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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18007 字 9天前

席下有人发问,想来是第一次参加珍宝会的人,他一出口,四周众人皆侧目。

见状,青公子却不恼。

他轻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笑道:“宝凤楼的宝物应有尽有,价格嘛,自然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宝物,只用金钱便可拍的,可有的市面无价,需要各位拿点别的来抵。”

青公子的目光缓缓掠过底下众人,灯火浮掠上他弯起的丹凤眼,神色间染上了几分莫测:“至于抵物是什么,在宝贝拍下后才会告诉物主,所以,就看哪位贵客先出的起‘价’了。”

此话一出,四周人群瞬间雀跃起来,目光炯炯,皆不约而同地盯向高台上的宝物。

唯有孟姝在听到此话后,半垂的眼眸重新掀起。

冰凉的目光下,眸子微微眯起。

“贵客喜欢这件宝物”

身侧突然有道声音响起。

孟姝这才记起,那驼奴还坐在她旁边。

她转头看向他,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游刃有余的神色褪去,俊俏的面容染上一抹羞涩。

他看孟姝一直注视着高台上的紫檀木盘,以为她喜欢,便主动开口。

谁料,女子却翘首以盼地看向他,乌纱下唇角轻勾,意味不明道:“喜欢,你又如何?”

驼奴愣住,半晌回不过神。

见状,孟姝却笑着回头,重新看向那高台,话语却是对着他的:“你是新来的”

讨人欢心的把式,他还欠火候。

驼奴没想到被她看穿,笑意僵下,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他以为,是贵客不喜欢他。

谁知,女子继续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宝凤楼的侍从无名,自入楼那刻起,他们就不再是自己,早已成为楼中人。

可面对女子那双透亮非常的眼睛,他却不想撒谎,迟疑片刻,缓缓道:“我叫双琅。”

双琅。

孟姝垂下的手在腿上轻敲,耳朵听着他讲话,眼睛却仍旧是看向台上的。

在青公子熟稔的动作下,台上紫檀木盘的宝物换了一个又一个,四周的凤凰赤羽灯也逐盏亮起。

绯丽的灯火映在孟姝眼中,她好似想到什么,倏然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双琅。

“我想去楼上看看,你有办法的,对吗?”

……

鬼界。

夜晚下的酆都城灯火再次亮起,彼岸河旁流水潺潺,鬼阙门后某处的宫殿里,一如往常地坐着一青年。

空旷的大殿内,高高燃起的烛火将年轻男人的暗青色王袍染上绯色,烛影摇曳下,有人踏碎寂静,往里走来。

“主上,”不铮于座下站定,将手中信笺举起:“人间暗网来信。”

扶光闻言,抬头看来,火光落在他清冷俊美的面容间,眉尾红痣暗暗生色。

他放下手中的毫笔,眼神掠过不铮手中的那封印信,下一秒,信笺便落到案台。

青年垂眸展阅,含有鬼族灵力的印信被打开,里头内容跃入眼帘。

扶光眉头轻蹙。

“西疆……”

不铮闻言看来:“是苏素有线索了?”

只是,那些失踪的冥鬼气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疆

扶光没说话,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印信,半掩下的眸子间晦暗不清。

许是察觉到扶光的疑惑,不铮好似想起什么,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出口道:“苏素的消息,可能,是从皇室中得来的。”

扶光倏然抬眸。

“她去找他了?”

不铮点头:“前些日子,苏素传信回来,说她要暂时离开湘水镇一段时间,让我们再另派使者下界。”

“我当时没多想,这批失踪的冥鬼中,也有不少苏素管辖的手下,我想着她应该是去找人的,便答应了,谁知道……”

不铮抬头看了一眼扶光,见他神色依旧,这才放心道:“谁知道,她竟去了京城。”

京城有谁,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心知肚明。

扶光想,是了,那位常年驻守边疆,西疆亦是他的驻兵之地,大批冥鬼突然消失,最后的线索均指向西疆,苏素会生疑并不奇怪。

但扶光总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

包括苏素送回的这封信。

青年垂眸拿起印信一角,暗绿色纹样在莲花烛盏下泛着幽光,扶光眸色渐深,莫名的,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刚在京城收服影鬼,鬼界便出事,不得已,他只能匆匆赶回。

几乎同时,苏素也因追查失踪的冥鬼离开湘水镇。

这一切,似乎是有人刻意引导。

可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扶光想不通,他盯着手中的印信,黑眸缓缓眯起,最终将信于青火下点燃,燎盛火光于他指尖翻跃。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一趟西疆,探探究竟。”

……

随着宝凤楼内赤羽灯的逐盏亮起,高台上的紫檀木盘只剩最后一样宝物。

在满堂溢彩和喧嚷中,有两道身影悄然消失在座中。

跟着双琅,孟姝这才发现,原来在二楼的屏风后是有暗道的。

除了外客来宾,楼中小厮等都会通过暗道上楼,在双琅的话中孟姝才知道,原来宝凤楼三楼并非所有参加珍宝会的贵客都能上。

持有凤羽,只是进宝凤楼大门的门槛,而能上三楼的,唯有在珍宝会拍得宝物的人。

在三楼处,设有十二个雅间,金碧镂影下,珠帘随风轻晃,糜丽的灯火笼罩过这头。

彼时三楼人影空荡,除了孟姝和双琅,其余人都在楼下热火朝天地开展珍宝会,随着每一件宝物的现身,底下的惊呼声便更高昂一分。

双琅目光有些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她正半倚在栏边,神色莫测地垂眸看着底下攒动的人群。

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色束锦暗花服,面带乌纱缠巾,上头绣着玉人城本土的花样,衬得她利落飒爽,清丽生姿。

来宝凤楼的人分为两类。

一大类是为“珍宝会”而来,还有一些人,可能是为了流连美色。

可眼前的女子却好像有些不一样。

从方才她对双琅的态度来看,她并不是来寻欢的。

但看她样子,并没有表现出对宝物的痴狂,也不想去与他人竞拍,可若说毫不在意,她却又时刻关注着底下的珍宝会。

许是察觉到身旁男子看来的目光,孟姝侧目,轻哂一声:“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她将一枚银锭抛给他,那双碧波般荡漾含情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孟姝靠近。

眼前的女子依旧勾唇轻笑,可双琅却从她露出的眼睛中看见了一丝警告:“你今晚服侍我服侍得很好,这是给你的奖励。”

下一秒,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与他的距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在走回暗道前,女子的眼神忽地落在一处地方。

那里是三楼唯一的一间厢房。

双琅说,那是舞女更衣休息的地方。

宝凤楼内的璀璨华光落入女子眼中,她想着,不动声色地隐下神色,眸子重新恢复漠然,悄声沿着暗道走回,于自己原本的座前坐定。

随着最后一盏赤羽灯的亮起,宝凤楼内掌声雷动。

有人拍得宝物,压抑不住的欣喜,被小厮迎上三楼。而有的人一无所获,遗憾退场。

在来往的人流中,一道紫色身影融入人群,从宝凤楼大门悄然离开。

第107章

夜晚的大漠孤风烈烈,弯月如银,皎洁地倾洒在沙地上,繁星点缀间,此起彼伏的沙丘穿过漫漫长夜,蛰伏于黑暗中。

孟姝推门入内,她走时特地点燃的烛火还亮着。

她摘掉面纱,掸去衣裳上的沙尘,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于窗前站定。

在这里,隔着朦胧的夜色,依稀可见远处宝凤楼的灯火渐渐熄灭,只余凤凰牌匾下的灯笼于风中摇曳。

她抬手饮了一口杯中的水,嘴中辛辣的酒味被冲散了些,可头依旧有些发沉。

她将窗楣推开,夜晚的风不似白日那般炽热,带着一点凉意和远处的风沙,拂过眼前时,将人吹得清醒了些。

孟姝摩挲着手中的杯盏,眸色幽幽,平静地看向黑暗无垠的大漠。

深夜的玉人城与白日的它大相径庭。

褪去了燥热和喧嚣,这座藏匿在沙漠中的小城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热闹之下,沧桑和悲凉慢慢涌现,与此同时,还夹杂着几分神秘和诡异。

进出宝凤楼的凤羽一枚只能用一次,今日是孟姝运气好,刚好让她碰上那游商偷窃,这才有了进楼之机。

但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必须要想办法能够光明正大的进出宝凤楼,这样才方便行事。

女子的面容隐匿在灯火的阴影中,她低头沉思,似在想些什么。

今日去宝凤楼,一是因为那神秘的“玉七娘”,二来是想找到穆如癸。

可没想到,穆如癸竟没有在宝凤楼出现。

孟姝有些摸不准,难道是她猜错了,阿爷并不在玉人城可他若在,宝凤楼三日一开的珍宝会,他应不会错过才是。

想着,孟姝脑海中莫名闪过一道人影。

那个青公子。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但今日也不算没有收获。

她抬眸,看向满天星河中的月亮。

至少对宝凤楼有了初步了解,接下来,想要找到玉七娘,摸清红丝玉,就必须从楼中下手了。

孟姝想着,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抬手将窗楣合上,身影消失在窗边。

次日一早,胡饼和油酥香就传遍了玉人城的大街小巷。

伴随着驼铃轻荡,旭日的光晕笼罩在沙漠里,洒下一片金黄,漫起的沙丘上胡杨飘扬,起伏的流沙簌簌而落,热气簇着晨烟扑面而来。

“胡娘子,您来啦!”门肆内,有一胡商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在店中吩咐些什么,远远瞧见有一人影正往这边走过,心下一喜,连忙甩着帕子迎上。

来人是一个嬷嬷打扮的女人。

她身着绣着百花翎纹的波斯锦裙,腰间蹀躞带上还镶嵌着一枚暗灿幽光的绿松石。

忽略她饱含异域风情的打扮,往上一看,便会惊呼此人竟是中原人长相。

她今日没带面纱,明艳妩媚的唇色上,是西疆特有的石榴红,眼尾微微上挑间,眉间的金箔花钿富态横生,一头乌发绾成波斯式的高髻,上头簪着鎏金步摇,垂下的珍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婀娜轻晃。

见到此人,店主仿佛看见了什么贵客,笑着上前还不够,刻意讨好的眉眼间,满是谄媚。

“今日可有什么好货色”见状,胡娘子也没拂了那人的面子,颇为高傲地抚了抚额间的鬓发,端着笑意点头,继而轻车熟路地,挪着莲步朝内走去。

那店家连忙跟着:“早就收到您托人带的话,知晓这阵子宝凤楼客人多,要新招进一批姑娘,这不,早早就挑最好的给您备下了。”

说着,那店家帮忙挑开面前的一道软帘,抬手将人迎进。

进了店后,这才发现别有洞天。

这处后头有着一个小院,院子不大,却四处种满了花草,不同于外头大漠的贫瘠空旷,这里精心栽育的花圃中,娇艳欲滴的花蕊于灿阳下竞相开放,刚一走进,便有扑鼻花香袅袅而来,还伴随着一股脂粉熏香味。

原是花圃前,紧凑的院子里,站了一排排姑娘。

胡娘子见怪不怪地抬眸看去,犀利又泼辣的目光粗略扫了一眼。

眼前的这些女子中,除了胡姬,也有不少中原面孔。

胡娘子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店家没有框她:“这次货倒是不错,个个打眼的很。”

说着,胡娘子捏起手中的帕子,捂在唇边朝店家满意一笑。

见状,那店家却松了一口气。

玉人城中谁不知道宝凤楼胡娘子的名号

她作为楼中嬷嬷,宝凤楼的美人和驼奴皆由她管,其风光派头不言而喻,为人也是高傲泼辣,说一不二,纵使是人不好相处些,可看在宝凤楼的面子上,谁也不敢与她对着干。

见她满意,店家也就放心了,笑道:“胡娘子要的人,我们自然是上心的。”

说话间,胡娘子已经掐腰缓步上前,目光带着赤裸的打量,走到院中女子面前,一个个看过去。

看着看着,她眼神一亮,忽地在一人面前停下。

炽热的日光从屋檐处洒下,眼前的女子穿了一身简单的鹅黄色海棠罗裙,青丝随意挽起,不同于周遭人的浓妆艳抹,阳光垂洒在她身上,更显不施粉黛的面容清丽出尘,娉婷玉立,宛若天人之姿。

胡娘子掌眼无数,却还是第一次气质如此出尘动人的女子。

“抬头给我看看。”

她伸出手,抚过女子的脸,霎时落入那双清透明亮的眸子里。

就是这一眼,让胡娘子眼神倏然顿住,难以掩饰的赞赏流出。

衣上海棠绣样精巧,给她灵动的眉目间增添几分明艳,抬头看人时,美目盼兮间,夹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夺神勾人。

胡娘子笑了,涂着蔻丹的玉手轻轻抚过她的眉间。

若是在这眉眼间勾上一抹艳色花钿,清丽与妩媚交织下,不知会有多么的摄人心魄。

“可会跳舞”她问。

孟姝抬起头,无措地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地揪着手指,低声道:“不太会。”

闻言,胡娘子竟也不恼,反倒更为满意的笑了。

生人才好,什么都不会才更好调教。

她捂嘴一笑,“没关系,进了宝凤楼的人都是各*凭本事,你若愿意学,我可以教你,若是不学……”

盯着眼前女子的脸,她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不学也没关系,有这张脸和这身气度在,会有贵客喜欢你的。”

说话间,她的手从孟姝眉间缓缓落下,最后停在她娇嫩的唇间,低低笑了。

女子却好似对她故作暧昧的举动浑然未觉,听到此话,有些欣喜地抬起头,“娘子说的可是真的,我真的可以进宝凤楼”

瞧着她,胡娘子用帕子拭了拭额间的香汗,勾唇笑道:“我会骗你”

她转身,看向那店家,除了孟姝外,还粗略点了其余几人,交钱时,还特地夸了一番她:“这次的人找的不错,美艳的胡姬瞧多了,那些贵客也腻了,偶尔来个中原美人,也是锦上添花。”

见状,店家心下暗喜,连忙收下了胡娘子递来的金锭。

见胡娘子扭着屁股,招呼楼中侍卫,带着几名姑娘走了,店家看着,暗自偷笑。

没想到,今日清晨自己上门的那位姑娘竟如此得胡娘子欢心,自己分毫未给,白捡了个人不说,反倒还赚了不少。

白日的宝凤楼没有夜晚看起来那般糜丽奢华,却也恢宏大气,屹立在黄沙小城中,高飞的凤凰雕像与四周格格不入。

彼时有两辆马车从楼门前经过,拐入后巷,于宝凤楼后门处停下。

率先下来的是位美艳妇人,她拂了拂被风沙吹乱的鬓发,用帕子挡住尘土,招呼着后头的人,走进了楼内后院。

孟姝跟着其余几位女子一起下车,在走进后门时,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继而隐下眼底神色,面上带了几分惊奇和欣喜。

走在前头的胡娘子无意间回头看过,见她模样,放心地勾了勾唇。

果然是位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这样也好,人单纯些,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胡娘子走在前,一路掐着细腰,带着她们绕过后院,顺着暗道上了三楼,进入昨天孟姝留意的那间屋子里。

只是没想到,这间屋后的景象远比孟姝想的还要宽敞。

怪不得如此阔大的三楼就只有十二间雅间,其余的有多半,都被藏在这间屋子后,被楼中人用来训练美人驼奴。

孟姝被人带到一处站定,身旁紧跟着与她一同进来的几人,除此之外,她察觉她这一路过来,被许多人盯着瞧。

其中有着小厮,或是其他胡姬驼奴。

毕竟宝凤楼中的美人多是波斯样貌,今日却蓦然来了个“中原美人”,的确稀奇。

不仅如此,孟姝还在这一群人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身形高大,那双碧色如玉般的瞳孔依旧透亮,见到她时,俊俏如画的面容染上惊讶,正透过人群,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那是双琅。

孟姝别开眼,眉头微皱。

真是奇怪了,她昨日分明是带着乌纱面衣的,难不成双琅如此警惕,仅凭人群中的一双眼睛便认出了她

说来也多亏了他,否则孟姝不会事先摸进三楼,也不会知晓宝凤楼的胡娘子今日要去门肆招揽姑娘。

但她也不想别生枝节,因此,察觉到远处男子盯来的目光,孟姝低下头,往后靠了靠。

第108章

消失了一会的胡娘子在几人的簇拥下重新进到屋内,于新来的姑娘面前站定。

孟姝没有抬头,借着余光扫过,发现胡娘子身后几名小厮手中,皆端着木盘,盘上所摆,是一杯杯酒盏。

胡娘子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帕子,一边朝后头的人使去眼神,见状,那几名小厮了然上前,一字排开,将酒盏横在她们面前。

窗楣处倾洒而下的碎光落入盏中,里头暗红色酒水荡漾,于日光下泛着幽光。

“宝凤楼向来有个规矩,凡是新人,初次进楼时都要饮酒盟誓,只有饮了这杯美酒,你们才能算是真正的宝凤楼人。”

胡娘子略带打量的眼神瞧来,高高扬起的眼尾分明含笑,可眼中莫测却让人背后生寒。

她举起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拿起一酒盏,缓缓摇动,继而走了一圈,在孟姝身前站定。

许是察觉到眼前人的身影,垂首的女子缓缓抬头,对上胡娘子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先来吧。”她颔首,将酒杯递给孟姝,眉眼似带媚意,勾唇看向她。

下意识的,孟姝便感到不对。

似乎有一道急切的目光透过镂空屏风传来。

视线穿过胡娘子耳边轻晃的玛瑙红坠,孟姝看见在屏风之外,双琅那异样的眼神。

他在提醒她,这酒有问题。

待孟姝重新看向胡娘子时,面上已挂上楚楚可怜的无措,故作担心,借机地打量起手中的酒来。

“娘子,我不胜酒力,不知这酒有几分醉人”

胡娘子闻言,眉头轻蹙,略带催促:“放心罢,此酒是咱们宝凤楼的宝贝,只醇香味美,不会醉人。”

见状,昂首看向她,示意她快些喝下。

彼时四周一片寂静,身旁与她同来的新人也正盯着她,似乎都只在单纯好奇这酒的味道究竟如何。

屏风之外,双琅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将酒杯放到唇边,继而双唇翕合,将酒水一饮而尽。

完了,一切都完了。

漂亮的碧色眼眸瞬间黯淡下来,眼中似有微光湮灭,他无力地垂下手,战栗而起的凉意从头窜到了脚底。

待喝完酒后,胡娘子让人带她们下去熟悉楼中陈设,并警告,她们平日只能在三楼以下活动,若珍宝会后有贵客上雅间时,更是不能大声喧哗,非召唤不可进。

孟姝跟着众人应下,看着胡娘子婀娜而去的背影,心下却暗起疑窦。

寻常楼中的舞女男倌,皆是在楼内统一宿下,好方便管理,可宝凤楼却不同,好似生怕她们在此逗留。

胡娘子说了,宝凤楼不会给她们备下住处,每月只会按例发放月钱,吃食更是不包,除此之外,每人能挣得多少,就看各自本事了。

大家都不傻,自然知道这“本事”指的是什么。

每隔三日,“珍宝会”一开,能进出宝凤楼的人皆非富即贵,到时候,便是她们施展身手的时候。

就在众人各自盘算,要如何在三日后的“珍宝会”上施展魅力时,孟姝却静静垂眸。

这宝凤楼真真古怪。

不仅不愿让楼中人在这里住下,还不担心她们出了楼后失去控制。

难不成,是为了隐藏楼中的什么秘密,这才刻意为之

不仅如此,胡娘子为何如此胸有成竹,断定她们不会在领了银子后跑掉

难道,是因为方才那杯酒……

她隔着衣裳,不动声色地摸向了手腕上一点,那里经脉处,正扎着一根短细的银针。

前头人传来催促的声音,旁边正商讨着要如何俘获贵人心意的美人们纷纷噤声,连忙跟上,见状,孟姝也收回手,抬步向前。

外头的日色逐渐暗下,天际边的火烧云翻涌,压低的云端末尾勾着绯丽霞色,伴着热风笼罩过这头。

待孟姝从后面走出宝凤楼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街巷上的人影渐疏,灯笼逐渐亮起。

在宝凤楼没有开门的日子里,夜晚的城人并不算多,毕竟游商旅人们,皆是为了“珍宝会”而来。

从宝凤楼后走出没多久,刚绕过一处矮巷,孟姝便倏然停下脚步,隔着刚刚带上的面衣,侧目朝后头无声一笑:“跟了我这么久,出来吧。”

无人的小巷内,风沙卷过,檐下风铃轻晃,幽暗灯火中,两道身影悄然而立。

有人自拐角后走出,出了宝凤楼,他和其他人一样带上了面衣,秀气俊俏的面容隐匿在面纱后,忽明忽暗的灯火映上他的碧色瞳孔,男子身形颀长,哪怕脱去了驼奴服饰,换上寻常长袍,也遮盖不住他高大健硕的身形。

见孟姝发现了他,他有一瞬的意外,继而垂下眸,静静站在原地。

孟姝转过身,平静的眸子看向他:“为什么要跟踪我”

双琅嘴唇翕合,愣在原地,有些丧气的垂下脑袋。

可孟姝却猜到了。

她没再看他,朝后勾了勾手,抬脚往前走去。

示意他跟上。

双琅不明所以,却隐约察觉她并非恶人,犹豫片刻,终是跟上了前头的那道纤弱身影。

回了东矮房,孟姝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反手合上了木门。

察觉到男子投来的目光,感觉自己像个拐骗“良家妇男”的贩子,她摇头轻笑,拍手掸去沙土,于他面前落座:“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孟姝抬手,给两人分别倒了杯水,递给他:“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去宝凤楼”

谁料,对面的男子却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鲜少与人打交道,羞涩中带着拘谨,就如同昨日他强装着老道要喂孟姝喝酒,被她一眼看穿一样。

许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他双手揪着衣摆,那双碧色眼瞳缓缓抬起,担忧地看向孟姝:“你今天没事吧”

孟姝懂了,他在指那杯酒。

与此同时,孟姝又有些意外。

他们不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双琅仅凭一双眼睛便能认出她,更没想到,他居然还关心自己。

孟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下突然有了打算,直言道:“你知道那酒有问题”

双琅却愣住了。

他看上去比方才更紧张,手指不安地摩挲,想在刻意避开孟姝的锐利的目光。

“我,我也不确定。”

慢慢的,对面的女子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双琅不解地抬头看来。

只见孟姝抬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张手帕,在桌上展开。

橙黄的灯火照亮帕子,有一褐色小虫正在帕中缓缓爬行,它身形微小,几不可见,若非手帕雪白,怕是难以看清它所在。

见状,双琅瞳孔忽地紧缩,透露出一抹震惊来。

他原来不知道这虫子

观察着他的反应,孟姝眼眸微眯。

“你放心,今日那杯酒我并没有真的喝下去。”

她有些懒倦地往后一靠,双手环胸,静静地看向他。

今日多亏了双琅的提醒,她才察觉那酒有问题,但胡娘子在前,她不好不喝,便只能用银针封住经脉,后头趁没人注意,将酒吐掉了。

也就是在那时孟姝才发现,原来有问题的不是这酒,而是酒里的东西。

她的目光于那小虫身上打转,冷嗤一笑。

没想到,宝凤楼居然用蛊虫控制楼中人。

怪不得,有了此虫,他们便不用担心这些舞女小厮等携款而逃,更不会担心他们透露楼中秘密。

见双琅面露疑惑,孟姝双指捏起那蛊虫,任由它在自己手心里爬着,抬头看向他:“这虫名唤‘千引蛊’,中蛊之人起初身体不会有任何的异样,直至一月后,若没有用母蛊汁液制成的解药,便会有万蚁噬心之痛,苦不堪言。”

她颔首,笑道:“不出意外,你现在身上也有千引蛊。”

分明是让人瑟瑟发寒的话语,不知为何从孟姝嘴里说出,竟有一股风轻云淡的感觉来。

双琅沉默地垂首。

他想到那群人会有手段控制他们,却没想到,竟是在酒中下蛊!

这蛊虫身形微小,颜色又近似葡萄酒,所以掺杂酒中,让人察觉不到也是正常。

见双琅神色不对,孟姝突然对他心生几分好奇。

看样子,他并不是自愿加入宝凤楼的。

果不其然,孟姝问起,他也并没有隐瞒。

原来双琅虽生了一副波斯人长相,却是半个中原人。

他的母亲是波斯商女,父亲是玉人城的城民,并且是玉石行当中最为神秘的挖玉人行列,而双琅从小就在玉人城长大。

在玉人城的日子虽平凡,但好在挖玉人赚的不少,他们一家也算是玉人城的富人,双琅的生活向来是单纯而无拘无束的。

可变故却生在半年前。

那一日深夜,父亲去挖玉后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担心他,不顾邻居劝阻,独自一人前往玉矿寻人,让双琅在家等待。

可没想到,他等来的是母亲冰冷的尸体。

几乎同时,双琅家被人讨债。

他们说,母亲在外行商欠了很多钱,当即就把家里一扫而空,值钱的拿走了,不值钱的便砸掉,不仅如此,他们似还觉得不解气,就连屋舍也被人一把火烧掉。

从此,双琅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但好在,父亲这些年在挖玉人中积攒了些人脉,作为挖玉人之首的宝凤楼听到他家噩耗,便主动提出要收留双琅。

“也就是这样,我才进了宝凤楼。”说着,落寞神色下,他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嘴。

毕竟作为驼奴,说出去总归不光彩。

可孟姝却好似浑然不觉,她没想到双琅会有这样的身世,怪不得他昨夜侍奉人时动作生涩,强装的镇定下漏洞百出,原来是这样。

但她并不觉得驼奴丢人。

“世上之人生来平等,不应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这没什么丢人的。”她看向他时,锐利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卸去先前的伪装,仿佛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她。

双琅看得有些愣,握紧的手掌渗出一点薄汗,心中却有暖流淌过。

他其实是感激她的。

宝凤楼有规矩,若侍奉不好贵客,被贵客斥责,那是要挨鞭子的。

可他昨日分明做的不好,她却没有拆穿他。

双琅虽看着长得一副风流精明的模样,可心思却很单纯,有什么话也不会藏在心里,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

闻言,孟姝失笑:“可你也没有拆穿我,不是么”

第109章

双琅心思单纯,他察觉到宝凤楼的酒水有异,却没想到是下了控制人的蛊虫。

加上他方才的话,孟姝心底隐隐浮现一种猜测来。

宝凤楼并非什么好地方,楼主玉七娘更不会是菩萨心肠之人,他们之所以会收留双琅,怕是另有企图。

说不定,楼中的其余人,也都有着和双琅差不多的身世。

或威逼,或利诱,宝凤楼容纳了这么多人,并用毒蛊将其控制,难道真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逃跑这么简单

孟姝是万万不信的。

她转身看向双琅:“你是怎么知道那酒有问题的”

一开始,孟姝以为那蛊虫是下在全部酒水中的,包括珍宝会上给贵客喝的那些。

可今日一入口时,孟姝就察觉不对。

那酒味道的确同胡娘子所说,味香醇美,并不如珍宝会上的辛辣,因此孟姝才敢断定,这酒是楼中人独饮的。

见孟姝还是问到了这个,双琅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方才道:“那是因为我曾偷听到了胡娘子和一位舞姬的对话。”

宝凤楼是不允许他们居住的,双琅无家,又不会讨人欢心,赏钱很少,便只好在宝凤楼附近的胡同巷里找了个茅屋,和几名小乞儿宿在一起。

那夜他刚回到胡同巷,却发现自己有东西落在了宝凤楼,便想趁着夜色偷偷回去取,却没想到在后门听到了胡娘子和那名舞姬的争吵。

“娘子,求您放过我吧,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了!”

舞姬哭声凄厉,胡娘子便只好叫门外侍卫进来挟持住她,方才让双琅在外头听了墙角。

从她们的话中,双琅才意识到,原是这舞姬要趁夜逃跑,却被侍卫抓住。

“走”女人尖锐妩媚的声音响起,冷笑中带着一丝诡异:“你以为你走得了吗”

闻言,舞姬浑身一抖,仿佛意识到什么,疯了般紧紧拽住胡娘子的裙子,面容扭曲:“原来是你们,原来是你们给我下的药!怪不得,怪不得我……”

她后面的话未说完,双琅便听一声惨叫,紧接着有拖动重物的声音自门缝传来,双琅心下一惊,连忙跑走。

“原来如此。”孟姝眸色一暗。

“那这蛊能解吗?”双琅有些担忧地看向孟姝,他原以为宝凤楼是好去处,却没想到,那只是富贵烟柳下的假象。

他不想一辈子困在那,他宁愿流落街头乞讨,也不愿成为被人控制的木偶。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神色悲哀,紧咬的唇轻轻颤抖着,透露出他的害怕。

见状,孟姝眼眸微眯。

她不是圣人,自己也是一团乱麻,更没闲情逸致去管他人闲事,也不想插手太多。

但眼下,她却有了别的主意。

这毒蛊于她而言不算难解,或许帮帮双琅也未尝不可。

他在宝凤楼比她熟的多,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助力。

孟姝走近,从袖中拿了个新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擦眼泪。

“我答应你,会帮你离开宝凤楼,”她看向他:“但条件是,你需要帮我做事。”

双琅怔然抬起头,碧色大眼水汪汪地看向她,无辜的神色下带着几分茫然。

过了半晌,他接过孟姝手中的帕子,坚定道:“好。”

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总有一股子魔力。

让人莫名的信任她,愿意服从于她。

……

三日后的玉人城夜晚,又是一番酒醉金迷。

宝凤楼前的灯火照常亮起,凤凰雕像上的红玉在黑暗中泛着绮丽幽光,人来人往的楼门前依旧被堵得水泄不通,司阍站在门前,一一验过来人的“凤羽”后,这下将人恭敬地迎了进去。

据玉人城内暗自流通的消息,今日“珍宝会”将会出现一件罕见珍宝,可称世间之最!

众人纷纷猜测,此难得一见的宝贝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红丝玉”,为此,今夜宝凤楼的客人要比先前多了不少。

璀璨摇曳的灯火下,箜篌丝竹相奏而起,觥筹交错间,美酒醇香漫向四周。

绯丽的烛火倒映在摇晃的酒盏里,伴随着舞女的婀娜身姿,于暗红色酒水中漾出波澜。

二楼角落中的一处席座上,坐着两名男子。

其中一名劲衣劲袍,长发利落束起,面衣遮住了他的面容,却依稀可见其清俊潇洒。

在他身旁,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与方才男子的挺拔刚直不同,男人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大椅中,糜丽的灯火映过他的眉眼,竟没他眉尾红痣夺色勾人。

他的半张脸亦被面衣遮去,却不难看出其姿容出色,秀丽如玉。长睫之下,一双深邃眼眸暗含秋水,又似带冰,处处透着无情冷冽,凝眸瞧着人时,让人心生旖旎,却又不寒而栗。

因此,自他进楼时起,就有不少美人暗自盯着,忍不住频频侧目,却又不敢上前。

过了半晌,有名胡厮走来,像是在询问需不需要美人服侍,还不等后头男人回答,前头的劲衣男子便打发了他。

随着杯盏美酒的端出,丝竹鼓乐翻涌间,高台上的舞女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少人虽是为了“珍宝会”而来,可美人在前,不看白不看,不过片刻,便已有不少人被吸引去目光,纷纷垂涎。

除了这一桌。

劲袍男子一身正气,身处烟花酒楼,却依旧神色刚毅,目不斜视。

后头的男人则半垂着眼,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下扶椅,神色懒倦,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幕低垂,西疆的苍穹如墨染般深邃,繁星点缀于黑墨间,宝凤楼浮跃的灯火洒在沙石铺就的街道上,一股醇美的酒香溢向楼中角落。

贵客们或倚栏独酌,或围坐畅谈,笑声与乐声交织,随着一声激荡琴鸣,有人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绣着金线纹样的舞纱自空中飘荡,来人足尖落在中间乐池里,臂间手钏轻泠而晃,舞女身影飘然若仙。

纱袖轻扬间,在众胡姬之后,有一女子缓缓而出。

葳蕤的灯火映过她面上珠帘,落在她眉眼间的绯丽花钿上,仙姿玉骨翩翩而起。

她的面容隐于薄纱珠帘之后,只露出一双明眸,眼波流转间,眉间艳色冲破清丽,似有万千风情。

扶光正闭目养神,等待“珍宝会”开始,却倏然听到不铮一声低呼。

他示意扶光睁眼,压低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惊讶:“孟姑娘怎么在这”

台上胡琴丝竹并奏,乐声急促而起。

几乎同时,半隐在黑暗中的青年睁开眼,抬眸看向那高台。

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中间那道婀娜身影上。

随着胡琴急促,女子舞步娉婷流转,柔若无骨,脚腕铃铛轻晃,身下金色纱裙如花绽放,肤如凝脂的长腿若隐若现。

她素手勾起,腕上细纱落下,露出臂上玉钏一角,随着最后一声琴音的落下,她动作顿住,缓缓抬眼,浑然天成的妩媚从眼尾流露。

片刻沉寂后,楼内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纵使台下传来许多炙热目光,可她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随即转身离去。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不铮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寒凉,他僵硬着身,有一瞬间里,莫名的不敢转过头去看扶光的表情。

青年深邃的长眸轻轻眯起,盯向女子翩然离场的背影。

灯火浮掠过他晦暗的眸色,俊美如玉的面容隐匿在面衣后,依稀可见青年紧绷的下颚,和那冰冷的神情。

过了半晌,不铮忽地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笑。

紧接着,方才那名胡厮从面前走过,一枚金锭突然抛入他怀中。

“一人喝酒有些寂寞,帮我找个美人来,”他颔首,冷嗤道:“就要刚才跳舞的那个。”

眼前的青年气度不凡,从方才进楼时就有不少人一直盯着,如今他又出手阔绰,一扔便是一锭金子!

胡厮面色一喜,虽说方才起舞的美人有不少,但他不傻,此人如此大手笔,为的是谁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连忙哈腰应下,兴致冲冲地去后头找人了。

见状,不铮傻眼了,向来正经的面容有些端不住,忍不住频频侧目,偷瞄着扶光的神情。

“怎么,方才的舞好看吗?”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的,青年冷不丁出声。

不知为何,今夜的神君看起来尤为古怪。

不对,准确来说是从发现孟姑娘后开始。

那句“好看”被硬生生停在嘴边,不铮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方才属下没注意,不知道好不好看。”

闻言,青年却笑了。

他的手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下扶椅,可周遭气场却慢慢转冷,明明身处酒楼暖火中,却宛如阎王般冷厉骇人。

不铮离他最近,彼时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又一波乐舞奏起,前方有两道人影正绕过人群往这边走来,领路的是方才的胡厮,至于后头那位……

不铮不敢多看。

他想,完了,孟姑娘,等会你自己保重吧。

第110章

闻言,孟姝眉头一皱,心底忽生一股厌恶。

她在混入宝凤楼时就做好了要逢场作戏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用不会跳舞的借口搪塞不过胡娘子,她硬是要自己在今天上场。

方才在高台上,虽然孟姝已经极力忍耐,但她在察觉到那些黏腻的目光紧贴着自己时,还是有股说不来的恶心。

现在还要她去陪酒……

孟姝咬了咬牙,见胡厮一直盯着自己,也不好推脱以免露馅。

毕竟这宝凤楼里的姑娘,都希望能让贵客记住自己,这样才能更好过活。

“烦请带路。”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跟在胡厮身后向席下走去。

如今还未到鸣鼓时辰,离“珍宝会”正式开始还有些时间,宝凤楼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下美酒轻漾,众人热闹的攀谈声随着丝竹乐响而起。

孟姝跟在胡厮身后,绕过人声鼎沸的乐池四周,来到一处不甚显眼的角落里。

孟姝正一路盘算着,等会要如何应付那人,好抽身离去时,眼前的胡厮竟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要的美人来了。”

她听见胡厮道。

这边不似前头那般吵闹,葳蕤灯火下,摇曳的美人镂灯洒下碎影,面前隐约坐着一道人影。

青年郎君身形颀长,彼时正斜倚着扶椅,半个人靠进宽大的椅背中。

见孟姝走来,他垂下的眸子缓缓抬起。

窗楣处渗进的微风吹动他的黑色面衣,缠绵的灯火爬上他俊美如玉的脸,高挺的鼻梁上,一双漂亮的深眸正静静瞧来。

孟姝一抬头,便撞进了那道秋水般莫测的眼神里。

那一刹那,她心头震动。

隔着宝凤楼中糜丽朦胧的灯火与喧闹的人声,他们对望。

烟花酒楼的暖色给青年谪仙般的面容染上妖冶,乍一看去,向来漠然的眉眼间,竟多了几分缠绵的温情。

下意识的,孟姝攥紧了手。

见她仍旧愣在原地,旁边的胡厮颇有眼色的清咳一声,以为是她羞怯,伸手推了她一把。

孟姝正出神,猝不及防往前一倒,竟刚好跌进了青年的怀中。

那股熟悉的菩提香萦绕在鼻尖,他的怀抱不似他外表那般疏离冷漠,倒格外的温暖。

此刻,那双修长的大手正稳稳地接住她。

孟姝茫然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不得不说,扶光姿容实在出色,葳蕤的灯火映在他眉间,衬得眉尾红痣风流勾人。

一时间,有个荒唐的念头冒进脑中。

扶光搂着她的这副样子,真像个堕下神坛的艳佛。

“好看吗?”

“艳佛”突然开口。

霎时间,孟姝回过神,作势便要从他身上离开。

谁知,青年大手一勾,竟又将她按回自己的怀里。

这一次,他的手没再刻意把持着分寸虚揽着她,而是紧紧贴在她的腰间,用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挑起她的下巴。

暧昧缠绵的目光中,他的眼神一寸寸地扫过她面上的珠帘,掠过她眉心绯丽的花钿,最后落在那若隐若现的红唇上。

不知为何,今晚的扶光看起来尤为不同。

先前那个孤傲漠然的神君大人不见,彼时揽着她的男人,活脱像个流连花丛的风流贵公子。

见他紧盯着自己,孟姝莫名的一阵心慌。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那炽热的手掌就放在她腰间。

为了迎合舞女的身份,孟姝今日穿的是一身朱红缠花薄纱,白巧的藕臂间只有披帛虚挂,腰上布料更是单薄,她甚至能感觉到,扶光的手穿过她垂落的青丝,肌肤相近,牢牢锢在她腰间的温度。

下意识的,孟姝想推开他,可手刚要举起,却发现那张俊美的面容忽地靠近。

他微微附身,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不断缩近,直到温热的呼吸交织缠绕,孟姝瞪大了双眼,忽感自己心如擂鼓。

她在看着他时,扶光亦在看她。

葳蕤的火光落入女子清丽的眼眸中,扶光在一汪春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今日装扮得格外美丽,胡人衣服穿在她身上,不仅没有丝毫的违和,反倒更显生动明艳。

四目相向间,喧嚣的人声渐渐从耳边淡去,扶光垂眸看着她,那双秋眸将她笼入,朦胧不清的灯火下,那张出色的面容愈发靠近,孟姝甚至能感受青年颤动的长睫,以及他扑洒的呼吸。

心跳几乎从胸腔夺出,孟姝眨眼,思绪瞬间回神,慌乱地想要起身,扶光却忽地停下,示意她别动。

他偏头靠向她的耳侧,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密密麻麻惊起一层涟漪。

“别动,有人看着。”

他微微抬眸,侧目看向她。

闻言,孟姝一愣,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一旁。

果不其然,那胡厮还没走,正在旁边盯着他们。

对于他方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孟姝倏然懂了。

她看向他,眼神似乎在说那要怎么办?

谁料,扶光低低一笑。

他的手仍放在她腰间,脸侧紧贴着她的,温热的气息传来,孟姝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扶光挑眉,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女子臂钏上的铃铛随他动作轻晃,最后落在他脖间。

孟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直到他抬眸,示意自己抱紧。

在看到他们的“亲昵”后,那胡厮暧昧一笑,拿着酒壶施施然走了。

孟姝见状,刚舒一口气,却见一旁又走近一道人影,彼时正呆愣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们。

对上不铮的眼神,孟姝下意识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她还坐在扶光腿上,手勾着他的脖子,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被他抱着。

几乎瞬间,孟姝慌乱起身,不自然地别过眼,清咳一声。

不铮回过神,也连忙移开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挠头走了过来。

没想到,他刚一回来,就看见了主子和孟姑娘……

孟姝简直尴尬得无地自容。

反观某人,淡定自若得很。

他理了理被孟姝弄皱的衣袍,抬眸看过来。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的铜丝鼓蓦然敲响。

随着丝竹舞女的退去,众人纷纷朝前投去目光。

熟悉的紫檀木盘重新被端出,孟姝轻拧眉心,低声朝扶光道:“你可听说了今日会有红丝玉”

扶光不置可否。

孟姝:“拍下它。”

他挑眉:“为何?”

孟姝欲言又止,她皱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里不是解释的地方,若想进三楼的雅间,就必须拍下珍宝,不仅如此,依她这几天在宝凤楼的观察,拍下“红丝玉”之人,所进去的雅间,定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扶光,”她神色郑重地看向他:“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扶光抬眸,目光掠过她的眼,却对上了女子有些闪躲的目光。

不知为何,相隔数日再见,孟姝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没多言,淡嘲一笑:“我会拿到红丝玉,但不是为了你的人情。”

“我为鬼界事务而来,与你无关。”

说着,他勾手示意不铮上前,与他低声说了些*什么,不铮有些讶异地抬头,紧接着面色一凝,转身消失在楼中。

宝凤楼人多眼杂,孟姝如今又是“舞女”身份,方才扶光又在众人面前花了一锭金子点名要她服侍,她不好离开,便只好硬着头皮在扶光身边坐下。

四周的人声随着紫檀木盘上黑布的落下而惊起,那道手持白羽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高台上,扶光眸光一凝,其余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向前。

孟姝却有些失神。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扶光。

就如同他说的,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想起那夜玉骨村,黑衣人所说的话:“看来神君,也并不是什么都告诉你。”

孟姝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

她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几分真假,相比一群素不相识的杀人者,她是更相信扶光的。

可她又怕。

她害怕扶光真的知道什么,怕那未知的真相,怕那夜场景再次重现。

“你不问我为何会在这里”毫无征兆的,她突然开口。

青年似乎早就察觉到她频频投来的目光,闻言并没有意外,只是轻哂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我无权过问。”

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男人的面容半隐在奢丽的灯火后,神情莫测,让人看不真切。

孟姝突然就泄了力,桌上方才还醇香的美酒忽地冷下。

她终究没有勇气问出口。

与他们这处微妙的气氛不同,高台席下依旧一片火热。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台上的凤凰赤羽灯也逐渐亮起,眼见就剩下最后一盏,众人纷纷屏息凝神,心思各异的目光投向台前。

在那里,紫檀木盘就剩最后一个,席下的灼灼目光却好似要将那严实的黑布烧穿,无一例外,大家均是为了“红丝玉”而来。

玉人城私底下流传的消息不会错,今日珍宝会的最后一个宝贝,应该就是那神秘的“红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