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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7965 字 9天前

以至于失而复得时,他就在眼前,可孟姝却不敢触碰,怕一切成为泡影云烟,不过虚梦一场。

“阿爷……”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穆如癸身体一僵,还不等他回头,却突然被人冲来抱住。

女子纤弱的手臂紧紧抓着他,直到确保眼前人是他,她强忍的情绪才在一瞬爆发。

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滴滴落下拍打在她手背。

她从西南边塞一路追寻,走过小镇水乡,到过江南,去往皇城,最后在这黄沙漫卷的小城内找到他。

这些天来孟姝一直在害怕,玉骨村的惨状每夜缠着她,她甚至不敢闭眼,害怕一醒来会听到穆如癸的死讯。

直到她真的找到了他。

“阿爷,真的是你吗……”

见到孟姝,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穆如癸心头一酸。

许久未见,她瘦了不少,依旧一身素衣,单薄的站在这沙漠中,仿佛随时会被吹跑。

过了半晌,小老头突然叹了口气

他抬手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阿姝,没事了。”

见到孟姝无恙,他总归是庆幸的。

百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她,故作玩笑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看看你这样子,都哭成花猫了。”

四周人来人往,大漠中的风无一例外地带着燥意吹拂过众人的衣摆,唯独他们站在原地。

孟姝看着穆如癸就这般站在自己眼前,恍惚间心底又浮上一抹后怕。

她看见穆如癸正要跟她说些什么时,目光瞥见身后缓缓走来的青年。

就在那一瞬,那看见穆如癸的神情突然变了。

向来笑意吟吟的面容顿时沉下,隔着面衣,她也依然看见了他不同寻常的神色。

他将孟姝一把拽到身后,震动的眸色间,他攥紧了手,目光复杂,像个护犊子的老鹰将孟姝牢牢护在身后。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锦衣青年站在人流中。

他身姿长立,面纱之上哪怕只露出一双深眸,却也难以掩盖那神姿仙容。

看出老者对自己投来的眼神,震惊之余还带着几分提防。

扶光忽地神色一敛。

穆如癸认识他

“阿爷”见状,孟姝有些疑惑,刚要开口时,拽着自己的小老头却突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阿姝,他是谁”

她没注意到穆如癸有些晦暗的目光,她看向扶光,不知要怎么说好。

扶光身份特殊,孟姝想了想,只好道:“他是我的朋友。”

没听到那句话,穆如癸暗自舒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他的心又重新提起。

“我找了你许久,这一路上多亏了扶光相助。”

穆如癸紧抿着唇,眉头深深皱起。

该来的终究是避不过吗?

他看向那青年,黝黑的瞳孔一暗,随即恢复往常,朝他颔首:“多谢你照顾我家阿姝。”

扶光点头回礼:“前辈言重了。”

孟姝从不需要谁照顾,这一路走来,他们是盟友也是朋友,相比一方依附谁,还是并肩同行更多。

穆如癸深深地看了一眼扶光,确认他神色无异不像起疑的样子后,这才安心的拍了拍孟姝的手。

“我们回去吧。”

……

夜晚大漠的星空要比先前所有更为明亮。

微凉的晚风褪去白日的炎热,轻柔地吹拂沙丘大地,落在往路人的眼前。

孟姝拿着小酒壶,里面装着柳鹤眠温好的酒,沿着石壁缓缓走上,待爬到顶端便见那里坐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

她莞尔失笑,拔开酒塞悄声走到穆如癸身后,醇美的酒香从壶中溢出,她抬手晃了晃,果不其然,小老头下一秒便寻味看来。

“调皮!”

他夺走孟姝手中的酒壶,无奈地摇头轻笑,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坐在这里,可以大致看清这大漠景象。

隔着一段长崖,尽头之下星火燎原。

那是驻扎边疆的军队。

孟姝闭上眼,感受着微凉的风从指尖拂过。

她喜欢这片大漠,尤其喜欢大漠里的夜晚。

没有白日的喧闹燥意,平静下来的时光如水,让人怅然若失,又只好更去珍惜身边人。

“阿爷,你为什么要走啊”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隐匿在风声里,低低浅浅的,让人险些听不真切。

穆如癸知道她会问。

他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对着弯月仰头一饮。

少许酒水洒出,他胡乱抹了把脸,迎着吹拂而来的风,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你不是猜到了吗?”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的确不该再瞒她。

他本以为只要孟姝好好待在玉骨村,只要有棠花玉在,便能护佑她一生无恙。

但他想错了。

他摩挲着手中的古铜色酒壶,眉间浮现一抹郁色。

他曾回过玉骨村,就在孟姝前一脚。

但他不知道在他走后,玉骨村竟惨遭屠戮。

胸口沉闷地不爽利,他再次抬头痛饮,神色渐渐沉下。

“阿姝,幸亏你没事。”若孟姝出事,他不敢想。

“可是阿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孟姝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今日与他说了玉骨村的遭遇后,穆如癸震惊不已,后怕间只一味的问她有没有事,孟姝猜,他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

可他不愿说。

所有人一直在瞒着她。

她的目光从穆如癸沉默的脸上移开,转向那黑夜。

就如同那日黑衣人所说的一样,穆如癸和扶光,都在瞒着她些什么。

气氛幽静得不像话,过了半晌,穆如癸看着她执拗的神情,这才无奈开口:“恶鬼现世,外面太过危险,我就是怕你冲动,这才想瞒着你。”

“可是阿爷,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恶鬼现世的”

又为何要突然插手此事

看着他,孟姝竟有一瞬的冲动,想要将那番话问出口——

“阿爷,你究竟是谁”

可她终究没问。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所有谜底之后的真相不一定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承受。

最重要的是,她害怕揭穿一切,穆如癸会再次离开她。

她抢过穆如癸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味从喉间漫上,她险些被呛,拍着胸脯咳个不停。

“慢点慢点!”

穆如癸看着她,泼墨长夜将她笼罩,少女眉目间的肆意被愁容冲淡,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她眼中的坚韧愈发明显,也越来越像她。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脖间青玉不知何时掉出,斜挂在衣领之外,正寂静地熠熠生辉。

穆如癸收回目光,忽地在心底轻叹。

阿姝,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护住你

第117章

孟姝跟着穆如癸,从丘顶走下,沿着来时的缓坡一路慢行。

“你问老头子我为何要出村,”他道:“那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识过恶鬼乱世的残酷。”

他走在孟姝前头,为她挡去了从大漠深处吹来的狂风,飞舞的衣摆缠着沙砾,他拎着酒壶,负手慢行。

半晌,他才缓缓道:“我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从前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狂傲不羁,看着风光不二,实则穷得叮当响,莫说喝酒了,就连住都是和乞儿一块。”

他笑:“但我还算有些运气,后来跟了一位英雄,他赏识我的才华,对我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着,似乎怕孟姝不信,还特地回过头朝她拍着胸脯比划:“别的不说,这世上要论毒蛊之术,你阿爷我可是说一不二!”

孟姝失笑。

她点头扶着他:“阿爷,我信。”

她的一身本事均是穆如癸教给她的,不论是医蛊亦或是武功,他将她抚养长大,对她给予的爱从未保留。

孟姝时常在想,若当年捡到的不是她,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见她真信,穆如癸满意了,笑着拍了拍手:“自从跟了那个人后,我仿佛才真正为自己活了一场。”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就像那漂泊的草根,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可是恶鬼来了。

穆如癸突然沉默,眼前再次浮现那日的场景。

伴随着滔天的怨气,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将战场沙地掩埋。

从第一天开始,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偏偏那次不同。

这些话他没和孟姝说出口。

眼中仿佛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穆如癸飞快地眨了下眼,重新挂上笑容,豪气道:“人都是要服老的,我厌倦了那在刀口添血的生计,在捡了你之后啊,我就决*心要隐居山林,可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心哪是那么容易平静的。”

“所以啊,你阿爷我出村不为别的,就是想逞英雄!”

他回头:“阿姝你别怪阿爷,不告诉你,是因为真的怕你受伤害,鬼怪的力量太强大了,凡人是抵挡不过它们的。”

孟姝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阿爷,您小瞧我了。”

“这一路走来,我跟着你的脚步去过了很多地方。”

她掰着手指,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对她的经历如数家珍,对穆如癸娓娓道来。

当然,除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危难关头。

那些恶鬼的力量她见识过,也明白若纵容它们壮大,会对人间带来怎样的伤害。

最重要的,是那背后神秘的白眉道士。

“所以阿爷,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人保护的小女孩。”她认真地看着穆如癸:“我不能一辈子待在玉骨村里,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这话仿佛一语双关。

她知道穆如癸有隐情不愿告诉她,但她只想告诉他,她是可以和他共同面对的。

穆如癸也听出了她言外之意,脚下步子一顿,垂下了眸。

他那日之所以要回玉骨村,是因为在前往西疆的路上,知道了那些人的动向。

他们找到了玉骨村。

情急之下,他一路快马加鞭,想要在他们之前将孟姝带出,却没想到,孟姝早已不在村子里。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该忧,他想去湘水镇问苏素,没想到竟连苏素也不在。

也就是那时,他猜到,孟姝多半是去找他了。

而她,应该也知晓了一些事情。

更造化弄人的是,她居然碰上了扶光。

看着身旁女子,穆如癸不动声色地隐去了眼底神色。

“阿姝,阿爷不会再走了。”

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迎着大漠里吹来的风,举头看向那遥挂的明月:“但你要答应阿爷,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不可以牺牲自己。”

他这番话没头没尾,却来得千钧重。

孟姝愣住,哗然一笑:“阿爷,你莫不是喝醉了。”

她亲昵地拉着穆如癸的手臂,他们的脚印踩在细软的黄沙里,深浅不一地落在身后。

“我会一直跟阿爷在一起的,我们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

……

大漠戈壁的石洞里,油灯被人点亮,正中的一方简陋石桌上坐着三人。

在知道不铮是扶光的手下后,柳鹤眠便好奇的拉着他问东问西。

问来问去,问题无一例外都围绕扶光。

譬如说:“扶光真的是神仙吗?”

“他是什么神仙啊?”

“神仙也有官职吗——”诸如此类。

好在不铮脾气好,也不嫌柳鹤眠聒噪,见扶光神情无异后,便捡了一些能说的跟他说。

闻言,柳鹤眠看向扶光的眼神更为炙热了些,眼里都是崇拜,看着他就像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活神仙”。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起不铮来。

“不铮兄弟,那你之前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去京城呀?”

他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亲昵地拉扯道:“若是你来京城,我们恐怕早就成好兄弟了,我还能让你见识见识我柳大师的本事!”

不铮腼腆,见他如此热情,一时间招架不住,正愁该怎么回答时,孟姝却回来了。

“柳鹤眠,高兴什么呢?”未见人影,她的声音却先至。

穆如癸拿着酒壶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后,也弯腰走了进来。

“老伯,孟妹妹,你们回来了!”在得知穆如癸就是孟姝的阿爷后,柳鹤眠本就感恩的心更为激动澎湃,看着穆如癸就差没有感激涕零。

看见大家都在,孟姝笑着拉过穆如癸:“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便是我阿爷。”

扶光白日时曾与穆如癸见过,虽说气氛有些微妙,但他礼数仍旧周全得没有差错。

他道:“穆前辈。”

穆如癸从进门时起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扶光,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竟是在人间。

他摆手:“不必如此客气。”

孟姝的目光从两人之间划过。

她怎么觉得,阿爷对扶光怪怪的呢?

但还不等她多想,穆如癸却突然开口:“今日宝凤楼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说到这个,孟姝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阿爷,宝凤楼是不是……”

“不是我。”他想了想:“但也不完全与我无关。”

他走至桌前坐下,将酒壶往柳鹤眠怀里一抛,示意给他满上。

“老头子我发现了那些失踪物主的踪迹,宝凤楼害怕事情暴露,便断尾自救,一把火将自己的罪责烧了干净。”

他接过柳鹤眠重新递来的酒壶,低低嗅了一口,满意点了点头。

“只是我没想到,玉七娘的手段要比我想的更为决绝,那楼中混着不少她苦心孤诣培养多年的手下,竟也狠心换掉,唱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

扶光闻言,抬眸看来:“前辈的意思是,楼中人没死,只是藏了起来”

穆如癸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玉七娘是舍不得他们白死的,但是她又必须要那些人闭嘴。”

“若老头子我没猜错,宝凤楼应该是用同样的方式,让他们和那些物主一样,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说着,他朝扶光看去,晦暗的眸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

“神君来此,不也正是为了此事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过来。

扶光眯了眯眼眸。

他究竟是谁

扶光不曾向他透露过自己身份,孟姝更不可能告诉,最为关键的是,他似乎对鬼界动向了如指掌。

见他沉默,穆如癸忽然笑了。

他抚了抚自己胡须,摇头道:“宝凤楼背后之人远比我们想的厉害,这里的水太深,你们不该来此。”

他指向孟姝:“尤其是你!”

孟姝才不怕他恐吓:“阿爷,你刚才分明答应了,去哪都要带着我的。”

穆如癸一愣,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瞪了一眼扶光。

扶光被看得摸不着头脑,这一次,真不是他带着孟姝来的。

穆如癸也知道,但他就是气不过。

明明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让他们撞上了

屋中人不懂穆如癸百味杂陈的心绪,听到事关宝凤楼后,众人纷纷沉默。

倒是扶光伸出手,将从不铮那拿回的木匣放在桌上。

随着木匣的打开,幽幽红光从中冒出,盖过摇晃的灯火,映亮屋内一角。

看到红丝玉,孟姝记起正事,问道:“阿爷,您救了柳鹤眠,可知他中的是何种毒蛊,与这红丝玉上的是否一样”

穆如癸看向那木匣中的红玉,眸子一暗。

没想到这红丝玉,竟然真的让孟姝和扶光弄到手了。

“不错,这上头的毒蛊和柳小子身上的一样,都是魂引仙。”

“何为魂引仙”

孟姝从小跟着穆如癸学习蛊术,倒从未听过“魂引仙”的名字,更没在医书上见过。

谁料,穆如癸冷哼着抬头,烛火摇曳下,他幽幽看向屋中青年:“这个,怕是他更为熟悉吧”

第118章

听到此话,孟姝眉头一皱,看向扶光。

过了半晌,青年有了反应,似乎想起什么,神色亦凝重。

“神界古籍中的确记载了一种药蛊,名唤‘魂引仙’,但此蛊是良药,并不是什么毒蛊。”

“那是对于神族而言。”

穆如癸道:“若是用在人或鬼的身上,那可比砒霜更毒!”

闻言,扶光冷眸看来:“前辈知道的倒是不少。”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扶光。

神界记载中的药蛊怎么会流入人间,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将其成为了对付人鬼的毒药

扶光听得出,穆如癸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

神界有奸细。

看来不论是鬼界的消失冥鬼,还是人间失踪的物主,皆是中了魂引仙!

想着,扶光神情冷下,眉目染上寒凉。

“阿爷,你既然能去除柳鹤眠身上的蛊虫,那是不是对于其他人也有解蛊之法”孟姝道。

穆如癸轻轻摇了摇头。

“下蛊之人谨慎,在魂引仙中多加了一味毒,我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暂无十足的把握。”

说到柳鹤眠,穆如癸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纯属命大,幸亏他接触宝凤楼宝物的时间不长,那子蛊并未完全种下,因此才捡回了一条命。”

还有一句话穆如癸未说。

若中了此蛊没有解药,怕是不出半月便会成为白骨一具。

想着,他心情也愈发沉重,将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摆,气呼呼地说不喝了,起身就走到石床上躺下。

见状,孟姝直无奈扶额。

这小老头,脾气真的愈发大了。

见时辰不早了,料定穆如癸不会再突然消失后,孟姝与柳鹤眠告辞,叮嘱他注意照看穆如癸后,这便放心的走了。

走之前,她特地知会了穆如癸:“阿爷,我明天再来看你。”

也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仍旧背对着孟姝,只朝她随意地挥了挥手,继续躺着不动。

孟姝没办法,只好失笑离开。

待走回玉人城内,夜色愈发浓重了。

夜里突然泛起了大雾,层云堆叠间,闪烁的繁星渐渐湮灭了光亮,半隐在云层之后。

孟姝在前头走着,扶光落她几步跟在身后。

沙石小路边,街坊屋门紧闭着,只余檐下灯笼于风中轻晃。

朦胧的烛火跳入夜中,飘荡着拉长他们的影子。

在无人小路上,他们二人影子相叠,寂静之下只余踩入沙中的脚步轻浅作响。

在得知神界可能有异后,扶光便让不铮回神界打探消息。

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如今已经辞去神职,不好亲自出面,不铮作为他的部下亦然。但事关三界安危,他不可能置之不理,便只好让不铮回去给天帝传话。

他抬眸,看向前头女子慢悠悠的身影。

许是找到了穆如癸的缘故,她今天心情难得不错,笑容也比前两日更真实了些,不再像行尸走肉,仿佛此刻才是她自己的灵魂。

扶光低声一笑,两步并一步,跟上她的步伐。

“你笑什么”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扶光没回答,想起今日穆如癸对他的异样,淡道:“你阿爷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孟姝怔然看向他:“怎么会我阿爷只是脾气古怪,先前在玉骨村时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如今还是没变,脾气愈发臭了。”

想起那些在玉骨村度过的时光,孟姝眸子一暗,随即轻笑着掩过,朝扶光道:“而且我阿爷估计还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呢。”

“是吧,神君大人”她歪头看他。

见状,扶光收回目光,冷嗤道:“幼稚。”

他们从老市沿路走回,一路人静谧无人,只剩下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眼见东矮房就在前头,孟姝正要与扶光告别时,身后青年却突然停下脚步,身形一晃。

“怎么了”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扶光眉头蹙起,抬手捂住心口。

听见孟姝唤他,他回过神,冷着脸摇了摇头:“没事。”

待目送孟姝进了院门后,他这才推开了一墙之隔的屋门。

屋内油灯的烛火被点亮,跳跃的烛光浮跃上青年如玉般的面容,彼时他脸色有些难看。

扶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那里并没有熟悉的反噬痕迹。

奇怪,神力怎么会突然紊乱

静下心神,他端坐起身,双手捏决,随着周身灵力的运转,金光踊跃间,额间神印闪烁浮现。

过了一会儿,屋内烛火暗下,窗外深夜里的虫鸣也渐渐销匿声迹,弯月低垂拂照大地,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次日,孟姝早早就敲响了扶光的门。

等了一会,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孟姝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其他,推门走了进去。

“扶光,扶光”

她手中拿着什么,正脚步急促地往里走去。

孟姝屋里屋外找了一通,确定没见到扶光的身影后,想起昨夜他的异样,不由得的,她有些着急起来。

“该不会是去哪偷偷死了吧?”她想着,下意识地就说出口。

“好啊,现在都能在背后咒我了”

青年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姝回眸一看,发现扶光正半倚着墙,不知在那看了她多久。

见她愣住,扶光失笑:“我又没死,找什么呢这么着急”

他走近,瞥见她手里拿的银针,眉梢一扬:“我都说了没事,不必拿我当病人。”

孟姝回过神,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神情严肃道:“不行,你先前也碰过那红丝玉,虽说魂引仙对神族无用,但还是警惕些好。”

说着,她也跟着他坐下,手搭上他的脉搏,一板一眼地给他把脉。

扶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她愿意折腾也懒得反驳,任由她去。

待眼前姑娘又是把脉又是施针,确定瞧不出什么异样后,这才放过了他。

“扶光,你可千万别逞强,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大可告诉我,我若诊治不出来,便让阿爷帮你。”

想到穆如癸,扶光轻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不必了,我怕你阿爷给我下蛊。”

孟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收好银针起身:“走吧,一起去石洞,柳鹤眠今早差几个小孩来跟我说,阿爷有事找我们。”

穆如癸有事,不外乎是因为宝凤楼。

扶光敛下神色,与孟姝一起往城外走去。

刚走上主街没多远,还没拐进老市,身后却突然奔来几匹战马。

为首的男人身形威猛高大,戴着铁制面具,猎猎黑袍之上,唯有一双冷峻的眼露出。

他与他们擦身而过,孟姝瞧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却蓦然觉得很熟悉,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身周有人低语道:“那是谁啊,这么威风”

有人撞了撞他的手臂:“你是外来人吧,那就是盛王殿下,先帝亲封的骁骑将军,他的军队就驻扎在我们玉人城外呢。”

沈禛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不由得讶异扬眉。

她倒是忘了,沈禛回京前,大军就驻扎在这西疆边境。

他们一路沿着老市往城外走去,路过那石滩戈壁,往下一看便能看见长崖之外的肃穆军营。

“没想到这缘分还真奇妙。”孟姝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日在宫中,她与这位将军也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多日后在这西境还有擦身而过之机。

扶光没有出声。

他眼眸一暗,目光静静落向那旌旗猎空的军营。

待他们走到石洞时,柳鹤眠已经早早在外头等着了。

在穆如癸的调理下,他的蛊毒已经清完,如今身子比先前还要康健,每日恨不得跑上两里地。

见到远远走来的两道身影,柳鹤眠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扯着嗓子朝里面道:“阿爷,他们来啦!”

自从知道穆如癸是孟姝阿爷后,柳鹤眠总觉得喊他“老伯”太过疏离,不显亲近,便自作主张跟着孟姝一块喊他“阿爷”。

穆如癸懒得理他,便也由得他去了。

柳鹤眠端上热好的早食,酥热的油饼香孟姝老远就闻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凑近,刚想要伸手拿一块时,却被一双横来的筷子打断。

穆如癸皱着眉瞪她:“先去洗手!满手的沙尘。”

孟姝瘪了瘪嘴,听话地跑去洗手了。

石洞附近什么都没有,很是荒凉。

孟姝随便将就了一下,刚好碰见走来的柳鹤眠,笑着问道:“如今宝凤楼已经没了,你大可回城住着,不必在这。”

柳鹤眠看着细皮嫩肉的,想来闯荡江湖前家境也不错。

孟姝曾悄悄跟他打探过,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可柳鹤眠却避而不答,只道自己厌恶纲常理短,特地离家出走的。

为此孟姝还一阵讶异。

柳鹤眠抱着穆如癸的酒壶,现在每天为救命恩人满上酒已成为了他必做的事。

闻言,他摇了摇头:“我入城做什么这里挺好的,比客栈舒服多了,还有人陪着我说话!”

孟姝知道他闲不住,看了看四周环境,顶上石壁还漏着风,若是哪日外面起了焚轮,这洞穴怕是住不了人了。

孟姝将这话跟穆如癸讲,果不其然,他和柳鹤眠的说辞一致,连忙摇头:“我才不去跟你一起住,我这挺好的。”

说着,他拍了拍屁股下的石墩,霎时震起一层沙灰,分明糊得人睁不开眼,可他却浑然不觉:“多自在!”

第119章

闻言,穆如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如今倒是对这些怪事尤为上心啊?”

孟姝沉默的摸了摸鼻子。

扶光轻蹙眉头。

他怎么觉得,穆如癸话里话外一直在点他

穆如癸一如既往打开酒壶,悠悠酒香从中漫开,他抬手拿起细嗅一口,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玉人城观察多日,昨夜想了又想,发现那些失踪的人最后都去过一个地方。”

见孟姝和扶光纷纷看来,穆如癸手上沾了些酒水,于桌上画了起来。

孟姝瞧着他勾勒而出的轮廓,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外头那处长崖吗?”

“不错!”穆如癸指尖一点,将那处圈起,凝下神色道:“就是无望崖。”

……

披着战甲的骏马扬策长街,于一商坊停下。

男人翻身下马,衣诀翻飞间,长靴落在地上,踏起一阵轻烟。

他快步朝里走去,身后几名遮面将士也连忙跟上。

掀开软帘,里头有一背着长剑的男子迎来,见到他,那男子朝他拱手行礼,随即走到前方为他引路。

看似狭窄的小坊实则别有洞天。

绕过前屋走到后头,沙石砌起的高墙后还藏着一间小屋。

沈禛推开门走进去,便见屋中正绑着一个坡脚胡人。

他身上受了些伤,正被两名将士左右架着。

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衣男人,那胡人瞳孔忽地睁大,他嘴里被塞上脏布,彼时正挣扎地发出呜咽,惊恐颤抖着。

沈禛抬脚缓缓走近,冷着脸扯掉了他嘴里的布,下一秒,那胡人便求饶出声:“将……将军,你们抓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商贩啊,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闻言,沈禛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锐利的眼眸如汹涌深潭。

方才那背剑男子走近,朝沈禛附耳低言了几句,下一秒,沈禛忽地抬眸,眼里漾出冷意。

那胡人见状,吓得浑身一颤,只一味地推脱:“真的不是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男人的手倏然掐上他的脖颈。

“敢在玉人城做奸细。说,宝凤楼与你是何关系”他冷笑出声。

此话一出,那胡人神情顿时变了。

垂下的脸重新抬起,面中惊惧散去,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将军,真的不是我呀……”

他笑道。

“将军小心!”

几乎同时,有道黑雾自胡人嘴里喷出。

沈禛反应极快地侧身挡过,还将胡人身旁的两名将士一同推开。

他抽出身旁将士鞘中长剑,正要指向那胡人时,谁料那黑雾竟然自己缠上胡人的脖颈,不过瞬息,随着黑雾的蔓延,那胡人竟就在他们眼前变成了一具白骨!

“这……”

屋内几名将士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倒是沈禛最先冷静下来。

他手腕一转,将长剑重新落回那人鞘中,继而沉眸看了眼四周,转身离开:“将尸体收拾了,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他快步走出商坊,身后跟着来时的几名将士,正要翻身上马,却突然瞥见拐角一闪而过的一抹红衣。

下意识地,他朝那快步追过,可当他走到拐角处时,空寂巷口里人影空空,只余风声轻呼。

“将军,怎么了”有人走来,疑惑道。

沈禛摇了摇头。

许是他看错了吧。

他重新走回马边,扬鞭上马,马蹄踏起尘烟,黑纹凌厉的衣袍随风飘摇,他策马离去。

……

苏素是日暮时分到的。当她敲开孟姝的门时,看到许久未见的人,孟姝喜悦地惊呼出声:“苏娘子”

苏素一如既往地身着红衣,哪怕身处炎热大漠,她依旧利落飒爽。

红裙飘摇在黄沙之上,衬得她面纱之下的皮肤更为白皙,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美艳得不可方物。

苏素一把抱住了孟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主上跟我说你也在这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这丫头真能跑,连西疆这么远都敢来!”

孟姝拉过她的手:“苏娘子,我找到阿爷了,我找到他了!”

“我知道,主上都跟我说了。”苏素无奈一笑,眼里却有些心疼。

想起几月前,孟姝一个人背着行囊来到暮春楼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苏素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穆老住在哪我晚些跟你去拜访拜访他。”她笑道。

外头天气炎热,孟姝将人拉进屋里,给她倒了杯水,两人许久未见叙了好久的旧,直到夜幕将临,她们这才走向去石洞的路。

在路过那方戈壁时,孟姝明显察觉苏素神情一变。

“怎么了”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对面的长崖之下,火把莹莹。

是军营的方向。

“没什么。”苏素收回目光,跟上孟姝的步伐,想起了方才未讲话的事,接着道:“所以宝凤楼已经消失了”

孟姝点头。

“但就如阿爷所说,楼虽覆灭,可奸人还在。”她转头看向苏素:“如今最棘手的,就是要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人的下落,查出宝凤楼背后的阴谋。”

“这么说来,我们鬼界失踪的冥鬼,也是遭了宝凤楼的毒手。”

苏素从京城一路追到这,先前她查出冥鬼最后的踪迹消失在西疆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西疆偏僻,人烟极少,冥鬼喜夜里出行,贪恋人味,按道理说是不会在这边逗留的。

按照孟姝所说,它们应该都是中了宝凤楼的毒蛊。

“可是他们抓冥鬼做什么呢?”苏素皱眉。

孟姝看过来,见她忧虑在心,扯开话题道:“苏娘子,你离开湘水镇这么久,就不怕暮春楼赔钱吗?”

苏素闻言果然笑了。

“怕什么,有福源在呢,再说了,大不了我关门重开,区区酒楼而已!”

话虽这么说,可孟姝知道,她对暮春楼很是上心的,几乎日日年年,苏素都守在暮春楼里,寸步不离。

说到这个,孟姝忽地想起了另一座大名鼎鼎的楼店。

“苏娘子,你听说过‘夜中明珠’吗?我先前在京城还住过一段时日,它虽是客栈,却和春楼很像,都格外的富贵迷人。”

苏素嘴角笑意一顿,手指屈起,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听说过。”

她来西疆之前,也曾去过那里。

她静静跟在孟姝身后走着,迎面吹来的热气将她面前的发丝拂开,她抬头迎着风过的方向,直到衣裙被吹得沙沙作响,她才有了一瞬的回神。

女人摇曳的红裙在黄沙大漠中绽放,艳丽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底下火光猎猎,伴着旌旗漫卷,士气凌云。

苏素忽地低声自嘲一笑。

沙漠的孤风从她身边吹过,继而又从她指缝间流走。

她的身影落在后头,在即将暗下的夜幕沙丘里显得尤为孤独。

……

阴冷的殿中,黑石板下的血水潺潺而流,在大殿中央站着一人,他面前放着一面水镜。

随着水纹漾波,四周灵力开始动荡,似有声音从中冒出。

“猎物上钩了”

随着声音的传来,冷风自四面八方窜上,面前的黄袍男人却早已习以为常,他勾唇轻笑:“被您猜中了,现下只等收网。”

闻言,那水镜的波纹越晃越大,像是传来某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吾的百年大业,指日可待!”

“只是……”那黄袍人眉头一皱。

“只是什么”

男人抬眸,眼中泛过一丝冷意:“神族扶光也在那,我怕他会坏事。”

寒凉的冷风从地底窜上,寂静的殿中唯有石板之下的血水泠泠,击拍着墨黑色的石壁,发出闷哼声响。

“怕什么”过了半晌,“镜中人”再次开口。

“你为何笃定扶光会帮她”水镜中的“人”笑:“百年前她战死,扶光不也是无动于衷么?”

“更何况,你们不是已经动手了?”

水镜中传来一声诡异的低笑。

“这三界的天啊,是该变一变了。”

随着水镜波纹的散去,黄袍人恭敬地拱手行礼。

他重新带上帷帽,理了理衣袖,继而转身朝外走去。

在那里早早等着一人。

见他出来,那人快步上前,神情凝重地朝里张望道:“吾主怎么说”

黄袍人静静睨了他一眼,冷嗤道:“若不是你办事不利,鬼界那怎么会露出马脚,让扶光追了去!”

那人似乎有些不服气,闻言嘲讽道:“要不是我,你能抓到这么多冥鬼,好在吾主面前邀功”

他挥了挥衣袖,冷笑着转动指戒:“好在宝凤楼撤退及时,这才没让他们发现端倪。”

“但那老头实在棘手。”他看向黄袍人:“既然查不出他的身份,与其留着后患,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

黄袍人侧目看过:“扶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此刻打草惊蛇,只怕会前功尽弃。”

说到这个,那人眉头渐渐皱起:“你不是早有准备么,待时机一成,还用怕他”

“对付他,不到最后一刻,不得掉以轻心。”

阴恻锐利的目光透过若隐若现的帷帽,从黄袍之下露出。

他抬眸看向远处,唇角忽地勾起,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第120章

夜晚的大漠不同于白日的喧嚣,寂静的夜色下唯有繁星闪烁,风声越过沙丘吹过胡杨,于地上掀起尘埃。

不铮前脚刚走,苏素便来了西疆。玉人城诡谲难破,他们也算是有了新的帮手。

许久未见,穆如癸看到苏素兴致冲冲,拉着她便要谈天说地,一壶酒不够,还让柳鹤眠多温了两壶。

起初苏素还以为,穆如癸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怪罪她。

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没有守住秘密,让孟姝看出了端倪,她也不会去樊家村,踏上渡鬼这条路。

穆如癸听话却笑。

“苏素啊,你还是不太了解这个丫头。”

他用脚趾都能想得出来,哪怕苏素什么也不说,就孟姝这个执拗的性子,但凡认定的事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

孟姝用过晚膳后,怕他们讲着讲着又将话绕到自己身上,便想躲闲,找个借口就要走。

“孟妹妹,天黑了,要不我送你回去”柳鹤眠见状起身。

“不必了柳大师。”孟姝连忙摆手:“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若真出了事,还不知道谁护着谁呢。”

说的也是,柳鹤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柳小子,你就让她去吧,谁能欺负了她!”穆如癸听见,一边品着酒,一边不忘调侃孟姝两句。

孟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跟苏素告辞后,便走出了石洞,准备依着老路,从老市绕回城内。

今夜的风不知为何,格外寒凉。

孟姝穿着夏裳,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分明是炎暑夏日,深处黄沙大漠,却好比雪山幽境。

夜里迎面而来的狂风险些掀翻孟姝手中的提灯,她握紧灯把,顶着寒风前进。

沙漠中路难走,更何况是在夜中。

每走一步若有不慎,鞋袜便会陷入沙中,一来一往,每次回城耽搁的时间便不少。

眼看着老市亮起的灯笼就在眼前,孟姝刚要继续向前,身后却突然一道凌厉的掌风。

那掌风与冷风混在一处,险些让人觉察不过!

孟姝瞬间凝眸,将手中提灯一横,借着灯把挡住了那一掌。

只是灯火微弱,加上这一掌,本就被风摧残的火光忽地一灭,四周幽暗袭来,除了头顶的繁星和弯月,四下昏暗得看不清眼前路。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刹,孟姝猛地闭眼。

前头又传来异动,她极力稳下心神,掌风相对间,她与那人皆连连后退。

“青公子”方才交手,她好像摸到了一把羽扇。

几乎一瞬间,她就敏锐的认出来人。

闻言,黑暗中的那人笑了:“小姑娘还挺聪明。”

“只是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人居然是你。”

想着,男人眸色忽地冷下。

这女子混入他们宝凤楼多日却没人察觉,虽不知上头要她做什么,但若非尊主提醒,还真是要着了他们的道!

男人雌雄莫辨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彼时正笑着,目光阴鸷地看向她。

“可惜啊美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乖乖束手就擒吧。”

“凡人”那女子闻言,不惧反笑:“凡人又如何,凡人就该等死么”

青公子有些讶异的扬眉,一时间不知是该讽刺她天真可笑,还是愚蠢无知。

“凡人就只能等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自嘲一笑,缓缓抬眸,眼里的复杂暗芒闪过,只余杀意渐显。

随着他手中白羽扇的扬起,灵力从扇身席卷而来,在半空中化作白蟒,朝孟姝脖颈抓来。

见状,孟姝抽出银绣,踩着脚边石头飞身而起,手中短刀如同夜中流星,飞快地从空中滑下,直刺白蟒。

通灵梨木所做的刀刃破开青公子的护身罡气,在刺入白蟒的那一瞬,银光爆发,自女子手边漾起。

青公子后退几步,将白蟒收回身侧,隔着黑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一凡人,怎么会有如此灵器”

孟姝站起身,眸光寒凉:“想知道”

她翻动手腕,指尖擦过银绣刀刃,歪头朝他冷笑:“那就把命留下。”

话音落,她身形极快地朝前掠去,银色短刀仿佛生出灵性,于她手中翻飞若龙,准确地划向青公子脖间。

她的目的很简单。

青公子并非凡人,有灵力在身,若单靠武搏,时间一久她定会*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只能乘其不备,在他没机会使出灵力之前,快速脱身!

见孟姝不要命地一般冲过来,青公子眸子微眯,突然生出些兴趣。

白羽扇与银绣相擦而过,银白相交间,双方浑厚的内力向四周荡开,震起一地黄沙。

孟姝裙下步子加快,狂风卷起素衣,她手腕一翻,利落出刀,银绣划破对方脖间皮肤,血意染上梨木。

见状,青公子眸色突然凌厉。

他察觉自己上了孟姝的当,她在故意拖时间好借机逃跑!

冷笑自男人唇边扬起,他一掌破空,白羽扇带着灵力打向孟姝。

“噗!”

素色身影被一掌打出,她滚落在黄沙中,掌心因灵力震麻,银绣被打落在地,鲜血自她唇边溢出。

“我都说了,凡人,是最不自量力的。”青公子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没了银绣,孟姝就失去了和他一搏的机会。

青公子深知这个道理,看见她唇边血迹,不由得心情大好,放声一笑:“敢跟宝凤楼作对,若非尊主让我留你一命,我真想在这杀了你。”

又是尊主。

孟姝无所畏惧地抬眸,眼中冷意逼人,朝青公子啐了一口血沫:“走狗。”

“你说什么!”他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单手捏着孟姝的脖颈将她拎起,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再说一次。”

孟姝笑:“我说,你是走狗……呜!”

握着她脖子的手忽地收紧,青公子面上划过一抹阴鸷,脸色阴沉地凑近她:“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这么说我,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已经死了。”

闻言,手中女子忽地笑了。

鲜血不断从她嘴边流出,她笑着看向他:“可你不敢杀我,废物。”

看着她,青公子真有一瞬将她捏死的冲动。

但就在那一刻,理智倏然回笼,他松开了手上力气,女子瞬间无力地倒落在地。

“你想激怒我”

他冷睨着她,擦了擦染血的白羽扇:“可惜了,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他即将伸手抓向她肩膀,将其带走的那一瞬,远处突然飞来一把长戟。

那长戟浑身带着银芒,上头符文所刻的神力蠢蠢欲动,彼时正凌厉地破开夜空,猛地刺向他的手臂。

几乎同时,青公子痛呼出声。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力掀翻。

银白长戟矫若游龙,毫无征兆地破开他护身罡气,狠狠地将他的手臂连人带血钉入沙地。

有一白袍身影出现在夜色里。

他眸光惊惧地看向来人。

那人秀丽挺拔,踏空而来。

他落在孟姝身边,长风吹起他绣着暗色鹤纹的衣摆,他今日没戴面衣,俊美如玉的容颜暴露在夜色中,彼时正看向皱眉孟姝:“怎么才一日不见,就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扶光话虽如此,可看见孟姝唇边溢出的鲜血时,他眸光一冷。

下一秒,那头青公子的痛嚎便加大几分。

他向来嘴毒,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和青公子是一伙的。

孟姝见他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还不等她说话,孟姝好似看见什么,拼尽全身力气推了扶光一把:“小心!”

一道冷光打来,伴随着耀眼的红光,险些染亮了半边黑夜。

扶光带着孟姝侧身躲过,发现青公子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蛟月,正挣扎地从地上爬起。

他阴恻地看着他们,右手鲜血不断往下流,那纯净的神力正一点点地吞噬他的戾气,自他指尖向上蔓延。

他红着眼,狠下心,抬手自断右臂。

随着彻天的痛嚎,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间滚下,被斩断的右臂如同腐肉,扑通一声掉落在沙里。

扶光冷眸看向那被他自斩而下的手臂。

粗糙的切面血肉模糊,除了蛟月方才留下的神力,还有一丝黑气从中蔓延,直至将那只断手包裹,啃食成白骨——

场面一时间血腥得令人作恶。

扶光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孟姝护在身后。

“原来你是神族人。”

青公子抬眼,许是因为太过痛苦,青筋自他脖间暴起,他正喘着气,恶狠狠地盯向他们。

扶光没理会他,锐利的眼神扫过,仿佛早已将他看穿。

“你身上果然有恶鬼之力。”

“知道了,你不该害怕吗?”青公子扬眉看来。

他只剩一只手,彼时那右肩处正鲜血横流,滴滴落入沙里,继而染成一片暗红。

他举起左手,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白羽扇:“神族的力量在人间或许会被削弱,但鬼不会,尤其是恶鬼大人之力。”

他突然发笑:“但不管如何,你注定是没有力量了。”

四周狂风大作,飓风席卷着黄沙将三人包裹其中,他的声音半隐在风后,让人听不真切。

见青公子突然走近,扶光突感不对,刚要运起灵力时,喉间突然涌上一抹猩甜。

体内神力再次紊乱,他皱眉抬头,发现竟连蛟月都控制不住。

随着青公子的不断逼近,扶光看见他左手作爪,掌中似有青色火焰燃烧。

那是鬼火!

“扶光,你怎么了!”

孟姝察觉到他的异样,推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连忙扶住他。

“走。”扶光来不及解释,手中长戟横着抵向她的背,想借着还未完全消失的蛟月推开她。

“你们谁都走不了!”

随着一声低喝,对面男人雌雄莫辨的脸色逐渐扭曲。

他手中的怪异火焰不断盛大,顺着飓风裹挟的风向,将他们紧紧包围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