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素,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十年了。
这十年里,他去找过她,但她每次都避而不见。到后来,宁宣帝让他常驻西疆,慢慢的,他们便真的再也不见。
是不是只要他放手,她就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看着眼前女人沉默下来,沈禛眸色微沉,欲言又止。
似乎察觉到沈禛接下来要说的话,苏素率先抬头堵住了他的:“你就这么想让我留下”
又是这样。
沈禛眉头轻蹙。
每当他提到那件事时,她总会有千百种办法逃避。
眼前女人仿佛想到什么,神色一变,轻笑着靠近他。
他的手仍攥着她,苏素的目光在他手背流连片刻,继而缓缓抬眸,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胸膛,掠过那滚边暗纹,落在他腰间紫玉黑带上。
他今日格外不同。
脱去了那一身杀气凛凛的战甲,着起皇子的贵气朝服,暗紫色锦袍穿在他身上,倒衬得他更为丰神俊朗,隐显风流。
她故作暧昧,笑着将红唇凑近他的下巴,呼吸相近间,察觉他神情突变,苏素得逞一笑。
“将军,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念着我吧?”
沈禛眉心一敛,沉着脸正要提醒她注意分寸时,眼前的女人却再次开口。
她这次凑得更近了些。
苏素踮起脚,半靠在他的肩头,沈禛闻到那股温软的香气正若有若无地飘来,他心神一动,下意识后退,却被她拉住。
风从窗外泄入,她的红裙纠缠着他的朝服,她抬手,笑着勾起他的下巴,慢慢靠近。
那一刹那,沈禛愣住了。
当女子身上传来的馨香彻底包裹住他时,沈禛竟忘记推开她,任由她胡闹。
就在红唇即将落下的那一瞬,苏素突然顿住,酥酥麻麻的热气自他耳边吹起,沈禛听见她说:“可我早就忘了你了。”
女子方才还温存的神情骤然变冷,趁着他愣神之际猛地推开他,大步往房外走去,只余后头的红裙轻晃。
怀中温玉消失,外头寒凉的风吹过屋里,让原地的男人清醒了些。
他低声自嘲一笑,眸光晦暗,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有细沙卷在风里,吹打过男人的衣角。
他抬头,借着大漠的月光和身后军营里传来的火影,他将女子红衣翩然的身影深深映入眼底。
苏素不知何时发现了他。
她微微侧目,借着微醺的醉意,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黑夜里,他一袭黑袍似乎与夜色相融,浑身散发着肃杀的冰冷气息,紧绷的神色下,似在刻意克制什么。
苏素蓦然笑了,抬起指尖,朝他勾了勾手。
沈禛未动,依旧只是沉默地看向她。
苏素心神一动,身子外后一歪,果然,还不等她倒下,男人便一个箭步向前,比风更快接住了她。
她的手得逞地勾住他,攀上他的脖子。
“小将军。”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红唇翕合间,眸色动人得仿佛与月色相融。
她靠着他,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描摹过他冰冷锋利的眉眼,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听到这个称呼,沈禛便知道她醉了。
“苏素。”他皱眉,低声唤她。
谁料,女人却堵住了他的唇。
馥郁的酒香伴着她身上传来的热意,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唇上,滚烫过心尖,最终化作一场春雨,一发不可收拾地砸下来。
沈禛回神,一把推开了她,幽沉黑眸看过来,强迫她直视着自己,哑声道:“苏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喝酒就耍流氓,倒和以前一模一样。
女人却好似对他的恐吓浑然未觉。
秀手帮他抚开紧皱的眉心,轻笑道:“小将军,你的唇和你的人比起来,格外的不一样。”
借着酒意,苏素胆子也愈发大起来,她无视面前男人逐渐阴沉的脸,调戏道:“知道哪不一样吗?”
沈禛没理她。
苏素笑:“你的人太无趣冰冷了,可唇……”
她一顿,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沾上她口脂的薄唇,热气扑洒在沈禛怀中,她抬头,颇为无辜又娇气地看向他:“唇却特别柔软,格外好亲。”
沈禛闻言,脸色一黑,作势就要起身把她从怀里扔下去,谁料女人却没脸没皮,强拽着他的衣服,硬是往他身上凑。
“苏素。”他有些无奈。
对上她,沈禛那些引以为傲兵法全都功亏一篑。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将领,是百姓口中战无不胜的战神,可一遇到苏素,他就成了那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残兵败将。
“沈禛,”她突然开口,神情认真地看向他:“你还……”
话未说出,借着月色,他却看见了她眼底隐隐闪烁的泪花。
沈禛很少见苏素哭过,除了那件事。
他眸色暗下。
苏素为人就如同她那一身红裙一般,永远炽热张扬,像一朵永不会败的花,只会迎着骄阳肆意生长。
可花也有落叶凋零的时候。
但他却私心的不想再看到。
“对不起。”
酒意上头,她将头埋在沈禛的怀里,声音嗡嗡的,低得让人听不真切。
“什么?”沈禛没听清,抬手揽住了她,等他再问时,女人却已经不再说话。
沈禛很无奈,却也拿她没办法。
她想推开他,想不再相见,哪怕再见,她也想以一种客气疏离的姿态模糊过往的一切。
从上次在京城时他就明白了,于是乎,沈禛想遂了她的愿。
所以今日,当再次看见苏素时,他克制住每一个想要开口的瞬间,她想当陌生人,他便配合她。
可故意错开的眼神,是藏不住心底的悸动的。
望着大漠孤月,沈禛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抱起苏素,刻意避开巡逻的士兵,往她营帐的方向走去。
在门口,恰好碰见了从穆如癸那回来的孟姝。
两方相望间,孟姝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人,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沈禛很快回神,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朝她点了点头,将怀中的苏素放下,交给她:“她喝醉了,我晚点让人送些醒酒汤过来,麻烦你照料一下。”
孟姝脑子里还在想着穆如癸方才说的话,如今一下子碰见了正主,还未反应过来,沈禛便把苏素塞入了她怀中。
她稳当地扶住苏素,见她面色醇红,淡淡酒气传来,的确像是喝醉后,朝沈禛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着,就扶着苏素往营帐里走去。
军营里将士们巡岗的脚步声紧凑有序地传来,四周火把轮换,沈禛站在她们的*营帐之外,静静看了一会,这才离去。
孟姝将苏素小心翼翼地扶到床上,刚准备打点水给她擦脸时,床上的女人却醒了。
她睁眼,朦胧酒意退去,只余满目清明。
孟姝讶异:“苏娘子你没醉呀?”
苏素按了按眉心,撑身坐起。
她的确是醉了,只不过醉得不深,方才外头冷风一吹便醒了。
她示意孟姝别忙活了,抬手让她坐下。
“苏娘子,你和盛王……”
孟姝话未说完,苏素却懂了。
她勾唇一笑,带着淡淡的苦涩:“我和他没什么,都过去了,只是故人而已。”
孟姝看出她心情低落,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靠近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苏娘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她晚上没吃什么,刚又喝了酒,孟姝回来时曾跟外头的将士打听过,这营里的伙房就在他们营帐后头不远处。
孟姝起身:“苏娘子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她快步跑了出去。
苏素来不及反应,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里一暖,帐里明亮的灯火仿佛将外头那一点冷吹散了些。
她从床榻起身坐到矮桌边,就着孟姝给她倒的水喝了一口,于桌前静静发呆。
想到方才自己的冲动,苏素便一阵懊恼。
怎么就亲了他呢?
苏素忽地有些头疼。
要追查宝凤楼,想必需要在破风军里呆上几日,这下好了,她要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对沈禛
有徐徐凉风从帐帘外吹进,吹得桌边烛火轻摇慢晃,照拂过桌边人身影。
苏素无奈扶额,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
当初是她将人抛下,现如今,她倒成了那欲拒还迎的人。
第127章
刺眼的太阳烤炙着大地,热浪卷着黄沙滚过一丘又一丘。
孟姝刚洗漱完起身,掀开营帐往外走,便正好碰见路过的扶光。
见她起这么早,扶光眉梢一扬。
苏素昨夜喝了醒酒汤后,头终于不痛了,现在还在睡着,孟姝替她掩好帐帘,确保不会被风吹开后,这才朝扶光走去。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待她走近,扶光瞧见她眼底青黑,有些奇怪。
孟姝摇了摇头:“睡不着。”
许是想到什么,扶光朝孟姝方才特地掩好的帐帘看去,无奈地摇头:“因为苏素和沈禛”
孟姝讶异:“你怎么也知道!”
她以为这事就穆如癸知情呢,合着他们都瞒着自己
怪不得之前在京城,每提到沈禛时,扶光都怪怪的。
仿佛读懂了她内心所想,扶光失笑:“这是苏素自己的私事,我不好多说。只是……”
他叹气:“他们两的事没那么简单,你少掺和,任由他们去吧。”
孟姝闻言,眉心一蹙。
不用扶光提醒她也知道,从昨天苏素的神情来看,她和沈禛之间定不止是有过一段旧缘那么简单。
不过相比这事,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
“扶光,”她抬头看他:“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她记得那天与青公子交手时,他突如其来的异样,青公子似乎笃定扶光动不了手,这才起了杀心。
见她关心自己,不知怎的,他唇边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应是鬼火的影响,无碍。”他垂眸。
孟姝却皱眉看来,表明是在怀疑他。
她拉过他的手,将他袖口往上一翻,认真地给他把起脉。
扶光笑:“你还不信我”
孟姝没说话,心里的疑窦却越来越大。
他的脉象强劲有力,真不像有伤的模样。
可那日的异样又是怎么回事
见实在看不出公所以然,孟姝只好松开了他:“扶光,我说认真的,如果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我们。”
扶光一愣。
眼前女子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朝他看来。
她的眼神太过干净纯粹,扶光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半垂的长睫隐去了眼底的一丝不自然。
他没说话,两人静静地向前走着,直到走出军营,遥望着远处长崖。
那就是无望崖,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
无望崖靠近军营驻地,沈禛昨日与他商议,他可以放他们进崖,为以防万一,也愿意让沈南星带一队精兵于崖外接应,但交易的条件是,扶光需要保证让受困的百姓平安回来。
从苏素对他满是尊敬时,沈禛便看出,眼前的青年绝非凡夫俗子。
所以他才愿意赌一把。
他相信扶光做得到。
两道身影站在沙丘上,遥望着远处深不见底的沟壑长崖,静默间,身旁的青年突然出声道:“你害怕吗”
孟姝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路走来,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见过了,面对鬼怪她不害怕,如今进崖在即,她也没理由畏惧。
扶光沉默着,眼神抬起,凌厉的暗光从中闪过,准确无误地落在那方长崖处。
他总觉得,他们这一路所追寻的不仅仅是渡化恶鬼,从湘水镇樊家村到西疆玉人城,当他们走到这时,有什么东西便越来越近了。
渡鬼渡鬼,他们所渡,当真只是恶鬼吗?
青年眼神黯下,心口隐隐传来的不安在时刻提醒着他。
无望崖里,或许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危险。
日头压过中天,随着那轮骄阳的愈发热烈,层沙起伏的大漠便更加燥热。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也是阳气最重的时候。
用过午饭,沈南星就奉命带兵,领着五人往无望崖的方向走。
沈南星所带的精兵均是沈禛精心挑选的,孟姝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十来人不仅训练有素,就连嘴巴也很严。
想来都是沈禛的心腹。
无望崖离军营不远,翻过一座沙丘再走一段路便可到崖脚。
黄沙被卷在热风里,给蜿蜒起伏的长崖披上一层厚厚的沙砾,将其沟壑衬得更为神秘难测。
见无望崖就在前头,孟姝快步上前,拍了拍柳鹤眠的肩:“等会你就跟着阿爷,不要乱跑。”
无望崖之后会有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那日扶光看出青公子身上有恶鬼之力,说不定这崖后,还隐藏着恶鬼……
柳鹤眠知道孟姝是关心他,闻言听话地点了点头。
前头的人马突然刹住脚步,孟姝看见背着玄铁长剑的男人突然回头,跟扶光说了句什么。
“扶公子,那便是无望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壁狭长不平,被风沙侵蚀的石块千疮百孔,露出诡异的黑色,偶有风声从中穿过,会发出阵阵呜响,如同沙中鬼怪哭行。
就是这样一片长长的大漠沙壁,相接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长崖,让来往之人望而生畏。
虽说破风军就驻扎在无望崖附近,可沈禛早早叮嘱过,这无望崖深不可测,因此军中士兵并不会多加靠近。
沈南星皱了皱眉:“此崖凶险,我和破风军会在外头接应,若有不测定要及时给我们传消息。”
扶光颔首。
之所以不让沈南星他们进崖,也是先前扶光与沈禛商讨过的。
这崖里诡谲难测,破风军又只是凡人之师不会法术,扶光不想让无辜的人为此冒险。
此时苏素从后面走近,朝扶光尊敬拱手:“主子,都准备好了。”
沈南星看了一眼红裙女子。
他想起离营前沈禛欲言又止的神情,难得主动与苏素搭话:“苏姑娘,望保重。”
苏素一愣,朝他淡淡勾唇。
广袤无垠的黄沙大漠上,胡杨飘动,沙砾随风拍打过战士们的铁剑黑甲,他们蛰伏在沙丘之后,锐利的目光穿破热风,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方向。
在那里,有五道人影齐齐站在长崖脚边。
凌厉的风声卷入黝黑崖底,随即又从崖底穿出呼啸而上,竦峙石壁直指苍穹,那长大的幽深崖口,仿佛随时都可吞并云端。
“走吧。”
扶光率先走在前头,踏过黄沙。
眼前的石壁虽凹凸不平,但看上去并没有裂痕,要想进崖,就得先找到宝凤楼所设的隐藏入口才行。
他心念一动,忽地看向一旁的蓝袍年轻人:“柳鹤眠,你擅长奇门遁甲,看看这里有没有机关窍门。”
闻言,柳鹤眠神情也认真起来,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抚摸过眼前石壁。
被太阳烤得炙热的壁石磨砺得人手心发疼,柳鹤眠吹开覆在上头的细沙,细细观察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孟姝定睛一看,是八卦九宫盘。
柳鹤眠随地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沙地坐下,风沙吹过他手中仪盘,年轻人缓缓闭上双眼,面衣下的嘴唇一翕一合,振振有词在念些什么。
随着他手中仪盘指珠的转动,柳鹤眠的眉头越皱越深,后来直接起身,每往前走一步,盘中指珠便颤动一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头也愈发炽烈。
闷热的燥意传上心头,烈日灿阳将来人的身影照得逐渐扭曲。
孟姝他们心照不宣地跟着柳鹤眠,从原本站立的地方绕着无望崖缓缓走动,直到年轻人在一方石壁前止步。
“就是这了。”他忽地睁眸。
扶光和孟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眼前的石壁平平无奇,所沾染的沙尘甚至比方才那里还多。
扶光上前一步,轻轻掸去了那一层灰,宽大的掌心与其隔空相对,他眸光忽地凌厉,一道金芒便从他的掌心迸发而出,以此为轴,猛地向四方炸开。
金芒所化的图案正是柳鹤眠手中的八卦盘所指,正一点点地从扶光掌心下渗出,慢慢包裹住整片长壁。
强大的神力威压传来。
众人皆被逼的后退一步。
唯有孟姝。
她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右手皓腕处的银羽正在隐隐闪动。
那抹金光在刹那间笼罩天地,大漠之上,就连烈日骄阳也被这光芒衬得黯淡一瞬。
沈南星依旧一身淡色长袍,背着玄铁长剑站在众兵身前。
他目光晦暗地看向那阵光芒传来的方向,眉头轻轻一蹙。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烈风拂过青年的衣角,将其月白锦袍吹得猎猎作响。
随着掌下神力的收拢,眼前石壁倏然出现一道裂痕。
紧接着,石壁轰然震开,落石簌簌而下。
穆如癸眼疾手快地拉开孟姝和柳鹤眠,与苏素往后一退,便见在众多落石之中,青年身姿依然屹立挺拔,周身石块似乎有意避开他,擦过他锦绣袍脚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秒,有道高大的石门蓦然出现在眼前。
扶光缓缓抬眸,眼中暗芒划过,衣袖轻轻一拂,脚边落下的石块便瞬间化作齑粉。
柳鹤眠回过神,惊喜一指:“就是这里!”
无望崖的入口,就在这!
第128章
飓风席卷着冷意,带着嘶哑怒吼的闷响,从幽深黑黢的崖心一窜而上。
四人跟着扶光的身影走入那道石门,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以及耳边若有若无的哭喊。
穆如癸为了给他们断后,站在最后一个。
见黑暗包裹而来,他眉头一皱,刚要出声提醒孟姝,却听见前头传来青年的低唤。
“孟姝,抓紧我。”
扶光将袍角伸给孟姝,身体却依旧向着前方,语气沉着淡定道。
见状,苏素和柳鹤眠早习以为常,倒是最后的穆如癸,眉心一拧,不喜地瞪眼看来。
黑暗之中,没人注意到他。
在进入黑暗的那一刻,孟姝下意识地心慌,可还不等冷汗爬上,青年却已经将柔软的衣袍塞进她的手里。
她有些讶异,却还是听话地拉紧了他。
四周分明被石壁包围,本应密不透风,却不断有冷风从地底涌上,透过衣裳刺入每个人的骨髓。
寻着风走,想来便能找到出口所在。
扶光抬步上前,孟姝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在逼仄黑暗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当那抹光亮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当踏出黑洞,看清眼前景象时,那口气却又重新提了上来。
通过狭长的甬道,入目的是一片石林。
黄沙之中,有狂风激烈地涌来,捶打过眼前奇形怪状、各自耸立的巨石,继而直吹五人的面门。
阴云密布的天日下,狂风不由分说地吹拂着他们的面衣,那阵邪风带着好大的力,狠狠地碾擦过锋利的巨石阵,将他们的面衣一一吹飞。
没了遮挡,席卷而来的黄沙争先恐后地吹向面门。
众人下意识伸手一挡,却听见有人呵斥:“屏住呼吸,此沙有毒!”
穆如癸率先上前,一脚稳稳踩入沙里,气势从他脚下荡开,浑厚的内力自他掌中打出,眼前吹来的黄沙刚要凑近,便像被什么屏退一般,猛地向后退开。
有了穆如癸的提醒,众人纷纷提起警惕。
“这里很奇怪。”孟姝皱着眉打量过四周,方才在外头还是艳阳天,一进到这却突然阴云密布。
不仅如此,无望崖之后怎么会藏着一片石林
“大家都小心些。”扶光凝眸叮嘱。
他话音刚落,眼前石林竟忽地扭曲,无数道黑烟从巨石后窜出,带着毒沙朝五人袭来!
几乎同时,四人背靠背站成一圈,将柳鹤眠围在其中。
风声荡起,衣摆狂舞,数道内力不约而同地从他们身前迸发,与黑烟卷来的毒沙相抗。
“那是什么?”柳鹤眠瞠目结舌。
成股拧来的毒沙在空中化作一道道人形,正张着幽深大口想要吞掉他们。
“柳鹤眠,保护好自己!”孟姝眼神一凝,回头道。
她话音刚落,几道身影便瞬间散开,那毒沙分身众多,难对付得很,不过片刻四人便与他们纠缠起来。
孟姝手腕一翻,从腰间抽出银绣。
银色光刃从中划过,破开眼前黑烟,那道毒沙人形便瞬息湮灭原地。
反观孟姝,扶光那边所围的毒沙更多。它们仿佛吃准了谁更难对付,便齐齐上阵团团袭向扶光。
苏素红裙飞舞着,手指往腰间一勾,原本的暗红腰带竟在瞬间化作一条长鞭,纤长的鞭身上密密麻麻附着细刺。
她一边侧身躲过毒沙,腰间长鞭随她跃起而破空抽出,暗红鞭形在空中掠出残影,上头所带的鬼力狠狠打向那飞身而来的毒沙。
“哗”的一声,那毒沙便被梅刺鞭击碎。
她的余光瞟过身后,见有道毒沙正偷袭着朝柳鹤眠掠去,她神色一变,刚要跑去,便见柳鹤眠不仅身形灵活地跑开,还边跑边从布包中掏些什么,朝紧追不舍的毒沙扔去。
“你别过来啊,信不信我打你了!”
见那毒沙靠近,柳鹤眠撒腿就跑。
逃生的本能出现了,他顾不得姿态,连滚带爬地朝前跑去,眼见那毒沙咬来,他便如蛇般灵活地闪到巨石后。
那毒沙咬了一嘴的石头险些将牙磕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完了完了。
柳鹤眠被追得哇哇乱叫,也不管从包里掏出什么,急忙忙地往后一扔。
化作人形的毒沙冷不丁被扔来的小东西一砸,那符纸贴在它脸上,它奇怪地往上瞄了一眼,刚想把它拽下,却忽地感到一阵刺痛,下一秒便灰飞烟灭。
将这场面尽收眼底的苏素暗暗松了口气,一边提鞭打去,一边飞身来到柳鹤眠身边,拎起他的衣领往穆如癸那一甩。
“穆老,接住!”
柳鹤眠像鸡仔般被人轻松地拎起,继而轻松地被另一个人接住。
明明年近古稀,却敏健得不似寻常人的小老头稳稳扶过他的肩,表面上“哎呦”一叫,实则连一半劲都没用上,乐呵呵地朝他一笑:“好小子,躲好了!”
说着,他手作螳螂状,下盘稳健如根深深扎入沙地,不过一拳之势,便将眼前的毒沙人怪一掌捶散。
“好功夫!”
柳鹤眠在京城跟着扶光孟姝也算见过世面,如今危难关头还有闲情逸致称赞起穆如癸来。
这一夸好巧不巧,正中穆如癸心怀。
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摸了把胡子,一边对付着接踵而来的毒沙,还有空一边与柳鹤眠搭话:“柳小子,你腿脚不错,脑子也灵活,能自己对付一个吗?”
说着,他便故意留了个破绽,让毒沙从他手下钻过,继而在后头踹了一脚,让那人怪朝柳鹤眠跑去。
柳鹤眠是没想到,他看戏看戏居然还能让穆如癸借机练起他。
见那毒沙朝这喷来,柳鹤眠灵敏一蹲,再度掏出一张符纸,趁毒沙人怪不备一把贴住它的脑门。
“哈哈,再吃小爷一纸!”
不错。
穆如癸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游刃有余地一掌击退身周的毒沙,满意地朝柳鹤眠伸了个大拇指。
柳鹤眠得意地扬了扬眉。
后来孟姝问起他为什么这么会躲,柳大师只道,他这本事,可是从小练到大的。
这边刚轻松没多久,穆如癸便听见苏素一阵惊呼:“主上,阿姝!”
穆如癸和柳鹤眠一同看去,只见扶光和孟姝不知何时竟被巨石团团围住。
原来那毒沙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对付他们的,是这沙漠巨石。
穆如癸眉头一皱,正要快步上前,却被一股从中迸发的威压挡住。
是扶光!
三人纷纷凝眸看去。
神力自长戟尖端凝结,随着蛟月戟身一震,那浑厚的神力便从中荡开。
不过瞬息,只听“嘭——”的一声,方才还围困着他们的巨石便应声而碎。
“没事吧?”穆如癸焦心上前,拉着孟姝上看下看。
孟姝笑着朝穆如癸摇了摇头,刚一回眸,便见扶光在盯着她。
准确来说,是在盯着她的背后。
“小心!”
蛟月横过孟姝和穆如癸的后背,青年手臂一动,便借长戟之力将两人往后一推。
紧接着,有道裂缝自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扩张开。
有诡谲不清的暗芒从中散出,孟姝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风。
那股方才在甬道里,传来声声哭喊的风。
眼见着裂缝越来越大,脚底的沙漠一点点往下塌陷,五人接连往后一退,那缝隙却好似在追着他们,直至一个幽深不清的沟壑裂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风声就是从底下漫出。
呜呜低响中,似乎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崖崖底。
方才的石林不过是幻象。
反应过来,五人神情皆是一沉。
扶光将蛟月往身后一收,绣着祥云暗纹的锦靴踏出,他缓缓上前,垂眸一看。
深不见底的深崖冒着幽光,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正在将人拉着往下拽。
不对。
从进崖到现在一切都太容易了,他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就在扶光沉思之际,崖岸边的沙砾忽地凝成一只手,正从底下探出,摩擦过沙地,缓缓伸向一人。
孟姝的注意力正在扶光身上,想看看他观察出了什么,不料脚腕一凉,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沙正手抓住她的脚踝,狠狠往下一拽!
“孟姝!”
“阿姝、孟妹妹!”
几乎同时,四人震惊出声。
是扶光离崖边最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孟姝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身下长崖深不见底,黝黑的崖心似乎有着巨大的拉力,正在一点点地将她往下吸去。
她抬头,入目的是扶光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以及他难得失神的神情:“孟姝,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其余人反应过来,穆如癸脸色一白,正要上前帮忙时,却不知从何处升起一道结界,将他们三人阻隔在外。
趁他们没注意,穆如癸手掌一翻,想用灵力破开这结界,却不料竟被它弹回。
“中计了!”他狠狠地捶向那无形的屏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姝被无望崖一点点往下拽。
而扶光很快就要拉不住她。
听到穆如癸的话,苏素和柳鹤眠也顿时反应过来,手脚一麻。
眼见自己就要掉进那张着大口的黑暗里,孟姝抬头一看,发现有汗自扶光额角渗出,可他却神情依旧,没有慌张焦急,只是镇定的安抚孟姝:“别怕,我不会松开你。”
不知为何,虽只是一句话,却让孟姝顿时安心下来。
可下一秒,她却开始担心扶光。
她看见他眉心一闪而过的神印,忽明忽暗,是在预兆着什么。
她想起那日他与青公子交手时的异样,孟姝隐隐察觉出什么:“扶光,你的神力……”
又开始紊乱了。
扶光皱眉。
他刚想用法力将孟姝拉上,却发现有什么顺着他的经脉悄悄溜进,继而滑入意识海,笼罩住他的神识……
有钝痛自脑中闪过,扶光身形一晃,喉间漫上一抹猩甜,眉头深深皱起。
这种神力失控的感觉比以往来得更加强烈。
扶光在这一刹那确定,这绝不是反噬。
是有人对他的神力动了手脚!
“扶光!”见他脸色一变,孟姝下意识地出声唤他。
“没事……”
他话音未落,女子的手正从他的掌中一点点滑出,眼见自己就要抓不住她,危急关头间,扶光忽地看见她皓腕上露出的一点银色印记。
是羽袅契!
他好似想到什么,趁着另一只手里的蛟月还未完全消散,口中念诀,下一秒那银白长戟便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莹光飞入女子手腕银羽中。
就在孟姝被无望崖彻底往下吸入的一瞬,扶光身形一歪,竟也一同被拽了下去。
“主上!”
“扶光!”
苏素和柳鹤眠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往前跑去,却被结界狠狠挡回。
不过一瞬间,方才还在眼前的沟壑裂隙忽地消失,眼前的沙地重新恢复平坦,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所有人的错觉。
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孟姝和扶光的身影。
苏素和柳鹤眠惊讶地说不出话,心焦间只好回头看向穆如癸,似在问他怎么办
向来笑呵呵的小老头在此刻沉了脸色。
他站在他们身后,眼神发冷地看向孟姝和扶光消失的方向,不断捏紧了拳头。
第129章
铺天盖地的寒意钻进四肢百骸,孟姝缓缓睁开眼,苍茫天际上笼罩着一层水汽,继而化作雪花,点点坠下,吹落在女子的发丝、脸颊和衣摆上。
她不知在这躺了多久,不断落下的大雪将她身形掩埋住,冷气自她干涩的唇中哈出,她手指微动,触到掌下一阵寒凉。
那抹凉意直窜大脑,孟姝怔然回神,感觉自己深陷柔软中,指尖的凉直直传到后背。
她无力地眨了眨眼,有冰霜凝结在她眼前长睫,随着她的颤动而上下飘忽。
这是哪里?
许是四肢传来的冰凉太过骇人,她虽全身酸软无力,可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扭过头,艰难地在寻找什么。
终于,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袖。
孟姝挣扎起身,待看清四周景象后,她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跌撞站起。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四下白皑皑的一片,不管是远山亦或是近池,皆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而她,如今就站在这无人的雪山之境。
孟姝刚走出不过一步,便脚下一软,重新跌倒在地。
她吃力的撑起头,看向不远处那道同样深陷落雪中的身影。
指印深深陷入雪中,起身又跌下。
孟姝几乎连滚带爬,一点点靠近他,挖开那即将被雪掩埋的衣袍。
温软的月白锦袍几乎与雪色相融,女子纤长的手被冻得通红,颤抖着抚开那层碎雪,直到青年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不知在这躺了多久,脸色是冰凉的,原本红润的唇亦白得毫无血色。
他静静地闭着眼,覆了霜的长睫落下,使得淡漠清冷的容颜更显虚弱,他就这样躺在冰雪之中,宛如一座无暇的白玉冰雕。
孟姝却忽地心尖一颤。
她害怕地伸出手,不忍地探向他的鼻息。
终于。
心中那块石头落下。
孟姝松了一口气,连忙唤他:“扶光醒醒,扶光,醒醒!”
他身上每一寸都是冰冷的。那双原本温柔深邃的眼眸紧闭,彼时回应她的只有长长的寂静。
孟姝不断摇晃着他,低切地呼喊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动了。
他眼睫轻颤,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继而落在了她的身上。
“滚开!”他一把推开了她,警惕地皱眉看来。
同样是刚醒,也不知扶光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孟姝被他推得猝不及防,瞬间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心下一惊,抬头看来时,对上的却是他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扶光……”她担忧地蹙起眉,急切地看向他:“你怎么了我是孟姝啊!”
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这样的眼神,让孟姝一下子又回到了妄枝山脚初见的那日。
那夜的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带着杀意,冰冷冷的,让孟姝的心一下坠入了谷底。
“孟姝”
神情漠然的青年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眉头轻蹙,下颚紧绷着,似在低头沉思什么。
过了半晌,他眉心一动,好像记起什么,迟疑地抬眸看向眼前的素衣女子,锐利防备的眼神渐渐柔和。
“孟姝。”
从方才他推开自己时起,孟姝就一直紧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变化,直到那熟悉的眼神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她惊喜起身,慢慢地靠近他,确保他不会再推开自己后,再次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扶光,我是孟姝。”
她几乎哭出声来,天知道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她差点以为他死了,好不容易等他醒来,却发现他已经不认识自己。
孟姝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那抹情绪究竟是什么,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只能紧紧地拉住他,一次次坚定不移地告诉他。
“我是孟姝。”
可扶光只是一味垂眸看着她。
就在孟姝即将心灰意冷之际,眼前的青年突然俯身,高大颀长的身影笼住她的。
雪地之上,他将她深深拥进怀里。
孟姝愣住了。
有雪花飘落在她的裙摆上,悄然融化开,于她裙上泅下一朵朵海棠。
她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放在了青年的腰间。
她感受到,他抱着她的身体正在颤抖。
孟姝拉开他,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她声音放得极轻,偌大的冰天雪地里,只有他能听到。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冷风从他们耳边窜过,雪花融化在他们之间,那深邃的眼眸如秋水般深情难测,似乎要将她牢牢映入眼底。
“扶光……”
孟姝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只是一瞬,她便慌忙别开眼。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般……
就在孟姝疑惑之时,扶光却突然开口。
他将她拉近,似乎一刻也不愿与她分开:“孟姝,你别走好不好”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眉心一蹙,顺势摸上他的脉搏。
过了半晌,她心头咯噔一跳,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怎么回事,扶光的脉搏怎么静得出奇,就好像是一潭死水,宛若已死之人
不对。
孟姝眼神一凛,为何观脉象发现,扶光内力全无
联想起之前他的异样,孟姝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抬眸看向他,强忍住眼底的担忧,害怕被他看出蹊跷。
扶光的神力,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整个人的状态与先前完全不同。
青年依旧紧贴着她,不管孟姝让他做什么他都是一味的乖巧听话,仿佛在这雪地之间,唯有她才能让他安心信任,生怕被她抛下。
“扶光,”孟姝有些无奈:“我们可以不用离得这么近的。”
“为什么?”回答她的是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以及他无辜的眼神。
怎么没了神力和缺失记忆后,反而越来越无赖?
孟姝直到这一刻才敢确定,扶光现在只记得她。
幸亏没什么别的外伤。
孟姝刚要松开为他把脉的手,下一秒便被他紧紧拉住,继而不由分说地分开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牵起。
青年的手格外冰凉,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的,孟姝愣在原地,大脑轰地发白。
就在她回神刚要说些什么时,扶光却再度开口,依旧紧贴着她:“这样你就不会跑了。”
孟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他:“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牵手的。”
更何况还是这样牵……
“为什么不能”
孟姝:“……”
她知道现在跟扶光讲道理没用,只好轻叹一声,任由他拉着,打量起四周来。
他们方才明明还身处沙漠,怎么一转眼就来到了雪山之境
这一切,都是从掉入无望崖开始的。
孟姝眉心蹙起。
难不成,这也是无望崖的幻象?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崖……
抬眼望去,苍茫雪地里,寒风卷起的白雪簌簌而落,素裙与月袍交织又荡起,他们的脚印一深一浅印在雪里,相交的气息是唯一的温热,雪花扬扬过,最终落在他们相携的手腕上。
孟姝完全凭着感觉往前走着,身边的扶光只一味牵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腿脚酸软,这附近的景象还是一点没变。
偌大的雪地里,莫说人影了,就连只鸟都没有。
孟姝忽地有些担心。
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如今扶光没了法力便与寻常人无异,若真是让他们遇到了宝凤楼人……
她轻蹙眉头,刚要转头与身旁青年说些什么时,耳尖一动,好似听到什么,拉着扶光就往前跑。
随着一声嚎吼,一阵杂乱的踏雪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来得凶猛,隐约间还有抽鞭声,那鞭声好似破开寒气抽打在皮肉上,每响一声那嚎叫便更大一分。
孟姝和扶光都听出来了,那是雪狼的嚎叫。
心底那股不安感愈发涌上,利爪抓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声哨响,孟姝不回头也知道,那些人追上了他们。
锐利的杀气从狼目中迸发,雪花擦落弯刀,寒光*闪过狼背上赤裸的臂膀。
有人箭步飞身而出,手中弯刀向前一甩,破空的利刃声擦过孟姝与扶光的脸颊,雪花飞溅间,那弯刀狠狠插入雪地里。
就在孟姝止住脚步的一刹那,狼群的嚎叫响彻九天,四周忽地涌上一群身着狐面裘衣,赤裸臂膀的壮汉。
在他们的脚边齐齐站着一排雪狼,银毛竖起间,幽幽绿光从饥饿发狠的目光里迸发,那群赤膊而来的壮年人,竟有着不输狼群的血气,杀气从他们指尖蔓延,彼时正擦刀走过,将孟姝和扶光团团围住。
孟姝眉头一蹙,将扶光拉到身后,眼神抬起,却恰巧对上了从中走来的一人的眼眸。
那双眼睛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
碧色瞳孔本漂亮而勾人,彼时却带上了阴鸷与杀意,汪潭碧波里,善恶交迭,寒凉被掩埋在无辜伪装之下,唯有白雪覆过,冰霜半化之际,方才露出片刻端倪。
见他走上,四周的赤膊人纷纷退开,就连脚边的狼也在垂首,利爪前倾伏地,高傲的眼神收起,似在虔诚跪拜。
“双琅。”
孟姝几乎咬牙道。
第130章
木质短刀拔出,银光闪过间带着丝丝血腥,疲软的狼身重重倒下。
众人凝眸看去。
原来那不是她的血,而是雪狼的。
赤膊人的眼神开始打量起来,目光聚焦到被狼群包围的素衣身影上。
原本双琅提出,让孟姝与雪狼搏斗一场,她若赢便放她性命时,他们原本是不嗤的。
这些雪狼可是他们寨子精心喂养的,在雪地上可谓是所向披靡,见血就咬,莫说区区一弱女子了,哪怕是他们五人齐齐上阵,也难敌其手。
闻言,双琅只摇头轻笑。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他轻轻掸去肩上雪花,阴沉的眸子扫过来,噙笑道:“赌她能不能赢。”
起初赤膊人是信心满满的,可眼下。
他们分明输了。
血色纠缠着女子的衣摆,把素色裙衣染成一卷墨画,血迹相交间,手中银绣不断刺入又拔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一边护着身后的青年,一边拼了命与眼前的雪狼殊死搏斗。
众人看出了异样。
她是有软肋的。
譬如她身后的青年。
那青年模样当真生得极好,雪色皎白间,他的容颜却更胜无双。
眼下,他们被狼群包围在内,他的眼死死盯着眼前搏斗的女子,每要上前时,却被一股力量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上的血色越来越多,直到染红了那片衣摆。
“孟姝……”他脖间青筋勒起,看红了眼,几乎低喝出声。
可纵管他多么用力,那股刺痛大脑的力量却始终压制着他,就禁锢在他神识上,只要他一动手,便会不由自主地收缩,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海撕碎。
孟姝咬着牙,将手肘从狼口底下撤出,右手银绣一翻,狠狠扎入它的眼睛。
随着一声痛嚎,鲜血喷溅上她的脸,她伸腿凌空一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雪狼踹飞。
在狼身飞出的那一刹那,她也被自己使出的力量所反噬,向后跌倒在地,原本干净无暇的衣裳已布满血污,被撕裂的袖口亦覆有抓痕,她却依旧挺身爬起,直到扑倒在青年眼前。
“扶光,”她抓住他试图自毁神丹破局的手:“快停下,这样下去你死的!”
“双琅!”
她双目通红,面上沾的不知是狼血还是她的血,转头怒吼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看向斜倚在狼背上的年轻男子的手。
在那里,他指尖把玩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红玉,那红玉色泽鲜艳如血,在光下隐约流动着细絮。
孟姝认出来了,那是红丝玉。
可扶光分明没有中蛊!
看向那耀眼红芒时,有丝灵光从脑中一闪而过。
孟姝想起来了,那日宝凤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红丝玉的光芒下,悄无声息地吹向他们。
原来早在那时,他们便已中了埋伏……
难得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年轻男子轻哂一笑。
他熟练地从狼背上翻身而下,身手利落的与曾经那个害羞腼腆的驼奴简直判若两人。
他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分明暗涌着幽沉的冷意。
见四周伺机而动的狼群又要扑上,双琅冷下脸,抬手拍了拍,下一秒,那原本骚动的狼群忽地安静下来。
它们看向孟姝的目光依旧是垂涎而嗜血的,却因为双琅的动作而收回了亮起的长牙利爪,开始退回那些赤膊人的身边。
在女子的怒视下,双琅目光忽地一顿,继而玩味地走上前。
他的目光越过孟姝,落在她紧紧护在身后的青年身上。
半晌,他回神,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护得这么紧呀?”
他懒散地扭了扭脖子,好似想起什么,故作惊呼道:“我记得这位公子,好像身手不凡呀,怎么今日这么狼狈?”
说着,他还嗤笑着打量。
孟姝沉下脸色,抬起的眼眸里一片寒凉。
“你原来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扶光的身份。
从她假扮舞女进入宝凤楼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中了双琅的圈套。
孟姝忽地冷笑。
怪不得啊,怪不得!
怪不得宝凤楼被烧毁,他却恰巧安然无恙,怪不得他分明刚入楼不久,却对宝凤楼上下了如指掌,怪不得他会向她透露千引蛊消息,怪不得他们初一见面,他便对她好意相待……
“原来如此。”
孟姝什么都明白了。
风吹过他用彩绦长巾束起的鸦青色卷发,那俊丽精致的波斯男子依旧站在眼前,却早已不一样了。
见她已经猜到,双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你真的很聪明。”他低伏下身,想要抬手帮她擦掉脸上的血渍,却被她一掌打开。
他收起笑意,无所谓地甩了甩手:“看着你那善意的眼神,有好几个瞬间,我都差点入戏了。”
可惜啊,他最痛恨别人可怜他。
孟姝现在只觉得恶心。
她冷眸瞧来,刚刚与雪狼搏斗过后,她握刀的手都还在隐隐发颤,可面上倔意却丝毫不输,依旧无所畏惧地盯着他。
“放了他,”孟姝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要抓的是我,只要放了他,我可以任由你们摆布。”
“住口!”
她话音刚落,身后青年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
鲜血自他嘴角溢出,他被那源源不断的锥心之苦折磨得疼痛难耐,却依旧咬牙与那股力量抗衡,保持着神智清明。
他抬首,目光扫来,哪怕身处此种境地,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淡漠的神情退去,冷狠地盯着双琅:“别求他,也别牺牲自己。”
闻言,双琅眼眸微眯。
他松开了手中的红丝玉,随着那抹红光的渐渐弱去,那股纠缠着扶光的力量也开始慢慢松懈。
真杀了扶光
那是不可能的。
年轻男子转身向狼群走去。
他是神君,虽说被他们下了暗手,暂时封印了神力,但神的力量依旧是不可估量的。
双琅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四周的雪山。
虽说雪山之境有尊主大人的力量庇护,但大人也说过,扶光此人看着清冷淡漠,无欲无求,可若真将他逼急了,他可是会做出自毁神丹冲破封印的人。
到那时,莫说冲破雪山之境了,怕是连他们也会尸骨无存。
想着,双琅摇头一哂。
所以,哪怕方才孟姝不拦着扶光,他也是会停下红丝玉的。
毕竟他们的目标只是孟姝,至于扶光……
他居然也跟着进了这里,这是他们所没预料到的,但若要为了一个意外白白牺牲,那可是太冤了。
想着,双琅侧目扫过背后两人,随即朝着赤膊人招了招手。
“把她手上的兵器收了,将他们带回去。”
远处的经幡铃音响起,荡漾着随雪落在这头。
雪山脚下,寨子外系着的彩绦被雪水打湿,原本飘扬的布幡无力地垂落在地,被来往的脚步踏入泥底,落下斑斑污渍。
夜幕落下,寨中的篝火渐渐亮起。
雪色与冷意相融间,来往的脚步声响起,时不时传来几声低语,唯有这头的屋里一片寂静。
有光从窗楣纸糊渗进。
黑暗中,有人艰难的起身,手掌压过粗糙干草发出窸窣声响。
她扶着墙缓缓站起,伸手捅破了那层窗纸。
光亮顺着冷意透进来,带着点点雪花,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一颤,却倏然松了口气。
“扶光。”
她踉跄地走向躺在干草上的青年人。
他的衣袍沾上了她的血渍,温软的衣角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本的秀丽,彼时他脸色发白,闭起的眼眸上眉峰紧皱着,孟姝不忍地为他抚平。
她刚刚为他把过脉,他的情况愈发不妙了。
孟姝皱眉,摸上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掌下烫得可怕。
“这该如何是好……”
受了伤的扶光和往常很不一样,他双眸紧闭着,垂下的长睫随他呼吸轻轻颤抖,清冷的面容染上虚弱,彼时白得毫无血色,看上去很是吓人。
不仅如此,他眉峰蹙起,隐有痛苦露出。
孟姝一时间有些心焦。
她拿起身边的干草将扶光围起,想了想,似又觉得不够,心下一狠,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挤身到扶光身边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发热者最忌见风,冷热交替只会让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突然间,她好似想起什么,抬手解下脖间青玉。
温润的灵玉在掌中发着幽光,淡青色光晕下,它好似有着魔力,能让人安心静神。
孟姝将它给扶光带上。
小巧的棠花青玉静静坠在青年的脖颈间,过了半晌,他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
见状,孟姝终于舒了一口气。
现下手边没药,扶光的异样又是因神力被封而起,孟姝实在无从下手,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着如今唯一能缓解他痛苦的,或许只有棠花玉。
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玉符真有此奇效。
她垂眸看向靠着自己的青年。
他的神情向来是淡漠冰冷的,那双好看的眸子瞧着人时,总是带着疏离,唯有在某些时刻,才会流露出几分不同往常的温柔来。
可孟姝总觉得,或许那才是最真实的他。
看似冰封的湖面下,实则波涛翻涌,热烈澎湃。
看着看着,孟姝突然笑了。
难得见到扶光这般顺从的模样,却是在此生死难测的情境下。
“棠花玉是我从小带大的护身符,现在我将它给你,希望它也能护佑你的平安。”
在大雪纷飞的雪夜里,他们蜷缩在幽暗的小屋中,背后是粗糙的干草,外头嬉闹的火光笼罩不到这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在这冰天雪地里,对方的体温是唯一的热源。
孟姝想,这样或许就不冷了吧
她从未这样拥抱过一个人。
不掺杂任何杂质,只是两个互相取暖的人彼此相拥,她想让他坚持住,好好活着。
“扶光。”
她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低声说了:“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
一定会。
“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