“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她的语气冰冷而僵硬,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
她刚想走,却被青年突然拉住。
他的力气很大,孟姝挣扎不过,一下就被拽近。
他的声音出现在她头顶,菩提香的气息压下,他强迫她抬起头,让她退无可退:“你在害怕什么?”
他咬牙嗤笑:“害怕你会变成自己控制不住的怪物,然后杀了我”
隐晦的心事被人说穿,他语气分明是强硬得不容拒绝的,可洒下的月光却给青年的眉目镀上几分温柔。
有温热的湿意划过脸庞。
孟姝知道自己哭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哪怕只是一两句话也总能被他看穿。
看着她,扶光忽地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孟姝今晚的眼泪格外多,衬得本就难看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仿佛着了魔,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道:“可是孟姝,你不是怪物。”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孟姝忘记了。
她好像哭累了,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扶光垂眸看着她,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刚刚哭得狠了,眼角还红着,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他给她拨开头发,将她稳稳抱了起来。
两道重合的身影落在沙漠孤城的昏暗小路上,他一路抱着她,特地放慢了步伐,往东矮房的方向走去。
风沙肆意拍打着屋外墙檐,屋内油灯里的烛芯重新被人点燃。
白袍落下,扶光弯腰将熟睡的姑娘放在床上,将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衣袍被她压住。
无奈地,他抬起手,想抽出衣服,却发现白袍顺着她躺下的动作,被压在腰后,实在是抽不出来,他只好作罢,在床边坐下。
看着女子好不容易平静下的神色,仿佛只有在睡梦里,她才能稍微喘息一二。
也不知她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扶光的目光一寸寸临摹过女子的容颜,突然想起那日他看见东矮房点了一夜的灯。
他知道孟姝惧黑,睡觉有点灯的习惯,但那日的灯如此通明,她定是熬了一夜未睡。
难不成,在玉人城的这段日子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扶光蹙眉,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该笑。
“傻子。”他抬手,弹了弹女子的额头,可手上动作却是轻柔的。
想起方才孟姝的神情,她分明是恐惧而害怕的。
扶光不由得的,指尖蜷缩,心口仿佛有针细密地碾过,外头风声又大了些,吹落了一地碎尘月光。
青年的眉眼垂下,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目光落在手中的银绣上。
这是他赠予她的刀,曾被他亲手送出,又被他亲手捡起。
如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孟姝,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扶光忽地轻叹。
他明白了,人间一行,他早已入局。
而此局无解。
……
这一夜,孟姝睡得很沉。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
没有梦魇的侵扰,脑海中少了黑暗的围困和凄厉的哭喊,她仿佛短暂地走出了自己心里的那座围城。
她缓缓睁眼,鼻尖仍可嗅到淡淡的菩提香。
她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点柔软。
青年秀丽温软的白袍被她压出了褶皱,他靠在她的床尾,安静阖目。
孟姝没动,目光流转过他的脸,睡着的扶光眉眼不再漠然凌厉,温柔得悱恻动人,就如同他昨夜哄着她时。
原来当一些秘密不再是秘密,人也是可以活得轻松些的。
孟姝望着头顶床帐,心中突然百味杂陈。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倚着床尾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眼,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扶光,”她醒后滴水未进,如今声音艰涩嘶哑:“你不要告诉我阿爷好不好。”
扶光没说话。
见她醒了,他勾手拿过昨夜提前倒好的水,察觉温度有些凉,用一旁还未熄灭的油盏热了热,待杯中水变温后,这才递给了她。
见她不接,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扶光有些无奈。
他道:“你若是渴死了,任我告诉谁你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孟姝终于笑了。
她撑身坐起,听话地接过他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看着她将水喝完,面上神情终于无异后,扶光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刚接过孟姝手里的杯盏放好,便听见女子问:“我的银绣呢?”
她四下翻找,却发现不在身旁。
她抬头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抢劫的盗人。
扶光被气笑了:“你不是不要了?”
孟姝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要的。”
扶光勾了勾唇,将短刀从腰后抽出抛给了她:“拿好了,下次再弄丢就是我的了。”
孟姝稳稳接住银绣,认真的盯着他看了看,突然郑重道:“扶光,你真的很小肚鸡肠。”还很幼稚。
“……”
“现在不怕会杀了我了”他挑眉。
想起昨夜自己对他说的话,孟姝瞬间哽住。
她为什么会想推开他呢?
虽然自己那股怪异的力量很是恐怖,但他是神君,才没那么容易死吧
见她又纠结起这个问题,扶光无奈道:“孟姝,虽不知那力量是什么,但我想,它是在保护你。”
昨夜那般险情,若非孟姝,他们恐怕都会死在那。
她杀恶人,为的是自救。
她并没有错。
“所以孟姝,你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如果你实在担心,那现在我也是知道你秘密的人了,我可以跟你共同承担。”
他看着她,孟姝一抬眸便撞入他的眼,一时间竟心绪一乱。
她别过眼:“你怎么还不走,快回去歇息吧。”
扶光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朝她颔首,眼神落在她腰下某处。
那里,她还压着他的袍子。
莫名的,孟姝脸上一热,连忙起身让他抽走了衣袍。
那原本干净柔顺的白袍被她压出了褶皱,但他却浑然不在意,有些疲惫地揉眉起身,走之前还叮嘱她:“别胡思乱想,时辰还早,再睡会。”
第123章
扶光还好,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冰冷。
倒是孟姝,这丫头一见她眼神就躲,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苏素眯了眯眼,正大光明地打量他们,见他们同从孟姝的院子里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憋不住。
“主上,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青年仿佛一眼将她的心思看穿,冷眸瞧过来,带起一阵心惊。
苏素瞬间噤了笑。
“去找我阿爷。”孟姝道。
“那你们去吧,”苏素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喝了一夜酒头昏脑涨的,困死我了。”
说着,她摆手就要走。
可走到扶光身边时,却突然停住脚步。
她凝眸,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了宝凤楼的线索”
几近正午时分,沙漠戈壁的太阳尤为毒辣。
无望崖边的胡杨被风吹得剧烈摆动,沙丘之上流沙滚滚,于风中掀起一层又一层热浪。
在沙漠上站着五道人影,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对面的长崖
孟姝眸光有些幽暗。
昨夜的细节她记得不甚清,只记得青公子临死前的那句话:“是尊主,宝凤楼上下皆听尊主号令,如今就藏在无望崖!”
被蒙面黑衣人称作“尊主”的人又出现了。
与扶光他们所以为的不同,只有孟姝自己知道,这波人已经是第二次找上她。
“主上,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青公子当真戴了人皮面具”苏素蹙眉,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闻言,孟姝也看了过来。
为了隐瞒那股奇异的力量,多亏了扶光帮她,将与青公子交手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没让其他人起疑。
扶光点头:“我先前在宝凤楼时便隐隐觉得此人古怪,如今看来,他身上的确有恶鬼之力,不仅如此,此人身份不明,就连是否是真的‘青公子’也难以说定。”
听到这话,穆如癸心里咯噔一下。
尊主,恶鬼。
难不成是……
他的眼眸沉了沉,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那我们真的要去无望崖吗?”
柳鹤眠抬头望了望那对面长崖,分明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却好似凭空被人从中劈开,形成了一条幽深的沟壑裂隙,无望崖之名也因此得来。
而在无望崖脚,正驻扎着一片黑甲大军。
那是骁骑将军沈禛所带之兵,我朝赫赫有名的不败之师——“破风军”。
“想要查清宝凤楼背后的阴谋,就必须去。”
更何况,还有失踪的百姓和冥鬼未找到。
想到这,孟姝有些担心地回头:“阿爷,无望崖我与扶光、苏娘子去就好,你和柳鹤眠就好好待在城中,那石洞也别住了,万一再有人生出不轨之心找上门来,你们也好应付些。”
谁料,穆如癸却摇头:“不行,我必须去!”
他瞪了一眼孟姝:“倒是你,瞎掺和什么,要真遇上危险,光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得了鬼怪”
听到孟姝不让他去,柳鹤眠正要出声反对,闻言,却突然住口,悻悻地缩回了头。
孟姝若是三脚猫的功夫,那他算什么
柳鹤眠自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知为何,这次穆如癸反对的态度尤为强烈。
一提到要去无望崖,他便极力阻止孟姝。
扶光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总觉得,关于孟姝那奇异力量的内情,穆如癸或许知道些什么。
“好了好了,”苏素见气氛僵持不下,连忙出来圆场:“既然如此,我们大家就都去好了。”
她拉过孟姝和穆如癸:“既然你俩互不放心,还不如一同前去,这样总能安心了吧”
孟姝没意见,倒是穆如癸,脸色黑得难看,最后见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
收拾好东西临行前,穆如癸还叮嘱了孟姝一句:“进了无望崖,你一定要跟着我,凡事不可独行!”
孟姝连忙点头称是,接过苏素帮他们置备好的干粮和水,将东西绑在马上后,五人一马就此上路。
大漠的天是一尘不染的蓝,压低的白云乘着热风,飘拂过高高隆起的沙丘,他们的脚印陷在细沙里,步履一致地向无望崖的方向前行。
单从玉人城的方向看,无望崖离城并不远,但只有走过一遍的人才知道。
崖底幽深的裂隙两岸并无索桥,想要去到对面,就必须从崖底绕行。
他们人多,对面又是军事重地,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没打算骑马,就租了一匹驼着干草布囊,五人轻衣简行,走到无望崖时刚好夜幕降临。
苏素取下了面纱,掸了掸上面的沙尘才重新带上。
大漠风沙大,这一路走来磨得人脸颊发疼。
她看了眼前头即将压低的夜幕,转身道:“天色晚了,大漠之中陷阱很多,我们今日就到这吧,休整休整明日再往前走。”
扶光颔首:“苏素说的对,大漠的情况我们并不熟悉,这里又是破风军的驻扎地,大家都小心些。”
说到破风军,孟姝察觉到苏素的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
她从马背上随行的行囊里拿了一块胡饼,走到苏素身边递给她:“苏娘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苏素微愣,旋即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她话音刚落,穆如癸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上她的脉,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心有郁疾,拨云方清。”
柳鹤眠随地拾了些能点燃的干柴,刚燃起火让四周明亮了些,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有序的脚步。
脚步声隐匿在大漠的热风里,本不明显,但扶光听力甚好,他觉察到风中掺杂的异样,蓦然侧目,眉心一蹙。
果不其然,还不等他们反应,四周便涌上一群黑甲士兵。
他们有的埋伏在石壁后,有的藏匿在沙丘中,盔甲下裹紧的面衣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夜风之下,他们行动迅捷,警惕得如猎兽的豹。
五人被黑甲兵团团围住,身后柳鹤眠刚点燃的干柴烧得“噼里啪啦”,于空气中迸裂出细小火花。
孟姝皱眉,低身问向身边扶光:“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士兵的装扮她很是眼熟。
之前在皇宫时就曾见过,孟姝一眼就认出,这是破风军。
他凝眸,眼神暗下:“这些破风军恐怕将我们当作了敌人细作。”
孟姝越想越不对。
他们这一路极为警惕,没露出武器不说,就连马都不骑,又怎么惊动的破风军
看这架势,这些黑甲兵是早早就埋伏在这了。
难不成,他们是在抓什么人
思绪还未理明,黑甲兵后有一人拨开围着的将士走来。
来人并没有穿盔甲,而是身着一身浅色长袍,身形高瘦,面容白净,黑发用木簪高高别起,若非他背着一把玄铁长剑,倒真像个文弱书生,与这四周的肃杀凌厉格格不入。
见他走近,将士中有人在他身边附耳几句,闻言,那男子抬头,目光凌厉扫来。
四周黑夜寂静,大漠的风拍打在石壁上,发出簌簌声响,黑甲兵中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五人,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人看样子,不像是奸细。
当目光扫过一道红衣身影时,他眼神忽地一顿。
她站在五人最后,若非烈焰般的红裙在飞舞的风中露出一角,光凭着幽暗的火光,实在难以注意到她。
眼前的士兵剑拔弩张,锋利的长刃就横在眼前,柳鹤眠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刚想转头寻找其他人时,却发现除了他,他们都冷静的出奇。
扶光孟姝暂且不说,这两人怕是天塌了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倒是穆如癸很奇怪。
见到黑甲兵围上,他不但不意外,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姿态,眼神意味不明地频频投向后头的苏素。
见状,柳鹤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苏素的面纱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彼时眼神半垂,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柳鹤眠也不顾上害怕,有些奇怪地扬眉。
他怎么觉得,苏娘子怪怪的呢?
那长袍男子抬手叫过身边士兵,似乎低头交待了些什么,那士兵有些讶异的眨眼,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那抹红裙身上,有些不解地皱眉。
这位怎么在这
过了一会儿,有战马飞蹄的声音踏沙而来。
来人不少,点燃的火把高燃,将泼墨黑夜衬亮了半边天。
前头的几人均策马而来,为首的男人更是一身凌厉黑甲。
他的黑甲和周遭将士很是不同。
黑墨肃杀下,箭袖两端的银质暗纹于黑夜中泛着幽光,黑发被高高束起,长眉入鬓,薄唇紧抿,看见的是一张锋利冷峻的脸,他身后披风霹雳生风,随着他的走动于火光下猎猎作响。
见到他,四周将士纷纷放下刀剑,于中退开一条道,朝他肃行军礼。
他腰间别着一把黑纹长剑,剑柄端的梅花剑穗于风中摇晃,淡红丝绦落在他黑色甲衣上,本应违和,却又相衬得出奇。
他径直穿过众将士,逆着风缓缓走近,直到看见了被黑甲兵围着的五人。
以及那张扬明媚的红衣女子。
第124章
大漠有风吹扬而过,黄沙迷眼间,外头一片肃杀冷厉,唯有最中间的一处营帐,点燃的烛火跳跃上方桌,有士兵掀帘走进,训练有素地将手中东西放下,旋即行礼走出。
“军营条件艰苦,没有好酒,各位莫要见怪。”
主位旁坐着一位长袍男子,他卸下了那把玄铁长剑,彼时白瘦的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明亮烛火下,倒更显的文弱清隽。
若能忽视他虎口厚茧的话。
他笑着抬手,举杯示意。
孟姝早就听说过,骁骑将军沈禛身旁有着一位了不得的白脸军师,名唤“沈南星”。
旁人一听军师,下意识地便会以为此人只识文墨军书,不通武功,可破风军里的这位人物却不同。
他虽长着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却有着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
据说他从小跟在沈禛身边,虽说武功不如沈禛,却也差不得多少,但百般武艺之下,最为出色的还是他的谋略。
不仅能献计谋划,还能上阵杀敌。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随着沈禛名声的打响,这位“白脸军师”的名号也渐渐响彻南北。
他是沈禛的左膀右臂,也是与他生死相交的兄弟。
彼时这位“白脸军师”就坐在他们面前,看着笑面相迎,极好相处,但敏锐的人便会发现,他的笑意并不曾达眼底,时刻带着警惕。
孟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与扶光一同举杯,抬手轻抿一口。
衣袖遮住面容的那一瞬,两人举起杯盏,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就在此时,有人掀开营帘,大步朝里走来。
他脱去了繁重黑甲,彼时只身着简素黑袍,摇曳的烛火拂过他冷峻眉目,却怎么也掩不住那凌厉杀气。
再次见到沈禛,营内人心思各异,有人抬眸,有人垂目。
沈南星刚要起身行礼,却被男人一把摁下。
他越过他,于他身旁的主位落座。
黑色劲袍被随意拨开,他坐定后,目光看似散漫地掠过桌旁众人的脸,实则于一人面前稍稍停顿。
沈禛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朝穆如癸颔首问好,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和他身边的素衣姑娘。
他见过他们。
那时宫变,他们曾帮过沈褚礼。
沈禛拿起桌前的水浅饮一口,过了半晌,这才沉吟开口:“你们为何来无望崖”
沈禛非敌,却也不见得是友。
孟姝沉默,看向了扶光,似在思忖要如何开口合适。
她忽地明白了,为何那些拍下宝凤楼宝物的物主是接连消失,而非一日之变。
因为有破风军在,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无望崖,再将人弄走,就不能目标太大。
说不定,今夜破风军会埋伏在长崖处,就是发现了有外人入侵的异样。
扶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抬头,对上沈禛有些探究的眼神:“将军可愿与我做笔交易”
扶光与沈禛一同走出了大帐,只余孟姝四人与沈南星面面相觑。
好在柳鹤眠心思活络,有他在的地方定不会冷场。
察觉黑甲兵或许对他们并无敌意,这一切不过是误会后,柳鹤眠也放下心来,开始与沈南星攀谈。
从西疆问到京城,柳鹤眠:“南星兄,你上次为何没与将军一同回京城呀?”
他自来熟惯了,也不管是否涉及军中机密,心直口快地,让沈南星一阵瞠目结舌。
不过好在有柳鹤眠的这张嘴,帐中的气氛不似原来尴尬紧张。
除了苏素。
自从遇到破风军,她就好像有些奇怪。
孟姝抬眸看过来,轻轻蹙眉。
她怎么觉得,方才沈禛的目光在掠过苏素时,有一瞬的停顿。
就如同在沙漠中,沈南星看见苏素时神情闪过的一抹讶异。
难道他们先前认识
见苏素情绪并不高,孟姝刚想与她说说话,谁料对面的穆如癸却递给她一个眼神。
他朝她摇了摇头,孟姝越看越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扶光与沈禛回来了。
这一次,沈禛眼中的防备不似先前那般强烈,朝沈南星附耳说了些什么。
闻言,沈南星一愣,了然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如何”见扶光重新落座,孟姝凑近,低声问道。
扶光神情依旧,淡道:“沈禛或许可以联手。”
他一说,孟姝便明白了。
他们若想顺利摸进无望崖,就免不了与破风军打交道。
与其提心吊胆,鬼鬼祟祟,倒不如与沈禛开诚布公,若能与他联手,有了破风军的相助,行事到是会容易些。
只是孟姝有些奇怪,压低声音:“沈禛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涉及鬼怪,扶光不可能将他们所知道的内情全盘托出,沈禛究竟为何被打动
谁料,扶光闻言轻声一笑。
他抬头看向主座上的黑衣将军,下一秒,沈禛看来。
他垂眸想了想,既然决定合作,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眼下营帐内并无他人,外头又都是沈禛的亲兵,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玉人城混进了不少行迹鬼祟的外邦人,并且常常在无望崖旁逗留,无望崖乃军营驻扎重地,我担心他们是敌国奸细,派兵观察,谁料……”
顺藤摸瓜,竟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与宝凤楼有过交集,不仅如此,城内还有不少人接连失踪。
“那些失踪的人多是游商,当地官署对他们的去向并无登记。”事关城民,又发生在边塞,这让沈禛不得不提防。
原本他以为,那些游商可能是被人拐骗,将其卖往敌国充军,因此特地在无望崖守株待兔,却没料到竟然阴差阳错抓住了他们。
可经方才与扶光交谈,他才方知原来宝凤楼才是幕后黑手。
“前两日我曾抓到一个胡人,他是宝凤楼的小厮,本想留着活口好好审问,没想到那人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化为白骨,诡异非常。”
沈禛蹙眉。
那日商坊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手下的兵士上阵杀敌,什么生死场面没见过,可那样怪异的场面,却也让他们惊骇了好一阵。
后来沈南星问及,他为何如此淡定。
沈禛没说,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那不同于凡人的力量。
他抬眸,目光从坐在最后的红衣女人身上划过,下意识握紧了手。
沈禛做事稳重,看着杀气凛凛,不近人情,实则很是周到。
大漠中蛰伏的危险比他们所想的更多,他们既然来了破风军,沈禛便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他让沈南星带人理出几处空营帐,安置他们住下。
大漠夜晚的星空格外亮,繁星点缀在层云之中,随着夜色渐深,那从沙丘深处吹来的风带上了一丝凉意。
孟姝与苏素住在一处,原本让柳鹤眠和扶光住在一起,但柳鹤眠不知怎的,这几日给穆如癸温酒温上瘾了,嚷嚷着要与穆如癸在一块,好照顾他。
孟姝懒得戳穿,穆如癸那健步如飞的身体需要他照顾
恐怕是这小子听穆如癸吹牛惯了,想缠着穆如癸跟他讲些神鬼传说,顺便讨教些奇门遁甲之术。
孟姝懒得理他,便由得他去了。
因此,便剩扶光自己住一营帐。
不过这样也好,这位神君大人可对人挑剔的很,若真与柳鹤眠同住,还不知会将他逼成什么样。
在路过扶光营帐时,孟姝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晚上的,苏素也不知去哪了。
方才收拾行囊,穆如癸的包袱被她顺手拿错了,便想着给他送去。
营帐内,灯火通明,穆如癸和柳鹤眠正凑在一起,坐在矮桌边看着什么。
孟姝伸头一探,发现竟然是自己从玉骨村老阿嬷手里弄来的《神鬼录》。
她想起来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无意中被柳鹤眠看见了这本书,他很感兴趣,便问孟姝能不能借他翻阅,孟姝便借给他了。
时间一久,孟姝都差点忘了。
见一老一少点着油灯看得出神,孟姝不免嗤笑:“你俩这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科举呢。”
柳鹤眠突然抬手,示意她噤声,神经兮兮道:“孟妹妹,我们在瞻仰前人神作。”
神作
孟姝刚喝的水还没咽下,闻言险些喷出来。
她承认,这本书写得玄乎其乎,之前给扶光看过,他也觉得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若称为“神作”,未免有些过于夸大了。
孟姝于他们身旁坐下,见穆如癸眉头蹙起,一副认真的模样,奇怪道:“阿爷,这本《神鬼录》你在玉骨村时不也听说过吗,难不成也和柳鹤眠一样奉为神作”
穆如癸闻言,抬眸看来,有晦暗的眼神一闪而过。
太怪了,实在太怪了!
他盯着眼前有些破旧的泛黄书籍,一阵腹诽。
哪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写的书写得这么还原,也不怕遭天谴!
尤其是,竟然还写了鬼王……
他抬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孟姝。
也不知被这丫头看进去了多少,真是怪了!
第125章
得亏启程前,苏素提前给穆如癸备了不少酒,否则进了大漠深处,在这破风军里,穆如癸怕是会被酒虫馋的睡不着觉。
聊着聊着,孟姝突然想到了沈禛。
“阿爷,你和盛王是如何认识的”
说到这个,穆如癸突然摇头一笑。
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带着孟姝来湘水镇不久,意外碰见了来找苏素的沈禛。
“苏娘子”孟姝讶异,这又与苏素有什么关系
穆如癸故弄玄虚地朝孟姝扬眉:“没想到吧,他们两人……”
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好,穆如癸啧了一声,摇头道:“孽缘啊孽缘。”
那时的沈禛,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穆如癸曾听说过这号人物。
五岁熟诗书,七岁上战场,十三岁开始领兵,打了他人生中第一场胜战,从那以后,沈禛“战神”的名号便越传越响。
自十六岁后,他正式接手了燕凛退下的镇国军,与自己原本带出的军队合并,改旗帜为“破风”,从那以后,他常年驻守西疆,成为了人人皆知的杀将,凡是外敌来袭,听到沈禛的名号都要掂量掂量。
有他在,我朝当真十多年来并无险要战事,边疆平和安宁。
可以说,燕凛是打下江山的人。而沈禛,则是守下江山的人。
可穆如癸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边陲水乡见到这位少年将军。
不仅如此,他似乎与传闻中的那个冷面战神不太一样。
那时的沈禛刚刚及冠,经历了战场浴血的人,身上多少会带着肃杀之气,但那日的却沈禛格外不同。
他于大雨中在暮春楼下站了一日一夜,后来穆如癸才知道,他是在等苏素。
可苏素不愿见他。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向来心高气傲,可他那日竟放下了所有的姿态,就这样狼狈地站在雨水里,仍由周遭人传来打量的目光,于暮春楼下苦等。
最后还是穆如癸上去劝他。
“将军,你还是快回去吧,苏素不会下来了。”
年轻将军一身傲骨,本以为他受了冷落,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就要走的,谁料,他只是自嘲地垂下眼,依旧站得笔直。
冰凉的雨水早就打湿了他的黑衣锦袍,脱去了战甲的男人身形高健颀长,水滴打在他手中梅花剑穗上,继而重重地滚落在地。
“前辈,你能否帮我给她带句话”
闻言,穆如癸以为他是要放弃了,连忙应下。
沈禛要他带的话,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听到这话,苏素神色一变,打翻了手边的名贵茶盏。
她猛地起身推开窗楣,外头大雨顺着瓦檐淅淅沥沥地落下,将她的衣袖也打湿了些。
红衣女子站在窗边,正出神看着什么。穆如癸也好奇望去,却发现沈禛居然还没走。
“那后来呢?”孟姝问道。
穆如癸摇了摇头:“最后是因边疆急报,沈禛才走的,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若非如此,穆如癸想,要是苏素一直不肯见他,依他的脾性,倒是真能在那站到天荒地老。
不过直到现在穆如癸也不知道,沈禛与苏素之间究竟发生了,那“对不起”三字,又因为何
他将酒壶搁在床榻边,伸了伸懒腰往后一靠:“苏素一直守在暮春楼,他们两也有十年未见了吧,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在此遇到。”
说着,他叹气:“依我方才观察,虽说他们连句话都没说,但越是避嫌越能看出,这两人谁都没放下呢,你说不是孽缘是什么?”
更何况,苏素可不是凡人。
凡鬼殊途啊!
穆如癸眼神一顿,好似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孟姝。
彼时的姑娘还在穆如癸方才的话中惊得没回神,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苏素还有这样的故事。
更没想到,那盛王殿下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居然曾经也是个痴心人。
见孟姝想得出神,穆如癸暗自一叹。
阿姝啊阿姝,苏素与沈禛是否为孽缘尚且未有定论,但你和……
罢了罢了,世间路自有世间路要走,我老头子能做的也不多,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与营帐内的灯暖酒意不同,外头的狂风卷着黄沙,苏素漫无目的地走出军营,在附近找了个沙丘坐下。
凉风吹过她的长发,后头军营中,火把光亮的余烬照到这来,红衣飘摇间,她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这还是她从穆如癸那顺来的。
想着,她轻声一笑,抬手饮了一口。
酒水的馥郁浓香乘着晚风飘扬在沙漠上,坐在沙丘上的红衣女子飒爽美艳,眼底却有化不开的郁结。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有道身影缓缓走近。
从沈南星传话回军营,再到他快马赶去时,沈禛自己就知道,他始终放不下过去。
一身肃杀黑袍的人静静站在沙丘之后,目光落在上头那道红裙身影上,他们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要她不回头,她就永远发现不了他。
想着,沈禛无奈地低头苦笑。
其实穆如癸不知道,他有一句话说错了,苏素和沈禛并非十年未见。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曾见过。
就在京城的“夜中明珠”。
那时的沈禛刚从皇宫出来,刚一走到宫门,便听见“夜中明珠”的暗子传来消息。
苏素来了。
妙若并不知晓苏素身份,可当难得一见的沈禛破天荒地从外头赶来时她就隐隐察觉,此女子身份不一般。
那女人作派不小,来势汹汹,不将“夜中明珠”放在眼里不说,还点名道姓要找沈禛。
沈禛一路快马,身上还穿着入宫觐见时的朝服。
虽说世人一提沈禛,多唤将军,可相比臣子,皇子身份无疑更为尊贵,因此他的朝服上多绣着蛟蟒冕纹,紫色金纹滚边随着他的快步走动而晃动着。
妙若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前头的男人。
莫说民间百姓,就连宫里也不知道,这名动天下,被称作“京城第一楼”的东家,就是盛王殿下沈禛。
任谁也很难将这富丽神秘的“夜中明珠”,将眼前这位杀气凛凛的骁骑将军联系起来。
妙若是沈禛培养的心腹,从前曾在军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自“夜中明珠”建起后,她便被派回京城,做了客栈明面上的管事。
先前她还曾问过沈禛,为何要花费心力去经营一间客栈,不仅如此,就连掌柜也无
可那时的将军并没有回答她。
她便只当沈禛是为了笼络消息,暗地收买人心,好稳固根基。
毕竟身为皇子,处在权力的漩涡里,没有哪个是不想当皇帝的。
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的这位主子,当真是对那皇位无半点兴趣。
心甘情愿守在边疆半生不说,就连朝堂纷争也不想参与。
只是后来时间久了,妙若渐渐的也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她习惯了待在京城的日子,也习惯了帮沈禛看顾这间客栈。
但她隐隐约约猜到。
没有哪家酒楼客栈是没有掌柜的。“夜中明珠”现在没有,很可能是它的东家在等一个人。
而眼下,那个人可能来了。
妙若帮沈禛推开眼前的房门。
“夜中明珠”最好的厢房里,熏香袅袅,正中之处正坐着一个女人。
听到动静,苏素拿杯的手一抖,继而故作镇定,冷静地抬头看来。
多年的岁月过去,他好像更为俊朗了些,原本稚嫩的少年棱角愈发成熟,剑眉星目下,肃杀之气浑然而出,带着战神将军特有的锋利。
沈禛亦是眸光微顿。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亦或说,他时刻能“见”到她。
这些年来,那抹红裙身影一直出现在他睡梦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甚至于在沙场上每个生死相交的瞬间,他都会想起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直到战死都不会再和她相见,可她却突然来了。
妙若不动声色地将房门给两人关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四目相交的瞬间里。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那些过去的和过不去的,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过了半晌,还是苏素最先开口。
她站起身来,窗楣处渗进的微风吹起她身后长裙,她的目光看过沈禛,最后落在他腰间长剑上。
那剑柄处,正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梅花剑穗。
苏素眼神突然变了。
她凝眸,冷冷出声:“我的人在哪?”
沈禛皱眉,对上女人一开口的质问,他有些不解。
“什么人”
苏素自嘲道:“沈禛,你若恨我,大可直接朝我来,掳走我手下人又算什么本事”
她之所以会来京城是因为那些失踪的冥鬼。
她受扶光统领,一边经营暮春楼,一边将其作为鬼界在人间的据点,为扶光收集消息。
因此,人间有冥鬼失踪,是她最先发觉的。
线人来报,那些失踪的冥鬼曾经来过京城,还去过西疆,她便想到了沈禛。
这个常年驻守西疆的骁骑将军。
除去身边人,也只有沈禛知道她的身份,也只有他,对暮春楼了如指掌……
也只有他,曾经对过鬼怪下手。
想到这,苏素心绪骤然起伏,不由得攥紧了手。
再一抬头,方才那一丝混沌退去,只余满目的冰冷清明。
“沈禛,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它们在哪”她走近他,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倔意,不容分说地逼问道。
原来她是来质问自己的
沈禛忽地轻嗤一笑,原本炽热跳动的心瞬间冷下。
“苏素,若我说不是我呢?”
第126章
可沈禛看出来了,她不信他。
仿佛有盆冷水从头泼下,沈禛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上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正欲说什么:“苏素,你……”
他话未讲完,她便率先移开眼神。
她侧过头,打断他:“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她刚要走,男人却抬手拉住了她。
“放手。”她蹙眉。
沈禛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十年前,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少年,她只轻轻一逗,便会叫他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可如今,倒是变了……
男人极具侵略性地垂眸看来,下颚紧绷着,冷峻分明的棱角处处透露出不快,正阴沉地看向她。
他收紧手,隔着一层薄衣,女人皓腕下肤如凝脂,仿佛他再一捏便会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