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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姝 扶望舒 21179 字 9天前

第41章

湖波荡漾,池中青纹轻泛涟漪,昏黄的灯笼顺着蜿蜒的回廊折入后宅,飘忽的灯火下,檐头飞兽在黑暗中蛰伏,隐隐约约透露着锃亮的光。

一处房门前忽地传来几道轻微的声响,孟姝悄声合上门,继而转身顺着游廊走去。

她和扶光约好了兵分两路,她找岑娘打探林素文的生平,而他则去探查这宅内鬼怪的踪迹。

可孟姝走到后院,却没看到扶光的身影。

“怪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分明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可扶光却不见人影。

她坐在院中石桌旁等了一会,却依旧迟迟不见他。

难不成,是出了事?

孟姝想着,担忧的同时,却有些捉摸不定。

若是连扶光都感到棘手,那这宅子内,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她仰头望向明月,可今夜云深露浓,就连皎洁的月光都有些晦暗。

再这么干坐着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岑娘有起夜的习惯,孟姝算好了时间,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屋里等消息为妙。

可就在她走出后院,刚要踏上游廊时,脖间的玉石忽地一凉,继而一缕轻微的青色莹光渗出,在昏黄的游廊下忽地一闪。

孟姝顿时一愣,指尖轻颤,下意识地握上了那温润的棠花玉,霎时间觉得背后发麻。

像是冥冥之中有了注定般,她鬼使神差地转头望向右边。

那段游廊后面的路,她从未去过。

今日岑娘将他们带入林宅,期间还在这宅子里逛了逛,可唯独没去过那边……

孟姝眉头一皱,下意识地顺着蜿蜒的游廊,望向那端的尽头。

那边的光线不如这边明亮,许是很久没有人走过去了,岑娘甚至没有在那端挂上新的灯笼,仅凭借几盏经年的风烛在竹笼里摇晃。

理智告诉孟姝,她不该过去,那端的尽头或是秘密,或是危险,可是手心里的玉符逐渐发烫,温润的青玉浸染上手心的温度,光芒愈闪愈烈。

棠玉有灵,扶光曾告诉过她,遇到鬼怪,棠花玉会护主,此番闪烁,说不定也是它的指引。

孟姝深吸了口气,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抬步往那边走去。

林宅古朴风雅,移步换景间,廊外的假山木石换了一簇又一簇,手边的木横廊雕也越来越繁杂精美,借着昏暗的月光和残年的风烛,孟姝细细瞧了瞧,还在一片白墙上,发现了一首题诗。

“江南水墨画,画中梨花山。”孟姝顺着写诗人娟秀飒意的字迹看去,轻声念道:“山风绻鸟叹,庄周忆素蝶。”

庄周,素蝶……

孟姝猝然抬眸,难不成,这诗写的,是庄文周和林素文?

她忽地停下了脚步,前头的风烛只剩下一盏,女子闺阁的秀气房门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白墙下,墨色的诗文旁隐约画着一朵烂漫绽放的梨花,经过多年的风霜雨雪,题诗尤在,可花却凋残。

孟姝看着前方深乌色的雕花木门,竟莫名觉得熟悉。

蜿蜒难测的游廊,残檐尽头的房屋……

她突然想起,在湘水镇西巷宅里,和贤园里那半截残破的游廊后,不也是相似的场景吗?

一股惊意涌上心头,正当孟姝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前时,有股寒意却莫名地直冲她后背而来。

刹那间,她猛地回眸,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静谧的夜色里,昏暗的游廊下只余几盏风烛,烛影投落在白墙上,斑驳的风姿在诗下摇曳。

而在游廊的那端,早已看不到孟姝来时的路。

她不知走了多久,顺着这古朴的老宅绕过了多少处的廊角,才在这里,见到了这处隐匿角落的梨花。

孟姝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尘封已久的雕花木门,尘埃伴着凉意袭来,孟姝虽早有防备,可却还是猝不及防猛地一呛。

里面无光,孟姝克制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将手中刚刚拾来的风烛举了举,眼前的场景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晰。

她顺着光亮找到屋中歪倒的烛台,将烛火续上,霎时间,扭曲摇曳的光影爬上垂落的霓帐,女子雅致秀气的闺房映入眼帘。

孟姝想,种种迹象表明,这定是林素文的闺房无疑。

她四处看了看,这屋中光是书籍和字画便占了一半,桌案前,泛黄的纸张不知何时被风吹落在地,仅余孤零的墨笔支在一旁。

孟姝用手摸了摸,却在笔下,发现了几点早已凝固的墨迹,除此之外,案边还有蜡油滴落的痕迹。

女子深夜伏案书写的场景仿佛再现眼前,触摸到桌上纸笔的那一刻,孟姝眼前闪过了一瞬的白光,恍惚间,她看到了林素文……

屋内不再似方才那般飘洒着尘埃,陈设仿佛也变得焕然一新,霓帐上的花纹随着光影的映亮展现出原本的颜色。

滂沱大雨的深夜里,屋内,林素文倚案而坐。

案边烛台里燃烧的烛火正盛,昏黄的烛光悄然爬上她秀雅白皙的侧脸,她正激奋提笔,似在极力书写着什么,神情不同于往日的温和娴静,眉眼之间竟有着一股凌厉的气韵。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案边女子停笔抬眸,习以为常地笑道:“岑娘,今夜我不冷,就无需再为我添被了。”

眼前的场景到此戛然而止,孟姝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依旧回到了古旧的闺房,霓帐依旧灰尘漫漫,纸张泛黄,蜿蜒的烛泪早已凝成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孟姝不解地喃喃出声,方才的景象真实的就好像她曾亲眼见过一般。

可是,又有些奇怪。

孟姝将目光移到案上滴落的墨迹和一旁凝固的烛油。

林素文饱读诗书,对文墨应当十分珍惜和喜爱,再加上她教养有加,又怎会是会将笔墨随意丢置之人,更何况,这笔应是墨渍未干时就被抛下了。

还有这烛……

孟姝正准备凑近去看时,忽地感到颈后一凉,一抹湿润正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她下意识伸手一摸,借着昏黄的烛光,竟看到了满手的猩红。

是血!

惊骇间,孟姝习惯的去抽腰间的短刃,却摸了个空。

遭了,她出玉骨村时就带了几把武器防身,先是在樊家村用了不说,在西巷宅对付樊宏天时,还丢了一把!

孟姝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痛骂了一顿自己,她这匕首用一把丢一把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她身手矫健地闪开了方才站立的地方,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孟姝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四周,静谧的空间里,昏黄的烛火摇曳,除了细微的风声,便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可脖间的凉意和手掌间的猩红却是真的。

孟姝紧锁着眉低头闻了闻,是血不错,但应该不是人的。

“来者何人,只会装神弄鬼,何不现身一见!”孟姝冷喝道。

可回答她的,却是一片寂静……

孟姝皱眉,四下望了望,确定除了她不再有第二人的气息后,心头陡颤。

若是人还好,可若不是人呢?

“砰——”的一声,房门毫无征兆地被关上,屋内布满尘土的霓帐无风而舞,桌案旁散落的纸张也开始簌簌抖动起来。

孟姝反应极快地抓向一旁梳妆台上的剪子,就在她手握住刀剪的那一刻,屋内摇颤的烛火猝然而灭,四周陡然陷入黑暗之中。

一滴汗悄无声息地自孟姝额间垂落,明明是湿气寒凉的夜,她的里衣却早已濡湿一片。

那有自脖间流下的血,也有面对恐惧的冷汗。

孟姝狠狠地闭上了眼,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了勇气面对,看向眼前那宛如深渊般的黝黑。

“阁下这是何意,难道这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她咬着牙冷笑道。

就在孟姝话音刚落间,一道冷气忽地朝她击来。

气无声无色,亦无形,可孟姝自幼习武,在黑暗中,她更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就在那道冷气即将袭中她的一瞬,她弯腰侧身闪过,可哪怕只是于身侧有过片刻的相触,孟姝仍感受到四肢百骸穿来的寒意。

这股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百穴渗入她的骨缝,恍惚间,天灵盖竟有一瞬的发麻。

下意识的,她转身就跑。

幸亏她进来前特地打量了四周,将屋内布局尽收于心,如今也不至于慌乱间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孟姝拼尽全力去忽视周遭的黑暗,一股劲只顾往前跑着,奇怪的是,那蛰伏黑暗中的“鬼怪”竟也没有再拦她,待她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撞入了一人的胸怀。

孟姝懵懵地抬起头,仿佛黑意还在眼前萦绕,她缓了又缓,这才堪堪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扶光。

不知何时,她竟跑回了后院,晦暗的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将他们的身影笼下,俊美的青年虚扶着她的肩膀,正弯腰注视着她。

刹那间,她感觉到他好似在对她说些什么,可她只能朦胧地看见他的脸,五感中只有一感留存,其余的仿佛还在黑暗中回不过神来……

“孟姝,孟姝!”他声音低沉,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只是双眸无神地看着他,扶光冷着脸道。

他将指尖指向孟姝的额间,一缕金光顺着他的手缓缓浮掠进她的额。

是鬼气。

他抬眸,面色瞬间沉下。

一道不住从何而来的暖流柔和地替她驱散了四肢百骸内的寒气,孟姝的意识稍稍回笼,眼前的黑暗彻底消失不见,青年面如冠玉的脸就在眼前,待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再身处黑暗时,那股强装的勇气顿时消失,她整个人一下子泄了力,无意间竟跌入了扶光怀中。

“……”

扶光愣了一瞬,深吸口气,眸色微恼,见怀中女子面容惨白,只得强忍着把她扔出去的冲动,虚扶她到石椅上坐下。

“对不起啊,我……”回过神来的孟姝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欠妥,只得不好意思道。

“无碍。”

扶光板着脸掸了掸衣袖坐下。

孟姝:“……”

她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却发现扶光看她眼神有些异样。

“你受伤了?”他猝不及防道。

顺着他的目光,孟姝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又感受到了那片濡湿的血迹。

“你说这个呀,”她笑了笑:“这不是我的血,也不知道是哪个气人的鬼,故意吓唬我的。”

回过神来仔细一想,那屋里的鬼怪似乎没有想要杀她,先是血后是黑,它好像就是想要故意把她吓走。

拿黑来对付她,实在是太可耻了,可她偏偏就吃这套。

孟姝暗自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生来的麻烦毛病,何时能改掉。

“你遇到它了?”扶光有些讶异地扬眉。

这话……

孟姝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与它交过手?”

谁知扶光却摇了摇头:“今夜我来晚,就是因为这鬼怪不简单。”

趁着孟姝去打探林素文生平,扶光则去探了探林宅的虚实。

他用了鬼术,开了鬼眼,果不其然看见了笼罩满宅的鬼气,还找到了一些这鬼怪留下的踪迹,于是他便在宅内东西南北四角分别施法落阵,想要探一探这鬼的气息,看看究竟是鬼界哪一鬼偷跑人间。

可是,这鬼却不在百鬼册上。并且他身为鬼王,竟感知不到这鬼怪的气息来源于生前何人。

“所以,这林宅内的鬼,多半,是……恶鬼?”孟姝眉头紧锁,艰涩地出声问道。

见扶光点了点头,孟姝不由得腿脚一软。

看来这个结果在扶光意料之内。

虽说他们来时已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这恶鬼可与普通的鬼不一样啊……

“可林素文怎么会是恶鬼呢?她生前应是良善之人,死后会顺利投胎才是,怎么会成了恶鬼,除非死后有冤……”

说着说着,孟姝陡然没了声音。

扶光抬眸看向她,扯了扯唇角,一如既往地淡嘲道:“这就要问你了,岑娘那可有探出什么。”

死后有冤么?

孟姝抿了抿唇,好半晌,这才语气凝重地开口:“扶光,可能我们又要为一个人申冤了。”

第42章

每每谈及此处,多有不忍,就如同当时湘水镇的李念晚一般,这世上的可怜女子总是不少。

“那你呢,”扶光听后,了然颔首,继而看向她:“方才遇鬼,可有受伤?”

孟姝闻言一愣,旋即摇了摇头。

“那鬼怪好似并不想伤我,只为了把我吓走。”

说着说着,孟姝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方才匆忙间当作武器的刀剪。

扶光许是早就看见了,扬眉问道:“你的短刀呢?”

他记得,她总能不知从何处就掏出一两把武器来。

说到这里,孟姝的心情更加低落,“都丢了。”

她那些趁手的家伙器,实在经不起她的消磨,用一把丢一把,如今到褚镇,她当真是一把防身的兵器都无。

扶光倒是觉得好笑,挑眉嗤道:“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厉害到手无寸铁,便能单挑鬼怪了。”

“你。”扶光这张嘴冷不丁说出的话总是能气死人,孟姝也懒得与他计较,手心黏腻的血腥味不断传来,她理了理衣领,准备回屋去换身衣裳。

“等会你收拾好,我们需去一趟梨园。”扶光突然正经道。

孟姝回头,似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林素文的屋子里定有秘密,但为了不惊扰岑娘和罗六叔,他们现在还不宜与那恶鬼之间动手。

梨园,是发现林素文尸体的地方。在那里,兴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

子时夜浓,有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了林宅,一路疾走,来到了一旁的梨园。

自多年前梨园无花后,这里只余零零散散十几棵不算青葱的梨树,有的更是连根拔起,叶落枯亡。

孟姝走时特地拿上了两盏提灯,她将一盏交于扶光,两人兵分两路,去寻找岑娘所说的那口井。

这里梨树虽少,可园子却大,但大多都被野草占据,这些野草根植多年,疯狂生长,根叶缠绕,每走一步都需拨草慢行,连带着寻井都费劲。

就在孟姝费劲的从一簇又一簇野草中穿出时,脚边好似碰到了一块大石头,坚硬无比,差点让她跌倒。

她皱着眉提灯看去,却发现,眼前脚边的哪里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口深井!

她不由得低声惊呼,自己方才险些就一头栽了进去。

想着,前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孟姝抬眸看去,原来的扶光从野草从的另一边走了出来,正好在井的另一头。

那边的荒地似比自己这边空旷些,孟姝看了看,那处井缘边没有过多的野草,反而是一些浅短的草渣。

孟姝走近了些,却发现扶光正在细细端详着什么。

他低下身来,将提灯凑近草皮,依稀可照出上头几道浅浅的压痕。

小草松软,这些痕迹,怕是没有经年累月留不下来。

孟姝想了想,起身顺着井边,看了看下面。

果不其然,这口井和这片梨园一样,已经荒废了许久,这水早就干涸了。但就是这么一望,还依稀可窥见其深。

孟姝很难想象,若是林素文一个人,是怎么会突然来这打水,又失足落入的呢?若是没有人迫害,她总归是难以相信的。

当年的井正是水源正丰的时候,看着定是比现在还深,孟姝光是看一眼,都不忍去想,林素文掉下后会是多么的绝望。

彼时身后的扶光却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提灯递给她:“拿好,我下井看看。”

午夜的梨园黝黑一片,草丛中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唯一的光亮,便是孟姝手中的两盏提灯。

她探头看了看漆黑的井口,见底下迟迟没有传来动静,不免有些担忧。

“扶光、扶光!”

她话音刚落,下一秒就见青年身形矫健如燕般飞身而上,仔细瞧去,他手里似还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孟姝凑近看了看,发现是一个漆黑的铃铛。

不过手掌般大小,在这井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早已破损,还带着斑斑锈迹,怎么摇都发不出清脆的铃音了。

“可有手帕?”扶光道。

孟姝了然,在袖中掏了空这才记起,今日为了给岑娘擦眼泪,便顺手把手帕给她了……

扶光见她神情一窘,便知她定是没有。想了想,便从自己腰间摘下了一个锦囊。

上头绣着的祥云日纹,让孟姝突然觉得很是眼熟。

这不就是之前扶光给她看的那个吗,里头还曾装过她给扶光画的那幅血色印记图!

他将铃铛装好后,连同锦囊一同交给孟姝,叮嘱道:“这铃铛有阴气,你别碰。”

孟姝顿时有些好奇,见他作势要往回走,连忙跟上道:“我们不找了?”

说好要查林素文的死因的。

“还是说,”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锦囊:“最关键的线索,便是这铃铛?”

“没错。”扶光走在前头,将手中的提灯举了举,火光透过笼纸瞬间映亮了前方的路。

“还记得你曾说过,林敬惧怕什么吗?”

“是铃铛!”孟姝恍然大悟,愕然抬眸。

原来,这兜兜转转都和铃铛和关系,难不成林素文的死也和铃铛有关?

“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除了人为,怕是还有别的手脚。”扶光冷冷道:“过去这么多年,光查井已经作用不大,该消失的痕迹早就消失了。”

除了草上那道压痕,还有这诡异的残铃……

方才下井,他在井里的石缘面上看到了很多划痕,看似杂乱,实则像一道阵法。

扶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你明日找个理由,跟岑娘辞别,暂时离开林宅几日,回岑园去住。”

那日他们租下的院落,正叫岑园。

孟姝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抬头问道:“那你呢?”

扶光脚步未停,夜晚的寒风夹杂着空气中的湿意,吹起青年淡色云袍的一角,灯挪影动,他的声音极轻,几近湮灭在黑夜的风声里。

“我得去确认一件事。”

……

次日清早,孟姝按照扶光所说,随口编了个理由,暂离林宅几日,走前还特地给林敬施了针,留好这两日的药方,好让两位忠仆安心。

想起昨夜扶光冷峻的神情,他之所以要让自己离开林宅,想来这里面多半有险!

她看了看岑娘,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叮嘱道:“近来夜里风大,湿寒渐重,嬷嬷既要和罗六叔换着照看林老,不如还是搬去外屋一起住吧,我看过,那屋子宽敞,能暂住下两人,你们照看和煎药也方便,夜里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前几日他们还想方设法的要进的林宅,如今却又不得不找借口离开。

与岑娘辞别后,孟姝还去集市上转了一圈,照着扶光所说,逛了大街小巷都没找到他要的铃铛。

七角铃……

孟姝皱着眉,头疼地走出了一家又一家店铺。这平日里,人们所用到的铃铛大多数是六角,除了丧仪下棺,鲜少会见到七角铃的踪影,毕竟在百姓眼中,这“七”乃不详,除了给死者下葬时不得不用,其余时更是避之不及。

可这褚镇素来书香古朴,就连名器店都少有,好不容易碰见一家,竟然还因为正值普贤诞而闭门谢客。

孟姝知晓,扶光要她寻七角铃铛多半是因为昨夜井中那残铃,她那时曾借着提灯瞧过,确实是少见的七角铃无疑。

起初,她还并未觉得奇怪。

昨日,她特地问过岑娘,林素文过世后可有替她挖坟立墓?

可岑娘却说,林素文的尸身诡异得很,刚从井里捞出不过半日,就几近腐烂,最后竟成了一摊黑水。

孟姝想,若有人要祭奠她,拿着七角铃去井边后不慎掉入也并不稀奇,可按照扶光昨天的神情来看,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更何况,他昨夜还说,那铃上有鬼气……

名器店闭门,那这七角铃,该去哪里找呢?

思绪正乱间,孟姝竟无意顺着小巷走回了主街,彼时尚早,街边行人涌动,早食摊贩的小桌坐满了人,热气腾腾间,烟火气吹袅了整座小镇。

孟姝突然想起了那日,她所碰到的小店。

她再次来到断尾巷,低斜的青瓦下,外头是鼎沸的人声,而这里却静谧非常,这家奇怪小店依旧朴素寡味,哪怕无客,门口的竹架也仍高高支起。

孟姝走上前,询问道:“店家可在?”

……

在远离闹市的一角,小径边古铜色的大门紧闭着,青石砖瓦被经年的雨水洗刷得发亮,古朴而素雅的老宅宛如沉睡的兽,一枝矮竹穿墙弯出,斜斜地挂在青石旁,清晨的露水滴落,在石板上泛着晶莹的光。

屋内,岑娘和罗六叔正准备将熬好的药给林敬端去,忽地,眼前有道光影闪过,下一秒,他们便睡了过去。

一道人影踏入,年轻人的暗色云靴落在屋里,竟一点声响也无。

风吹起他黑纹锦袍的一角,他走到桌边,拿起药碗,里头汤药已被岑娘特地放凉。

扶光忽地轻声一笑,抬步掀开了里屋的软帘,绕过屏风,目光看向躺在床榻上的男人。

这几日岑娘特地按照孟姝的嘱咐,将屋内的窗都给撑开,清晨的暖日顺着木质的窗沿洒入,本应带着暖意,却怎么都散不开这满屋的寒气。

扶光走进了些,将药碗放在床边矮桌上,垂眸静静的看着林敬。

他眸色无波,看不出喜怒,却幽深难测。

过了半晌,就在林敬以为他要离开时,床边的青年突然出声,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林老先生。”

“还要装到几时?”

第43章

林敬从病后素来会闹夜,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孟姝特地在屋内炭火里多加了些安神的药草。

彼时窗外青竹微动,石间流水潺潺而过,竹木相映间,竟有蝶影无花自来。

屋内,青年男子的身影伫立着,静静的看着眼前床榻上的男人。

他双眸紧闭,气息虚浮,看上去就快命不久矣的模样。

可扶光,却好似笃定了他会醒来。

日头渐高,竹影伸入屋中,满屋的昏暗湿潮仿佛被短暂的驱散,伴着自如的风,拂过这处沉寂已久的老宅。

“呵。”屋内忽地传来一声轻笑,沧桑却无垢的眉眼下,一双黑眸缓缓睁开。

他并未转头看向床前的年轻人,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床幔上,那栩栩盛开的梨花。

经年的恶病让他身形削瘦,面容憔悴,可哪怕满头华发,也无法磨灭他眉骨间的清正之色。

这让扶光回想起了孟姝所比的那句诗。

“雨打风吹几度秋,唯有清玉不染尘。”

而谁又能想到,这世间“清玉”,还有再度醒来的一天。

“年轻人,你是谁。”他问的,可不是这些天来的假身份。

扶光闻言却笑:“林老以为,我该是谁?”

床榻上的男人无声一笑,平静的面容没了往日的光彩,更找不回旧时京城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袍少年。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他道:“就不知,我这残躯引来的,是神是鬼了。”

“你明知我们无敌意,却为何要千方百计引我们离开?”扶光笑道。

他们上门前一夜,林敬病情忽然加重,扶光思来想去,不信这世间有这么多的巧合。

他是在逼,逼自己药石无医,逼孟姝知难而退。

谁知,孟姝的医术远比他想的要高超,更不是会退缩之人。

“我还未问,你是如何看穿我的?”人人都说他病了,病得深,病得重,岑娘甚至多年前就早早备下了棺材。

见扶光不答,只是静默地看着他,林敬就知道,眼前的青年人可不是个会“礼尚往来”的主。

林敬只好道:“我见过那位姑娘。”他望向幔上的梨花,眸含悲悯。

扶光知道,他说的是孟姝。

“她双眸清明,无怨无妒,在庙会时,虽带着目的而来,却并不怕我的病,反而真心为我医治。”

她还很年轻,就像当年素文一般的年纪……

他声音极轻,零碎的字句吐露间,孱弱得宛如易折的草:“林宅不干净,进来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不管你们为的是什么,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还是速速离开吧。”

林敬确有癔病,且久病缠身,这点不假。

可孟姝说过,那日普贤庙一见,他的病情早已没有那么严重,也存在片刻的清明。

扶光曾趁着他人不注意时探过,林敬身子之弱,一半是病气,一半是鬼气。

可幸的是,那鬼气阴差阳错间,保住了他一丝尚存的神智,这才会在经年间,癔病无药自医,缓缓见好,但与此同时,鬼气也在蚕食着他的魂魄,这才让他看起来命不久矣。

“可若我说,我是从湘水镇而来呢?”

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敬在官场蹉跎半生,自认为阅人无数,心似玲珑,此时却怎么也看不透眼前的年轻人。

湘水镇三个字,如同夺命的符,那夜鬼怪凄厉的哭喊、摄人的怨念仿佛仍萦绕在耳边……

林敬平静的双眸终于有不一样的情绪,他神色突变,被褥在他手中揉作一团,他似惊似惧地看向扶光:“你说,你说什么……”

扶光忽地轻叹一声,将手中早就备好的纸张,展开在他眼前。

上头朱砂色笔墨夺目如血,一笔一划间,一幅诡异的图画跃然于纸。

这是那日从樊宏天手中搜来的,西巷宅中的噩耗皆由它起,扶光曾告诉过孟姝它的名字,叫“引魂阵”。

林敬艰难地撑起身,依靠在床头,双目猩红地扯过扶光手中的图纸,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看林敬的神情,扶光便知道,自己先前和孟姝的猜测都是对的。

引魂阵,顾名思义,此恶法能强行召回冥间的逝者魂魄,乃逆天之举。

而那夜西巷宅内,樊宏天就是利用此法,在白眉道士的授意下,利用与林素文相似的鬼魂,将林敬活活逼疯。

“你…这个东西,你怎么会有!”他悲戚地痛呼道。

在今日来前,扶光就在想,那夜,林敬定是见过这道符的。

所以在多年神智渐渐清醒后,他发现了自己的遭遇,连同女儿的死,恐怕都和这些怪力乱神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便继续扮演着神志不清的癫疯模样,为的就是想要查明真相,而不易被幕后之人察觉。

毕竟一个疯子,又能坏什么事?

“你明白的,樊宏天是个普通人,怎么会这些邪恶的术法。”扶光道:“可你不甘心,哪怕以卵击石,你也想为自己的女儿,搏一搏。”

他声音低沉,掷地有声,一言一语间,已将林敬全部看穿。

他开始有些害怕,眼前的青年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定不是凡人,告诉我,你知不知道,素文是怎么死的……”心痛间,他无力地恳求道。

尚存的理智在这一刻分崩瓦解,他已到此残年,坎坷一生,他去过高处,也从那掉下过。

他自诩为官端正、清明,却抵不过奸佞小人的一纸状告*。他无悔,亦无惧,被贬西南又如何,他爱的是民,不是这一身官袍。

可到最后,他换来的是什么?

湘水镇成了西南边塞的清秀水乡,万家灯火伴着富庶人烟,可他,仕途多舛,妻儿惨死,疯病一场……

在夜深人静的无人处,他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清醒过来,面对满眼荒唐的现实,他更希望能够永生永世疯下去,至少在梦里,他还是林和贤,他有妻子、有女儿,在书香萦绕的褚镇,他仍是他自己!

“我这一生,为官时清正廉洁,为人时无愧于心,唯有家人,先是发妻和素文,如今还要拖累岑娘和罗六,我怎么都对不起他们……”

这个曾经风头盛满京城、意气风发的惊才名仕,如今却白了满头的发,在一方老宅里,蜷缩在这潮闷的屋内,抱头痛泣。

命运向来弄人,世事难免蹉跎。

扶光在这千百年的光阴内,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在鬼界,那来来往往的奈何桥畔,有满腹冤屈无端惨死的可怜人,也有恶煞满盈、满手鲜血的刽子手……

可这就是现实,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公平,天道轮回间,有人死去,有人新生,喝下孟婆汤,走上奈何桥,他们又是一样的。

人活着,本就是在渡劫,渡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一生。

纵是神仙,也难管凡间事。

但扶光,也想帮帮他们。帮帮这些可怜的世俗人,因为,他怎知有朝一日,自己不会在这世俗中。

他把手放上林敬瘦弱的肩头,金色光晕笼下间,璀璨耀眼的神光拂洒人间,剥开冷冽锋芒下的暖意,满屋的湿暗都被这神圣的莹光洗涤,连带着林敬身上的鬼气。

一呼一吸间,温润的法力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汇入骨血间,融入三魂七魄,所有鬼邪阴气尽数逼出。

沐光洗髓之下,林敬恍惚间听到了身侧青年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九天降下的神,带着安人心魂的梵音,久久萦绕在耳边。

“素文之死,你之冤情,皆会昭雪。”

在扶光离开的那一刻,林敬听到他的答案。

先前他问,扶光是如何看穿他的。

他答:“病可以演,可爱却不能。”

他看向屋内墙角花瓶里的梨花,正如昨日用膳时的偏厅一角,也有这样一枝无声绽放的洁白之梨。

昨夜鬼眼所探,这林宅几乎都有恶鬼涉足的痕迹,唯有林敬这间房屋和偏厅……

林敬多年前曾受过鬼魂的惊吓,鬼气上身,他会对阴气敏感并不意外。

再者。

岑娘说,小姐喜欢梨花。

屋中有梨,合情合理。

除此之外……

“你知林宅有鬼,却发现只要在屋中插朵梨花,那鬼就不会常来侵扰。”

可他这间主屋,似又和偏厅有些不同。

偏厅一样有梨花,可多少会有一些鬼气,但这间屋子却无。

“所以你夜夜装疯哭闹,是为了将罗六和岑娘留在屋内,怕他们遭遇不测,对吗?”

话虽像是在问林敬,可实则,他早已拿准答案。

待林敬回过神来时,屋内哪还有什么青年男子的身影,他无声而走,正如同他翩然而来。

屋外,岑娘和罗六叔似乎醒了,在低声说些什么。

屋内,白发男人的印堂间郁气已散,憔悴无神的眉眼间,往日的清明之意重新浮现,林敬直起身来,神情祥和平静,带着克制的尊敬与感激,朝着扶光离开的方向,重重磕头一拜。

第44章

孟姝出门时未带伞,在街口小摊的棚下躲了许久,见雨过天晴,稍见云色,便提着铃铛快速向梨园的方向跑去。

在与梨园相交的小道旁,放眼望去,雨后的草木郁郁葱葱,油亮的绿色映照在这雾云之间,氤氲着山清水秀。

岑园就在这头。

孟姝三步并作一步,一路小跑,手中的七角铃铛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在郊野间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

素色的裙摆早已被雨水溅湿,她越过篱笆,推开院门,小跑入内,见院中站着两人,还以为是扶光与不铮,远远地就举起手中的长铃,笑喊道:“你们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段之芜是今早到的。

不铮传信给他,说神君人间相邀一见,有要事请教。

在院中等了一阵,不铮便出去寻扶光了,让段之芜带着手下先稍作休息。

彼时身后,女子明媚的笑语伴着铃音传来,雨后初晴的空气里,漫着远处传来的梅香,周遭草木茂盛,花朵盛放,一滴雨珠不知何时攀附上枝丫,继而随风滚落在地。

段之芜转过身来,女子的窈窕身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刹那间,他身形一僵,呼吸停滞,就这样怔怔地望着来人。

百年来,平静如死水的黑眸里第一次涌入了别样的情绪,有过去,也有现在,复杂得叫人看不穿。

天地间的风仿佛在那刻,都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四肢百骸,让人清醒得心惊,却又欣喜得不可置信。

向来稳重肃杀的鬼界左使,第一次,难得的露出了别样的情绪。

一旁的手下看着眼前的主上,竟有些吃惊地摸不着头脑。

段之芜看着不远处一路小跑而来的女子,她仿佛也看见了他,停下脚步,眼里似有疑惑。

四目相对间,他好像隔着百年的时光,隔着纷飞的战火和鲜血,再次与她对望。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再看见孟姝,她走得狠绝,瞒下了他们所有人,甚至死后都不曾入过他的梦。

突然间,段之芜感到手背一烫,似有什么滚落,他后知后觉,那是他的泪……

尘封在记忆里的身影再次出现,经年的光阴在此刻猛然收缩,酸楚带着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同涌现,争先恐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幸天道有眼,在人间,再度遇到了她。

哪怕她看向他的双眼透着陌生与不解,可段之芜仍然庆幸,庆幸她好好的活着,庆幸不论世间辗转多少世事,不论她有何种变化,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的少主。

院中的年轻男人身形挺拔,容貌出色,英气逼人,身上黑衣如墨,静如山石,孤傲中带着凛冽的杀气,宛如地狱的修罗,招手间便能拘人魂魄,要人性命。

孟姝这一路上见过许多的人,却从未见过杀气如此重的人。

他让她想起了儿时阿爷给她所讲故事里的鬼将军。

像是蛰伏在黑夜中的鹰,浑身神秘又骇人的气势,带着血意与杀气,一声令下,便可号令鬼军于冥间驰骋。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孟姝皱着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待她打量了一番,思忖着对方确无敌意后,这才缓步上前。

雨水滴落在青石上,积成水洼,里面映照出她的身影。

女子身着素衣,裙摆轻盈,手中的铃铛在日光之下更显流光溢彩,而她的容颜清丽秀气,看上去竟比那铃铛还要灵动。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女子重叠,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声容,她走近,望向他。

段之芜听见她问,“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孟姝心想,难不成,是扶光的朋友?

段之芜早已克制下他的情绪,现在的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哪怕没了记忆,他心中的王,也只有一个。

“我叫段之芜。”他看向她,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像是怕吓到她,语气特地放缓了些:“姑娘,怎么称呼……”

旁边的手下瞪大了双眼,险些被鬼左使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得鬼魂出窍。

孟姝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此时旁边人的心情是怎样的复杂,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怎样的探究。

段之芜……

她在心底反复琢磨了这三个字,在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后,对方才男人陡然转变的神情,瞬间有了疑心。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那刻的失神不过的瞬间的事,可孟姝还是看出来了不对劲。

这位从未谋面的黑衣男人,对自己似乎有些奇怪。

还未等她回答,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步入院中,孟姝听见不铮在喊她。

“孟姑娘,这七角铃还真的被你找到了。”

一般不铮说话,孟姝不会不理,见女子迟迟没有回应,走在后头的扶光抬眼看了过来。

在院中,孟姝正与一男子相对而站,似在说些什么,扶光看去,是段之芜。

他皱了皱眉,冷声道:“孟姝。”

孟姝……

段之芜的眼眸微闪,原来她还叫这个名字。

他垂眸隐去了眼底的笑意,后知后觉的欣喜充斥着他的脑海。

孟姝回眸,看见了扶光正黑着脸朝自己走来,她高兴的将手中铃铛一摇,似在邀功道:“你看,被我找到了吧。”

谁知青年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越过她,走到段之芜身前。

“没想到,你竟来得这么快。”扶光扯了扯唇角,淡道。

一旁手下见到扶光,连忙躬身作揖:“大人。”

段之芜闻言将目光从孟姝身上移开,微微颔首:“神君。”

扶光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率先朝厅内走去,段之芜见状,便也带着手下走了进去。

一时间,院内就只剩下孟姝和不铮。

“不铮,你主上心情不好?”她问道。

不铮摇了摇头,他去林宅找扶光,一路上挺好的呀。

“那他撞鬼了?”板着个臭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他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孟姑娘,”不铮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方才那位,是鬼界大名鼎鼎的‘杀神将军’,界中左使,段之芜。”

鬼界左使?

孟姝讶异地扬眉:“那,他是鬼族人?”

不铮点了点头。

怪不得,那浑身凛冽的杀气,原来还真是话本故事中的鬼将军啊。

不对啊……

孟姝奇怪道:“扶光是鬼王,这位左使不应该是他的下属吗,怎么看着不太熟络的模样?”

话中处处可见疏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人。

谁知,不铮叹了口气,无奈道:“姑娘可听苏素说起过鬼界?”

孟姝点头。

“鬼界虽对神君敬重有加,但毕竟不是一族人,神君又曾经贵为神祗,因此倒格外的客气疏离。这么多年来,神君也从不逼迫鬼界子民唤自己为王,因为他知道,在他们心里永远有着一位故主。”

“是鬼王姝?”

“是啊。哪怕她身死多年,可鬼界中人仍敬她,爱她。”

谈起段之芜,不铮不禁感叹道:“方才那位段左使,便是先鬼王生前的左膀右臂,可以说是最为亲近之人,也是她,培养出了这位众鬼皆惧的‘鬼将军’。”

不铮仍记得那年大战后,先鬼王殒命,三界同悲,是段之芜亲自带领鬼界万千子民,为鬼王姝画碑、立墓,将她葬入鬼族陵寝。

但鬼王魂飞魄散,哪有尸骨留存。

墓中所葬,是段之芜亲自到鬼王殒命之地,也就是如今的妄枝山巅,所挖来的一捧黄土。

他说:“吾王生于鬼族,死亦归于鬼族。”

九幽空寂黑暗,他不忍让她一人漂泊,只愿这抹黄土,能让她找到回家的路。

段之芜那般孤傲冷漠的一个人,不铮曾有幸见过几次。

身为鬼界将军,他是鬼王姝手下所向披靡的第一将,素来听闻他以肃杀而闻名,可当年赴鬼界吊唁一见,却出乎意料的孤寂落寞。

神鬼两界素有传言,鬼将军对鬼王暗生情愫,可是真是假,人死灯灭,恍然如梦,一切只有段之芜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些,不铮倒是没告诉孟姝,他道:“你不必害怕,段左使是个好人。”

他在鬼界中的威望仅次于先鬼王,当年鬼王身死鬼界大乱时,就是他出来主持大局,不然鬼界哪能撑到扶光继任,早就分崩离析了。

“若不是神君突然到任,如今的鬼王,当是他才对。”

可段之芜好似对鬼王之位并不感兴趣,在他看来,那位置只有一主,扶光也好谁也罢,都只不过是名义上是掌权者。

他答应过先主,要帮她护好鬼界,所以无论继位何人,他都会倾尽所有相助。当年若没有段之芜,扶光身为神族之人却任鬼王,定要遇到不少的阻碍。

“自先鬼王离世后,这位左使的身上就更没有人情味了,他冷得像是一把刀,眼里只有鬼界,谁的面子都不卖。”

原来如此……

孟姝叹道。

看来,这鬼界当真是和传说里的阴郁可怖不一样。

那里面,多的是可怜人。

有朝一日,若有机会,她也想去看看。

第45章

段之芜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耐。

“神君有何要事,为何不直接传信给我,鬼界事务繁多,我不可离开太久。”

扶光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伸出手,自顾自地拨弄着桌角的梨花。

不铮不会有此闲心摆弄花草,定是孟姝摆在这的。

想着,他莫名觉得可笑。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见到段之芜,眼睛都要跟着跑了。

段之芜忍了又忍,见扶光迟迟不说话,脸色难看得不行。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处处透露着古怪。

段之芜虽并不将扶光看作鬼王,但他如今是鬼界之主,在百年前,鬼界六神无主时候,是他自辞神位,继任鬼王。

可眼下……

人间的神君就像是换了个人般,奇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段之芜准备起身告辞时,眼前的青年却突然开口。

“你也觉得,很巧吧。”

“什么?”段之芜不解地看向他。

“我说她的名字。”扶光平静的看向他,眸色如秋水暗波,看不出情绪,再次强调道:“她叫孟姝。”

“……”

段之芜突然笑了:“神君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里带着几分愠怒,冷冷地站起身来,“扶光,我敬你半分,不是让你辱我先王的。”

他轻蔑一声,冷笑道:“吾主已身死多年,还请神君自重些,切莫什么人都拿来跟她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和她相提并论。”

说完,段之芜一挥衣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见状,一边的鬼卒手下傻了眼,不明白为何两人突然就吵起来了,回过神来,他朝扶光作了个揖,便连忙追了出去。

不巧,孟姝和不铮刚踏进屋来,就见着段之芜黑着脸怒气冲冲的离开。

孟姝与他擦肩而过时,都能感觉到对方那腾腾的杀气,仿佛隔空就要将她手刃般。

“……这是怎么了?”她皱眉,怎么觉得这位段左使,突然对她有着很大的敌意呢?

不铮愣了一愣,扭过头来,见自家主上还在慢悠悠地品着茶,心中顿时了然,连忙追了出去。

孟姝一脸疑惑地走到扶光对面坐下,与段之芜方才的怒气冲冲相比,眼前的这位,倒是格外的悠哉。

“这是怎么了?不铮说,是你特地将段左使找来的,”她似想到了什么,喜道:“莫不是有了新的线索?”

扶光抬眼看她,忽地冷冷一笑,嘲讽道:“以后离他远点。孟姝,我们现在只是初步信任的关系,别自找麻烦。”

言外之意是,你还没资格问我这么多。

孟姝神色一僵,俨然没想到扶光会突然这么说。

自湘水镇后,从决定踏上这条路起,她便将他当作朋友,可没想到,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孟姝忽地笑了,将手中的七角铃狠狠地砸在桌上,转身离去。

不铮刚安抚好那头指好了屋子,一走进,就见孟姝也板着脸走了。

他不明所以地上前,就见扶光脸沉得可怕。

还未开口,就见一个东西被扔入他的怀中。

“按照之前说的,拿去给段之芜看。”

说完,扶光便拂袖走了。

不铮:“……遵命。”

……

今日落雨,水涨满了小池,弯月映入其中,仿佛近在咫尺,可水波荡漾,又好似远在天边。

今晚的风要比先前更大些,孟姝披了件外衣,手捧着鱼饵,百无聊赖地坐在池边喂鱼。

那主人家还真用心,将这无人的小院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就连这池子里的鱼都圆滚滚的。

“再喂,它们就要撑死了。”

正喂得投入,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响。男人走到她身侧坐下,如玉的身姿落入这水影绰绰间,比起天边的弯月竟也毫不逊色。

孟姝没理他,任性地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抛完,站起身来作势就要走。

扶光拉住她的手腕,抬眼看她,“生气了?”

孟姝冷笑着,甩开了他的手。

“谁敢生您的气呀。”

还说没生气,这般阴阳怪气的。

扶光叹了口气,起身看向孟姝。

“我今日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见她故意扭过头去避开他的脸,扶光也不恼,毕竟今日的确是他说话重了些,她若有气,也是理所应当。

“段之芜此人危险,鬼界的左使将军,不是好惹的人物。”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孟姝气极反笑,瞪眼看向他:“你觉得,我气的是这个?”

扶光:“……不然呢?”看她今日的眼神,莫不是喜欢段之芜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

是了,姑娘家面皮薄,难免难为情,女儿家心思又怎会轻易说出口。

扶光眉头紧锁,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让孟姝别那么“难为情”些。

几番思量下,他犹豫道:“不过,他身为鬼界左使,对鬼怪之事确为了解,你想顺着线索找阿爷,正好可以让他帮忙。”

见孟姝神色一变,扶光还以为自己为她找的这个借口不错,正准备离开时,眼前的女子却忽然沉下脸来,冷冷地望向他,质问道。

“你以为,我到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寻我阿爷?”

扶光一怔。

“扶光,”她嘲讽道:“在你看来,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么?”

“……”

怎么觉着,事情变得有些古怪。

扶光敛下神色,有些严肃地看向她,“孟姝,我从未如此觉得。”

在湘水镇时,他们或有互相利用,但自褚镇一行,他看出了她想要为人间除恶鬼,庇护百姓的善心,如今孟姝所做的一切,已经不单单是寻找穆如癸了。

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想和阿爷一样,为人间做点什么。

阿爷为此,不惜只身离开,身陷囹圄,至今下落不明,而她,天生招鬼,能目见常人所不能及,她的这番“天赋异能”,应用到更有用的地方去。

见她神色异样,像是真被伤了心,扶光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夜色渐浓,璀璨的星河也落入池中,低飞的蜻蜓掠过无波的水面,耳边只剩清风拂叶的声响,池边站着的两人,相对无言。

静默了半晌,扶光盯着她,月色爬上青年俊美的脸侧,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眉尾的红痣妖冶动人,衬得清冷的眉眼更脱俗几分。

“孟姝,我知你胆大心细,勇敢无畏,决意渡鬼也并非一时兴起,更无自私。”

湘水镇、西巷宅、褚镇……

这一路同行,他已打消对她的怀疑,她是凡人,却也勇敢,比起他们这些神仙并不逊色。

他知她惧黑,却愿意为捉鬼查案一次又一次涉险,扶光想,他是敬佩这般女子的。

孟姝抬眸看向他,她知道他今日的话并非有意,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见他认真,孟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张纸塞入她的手中。

孟姝低头一看,这不是引魂阵么?

“你找段之芜,是为了这个?”

扶光重新坐回池边,垂眸看向池中之鱼。

万物有灵,魂魄亦有。

在进入林宅后,他察觉出鬼气,而孟姝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这鬼或许不是突然而来,而是本就盘踞在此。

顺藤摸瓜,他们找到了林素文死时的深井,在那里,一个七角铃铛,让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上面的引魂阵,让扶光很难不怀疑,林素文死后,也曾被人招过魂。

可与林敬不一样的是,樊宏天是为了招到与林素文相似的魂魄而逼疯林敬,但林素文,应是死后被人召回。

段之芜来后,证实了他的想法。

引魂阵乃鬼族禁法,阴邪异常,就连段之芜都讶异,此地秘术是怎么出现在人间的。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那个神秘的白眉道士。

“但此事,依旧疑点重重。”扶光蹙眉看向孟姝。

段之芜也发现了,樊宏天手上的那道引魂阵,是残缺的,因此招魂会有偏差。

“可我昨夜瞧过,井中石缘的那道,却是完整的。”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招回了林素文的魂魄。

孟姝听着,突然心底发凉。

“那林宅内的恶鬼,很有可能就是林素文。”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孟姝却开心不起来。

扶光没说话,他看向浓墨般的夜色,眼中情绪复杂。

过了半晌,他沉吟道:“或许吧。”按照目前的线索,那宅里的恶鬼,只能是林素文。

“那七角铃呢?”孟姝拿出了那个锦囊,里面装的,正是昨夜扶光找到的井中残铃。

他说过,上面有着很重的阴气。

铃铛在这故事中,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扶光黑眸一沉,顺着孟姝的视线,看向她掌心中的锦囊。

段之芜后来曾找过他,说起七角铃,他的神色似有些奇怪。

段之芜皱眉看向扶光,“你确定井下还有七角铃?”

“死者魂兮,招铃引兮。”

这才是引魂阵完整的箴言。

“引魂阵分有两部分,前者为引,后者为困。”

引,是借用此邪阵,逆转阴阳,开鬼道冥路,将早已入鬼界的魂魄强行召回人间。

“引魂阵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此法最开始只用于招鬼之途。”因此鲜少有人知道,这阵法还有另外一半。

另外一半,便是困魂。

“困魂?”扶光蹙眉。

段之芜言,凡是被重新召回阳间的冥鬼,若不及时回去,便要承受阳气之灼,蚕食魂灵,灰飞烟灭。

“可创设此法之人邪恶,不仅用逆天之举强势招魂,还想要将鬼魂困于阳间,以便己用。”

此法毒就毒在,它能逆转冥鬼身上的鬼气,使其滞留阳间,但背后消磨的,却是鬼魂自身的魂力。

若魂力消散,这些冥鬼就永远不可能被拘魂使找到,既回不到鬼界,便去不了冥府,又怎谈轮回。

“运气好的,兴许会成为孤魂野鬼,其余的,便只能魂飞魄散。”

哪怕是杀气缠身的百鬼将领,在说出这番话时,也不禁神情肃穆。

在段之芜看来,鬼与人一样,他们都有着短暂的一生。

许多人积攒福德,只为下一世能投个好胎,可又有多少人,能平安无事的步入轮回呢。

阻挠它们的,有自己的嗔痴贪念,也有他人的幕后黑手。

孟婆汤只给有缘的魂灵,死后能走上奈何桥的,已是极大的幸运。

死后无魂,不入轮回。

这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诅咒。

孟姝方才惊觉,这幕后黑手究竟在织一张多大的网,如此恶毒的阵法流入人间,不知会有多少人因贪念,而将毒手伸向冥间无辜的魂灵。

而究竟又有多少可怜的冥鬼,因此成为孤魂野鬼,又或魂飞魄散?

“那林素文,最后还能回去吗?”她有些不忍再问。

林素文与当初的李念晚遭遇并不一样。

李念晚是本就滞留阳间的鬼魂,因着幕后之人的故意隐匿,这才没被拘魂使发现,继而在人间积攒怨气,成为恶鬼。

但林素文不是。

若她真的是被人用引魂阵强行招回阳间,那等着她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扶光没说话,沉默的青年站起身来,往回走去。

“孟姝,我们去见见她吧。”

第46章

段之芜站在窗前,静默地看着院中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直到他们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少主……

他从未想到,今日一行,竟让他重获至宝。

孟姝还活着,但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成了一介普通的凡人,活得烂漫又恣意。

满腔的欣喜之后,涌上的是无限的空寂。

“你也觉得,很巧吧。”

白日,扶光的话仍现耳边。

那时的他故作愤怒,拂袖离去,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点龌龊的私心吗?

段之芜垂眸自嘲一笑。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他有想把一切告诉她的冲动,他想让她重回鬼界,昭告三界,真正的鬼王,回来了。

可是,少女今日的笑是那么的陌生。

她身着素衣,提着铃铛,一路小跑在日光之下,背后是碧日晴空,她的笑,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狡黠明媚,褪去了鬼王华服,就如同挣开了克制自持的枷锁。

三界皆赞,鬼王姝年纪虽轻,却魄力非常,端正柔和,鬼仪万千,从不行差踏错。

可段之芜总觉得,人间这个有些陌生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如今三界暗流涌动,鬼界与人间,更是诡谲不清,让她做个凡人,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没想到,冥冥之中,她竟再度遇上了扶光,掺和进了渡鬼一事。

回想起百年前,那些鲜为人知的闲言碎语,段之芜心底莫名的烦躁。

有些世事就如同浮烟,命运总会让人捉摸不透,但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扶光,只愿你不再记起。”

……

扶光带着孟姝,林宅,期间路上,他们还碰到了岑娘。

她抱着一堆纸钱,正坐在廊下整理着。

清明将至,她应是在准备为林素文烧的纸钱……

岑娘看不见他们,孟姝跟着扶光一路闲庭信步,来到了林敬的卧房。

孟姝没多问,她猜也猜到,林敬多半已经清醒了。

倒是入门前,她多看了两眼插在门上的梨花。

百姓在清明时,常有“插柳”的习惯,可孟姝一路走来,发现林宅插的不是柳枝,而是梨花,不仅如此,方才岑娘头上也簪了一朵白梨。

她眼神默了默,没有多说,快步跟着扶光进了屋内,心中早已了然。

别家清明许是在祭奠,但林宅的清明,却是在思念。

扶光和孟姝走进,还以为是岑娘他们,林敬并未睁眼,一如既往地双目紧闭,平静地躺在榻上。

直到青年人的声音响起,他再度睁眸坐起,看向来人。

见到扶光,林敬起身就要拜。

扶光见状,身似残影,飞快地扶住了林敬的手臂,他蹙眉:“林老不必如此。”

谁知林敬却执意要跪,他一生清风正骨,现在恢复了康健,往昔的青竹之姿隐约可见:“公子和姑娘皆是贵人,救苦救难,和贤当拜!”

扶光没想到他如此执着,眉头一皱,有些不耐,正准备开口时,身后的女子却突然上前,先人一步扶起了林敬。

“林老言重,扶光公子不拘礼节,若林老真想感激,待事情了后,再拜不迟。”孟姝笑道。

说来也是。

林敬点了点头,继而难掩喜悦地看向孟姝:“姑娘和公子深夜前来,难不成是查明了小女的死因?”

孟姝抬头,正好对上扶光不怀好意的目光。

“……”

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林老放心,眼下我们已有眉目,只是需要您帮个忙。”

……

天边云雾翻卷,星月的身影渐渐藏匿在浓云之后,宅院内的凉风卷过竹林,瑟瑟叶响间,扰乱了行人手中的火烛。

跳跃的烛火随着步伐摇曳着,爬上了廊边白墙一角,泼墨般的题诗下,残花烛影,萧瑟绰绰。

“吱吖——”

厚重冰凉的雕花木门再度被推开,飞扬的灰尘飘下,孟姝扇了扇眼前飘忽的碎尘,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扶光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如此轻车熟路,回想昨夜那满脖的血迹,不免感到好笑。

孟姝不知扶光心中所想,她径直走到烛台前,将屋内的火烛一一点亮。

“我就是在那,恍惚间看见了林素文。”她指了指前头的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