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冷宫重新恢复了寂静,未干的雨水顺着墙角的芭蕉叶缓缓滴落,仿佛昨日的雨夜惊险只是冬袅的一场梦。
她吃力的撑起身。
淋了一夜的雨,她嘴唇发白,脸颊却通红。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有些发烫,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一想到昨夜的景象,冬袅鼻头一酸,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她随意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掉落的油纸包,见四下无人,踉踉跄跄地朝里头跑去。
周姑姑流出的血水早已被倾盆大雨冲刷干净,除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外头瞧不出任何异样。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着急地跑向紧闭的屋门。
临到门前,想起昨夜宁宣帝进去后的场景,冬袅伸出的手有些迟疑,轻轻颤抖着。
她不敢推门。
她怕看到燕无瑶的尸体……
往日女人的笑颜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抱紧了怀里的油包,那是她给她买的药材,甚至没能亲手给她。
冬袅咬紧牙关,鼓起勇气,猛地推开屋门。
抬头一看,却发现里面一切如常,尸体没有,人影没有,争斗的痕迹更是没有!
她愣住了,扶着墙走进。
风顺着推开的柴门灌进,吹得屋内床榻上的干草沙沙作响,上面却空无一人。
冬袅刚一走进,便觉得从脚底窜上一股寒气。
炭炉内仍有着未燃完的木炭,在矮杌旁,还放着冬袅给她们带的,没吃完的面饼……
冬袅忽地跪在地上,泪水滴滴而落,任由凉风吹过她未干的头发和宽大的蓑衣,怀中的油纸包滚出,她倏然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大的无力与悲痛来。
她明白了。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人会那般亲昵地唤她。
更不会再有人把她当作家人,世间浩大,深宫孤伶,她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冬袅趴在地上,攥着胸口的衣领,嚎啕痛哭着。
在她身后,有着一扇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楣,狂风拍打着它,“吱吖”而响的木窗发出难捱的噪音。
在那里,曾经站着一个想要捉住“月色”的女子,而如今,红墙之下再次恢复宁静,姹紫嫣红的笑语莺莺中,唯独缺了一抹盎然的嫩绿。
再后来的故事,孟姝便猜到了。
冬袅看到了那一日的真相,知道燕无瑶并非病死,宁宣帝成为了杀人凶手。
她之所以想将楼璇兰引去冷宫,是想让她借机发现什么。
可惜宁宣帝戒备心太强,自然不可能留下证据,而楼璇兰,更是阴差阳错地被吓病。
她静静地注视着眼前陋室中的瘦弱女子,不管时隔多久,当再次提起那段往事时,就好像在她心底埋下了一根刺,时常隐隐作痛。
孟姝忽地有些怜惜她。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燕无瑶的结局,未曾想,故事的背后竟如此凄惨悲凉。
更让人心酸的是,冬袅所言也只是部分经过,在这之后的真相,或许要比这更加残忍。
孟姝抬手替她擦去了脸颊的泪痕,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真相不会被掩埋,罪人会得到应有的代价。”
冬袅愣了,有些欣喜又担心地抓着她:“你会帮我?”
“不,不行,”她无措地低下头:“那可是陛下,没有人能撼动他,你这样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柳鹤眠闻言,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他懂得了孟姝带他过来的意图,也懂得了孟姝昨日说的那句:“等眼下事必后,有些结果自然浮出水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
原来她和扶光从一开始入宫,就是另有目的,行医治病,只是一个幌子。
柳鹤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他隐隐觉得,在这背后,孟姝和扶光还在查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那才是普通人所触不能及的。
等从窦家坡走出,黄昏已落在西山后头,天色渐暗,星星即将爬出,乡野小道上,轻风吹过浅低的嫩草,两边灌丛簌簌而动,日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孟姝和柳鹤眠都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
忽然,孟姝脖间青芒一闪,她倏地察觉到什么,脚步停下。
“怎么了?”
柳鹤眠不解地看过来。
孟姝的眸子静静扫向四周,绷紧的嘴角带上一抹冷意。
她举起手放到唇边,朝柳鹤眠轻轻一“嘘”。
四周拂动的树丛间似有什么隐隐蛰伏,天色欲渐昏暗,刚落完雨的泥地带着湿泞,孟姝忽地抬眸。
“不好,有鬼怪。”
……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火烧云即将消失在天幕。
宫廊上的宫人垂首匆匆而行,红墙四角的琉璃宫灯即将点亮。
今日宁宣帝要去坤宁宫用膳,四下乾昭宫安静得出奇,除了外头巡逻的禁卫,便只剩下宫女太监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在旁人所没注意到的角落,有一月袍身影利落迅敏地行走在琉璃瓦上,青年男子身形如风,不过片刻便已来到宁宣帝的寝宫上头。
他冷静而淡定地掀开一扇瓦角,低眸一看。
确认四下无人后,身轻如燕地翩然落地。
宫里的禁卫虽警惕,却不是扶光的对手。
混入乾昭宫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那日跟孟姝说要来查探国玺,并非是他诳语。
青年镇定自若地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开始打量起四周来,仿佛来的不是皇帝的寝殿,而是后花园般闲庭信步。
夜色即将落下,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寝宫内,烛火摇曳,将雕梁画栋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朱红色的宫墙上投下斑驳的暗影。
寝宫正中央,一张金丝楠木雕龙大床巍然矗立,九条金龙盘踞而上,龙眼处镶嵌着夜明珠,于暗处泛着幽幽的绿光。
云锦织就的床幔垂下,上面绣着祥云纹样,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在一旁,立着一面紫檀木屏风,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图,屏风后是一张黄花梨木书案,案上摆着一尊青玉花雕的香炉,炉中燃着龙涎香,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盘旋上升。
宁宣帝爱美玉珍宝。
扶*光淡淡扫过,轻声一笑。
倒是不假。
他慢慢走过这偌大寝宫内的各个角落,后宫奢华,宁宣帝的乾昭宫更是不在话下,这个声称“爱民如子”的好帝王,不知在暗地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宁宣帝城府极深,身为帝王,定会比寻常人更为警惕。
扶光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机关密道,就是不知宁宣帝会把国玺放在何处……
他缓步走向屏风,垂眸瞧了瞧,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屏风上的龙纹。
扶光的动作突然一顿,指尖落在某片龙鳞上,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屏风后的壁龛竟慢慢移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青年眸子暗下一瞬,继而缓缓抬步踏进。
密道两侧点着美人宫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墙上斑驳的壁画。
扶光拾级而下,他脚步声极轻,在狭窄的通道中竟听不到什么声响。
密室不大,却暗藏玄机。
里头摆着不少奇珍异宝,首当其冲的便是各色美玉。
扶光的目光落在最里面的一个紫檀木匣上,匣子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锁扣处镶嵌着一只龙形纹印。
他缓步上前,手指刚要靠近匣子时,竟触到了一股寒气。
扶光眉头轻轻蹙起,这里怎么会有灵力残留的气息。
若是普通人摸到,定是会被这股力量震碎五脏六腑。
他眸子默了默,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光。
一道金芒自他指尖闪过,"咔"的一声,檀木匣子霎时弹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色泽红艳,通体灵透的美玉,上头龙纹盘旋,九龙辉映,四溢莹芒。
这便是国玺。
扶光皱眉,刚要细看时,一阵凌厉的阴力瞬间扑面袭来,国玺表面的血色纹路在葳蕤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像血管一样微微跳动。
那股阴力带着冲天的怨气,还未触及扶光,便被他冷着脸挡了回去。
充沛强大的神力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阴邪之力,扶光沉着眸,透过质地温润的美玉表面,他仿佛看见了底下叫嚣着的凄喊声,以及那扭曲而盘旋的怨气。
他的神色彻底冷下,抬起的眼眸带着寒芒,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谁能想到,在这巍峨皇宫下,宁宣帝居然藏着这样一块邪玉,并将其奉为国玺。
扶光突然明白了,为何乾昭宫底下的这样一间密室毫无暗器。
因为宁宣帝很放心,若是有人闯进来打开了匣子,定会被这上面附着的强大怨气,吞噬殆尽,连尸骨都不剩。
扶光突然冷声一笑。
跳跃的烛火将青年的身影无限拉长,他神情莫测,灯火勾勒出他俊美的轮廓和紧绷的唇角。
与此同时,身后的墙壁上似有鬼影浮掠,它们挣扎着,蠕动着,血红光芒给它们染上诡谲的异色,如同地底不见天日的冤魂,在诉说着不甘的冤屈。
第82章
柳鹤眠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躲在孟姝身后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我们怎么会撞上鬼呢?”
夜色即将掩盖天际,最后的一点微光洒落在斑驳重叠的树影间,四周人烟寂静,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
虫鸣从草间窸窸而起,柳鹤眠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除了天色稍暗些。
孟姝冷静地从怀中掏出备好的火折,吹起点燃,跳跃的火光瞬间浮掠上她的脸。
她侧头笑笑,“你觉得,我会骗你?”
柳鹤眠愣住了。
“孟……孟妹妹,你可别吓我啊。”
他咽了咽口水,想起什么,连忙伸手放进随身的布包里掏了掏。
孟姝奇怪地看着他,正不解时,却发现他从蓝布包里掏出了几张符纸。
上面用朱砂画着狗爬式的花样,隐隐约约像个符文……
孟姝:“……”
她有些无奈地叹气:“你别告诉我,你昨晚就在准备这个?”
今早柳鹤眠顶着个黑眼圈,呵欠连天地告诉她,让她一切放心,今日他已准备妥当,绝对不会遇到危险。
结果,他搞了半天就弄了几张……难以入眼的符纸?
柳鹤眠见她不信,瞬间急眼,正准备反驳时,前头突然吹来一阵疾风。
疾风卷着尘土,带着凛冽的寒气,柳鹤眠正感到疑惑时,眼前的孟姝突然一把拽过他向旁边躲去。
“嘭——”
那道疾风擦肩而过,撞上了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
霎时间,树干轰然而断,震起一地枝叶,荡起的余波向四周环绕着。
柳鹤眠看呆了眼,还未反应过来,孟姝却忽地沉下了眼眸。
她将手中的火折塞给柳鹤眠,叮嘱他:“拿好。”
下一秒,银绣刚落入她的手中,一道鬼气又紧接着袭来。
孟姝将手中的银绣往前挥去,通灵梨木于卷席而来鬼气中熠熠生辉,带着至纯的灵气破开了那道鬼刃。
一股熟悉的腐臭味再次袭来,孟姝皱了皱眉,抬手捂住口鼻,眼前倏然出现一只半人高,以枝叶为干,泥土为脸的怪物,浑身散发着黑气。
孟姝认出了它。
是影鬼。
就如当初在珍珲宫看见的一样,此影鬼只是本体的分身之一,扶光曾说,影鬼可以附风、附雨,而此刻,他们眼前的影鬼想来就是附在了这四周的草木身上。
“孟妹妹,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柳鹤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影鬼。”
孟姝轻蹙眉头,扭头嘱咐道:“你帮我拿好火折,千万别让它灭了,自己小心些!”
还未等柳鹤眠琢磨出“影鬼”是个什么东西,闻言,便连忙听话地护好了手中的火折子,谨防它熄灭。
虽不知这个火折子为什么这么重要,但孟姝说话一定有她的道理!
柳鹤眠虽害怕,却也担心她。
那影鬼移动速度极快,不过瞬间便又缠上了孟姝。
“你小心点!”他喊道。
孟姝无暇理会他,这影鬼实在难缠,之前在珍珲宫她便与它交过手。
此鬼为虚影,并无实形,不仅飞掠速度极快,而且刀枪不入,寻常兵器根本奈何不了它。
哪怕孟姝手持银绣,可她并无法力,对上影鬼只能抵挡,却无法主动出击。
交手间,好几次那鬼爪都差点划过孟姝的脖颈,她侧腰灵活地翻过影鬼身后,手中银绣破开它的躯壳,不过片刻,那割裂的口子便自动愈合。
果然……
孟姝喘着气,神色有些凝重地皱了皱眉。
这些寻常招数对付它根本没用!
如今扶光不在,想要走出这里便只能靠她自己。
孟姝眯了眯眼眸,脑中灵光一现,她想起自己这段时日跟着扶光学了点术法皮毛。
眼见影鬼又要袭来,孟姝咬紧牙关,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收起银绣,伸出手,想着扶光所说。
“别用眼看,要用心感受。”
心……
她运气丹田,屏气凝神,忽地感到身体深处仿佛蕴藏着一股充盈的力量。
孟姝再次睁眸,在影鬼擦身而过的瞬间里,她双手捏诀,指尖倏然跃出一道青光,猛地向影鬼打去。
“嗷——”影鬼被她打得猝不及防,接连后退几步,吃痛地哀嚎着。
“成功了……”孟姝惊喜一笑,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先前所学只是纸上谈兵,并无实战,没想到她居然成功了!
“孟妹妹,小心啊!”
孟姝被柳鹤眠一喊回过神,刚一抬头,却发现那影鬼再次朝她奔来,它仿佛被孟姝激怒,这次的鬼气要比先前来得更为凛冽。
孟姝依葫芦画瓢地又使了几招,却发现她空有招式,可灵力不足,这些对正气头上的影鬼来说无疑是挠痒痒。
“该死。”她面色凝重,以手作刃反身向影鬼砍去,却被它弹开,后背撞到一旁的树干上,凌厉的阴气划破了她的手掌。
影鬼的速度实在太快,还不等她反应,那鬼爪便要抓向她的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断她的脖子。
“嘭!”
就在鬼爪即将碰到孟姝的皮肤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影鬼背后砸中了它,它四肢忽地微颤,不喜地看向背后。
“孟妹妹,快跑啊!”
孟姝抬眸一看,是柳鹤眠!
他正一手持火折,一手拿着符纸,朝影鬼扔来。
那丑得歪七扭八的符纸竟然真的有些用,影鬼被砸烦了,怒气冲冲地就要朝柳鹤眠袭来。
“不好。”
柳鹤眠不会武功,若被影鬼追上定会难逃一死。
孟姝顾不得其他,只能抓起银绣迎上,一掌向它背后拍去。
这一次,阴气没有意料之中的缠上。
就在孟姝到手碰到影鬼鬼气的那一瞬间,它身遭的鬼力忽地弱下。
孟姝的手穿过它的胸口,伴随着影鬼的一声痛嚎,于它的身体中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青芒,将其包裹在内。
“砰——”
霎时间,影鬼的身体忽地爆开,震得四周树叶簌簌而落。
柳鹤眠连忙护住了手中的火折子。
夜风卷起风沙于半空中落下,激荡而起的碎叶飘到孟姝身上,寂静的黑暗中,柳鹤眠手中的火折是唯一的微光。
他走近,昏黄的火光跳跃着笼罩上孟姝的脸庞,清丽的眉眼下,女子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道与影鬼交战时划破的血痕已在不知不觉中愈合,她皱了皱眉,眼里划过一抹暗光。
“孟妹妹,你也太厉害了吧!”
柳鹤眠有些兴奋地围着孟姝打转,方才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你究竟是什么人啊,居然还会法术?”
雀跃间,他没注意到孟姝有些怪异的神色。
“走吧。”
过了半晌,孟姝抬起头,没有多说,率先往前走去。
“你等等我!”柳鹤眠捧着火折,生怕风将它吹灭,一路护着一边跟上。
……
待孟姝和柳鹤眠回到“夜中明珠”时,早已过晚膳时间。
他饿得饥肠辘辘,正想着等会去找些什么吃的时,一推门,便见扶光已经坐在里面,桌上还摆着好几碟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那股饭香悠悠飘来,柳鹤眠看得眼睛都直了,顾不上跟扶光打招呼,搬起凳子就要坐下。
扶光一记眼刀扫来,有些嫌弃道:“去洗手。”
柳鹤眠刚要抓鸡腿的动作一顿,心虚地低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食,飞快地跑去洗手,还差点撞上走进来的孟姝。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没找到冬袅?”扶光看过来。
孟姝步子顿了顿,缓缓摇头,走到桌前坐下。
“冬袅已经将她知道线索的告诉我了。”
扶光挑眉:“看你苦着张脸,还以为是进展不顺。”
孟姝愣住:“有这么明显?”
扶光喝水的动作一顿,深眸扫来,眯了眯眼:“有事?”
“夜中明珠”坐落在城内极佳的位置,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万千繁华顺着打开的窗楣落进来,凉风习习间,底下是热闹鼎沸的人烟,屋内却有一瞬的静谧。
孟姝刚想说些什么时,柳鹤眠正好走进。
他坐在孟姝身侧,狠狠地扒拉一口饭,一边夸赞道:“扶光,幸好有你,不然我们今天肯定吃不上热乎的了。”
扶光闻言,失声一笑:“慢点吃,又没人抢。”
见柳鹤眠把话茬接过,孟姝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柳鹤眠挺着个圆挺挺的肚子,满足地靠在椅上发呆,一边小机前,孟姝和扶光相对而坐。
女子撑着下巴,目光顺着打开的窗棂看向外头,人声与灯火交织着,不远处护城河边花灯点点,让孟姝想起了那夜上巳。
原以为京城只有上巳格外热闹,未曾想过,其实它每日都是上巳。
今日冬袅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这座看似富庶繁华的皇城底下,究竟还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越是安宁祥和的场面,越是让人心惊。
扶光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方才孟姝将今日窦家坡的收获告予他时,他有些讶异,却并无意外。
“你还记得秦阿蒙的尸骨,是在何处发现的吗?”
扶光突然道。
孟姝看向他,“你是怀疑,冷宫中有影鬼?”
听到“影鬼”二字,柳鹤眠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害怕又好奇地挪了挪屁股下的椅子,凑到他们旁边。
扶光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孟姝懂了:“可是你今日在乾昭宫发现了什么?”
青年缓缓伸出手,分明修长的指尖闪过一道亮光,随即,一抹血红残影缓缓浮现在他掌心。
血色美玉的影子于他掌中浮沉,看上去,隐约像个印玺的模样。
外头灌进的风意渐渐停息,街巷的喧闹声被阻隔在外,玉影发出的红光越发刺眼,于墙上映照出扭曲的影子。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整个屋内染成了一片血海。
这是……
孟姝呼吸一滞,神情染上凝重。
柳鹤眠看呆了,忽地从脚底爬上一阵寒意,密密麻麻惊起了一身颤栗。
孟姝转头看向扶光:“是国玺。”
扶光点头。
“那国玺通体附着着极大的怨气,我没办法将其掉包,为了不惊动宁宣帝,便只好用法力还原了它的形影。”
那国玺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三人同时低头看去,只见那血玉表面竟然渗出了一滴暗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顺着国玺的纹路流淌,所过之处,通透的玉质竟然开始发黑,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是陈年的血锈味。
“你们看!”
柳鹤眠来不及多想扶光所说的“法力”、“国玺”是怎么一回事,他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连忙喊道。
国玺上,那被腐蚀染黑的地方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晶莹温润,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孟姝和扶光抬头看去,下一秒,那血玉国玺上的云纹纹路开始扭曲,逐渐凝聚成一张狰狞的鬼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漆黑的窟窿,隐约冒着黑烟,明明无神无形,却莫名让人觉得它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是……”孟姝怔然出声。
“像不像影鬼?”扶光冷眸道。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冒出的这张“脸”,像极了之前他们所遇到的影鬼。
影鬼无踪无形,可附着幻化万物,本应是虚幻形态,可他们现在,分明能从眼前的这张“脸”上,找到先前碰见的所有影鬼的样子!
孟姝倏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她看向扶光:“你说,影鬼的本体,会不会就在这国玺上?”
扶光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在乾昭宫看见那血红玉玺时,他就曾有过跟孟姝一样的念头。
但让他想不通的是,国玺此等如此重要的宝物,上头又怎么会有这么大怨气?更何况,还孕育着影鬼。
此影鬼有着通天怨气的滋养,再加上梅花血印的加持,早已成为煞气腾腾的恶鬼,若再放任其发展,其后果不堪设想!
珍珲宫也好,那日上巳夜市的影鬼也罢,这些都是本体不断壮大,分身肆虐的最好证明。
“最可怕的是,这些还只是我们遇到的。”扶光道。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怕是已有人遇害也未曾可知。
“会不会早在数年前,秦阿蒙就是发现了国玺的秘密,这才被影鬼杀害的?”
孟姝突然想到了扶光发现的那具白骨,还有珍珲宫内秦阿蒙留下的书信。
他知晓国玺事情重大,因此特地修书给“七娘”,但怪就怪在,从信中言语来看,他似乎在和宁宣帝做些什么交易。
扶光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那个时候他就知晓国玺古怪。”
“还记得楼璇兰曾说过,大漠明珠最受欢迎的‘红丝玉’吗?”
扶光话音刚落,一旁的柳鹤眠突地一拍手掌。
“我记得!贵妃娘娘还说,宁宣帝之所以那么器重秦阿蒙,就是因为他的商队所进贡的‘红丝玉’与其他的美玉很不一样,会在阳光下泛着红絮!”
“不错。”扶光点头,看向面前浮现的血玉残影:“你们看它,像不像红丝玉?”
红丝玉,顾名思义,应是通体血红。
“这样一说,国玺很有可能就是红丝玉铸就的。”孟姝敛眸。
那么秦阿蒙或许真不知道国玺的古怪,只是因为打造它的玉料与红丝玉有种某种共同之处,所以宁宣帝找到他想要做些交易。
“可他到底怎么死的呢?影鬼杀他定会有原因。”
孟姝眉头紧皱,看向眼前血红玉影的神情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屋内的烛火忽地全部熄灭。
那血影更加浓烈,蜿蜒的红光宛如血水般顺着屋中人的衣摆爬上他们的脸庞。
孟姝的身体下意识僵住,昏暗的屋内只有眼前的红光是明亮的。
柳鹤眠短短一日,经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就单凭眼前这一幕幕,就足让他缓不过神来,因此并没察觉孟姝的异样。
倒是站在对面的扶光看了过来。
青年静静地扫了一眼僵住的女子,眼眸微动,往孟姝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些。
黑暗中,国玺扩散而出的红光渐渐浓烈,他们的影子被拖拽着拉长,似鬼魅般在墙上扭曲地蠕动着,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地府中要挣扎出,耳边开始回荡着凄厉的哭声和笑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这一幕,与扶光在宁宣帝寝宫看到的,极其相似。
他轻蹙眉头,一挥衣袖。
下一秒,那浮掠着的血玉形影便消失在屋中,熄灭的灯火又重新燃起,那股阴森凉意褪去,周围乍时笼上暖意,屋外那鼎沸的人声又隐约传来。
扶光一转头,发现孟姝和柳鹤眠仍愣在原地,双眸无神,直直地望向眼前。
糟了,忘记他们凡人之躯会受怨气的影响了。
扶光有些无奈。
“孟姝,孟姝?”
指尖的金光飞入女子的额间,他轻摇了摇孟姝的肩膀,皱眉道。
好在孟姝被怨气影响的不深。
她晃了晃脑袋,那凄厉的哭喊声这才从她脑海中消失了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哭喊声好熟悉,好像曾经也在哪里听过……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见她发怔,扶光有些奇怪地抚上了她到额头。
肌肤相触的异样感从手背传来,扶光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
昏黄的烛火下,孟姝正不知所措地抬眸看他,在他的视角里,甚至还能看清女子随着呼吸轻轻颤起的眼睫。
他触电般霎时收回手,负在身后,轻咳了一声,眼神投向别处。
“我没事。”孟姝抿了抿唇,小声道。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扶光故作淡定地没去看她,耳尖不自觉地爬上一抹红。
“鬼,鬼……”
一道突然的声响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孟姝和扶光同时扭头看去,发现柳鹤眠已不知何时走到墙头,正呆愣愣的拿头撞墙。
孟姝、扶光:“……”
扶光闪现到年轻人身前,嫌弃地抬手抵住他的肩膀,以防他再次撞墙。
“柳鹤眠,你清醒一点!”
“鬼,把坏鬼撞死……撞死……”
感觉到有人拦住了他,柳鹤眠无意识地把方向转向扶光,低头垂首,踉跄地往扶光身上撞去。
“……”
孟姝简直尴尬得没眼看。
“柳鹤眠!”扶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耐烦地一把拎出埋在他怀里的头,将人摁在椅上坐稳,冷着脸拍醒他。
“唔。”年轻人反应迟钝的悠悠转醒。
一抬头,便见扶光黑着张脸看他,向来平静无波的黑眸里淬着怒意。
他立马弹起,瞥见孟姝憋笑的神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他无辜地看了看扶光,又看看孟姝,有些奇怪:“发生了什么?”
孟姝好不容易忍住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不记得挺好的。”
她偷偷瞄了一眼扶光板着的脸,朝柳鹤眠戏谑道:“免得被暗杀。”
说到“暗杀”,柳鹤眠想起了方才的那块红玉。
“影鬼到底是什么呀?”他蹙着眉走来走去,“还有扶光……”
他绕到扶光跟前,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怎么这么厉害!”
刚刚那一招一式,还有他与孟姝的谈话,他都看在眼里。
眼前青年的异样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感受到了。
总觉得扶光不像是一般人。
那身姿,那气度,可不就像活神仙降世吗!
扶光没理他,只是负手静静地看向他,嘴角带着一如既往嘲讽的弧度。
“扶光,你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柳鹤眠瞪大了眼睛,凑近他,却被青年一掌推开。
他没否认!
扶光正垂眸擦手,忽地被柳鹤眠拉过,他一记眼刀扫来,却被年轻人炙热的眼神看住。
“天啊,我柳鹤眠卜卦问道一生,居然真的让我遇上了活神仙!”他欣喜若狂,眼里带着激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看来这便是我《易经》传人的使命。”
扶光:“……”
懒得理他神神叨叨的模样,扶光没好气地抽出手,忍住召唤蛟月将他打飞的冲动,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街巷月光浅浅,“夜中明珠”楼下一片欢闹,楼上却难得的静谧美好。
“那我们,明日可要去冷宫?”孟姝坐过来,想起正事,侧目看他。
“你有想法?”扶光偏头,一手支着额角,眼神懒倦,眸里映着细碎的月光。
她能这么问,就说明她有别的打算。
不知为何,扶光总是一眼就能洞悉孟姝所想,就如同孟姝也能猜到他一般。
女子笑了笑,嘴角轻轻翘起,明亮的灯火映在她瞳孔,整个人笼上暖意,明媚而动人。
“我打算先去一趟将军府。”
“你要找燕凛?”扶光眉梢微扬。
孟姝点头。
“冬袅说,当年燕无瑶是因为燕凛谋反一事才与宁宣帝起了争执,可你我都知道,燕凛从未谋反。”
她转头看向扶光,“在燕凛一事上怕是还有古怪。”
若冷宫真的藏有危险,他们须得把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准备周全了才能前往。
扶光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我明日跟你去一趟。”
“那我呢,那我呢!”
柳鹤眠突然凑过来。
孟姝推开他,“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别处太危险了。”
柳鹤眠不服气地瘪嘴:“我可以保护好自己,而且将军府有什么危险的。”
他嘟囔着坐下,“孟妹妹,你今天也看见了,关键时刻我还是很有用的……”
扶光听着,轻挑眉头:“你们今天遇见什么了?”
柳鹤眠嘴快,刚要说,却被孟姝暗暗掐了一把,瞬间疼得止住话头,想起回到客栈前她的叮嘱来。
“刚刚碰到影鬼的事情,回去不要告诉扶光。”
“为什么?”柳鹤眠不解地追上前头女子的步伐。
他手上摇曳的火光拉扯着投映出两人的影子,乡间小道上,浅草疏疏,乱云压着低星,前头隐约传来人声,再走不过多久便要进城了。
孟姝没应他。
过了半晌,女子才幽幽出声,她收好银绣,垂眸掸了掸手上的灰:“反正鬼怪已经解决了,我们也没受伤,告诉他不是徒增烦恼?”
也是。
柳鹤眠点了点头,还是孟姝想得周到,还是别让扶光担心了。
虽然他可能会冷着脸嘲讽他们。
屋内灯火通明,见他发怔,扶光皱着眉看过来:“怎么了?”
柳鹤眠顿时回神,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转,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今日打听有功,”孟姝适时接过话头,打笑道:“若非他巧舌如簧,那窦家坡的大娘还真不一定告诉我们冬袅的住处。”
“不仅如此,我们柳大师差点给自己做了桩媒。”
柳鹤眠向来脸皮厚,今日在窦家坡还不觉得什么,现下孟姝一提,他倒后知后觉的脸皮发烫。
“我那不是权宜之计吗!”他结巴道。
闻言,扶光也笑了,有些无奈地摇头。
……
夜晚的京城浸在靛青色天幕里,飞檐上高高翘起的瓦兽吞着月华,城门落了千斤闸,漆黑的天云映着巡夜禁军火把的红光,像条苏醒的赤蟒沿着皇城根游动。
护城河中漂着几盏荷花灯,凉风酿起,烛泪把粼粼波光都晕成胭脂色。
大小街巷的青砖缝里钻出薄雾,漫过“夜中明珠”彻夜未收的酒旗,打更的梆子撞碎铜壶滴漏,惊起屋脊上假寐的乌鸦。
其中一间屋内,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火光微弱却执着,独自缥缈于黑暗中。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洒进来,落在床榻上,碎银漫漫,给床榻上眉头紧锁的女子渡上一层薄纱。
孟姝彻夜难眠。
她翻了翻身,继而又撑身坐起。
细碎的烛火绕过她的眼,于瞳孔中留下点点微光。
她抬起右手,微光渗过她的指缝,照在她的脸上,葳蕤光亮给她清丽白皙的脸庞洒下阴影。
单薄里衣顺着她抬手而落,纤细的皓腕上银羽轻盈,栩栩如生。
掌心中与影鬼交战留下的伤口早已不见,孟姝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的是那道突然迸发的青芒,以及鬼怪那爆裂开的残影。
应是羽袅契的作用吧。
窸窣的摩擦声自静谧的屋中响起,孟姝重新躺下,于幽暗的烛光下睁开眼,一双乌亮的眸子毫无倦意,正侧身想着什么。
当初在湘水镇,苏娘子曾告诉她,银羽内有扶光一缕神力的加持,会在遇到危险时保护契主。
想来应该就是这样。
孟姝忽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心中思绪却百转千愁。
可苏娘子下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关于这银羽,她当时就听了一嘴,后面也没好意思问扶光,总感觉遗漏了些什么。
罢了罢了,今日定是银羽中的神力发出那道青光的,难不成,还能是她自己?
孟姝自嘲笑笑,翻身躺好,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闭眼睡下。
……
楼下街巷的包子香早已飘到“夜中明珠”来,翌日,孟姝一推开门,便见外头柳鹤眠颓丧着个脸站在外头。
“怎么了?”她转身合上门,笑着问他。
柳鹤眠闷闷不乐,她多少猜到了。
果然,原是今日一早,宁宣帝就派了高文前来传话给柳鹤眠,让他用了午膳后进宫面圣,商量几天后的法事大典。
“孟妹妹,我今天不能跟你们去将军府了。”
柳鹤眠话音刚落,扶光便从隔壁走出,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小心些。”他走近叮嘱道。
想起宁宣帝,自从从冬袅口中知道他与燕无瑶的事后,柳鹤眠总感到一阵胆寒。
孟姝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安慰道:“你放心,宁宣帝此人极会伪装,他在明我们在暗,他不会轻易动手的。”
柳鹤眠轻叹口气,继而挺起胸脯拍了拍:“你们放心吧,我会应对,到时候若得了什么新消息,我便回来告诉你们!”
孟姝闻言一笑。
她很放心柳鹤眠。
他看似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实则很有主意,为人处事老道圆滑,碰上这样一个奇人,宁宣帝也未必能占到好处。
留下柳鹤眠一个人在客栈等着入宫,孟姝和扶光则先去往将军府。
早晨的街头充满早市的喧嚣,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泛着潮气,伴着摊位前的白烟袅袅而升,百姓踩着露水行走在街头巷口,孟姝和扶光穿梭在人群中,逆着赶买的人流朝城东方向走去。
镇国将军府位于京城东边,与大理寺就隔着一条小巷,那日他们夜探大理寺时还曾路过将军府门口。
与闹市的喧闹不同,这边大多为官巷,百姓极少,东方泛起的白晕顺着旭日笼起轻雾,寂静的巷尾偶有人过,轻踏的马车声压过石板路,咿咿呀呀地朝远驶去。
将军府不算远,孟姝和扶光一路慢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走到。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鼎盛的镇国将军府早已一派萧条。
门楣上“镇国将军府”的云头匾裂了道缝,晨光从豁口漏进去,惊醒了椽木间的白蚁。
朱漆大门褪成褐色,青铜狴犴口中的铜环生出绿锈,门前当年御赐的鎏金石兽早已蒙灰,右边半只兽首的眼眶里积着残雨,晨风晃过,一如浊泪。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率先朝前走去,扣响了门环。
自从燕无瑶去世后,燕凛便一直孤守将军府,这么多年来也未曾出京一步。
许是宁宣帝心中有愧,也可能是碍于燕凛前半生所积攒下的朝堂威望,将军府的牌匾一直从未摘去,宁宣*帝没有收回府邸,就仍由燕凛待在这。
门环叩了一下又一下。
孟姝并不着急,动作亦轻缓,可里面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才有一道脚步声由远踏来。
微凉的晨风拂过生锈的门甲,将军府的大门被人由内缓缓拉开。
孟姝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侍从装扮的男人。
孟姝微愣,扶光亦看过来。
那侍从朝孟姝行礼,伸出手:“姑娘,里面请。”
心头咯噔一下,孟姝有些不解地看向扶光。
将军府的仆从早在燕凛解甲后便被遣散,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独居于此,眼前的侍从却年轻矫健,看上去身手伶俐,应不是将军府的人。
观他话中之意,像是早就料到孟姝会来。
扶光朝她使去眼色,暗示她小心些,随即颔首率先踏入。
将军府的门槛很高,朱漆剥落处带出的金丝楠木磨出凹痕,里头嵌着多年的风沙,可不难瞧出其曾经的风头鼎盛,荣宠无双。
跟在侍从身后,孟姝与扶光穿过幽长的游廊和宽大的前庭,绕到了后院。
屋脊上的嘲风兽裂了左眼,跨院中摆了不少兵器榭架,来人的步履声惊飞了房梁的乌鸦,白雾缠住梁间垂落的旧军旗。
将军府内多处都显落败,唯有园中的练武场仍干净明亮。
孟姝只瞧了一眼,便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
前头的侍从身着深绿色朴素简袍,腰后别着小刀,看上去是个不引人耳目的打扮。
方才开门前,孟姝曾仔细打量过此人,却发现他长相极其普通,并且毫无特点,若扔在人群里怕是怎么都捞不见。
不知为何,孟姝的心中有些打鼓。
这侍从怎么看,都像是训练而出的亲卫。
第83章
跟着那侍从四拐八绕,眼前出现了一扇古雕花门,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隐下神色。
侍从走到厅门便止步,朝二人伸手:“二位请。”
孟姝淡淡地扫过他一眼,随即率先抬步走进。
绕过那方苍山劲松的古绣屏风,未见到想象中的耄耋老者,倒是看到了一位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靛青色窄袍暗纹锦服,袖口镶绣着银丝云纹滚边,腰间系着一块与其格格不入的古旧符包,玉冠束发,端的是温和内敛,资质风流。
扶光眸子微眯。
就在孟姝心起疑窦时,那人转了过来。
屋内的沉香袅袅而升,拂过他袖袍上的丝绣暗纹,他面容俊朗而平静,唇角仍是温润的弧度,可抬眼的刹那却无端生出寒意,带着疏离。
世人皆道,太子生得似江南春雨,又如春风拂面,温润有礼,对任何人都是包容宽和的。
可孟姝却看出了他的内敛和城府。
看似柔绵如雨,实则锋利如针。
他朝孟姝点头勾唇,继而又扫向扶光,眸里似有暗芒,一闪而过。
与其说眼前的沈褚礼要比先前更显锋芒,倒不如说,他本就这样,甚至要更有手段些。
“孟姝,好久不见。”他扬眉,轻笑道。
闻言,扶光轻轻瞥来。
孟姝……
叫得倒是亲近。
“殿下如何得知我今日会登门?”
孟姝平静地看向他,眼眸微敛,带着防备。
他派人跟踪他们。
自从楼璇兰离世后,孟姝和扶光便搬出宫外,与沈褚礼自然是未再见过。
闻言沈从辛自残了左腿右臂后,便一直暂住于西郊行宫,整日里郁郁寡欢,时不时脾气暴戾,动辄打骂下人,草菅人命,宁宣帝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他虽残废了,可还是皇子,在外秉的是皇家颜面,宁宣帝虽不喜,可终究得保着他。
本以为这位二皇子会就此退出朝堂纷争,从此颓废下去,可谁知,据柳鹤眠所说,就在前几日,他曾入宫觐见,出来后就广招天下名士,美名其曰是要为宁宣帝招揽人才。
因此,能在这里碰见沈褚礼,孟姝很是意外。
沈从辛如此爱折腾,出行宫后应找过沈褚礼不少麻烦,如今,他却有“闲情逸致”来这,而不是忙着对付沈从辛,倒是稀奇。
沈褚礼仿佛听不懂孟姝话中的戒心,他上前一步,笑道:“我猜的。”
他看了眼孟姝身侧的扶光,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还没问二位,想找燕老,所为何事?”
孟姝没理会他:“燕将军何在?”
扶光眯了眯眼。
看样子,沈褚礼与燕凛倒是相熟。
沈褚礼抬眸,意味不明:“孟姝,我以为,你我当是一起的。”
扶光有些不喜地朝他看过来。
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沈褚礼眉梢微扬,丝毫不怵地回望,嘴角轻勾一笑。
孟姝闻言,眉头一蹙:“太子殿下,你想多了,我们不过几面之缘。”
“哦?”他笑:“可那日游船上,沈从辛已经看见你我相随。”
“相随”二字被他咬重,仿佛在刻意向谁强调什么,带着淡淡的挑衅。
“沈从辛修养了一阵时日,如今除了残废的腿脚,其余已无大碍,”他走近:“你觉得,他好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其言外之意是,沈褚礼成为沈从辛的眼中钉,孟姝也不能幸免。
他在拉拢她。
孟姝下意识地皱眉,刚想开口时,眼前却被一道身影挡住。
扶光站在她面前,青年身姿如玉,眉目神情却透着冰凉,眼神锐利:“不用你管。”
沈褚礼目光微凝,没有多言,只是轻哂一笑,其眼底意味不明。
“殿下。”
此时,有人从门外走来。
孟姝顺着声音看去,瞳孔微缩。
是他!
问风抬步走进,见孟姝看来,朝她微微点头,并无遮掩。
孟姝认出,此人分明是那日上巳游船上,她随手打晕的“富家公子”。
她眼眸一沉,有些不喜地看向沈褚礼。
她虽早就猜到所谓的游船追杀,不过是他请君入瓮。
可没想到,就连她的“逃脱”也是他刻意安排!
“问风,带孟姑娘和扶公子去见燕老。”沈褚礼看着她,平静道。
……
问风领着他们绕过碧池,来到了后方的一间茶室。
茶室悬着乌木竹帘,帘间孔隙里漏进日光,铁吊子架在红泥小炉上,炭火将熄未熄,浓烈的酒香透过热气飘来,水汽在铜壶盖下凝成断续的珠串。
那是一壶温沸的烈酒,并非清茶。
孟姝和扶光刚一走进,竹帘忽然簌簌震颤,穿堂风挟着池塘水汽涌进,墙头挂上的“忠君贤臣”四字被掀动,墨痕里藏着肆意遒劲的飒意。
屋内镂窗边,摆着一竹摇椅,上头躺着个耄耋老人。
他看上去年事已高,却没有想象中的满头白发,反而乌发利落,气质凌厉矫健。
垂洒的日光落在老人阖起的眼窝,拂过眉目间的豪气,他并不过分消瘦,反而身形威武,静静地躺在那时,面容祥和,却不怒自威,带着于血雨中冲锋的厉气。
竹椅“吱呀吱呀”地轻摇,彼时的老将军像极了他身侧摆着的那把长枪。
红缨褪成残阳的颜色,随风慢摇,沙场的磨痕缠绕着八棱铜锈枪杆,铜铸的睚眦吞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上头云雷纹几乎被磨平,看似沧桑却又暗含锋芒,一如它的将军。
孟姝和扶光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沸腾而起的酒香充斥在方寸间,浓烈的炽意打破了这满室的清雅娴静,却又比那清香更为袭人。
燕凛早就察觉有人走近。
他并未睁眼,摇了摇身下的竹椅,“来者何人?”
问风将他们领到门外后便走开,屋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扶光与孟姝相视一眼,随即抬眸,上前一步:“燕前辈。”
听到是一年轻人的声音,燕凛眉间一动,缓缓睁开眼来。
“太子说,今日有贵客上门,让我务必一见。”
他看过来,神情平静,一双黑眸如古波般深不见底:“就是不知,是何方贵客了。”
他话音刚落,手边的长枪便如同出鞘流星,飞身而出,直直刺向扶光和孟姝。
扶光见状,深眸一敛,就在长枪即将刺到眼前时,青年袖口微动,只凭单手便握住了那带着凌厉之气的长枪,将其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啪——”燕凛抬手拦下长枪,将其收回。
枪刃破开酒香,带着冷寒,震得人手微微发麻。
“好功夫。”燕凛瞳孔微眯,眼中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重新躺下,轻摇手中的竹扇,半嘲半叹道:“老夫守在这将军府,已有数十载,平日里只见鬼影,不见人声,你们又为何事啊?”
扶光看着他,身形如松,寂然不动。
过了半晌,他忽地开口道:“为宫中事而来。”
闻言,燕凛摇晃的竹椅一顿。
他抬眼看过来,眼眸幽幽,深不可测。
“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将军,宫中事,更是与我无关。”
“前辈,”孟姝突然道:“您苦守京城多年,为的,不就是给燕姑娘一个公道吗?”
燕凛神情陡变,突然起身,将手边的长枪往地上一撞,面染薄怒:“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孟姝看了一眼扶光,见后者朝她点了点头,便也不再隐瞒,直言道:“燕前辈,你我目标当是一致的,此番叨扰前来,只为谋事。”
听着茶室里传来的兵器声,问风皱了皱眉,看向眼前的男人:“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拉他们入局?”
沈褚礼眸子静默,眼前竹影斑驳,微光从缝隙洒下,带着不远处飘来的袅袅酒香。
他站在游廊前,平静地看向那头。
“问风,你信鬼神吗?”
问风闻言,呼吸一滞,眉头紧皱,欲言又止道:“殿下,成大事者,不宜论鬼神。”
沈褚礼忽地低低一笑。
“是啊,可他却信。”
问风听不懂眼前之人话中的“他”是谁,只知道,自从贵妃薨逝后,太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只是问风有一事不明。”
过了半晌,他抬头不解地看向沈褚礼:“殿下既然知道他们在查皇室秘辛,为何还要让其与燕老相见?”
燕凛与沈褚礼素有来往,这是连宁宣帝都不知道的事,因此他们每次前来,都会掩人耳目。
可如今,沈褚礼不仅放任外人插手皇家之事,还将其引荐燕凛。
若他与燕凛有私交的事传了出去,怕是会引起龙椅上的那位不满。
清风卷起小院中的落叶,池边涟漪浅浅,打着圈的竹叶落在其中,泛起点点波澜。
不远处的茶室渐渐没了动静,沸火烹起的酒香带着炽意,给骄阳白日染上燥热。
沈褚礼没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那道竹帘。
是啊,为什么呢?
回顾过往平生,他生来就活在权力的漩涡里,可却从未想过争。
这便是沈褚礼做过最错的一件事,他将这虚无缥缈的皇室情谊看得太重,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对他人好,就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直到那次颍川暗杀,让他对这手足情谊彻底失望。直到上巳游船,让他对自己的生父寒了心。
最令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因他忍让,连累母妃。
年轻的太子静静垂眸,看向腰间的符包,摩挲着手中的扳指,忽地低低自嘲一笑。
沈褚礼啊沈褚礼,这辈子,你有为自己争过什么吗?
竟然什么都护不住,那便为自己争一次吧。
第84章
男人手持利枪,负手立在窗前,微风拂过他微白的长须,黝沉的黑眸望向远处的细柳,眼中眸色莫测,隐有悲痛。
女子方才的话语仍萦绕在耳,没想到,这辈子除了自己,还有人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这些年梦醒时分,燕凛常常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狂沙剑舞下,他无愧于国,戎马半生,到头来唯对不住自己的女儿。
他有时会回想,若那年他拦住了阿瑶,若他不顾一切也要抗旨,如今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若说燕凛最在意什么,不是功勋,不是官爵,只有女儿。
他回头看向屋内的孟姝和扶光,他们年纪尚好,身秀如竹,让他有些恍惚想起了燕无瑶。
当年她入宫时,也就和孟姝一般大的年纪。
年迈的老将军忽地望向他们,轻声一笑,眼中闪过星点泪光。
他很庆幸,这世间终于有人看见了巍峨皇城下的腐朽真相。
“我知道的并不多。”他走到小炉前,端起沸腾的热酒倒出,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又换了一壶新的凉酒,于炉上烧灼。
“作为父亲,我亏欠她很多。”
她自嫁入皇宫后,燕凛并没有去看过她,哪怕猜到燕无瑶的处境并不好过。
边疆黄沙,狼烟落日,是燕凛的家常便饭。
他待在战场的时间,远比待在将军府的时间多。
京城本就是一淌浑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底下波谲暗涌,更何况是处于权力中心的皇宫。
皇帝身边不缺女人,后宫手段更是腌臜。
燕无瑶看着洒脱傲气,却最是心软不过,那年她初入宫时,燕凛不是没有担心过,只是他知道,光担心是无用的,要想燕无瑶在宫中过的好,他就必须回到战场。
只有为宁宣帝拼下血绩,帮其稳固江山,燕无瑶和他身后的这些战士们,才能平平安安。
说着说着,燕凛的眼前好似又浮现了旷远辽阔的边疆。
当年嘉关一战,很是惨烈。
朔风卷着黄沙掠过城墙,燕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瞬间漫上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眯起眼睛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军营,三万匹战马掀起的烟尘遮住了半边残阳。
“将军,”身后有人小跑而上:“将士们都准备好了,粮草已备齐,现在只等天黑便可行动。”
燕凛无声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前方高燃的狼烟。
在他身后,面上带疤的甲衣男人看了看城下黑压的人马,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道:“此战凶险,若胜了……”
男人目光悠远,似带畅想:“若胜了,到时候我们便能班师回朝,将军难道不想见见小姐吗?”
那时离燕无瑶入宫已经多年,可燕凛却一次未见。
前头男人拿酒的动作一顿,风声拂过他的长须,他笑了笑,举起手中酒壶一饮而尽。
燕凛反手抹了把脸,边塞的风沙很大,磨得人皮肤糙疼。
“不见了,这样挺好。”他沉吟道。
“您又不回京?”疤痕男人问道。
燕凛没答,他伸出手锤了捶他的胸膛,“先活着走出这里再说。”
记忆随着涌起的酒香回笼,斑驳的碎光浮掠上男人有些苍老的容颜,他不禁失笑。
到后来,他们真的活着走出了那片战场,但他,也没有去见燕无瑶。
“宁宣帝看似宽和,实则狭隘。”
他回眸,盯着扶光和孟姝:“帝王心性,最是难测,可我自先皇时起,便伴君多年,对于我们现在的这位帝王,也算了解。”
宁宣帝此人城府极深,手段狠辣,从某些方面讲,正是因为他的手段,才让如今的国土变得如此辽阔,百姓富庶。
可也因为他的手段,这些年来死在皇权下的冤魂不算少。
燕凛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他是贤臣,本应敬畏自己的君主,可到后面他才发现,他该敬畏的是这片国土,而非皇位上的某个人。
可这份醒悟来得太晚。
那年他致仕,解甲归田,可就在他前脚刚回乡时,却突闻京中传来的噩耗。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经年的风沙与征战,给曾经意气风发的威武将军添上风霜,话到此处时,孟姝瞧见了他神情的落寞。
他以为自己的戎马一生,能用功勋为女儿换来一世安稳,却不曾想,他低估了帝王的无情。
当时他们都说,燕无瑶是因祸乱朝纲,才被打入冷宫病死,可燕凛却觉得可笑。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知道燕无瑶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燕凛虽擅战,可并非莽夫,当下他便猜出,这是宁宣帝的局。
见燕家再无利用价值,见自己根基稳固,便着急的想要抹杀朝中元老,防止树大招风。
可当燕凛一柄长枪闯到皇宫时,一切都晚了。
他甚至连燕无瑶的尸体都等不到。
仿佛那日的悲痛又涌上心头,年迈的老将军低下头,背对着他们,偷偷擦拭着眼泪。
孟姝见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没有人会不对燕凛心生敬意,我朝百姓都知道,宁宣帝如今能有如此江山,有半壁都是燕凛打下的。
那燕家祠堂里的尊尊灵位,便是最好的证明。
传闻这位大将军六亲缘浅,家中只有一脉,父母亲更是在他儿时便撒手人寰,只余他一个人于世间漂泊,后来机缘之下,为了谋生投入军中,谁料想,真的给他闯出了一片天,成为了举国功臣。
于是乎,如今燕家祠堂摆的诸位,不是他的亲人,却胜似他的亲人。
那都是与燕凛有过生死之交的同僚。
他们与他一样,从小孤身漂泊于战场上,只能靠着血刀下的功勋为自己谋条生路,若说最信任的,那就是心中的“明主”,却不曾想,死后连为他们收尸的人也没有。
就连朝堂的功勋簿上,也未为他们留下一字半句。
真是孑然一身来,又孑然一身去。
自燕无瑶死后,那些于塞边黄烟中湮灭的孤魂,又何尝不是燕凛?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迟了一步,恨自己懦弱无能,恨自己盲目从君。
他从未想到,自己与女儿的最后一次相见,竟是在她出嫁的那一日。
滚烫的热泪砸到红泥小炉上,被炽热的火意炼化为水汽,氲氤而升。
“将军,我想问你一句,若燕姑娘并非死于病榻,你要如何?”孟姝突然出声道。
燕凛愣住,凌厉的双目扫向她,“你说什么?”
他以为燕无瑶病死,是因宁宣帝为了拔除燕家羽翼故意为之,难不成这背后还有隐情?
扶光看过来,眸光晦暗:“老将军,宁宣帝远比你我所想,更要残忍。”
燕凛忽地起身,慌得脚下踉跄一顿,扶光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与方才的沉稳肃杀不同,此刻眼前的燕凛,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他紧紧抓住眼前青年的手,眼里带着急切,几乎低喝出声:“你是说,阿瑶的死,远不止这么简单?”
扶光眸子一默,沉吟道:“老将军可信鬼神?”
燕凛冷眉倒竖,“这与鬼神何干!”
扶光突然笑了。
清冽的微风擦过青年人绣着暗纹的衣角,他唇角勾起,带着嘲讽:“宁宣帝不仅信,还幻想自己成为神。”
……
走出茶室,已是午时。
即将入夏的空气漫着燥意,就连天际吹来的风都是温热的。
孟姝和扶光刚从屋里走出,便见门外有一身影早早侯着。
问风朝扶光颔首,随即看向了孟姝:“殿下邀姑娘一叙。”
扶光冷着眉看过来,目光锐利如矢,带着寒意。
孟姝闻言,眉头轻蹙,“我与你殿下不是同路人,没有什么好说的。”
话落,便要抬脚走去,可问风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
“殿下说,是有要事相商,盼与姑娘达成盟渊。”
沈褚礼到底在搞什么鬼?
孟姝心起疑窦,见实在不好推辞,只得看向扶光:“你先回去吧,我与他谈谈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