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泽磨了磨牙,捏住他的脸颊,揉来搓去,“你说呢!”
他这十八个包子里就那一个塞的东西和其他的不一样,这包子只是一层白瓷,挡不住里面微弱的灵力溢出,以雪溪的敏锐,只要细看肯定能看出来。
雪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上去颇为遗憾:“好吧。”
萧长泽莫名想到了初见时雪溪头发脸上湿漉漉沾着酒的模样,舔了舔牙,又舔了舔唇,神游之际忽然鼻子一痒,立刻捂住。
好在并没有什么红色液体流下来。
雪溪拿起药杵,留意到他的动作,动作稍停,萧长泽没摸到鼻子有什么特别,变脸作无事状,示意他敲。
雪溪对着包子的中心“梆梆”敲了两下。
包子纹丝未动。
“梆梆梆……”
像敲木鱼。
“再重一点。”萧长泽在梆梆声中道。
“梆!!!”
包子从中间裂开。
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静静躺在中心。
雪溪拈起小小的干花,轻轻捧在手心。
“萧长泽。”
“嗯?”萧长泽一脸云淡风轻的邀功状。
“这不是柳陈笙昨天刚送给我的晨露紫绯吗?我记得只开了一朵。”
“嘶——”满脸期待的某人倒吸一口冷气,“啊?啊。是吗?诶?厨房把饭做好了吗?你饿了吧,我去看看。”
雪溪:“……”
天色终于放晴。
征西大军大捷归朝,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至帝都城外。
太子亲率百官迎接大军归朝。
三个月不见,人皇下巴上带着青青的胡茬,粗糙宽厚的手掌捏了捏幺子的肩膀,满面欣慰尽在不言中。
在他身后,萧长容的目光紧紧落在萧长瑜手腕处。
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萧长瑜低头故作自然地理了理袖口,将那露出一点点的红绳藏回衣服下。
人皇并未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异样,他面向文武百官,面向全军将士,宣告此战大捷,今夜宫中摆庆功宴,众将士城外扎营,犒赏全军。
此战之后,西海至少百年,没有与中洲一战之力。曾经被当做国礼赠出去的心血赤珠也被夺回,只待净化。
人皇回宫修整,去内阁了解了三月来朝中要务,听着内阁重臣对太子大加赞赏,满意不已。
忙至傍晚时分,他与国师柳闻南一道去了占星台。
年初还是大凶无解的星象,早已以微小的速度向好的方向偏移。
海邪已经偏到了角落里,帝星不复从前黯淡,四芒恢复如常,天命星一闪一闪,光芒快要追上帝星,而在这正中偏上的位置多了一颗淡红色的星,很小,很微弱。
占星台将星象拉得近在咫尺,任何星辰,只要出现在占星台上,哪怕再小,也是有意义的。
柳闻南解释道:“此星虽然罕见,但陛下不必担心,它并非是凶兆,三日前它出现后,臣便带钦天监翻了数千本古籍……”
大凶无解的星象破局在即,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柳闻南都不敢轻视,哪怕是自小学习占星,柳闻南也从未见过类似的星。
“神启星。”
“才找到一条记载,古籍中说它在神明旧历出现过一次,是妖族守护神明出现前,星象预示——”
柳闻南还在介绍,脑子比嘴慢一步才意识到人皇已经将这颗星的名字念出来了。
柳闻南惊奇道:“陛下知道?”
萧颂:“朕见过。”
柳闻南:“!!?”
“朕是说,”人皇八风不动地缓缓补了一句,“朕从前在古书中见过。”
柳闻南直觉向来敏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要怀疑起来又毫无道理,难不成萧颂还真的在神明旧历时见到过不成,最终只道是自己多心。
“陛下真是博学多识。”
“此星在新历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想到神明旧历时中洲的混乱之局,柳闻南就不由叹气,“历史上出现过的神启星一共有四种,这种赤色神启星当年曾在妖族守护神明诞生前出现过,如今再次出现,不知是不是要出现一位新的妖族守护神明。”
但也未曾听闻妖族原守护神名陨落的消息,难道妖族要出现两位守护神了?
萧颂并未顺着他的话对赤色的神启星表达什么看法,而是道:“困局已解,这段日子国师辛苦了。”
·
接风宴设在朝安殿,还特邀了四族前来参加,朝野上下都为西海一战的胜利激动着。
薛玄少喝了点酒,面上带着点醉意,眼眸却还算清明,捏着根筷子轻轻敲着桌上玉盏,发出悦耳的声音。
谢灵如跟着兄长坐一桌,刚好在他旁边。
这厮酒量一向很好不容易醉,喝醉了作妖,不过不喝也作妖。
玉盏发出清脆响声,谢灵如瞥了薛玄一眼,薛玄被瞥了后注意力跟着转移,以手支额,小半身子都靠在桌上,盘卧的腿间趴着一只无聊到昏昏欲睡的小兔子,放下了那只做工精巧的白玉筷子,改为伸手去摸谢灵如的耳朵。
那里叮当挂着一个金色的福碗。
此时宴会已过半,底下朝臣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小动作。
谢灵如偏过头:“干什么?”
薛玄:“好看。”
谢灵如:“哦,好看你再要回去。”
薛玄笑得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少了几分病气,“不要这个,”他声音缓缓的,还拖着散漫的尾音,“要人。”
谢灵如毫不留情:“做什么美梦。”
嘴上这么说,薛玄捏着的耳垂却没被躲开。
倒是旁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哥哥谢明栖挨着坐在他们旁边,手上是被生捏断的一双筷子,此刻看向他们这边的视线中带着几分凉飕飕的警告意味。
边上侍从很有眼色地又递上一双新筷子。
薛族长后背一凉,微挑眉回视。
这两人又杠上了,谢灵如哂笑一声,起身离席,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感兴趣。哪个吃瘪他都乐意。
薛玄:“哎——”
薛玄起身笑眯眯冲谢灵如一拱手,正大光明跟着离席,不带慌的。
谢明栖下颌绷紧,眼中藏着要刀人的冷意。
神祭时,灵如用换魂之术和薛玄互换身体,从玄天塔出来,顶着薛玄壳子的灵如被真薛玄接去了魔族驻地休养。
谢明栖想让他们换回来,带灵如回妖族,但薛玄推说短时间内换不了,再者如果让妖族族人发现灵如突然受伤而薛玄没事,不好解释,不如他们住魔族这里还不容易被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谢明栖也就答应灵如在魔族养伤,左右他多跑几趟魔族。
彼时他还没怀疑,连灵如枕在薛玄腿上睡着他都没怀疑!直到他瞧见薛玄衣领处掩着的鲜红抓痕。
已经入冬,有没有蚊虫,魔族秘药连迷雾之森的异虫都能驱逐,他一个魔族族长还能挠什么把自己挠成这样?天天和他弟弟同吃同睡,还能从地缝里冒出个别的人来?!灵如从小喊他病秧子,嘴上说的再难听也没真对人动过一次手,能下手挠他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灵如伤还没好呢!!
这个禽兽!
谢明栖一想到自己迟钝得这么久了才察觉,就恨得牙痒。
亏他还以为这位昔年挚友只是性格自在不拘,大事上还是靠谱的。结果这厮当年信誓旦旦保证替他照顾弟弟,就是这么照顾的!!!
现在更是都!不!避!人!了!
“咔嚓。”
妖族族长手里新换的筷子又断了。
第87章 第 87 章 这亲家挺不好惹的
谢明栖对面是鬼族和仙族, 这种大规格的宴会,人族都会例行邀请四位族长参加,尽管他们不一定会来, 但设座是惯例, 这一次也是一样。此次大战与中洲未来息息相关,四位族长无一缺席。
仙族牧云带了甘松来,鬼族则是只有族长自己来。
离得不远, 谢明栖这边的动静他们很容易就注意到。
谢灵如和薛玄相继离席后,甘松被弥漫的冷意冻得汗毛直竖,低声道:“这是怎、怎么了族长, 谢族长怎么了?”
感觉他要杀人了。
牧云端坐在旁, 是和雪溪一脉相承的云淡风轻,道:“谢族长勤勉,想必还在为族中事务烦忧吧。”
甘松点点头, 余光被旁边鬼族族长的桌子吸引。
今天宴席之上, 鬼族族长和往日一样言语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甘松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没披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斗篷?
不过这些不重要,甘松揉了揉眼睛。
他刚刚看见师族长桌子上倒扣着的杯子自己动了,扣着的杯子底下好像有什么在动。
“甘松。”
“在。”
牧云突然叫了甘松一声, “玄一长老还有几天出关?”
自上次几位长老在三皇子府和牧云族长争执过后,四位长老就陆续闭关静修, 静修的时间一般没有修炼长,短则数日, 长有数月。玄一长老闭关前交代过出关时间,甘松答道:“还有五天。”
不过这个问题族长昨天不是刚问过他吗?
牧云:“嗯。”
兴许是忘了吧,长老们都闭关, 牧云族长最近实在太忙了,忘了也是正常。
甘松答完牧云的问题,余光再度往师族长的桌子上瞟去,发现那里原来并没有什么倒扣着的杯子,师族长正压着宽大的袖口在给自己添茶,茶水的水雾蒸腾,飘在茶杯上方。
果然是看错了吧,甘松想。
随着他的视线收回,那袖口出的衣袍动了动,自内掀开一角,冒出一个小小不及半个拳头大的脑袋,赫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鬼族族长。
临星垂眸,缓缓移了茶壶位置,挡住旁边桌可能投来的视线。
缩小版的师海寻短手短脚,一不小心又被衣袖埋了回去,临星另一只手搭在手腕上,手指替他拨开空隙,师海寻索性借着袖子的遮掩,抱住了那根手指,甚至还腾起身子脚尖离桌在空中晃了晃,自在得很。
他指了指盘子里的点心,“我要那个。”
临星一时没有动。
师海寻歪头往高处看,以为他是故意不给,鼓着腮帮子下巴抵在他手指上,晃道:“你帮我拿嘛。”
临星:“……”自己跟自己撒娇……好像也正常,但……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两只手都被占用的临星:“我没有手用了。”
师海寻:“……哦。”
师海寻尴尬地从他手指上爬下来。
临星空出来的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袖子底下。
师海寻抱着点心,小口小口咬着。
黑暗的环境忽然一亮,师海寻茫然抬头,“咋了?”
临星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能回去说,师海寻把他的袖子拉过来半遮住头顶,小声催促道:“快说啊,一会被发现了。”
“你说,我顶了你鬼族族长的身份,你大权旁落了,万一哪天我把你灭口了,彻底取而代之……”
师海寻又咬了一口点心,“哦”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你小点声,要被听见了。”
临星:“……所以?”
“……”
师海寻没想到他还真想要个答案,沉默片刻,诚挚夸奖道:“不错不错,我就知道我是个有野心有志向的人!”
临星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我也没你这么自恋啊。”
师海寻:“……”
可恶!师海寻扔了点心,跳起来逮着他的手腕恶狠狠咬了一口。
临星把袖子拉过去,连人带手腕一起盖住,唇角带笑。
·
接风宴上月妃并没有出现,这段时间,淑妃一改先前的低调,在前朝后宫的存在感都强了许多。
而作为太子生母的月妃娘娘,反而神隐在众人的视线中。
宴会过半,萧长容离席往月清宫去。
月妃娘娘不喜铺张,月清宫处不见奢华,连阶上青砖的材料都是最寻常人家会用的,但宫中移步易景,处处精心,是人皇费了诸多心思打造的宫殿,这份心思出在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身上反而更见偏爱。
宫人通传,萧长容等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宫人消息,只有萧长瑜从里面出来。
萧长瑜:“二哥来找母妃的?三哥还在里面。”
萧长容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老三?”
“嗯。”萧长瑜道,“二哥来找母妃做什么?若是不紧急,不如改日。”
萧长容言简意赅:“挨骂。”
萧长瑜:“什、什么?”
萧长容拉起他的手,摸索到他藏在衣袖下缠在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他出征前赠予长瑜的,如今这红绳绕在长瑜手上,就代表长瑜应了他。
萧长容:“坑骗了月妃娘娘最疼爱的孩子,来挨骂。”
上辈子的他们都没能早早学会面对自己的感情,甚至当时倒在边关的时候,他还在一厢情愿地庆幸,庆幸自己的存在不会再让长瑜为难。
后来他的魂魄附在随身玉佩上,被长瑜贴身收着,他也因此被迫一直跟在长瑜身边。数不清的夜里陪着长瑜在祠堂外枯坐,他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去世没有让长瑜放下心结,自责和愧疚反让这件事成了长瑜心上经年难愈的伤。
萧长瑜:“三哥他还在里面……我们的事不急于一时,你先等两天,别把我母妃气坏了。”
萧长容:“出什么事了?”
萧长瑜回望殿门,轻轻叹气,拉着萧长容离开,“谁知道呢,三哥连着来跪了数日了,今日又是一整日,母妃都不为所动。”
三哥虽然自小淘气,但做事总还是有些分寸,从未见母妃如此冷淡,竟接连数日冷下心来一声不应,不知道究竟是为着何事。
萧长容:“雪溪族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吗?”
萧长瑜:“三哥之前白日常去占星台,这几日来母妃这里也总是白日来,晚膳回,怕是一直瞒着雪溪哥哥。”
二人走出月清宫去数丈,听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瑜回过头去,见萧长泽揉着膝盖,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
“三哥。”
萧长瑜叫住他,“你……”
萧长泽知道他又要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追问:“前殿宫宴要散了,我也该回了,雪溪还在府里等我。”
萧长容抱臂,道:“你缺席宫宴,在母妃这里呆了这么久,雪溪族长知道吗?”
萧长泽磨了磨牙,不过也知道他们是一番好意:“……不必激我,若是母妃不肯松口,此事谁也帮不上忙。”
萧长容:“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同你一起想办法。”
萧长泽摇了摇头,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宫宴散尽,人皇回到月清宫,得了宫人禀报,进内室时,月妃闭着眼睛半倚在榻上,以手支额,眉心微蹙。
萧颂坐在软榻边上,“老三来过。”
萧颂握住月妃的手,声音里带着寂寥,又藏着些不甘的苦楚,“你也是心狠,这么多年不肯与我透露只言片语。我只恨自己想起来的如此晚,西海之祸方平,终于能有时间与你一处,你又要走。”
月妃睁开眼,望了他一眼:“陛下好没道理,我几时说过要走。”
萧颂:“午后我上占星台,见到了新生的神启星,你若不是存了助他的心,神启星也不会出现。”
月妃:“神启星已经出现了?我还以为会再晚几日。”
萧颂细细瞧着她的眉眼,手里把人攥得紧。
月妃只好道:“他也是你儿子,当年是我们两个做父母的不知分寸,连累得他还未出世就和我们一道去了,如今……”
她倒不是一定要走,只是如今的情形,有了神格才方便行事。
萧颂:“那又不是我们的错,这就是他的命数。”
月妃拂开他的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为了你儿子,我今生才不与你续缘。”
萧颂不依:“哪里就续上了,神祭虽然让我恢复记忆,可彻底恢复记忆时我人还在西海,回来你就要走,怎么算得上是续缘。”
“我不能干扰凡世太多,所以以凡人之躯入世,神启星亮是因为我近日为了方便行事,拿回了神格,没有要走。”
月妃:“再说了,你今世命里原没有我,只有慕家姐妹,如今平白多了三十多年专宠,我都知足了,你还嫌不够?”
萧颂顿了下,扭过头去,半晌月妃探头去看,摸着他的脸,替他擦了擦一片湿润的脸侧。
“怎么还哭了。”
萧颂不语,月妃的帕子湿了一大片。
这么多年了,人皇何时这般流过泪,月妃捏着帕子,心下酸涩,道:“哭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萧颂静默许久,恨恨道:“你让我怎么知足,我恨死这个位置了,我本该只有你的,观玉。”
当年蓬莱洲一见倾心,山河为聘,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人,容不下任何,他恨当年身在其位不得脱身,全天下都要同他作对,指责他的心上人是妖邪,如今再世为人,兜兜转转他又在这个位置上,相见太晚,仍是有负于曾经的承诺。
月妃有些发怔。
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她今生名江绮月,世人只知月妃,书中只载东境之主是后来妖族之神,无人记得神明先历时死于人族诋毁与非议的皇后本名谢观玉。
今生自入宫后她处处小心,绝不肯让萧颂对自己专宠过盛,有时还会刻意将人推远,以免重蹈前生覆辙,也怕她的出现干扰他人命数。
原本是没有她的,萧颂确是谁也不爱,后宫只有过慕家姐妹二人,先皇后慕云绯为着家族进宫,明面上与人皇相敬如宾,心中另有所爱,萧颂放她假死出宫,慕挽则是为报姐姐惜日之恩入宫,入宫一心照拂姐姐孩子,更是一世没有同人皇生过情爱之心。
她未曾过多介入两个女子的命数,只是看着几个孩子日渐长大,看着人皇斐然的政绩和深厚的神明福泽,她也有想过,今生身边的这个人和从前是否真算得上是同一人。
此刻灯下,这人的形象倒是和前生那个不顾天下人反对,一心只想与她长相厮守,在她死后于迎风楼上自焚而死的少年帝王重合了起来。
“我自任人皇,为国也好为民也好,从来都觉得这是我的责任,不觉得哪里不对,可忆起你我前世,第一次觉得肩上担子如千钧之重,重得人喘不过气。”
月妃:“说什么疯话来哄我。”拿下累世之功,萧颂将来也有封神的机会,现在哪是由着性子任性的时候,只是这话对萧颂而言份属天机,她不能说。
萧颂盯着她的眼睛连眨眼都不舍得了:“你回归神位之后,你我……还有来世吗?”
月妃别开眼,转而道:“我成妖族守护神后,长泽随我拥有了半神的神格,但他死时尚未出世,故而有魂无体,此次恰逢万物之主要为仙族守护神重塑神格,你……你又恰巧入了轮回,我便趁了这个机会一道回凡间为他重塑身体。”
萧颂:“哦……”
所以是托了儿子的福,否则他连这辈子也得不到。
月妃:“?”
萧颂自己得出结论:“我是工具人。”
月妃指尖点了点他眉心:“萧长泽那不着调的性子果真是遗传了你。”
萧颂失笑,笑到一半月妃方才的话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让他忽而又凝重起来,问道:“你刚刚说,仙族守护神明入凡世重塑神格,他是谁?”
月妃瞧了他一眼,是谁自是不用她说,萧颂自己也能想的到,“他……他们……”
月妃按了按眉心,“是,你的好儿子,乱了仙族守护神明的心,万物之主恼他呢,他能从通天塔出来已是奇迹了,我倒是有心帮他,问题是现在谁能救得了他。”
萧颂第一反应却不是担心萧长泽:“那你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月妃被他问得顿了顿,安抚地道:“我无事,我入世是得了主神允准的。”
萧颂放下心来,才道:“感情之事你情我愿,依我看他二人感情挺好的,何不能算一桩美事?”
月妃:“四位守护神明里万物之主最看重的就是雪溪,当初雪溪重塑神格待入世前,万物之主亲自比着他成神前的经历为他批命,批狠了怕他受苦,批轻了怕他神格有损,真真的,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也不为过。”
“雪溪是真动心了也无伤大雅,该历的命数都经历了,但你儿子……你儿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主神能忍得了他?我瞧着也就这辈子才开窍,算是知道疼人了。我猜,说不准是万物之主在通天塔里亲自调教出来的。”
萧颂:“……”这亲家挺不好惹的。
“神启星因我拿回神格而亮,”月妃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告诉你,我拿回神格,不是为了救萧长泽。”
“他日日来求我,也不是为了自救。”
第88章 第 88 章 雪溪,你等等我
雪溪没有参加宫里的庆功宴, 论理他是该去的,即便他已经不是族长,他也是人族的太傅, 人皇大胜归来, 该是喜事,他却一直心里不安。
冬夜里无风无月,他站在廊下, 盯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铃瞧了许久。
管家来送了披风,过了一会见少君是还在廊下出神,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又吩咐人搬了暖炉来。
雪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正欲折身回屋,前院匆匆跑来下人,足下脚步生风, 离得近了还在仅有的两层台阶上摔了一跤, 五体投地好不狼狈。
一直安安静静的檐下铃被他这莽莽撞撞的动作带得响了起来。倒是趁极了雪溪一整晚不安的心神。
管家见状走上前去,“摔着没有,出什么大事了急成这样?怎么就你自己回来,殿下呢?”
那人正是今晚跟着萧长泽入宫的近侍,借着管家的力道抬起头来, 脸色煞白直勾勾望着雪溪,像是寻找主心骨一般, “殿下他……他……”
说话间,又有人出现, 萧长容背上背着一人出现在院外,唇角紧绷,托着背上人的手背可见青筋。
萧长瑜落后两步, 也是急急赶来,却在遥遥看见廊下站着的雪溪时脚步有一瞬间的退缩,尚还喘着,脸色却白得如纸一般。
“雪、雪溪哥哥,我们在宫里……三哥他、他突然……”
突然倒下,心跳鼻息全无,只有身体尚有余温。
太突然了,萧长瑜喉结来回滚动,这样的噩耗让他难以张口,可雪溪迎着他的视线从廊下走过来,脚步稳重,神色平静。
萧长泽趴在萧长容肩头,闭着的眼睛像是睡得极沉。
雪溪:“有劳二殿下,把他交给我吧。”
从萧长容那里将人接过,雪溪就横抱着人往屋里去了,快走到屋里才像是突然想起自己就这么把萧长容和萧长瑜撂下了过于失礼,但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对什么,背对着两人交代道:“更深露重,就不久留你们了,管家替我送送两位殿下。”
萧长瑜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有些慌乱地跟了两步,被萧长容拉住。
“可是……”
萧长容冲他摇摇头。
看雪溪族长如此反应,不过是看着平静罢了。
萧长容:“我想雪溪族长现在应该不希望被打扰。”
“嗯。”萧长瑜低下头,发红的眼眶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情绪里太久,很快冷静下来。
这是他亲政后学的第一课。不能意气用事,只有冷静理智,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体征全无但肉身温热,一定还有一线生机。三哥连日进宫面见母妃,或许有些因由,既然雪溪哥哥不方便被打扰,我们去寻母妃。”若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就算母妃帮不上忙,他们总能一起想想办法。
萧长容心中微动。
原以为安慰人的会是他,萧长泽倒在宫中,了无气息,着实把萧长瑜吓坏了,上辈子跟在萧长瑜身边二十年,没有人比萧长容更清楚此刻的萧长瑜有多害怕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可他只是短暂的失态,比自己还稳得住。
“好。”
·
这一夜的三皇子府并不平静,有人来来去去,脚步声未曾听过,说话声也时轻时重,时远时近。
但那些都对雪溪没什么影响。
萧长泽服用过灵如送给他的月华宝莹珠,足以保他身体不腐。
“睡着”的人被放在床上,雪溪坐在床边的地上,把萧长泽那一十七个包子挨个敲了开来,各种各样的小花姿态各异。
唯一一个有些微灵力溢出的包子,敲开来看,竟是一颗华光流转的留影珠。
里面他和萧长泽师海寻三人对饮的画面一闪而过,接着就是萧长泽将珠子放在手心里问:“这就是妖族法器留影珠?”
两辈子雪溪第一次看到自己醉酒的模样,连眨眼都不稳重。
说好要录下醉酒的样子给他看,结果萧长泽第二天藏起来说什么都不肯给他看。
竟藏在了这里。
这个画面没录很久,紧接着又换到了卧房,是醉酒的他拿着珠子在录,萧长泽坐到他身边,手自然地搂着他问是不是在录了。
聊了几句正事,又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互相骂对方笨,醉了酒的他萧长泽逗得格外起劲,结果被他推下了床,还极其无赖地赖在地上撒娇,见他不肯哄又自己回到床上。
而后一些不正经的对话后面变成了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些暧昧的声音和更不正经的对话。
夜半下了雨,留影珠连雨声也一并录了进去,萧长泽说是要让他睡觉结果折腾到后半夜才良心发现,给因为醉酒眼里带水花的他读书哄睡。
雨声持续了很久,等他的呼吸也绵长均匀,画面里的萧长泽扯了扯被子,给他盖好。
“也许……”
画面里萧长泽的脸忽然变大,他将留影珠拿近,像是正在穿过留影珠和日后的人对话。
“也许我还来得及再陪你看看今年的冬雪。”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但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当年初遇,泼了你一身酒水,一眼惊艳,可要说那时爱上,总觉牵强,后来父皇赐婚,我心中意动,想的更多也是其中利害。事成定局,我自是真心诚意要同你结缘,可也是因婚约在前。真要说爱,也许是天长日久,再难割舍。”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若是婚约对象换了其他人,想我大概没有那个骨气接下这个有可能被四位族长扒皮抽筋,集整个仙族仇恨于一身的婚约。谁不知道,仙族人对他们的族长有多推崇。可这人是你……没有人会忍住不爱你,雪溪。”
“人就真的很奇怪,感情这件事一点道理都不讲,失去你在通天塔里的年月,我每天都会在回忆里穿行,看看我当时有多不讲理,想象你当时是以什么心态在包容我。”
“别生气,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说感情这件事好像就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因为我混不混账都也幸运的得到了你的心。”
“我能回来并不知足,我想长长久久待在你身边,想在你身边看你做任何事情。我看戏文里说爱到深处会嫉妒所爱之人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我没有这么自私,我乐意看到你有朋友,乐意看到每一个朋友维护你,哪怕是冲我。”
“不过我也有私心,我想你答应我。”
“我的雪溪太聪慧,我未来不管做什么一定瞒不过你,但是我求你,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我真的没能做到,雪溪,你等等我,你不要进通天塔,求你,你不能去。”
雪溪把留影珠放在地上,明明有很多棱角,却因为主人的手抖咕噜噜滚远了去,遇到白瓷的碎片才停下来。
“吱呀——”
牧云推开门,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满地碎片狼藉的一幕。
他攥着手里一封信,“主上……”他顿了顿,“三殿下先前,托我给你带信。”
那封信在空中举了许久,雪溪迟迟未接也迟迟没有动作,久到牧云忍不住抬头去看,雪溪才动了一下眼睫,“他给了你几封?”
牧云迟疑道:“今日只有一、一……”
雪溪抬眼,牧云当即改口:“给了我一盒,每日一封。”
雪溪:“我都要。”
牧云:“现在?可是三殿下说……”
雪溪:“你听他的?”
牧云:“我这就去取。”
信有很多很多封,厚厚一沓压在盒子里。
雪溪从第一封开始拆。
“本想趁着冬日和你一起看雪,今年的雪却来得格外的迟。这是给你的第一封信,却不是我写的第一封。一直在想要怎么给你写第一封信,拖来拖去听说父皇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中洲困局解了,想必万物之主也不会给我留多少时间。别难过了,要不你把心血赤珠放耳边试试看,能不能听到我吹哨子的声音?”
第二封不太像写给他的,倒像是随笔。
“像做梦一样,在通天塔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出来看到雪溪还觉得是在回忆里。若非还记得主神所言,难以想象已经回到了和雪溪成婚前。临出通天塔前,主神似乎又改了主意想要杀了我,不想放我走,那一瞬间的虚空中的杀意很强烈,但雪溪替我挡了,不知道主神为何又放弃了。
不论如何,我都回来了,我想退婚,但现在看来又搞砸了,惹他生气了。原想写信道歉,却实在无从下笔。今生究竟还该不该与雪溪有所牵绊。雪溪,我该怎么办。”
第三封。
“既然婚事不能退,今生便让婚事再顺遂一些吧。”
这句的侧面有一句墨痕与前面颜色深浅不同,看上去是后来补的,“为夫很是努力!”
再往后颜色又和先前一致了,“但是雪溪那夜生气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就是整页整页的“怎么办”,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有的笔画被反复描画,间或夹杂了黑黢黢的墨点。
第七封。
“今日约了雪溪去游湖,提前给雪溪带了披风,在通天塔里看回忆那么多次,终于有机会改变过去,想给他披披风很久了。只有傻帽才会约会时问人家要衣服。”
“但是雪溪好像还是在生气,不知道有没有哄好,最后还是雪溪来哄我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后面还有两行小字。
“长瑜好烦,他话怎么那么多。”
“长瑜以前也这么没眼色吗。”
第89章 第 89 章 等等……主神?
第十三封。
“以后牧云是仙族族长了。他是雪溪的人, 当了族长会不会变?上辈子好像没有,不行,雪溪太容易心软, 还是替他防着点。”
第十七封。
“要成婚了要成婚了要成婚了要成婚了……”
“啊啊啊啊啊啊……”
“萧长泽, 看你上辈子大婚前夜干了什么混账事。”
第十九封。
“完了,又干了一遍混账事。”
“还流鼻血了,丢人啊丢人。”
“但是雪溪真好看啊。”
小字:“在雪溪都面前都不能算丢人。”又划掉了。
新的小字:“还是要算的。”
第二十封不是用墨写的, 而是附着着灵力,大概是没有空闲备纸笔研墨书写。
“今日是大婚之日,兜兜转转今生还是与你结缘。看你醉酒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忽然有些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执着于退婚, 为何会觉得退婚便是一劳永逸之法。我舍不得,我放不下。
连日来时常会有种错觉,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雪溪, 你是不是有前生记忆。
但愿不是。”
背面有若隐若现的字迹透过纸背,雪溪翻过来,上面铁画银钩几个字写出了情绪,“那个柳闻南是什么情况!”
雪溪看信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声道:“……自相矛盾。”第一封信里还说不嫉妒。
第二十一封里面装了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几个零散的句子。
“原来雪溪那日也恢复了前世记忆。”
“那我都干了什么。”
“我去找有前世记忆的雪溪退婚。”
“难怪他那么生气。”
另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写着:“雪溪, 见字如晤。”
“退婚之事,并非是我心意有变……”后面全部被涂掉了。
只留下一句:“我始终爱你。”
第二十二封
“暗杀魔族族长计划。”
“第一”
“算了, 放他一马。”
“要不给他介绍个夫人?”
后面的墨迹不太一样,应当是几天后补上的。
“被拒绝了。”
“魔族族长还有心上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不去提亲?”
第二十六封
“长瑜……”
“如果二哥也能恢复记忆就好了。”
第三十封
“雪溪最近很忙。国师到底怎么回事, 不能独立一点吗。”
第三十五封
“雪溪好像瘦了。”
第三十九封
“萧长容!!!你没礼貌!!!!”
第四十封
画了一只长得有些眼熟的小狗。
“还是我的雪溪最好。”
第四十一封
“……今晚做梦要梦见雪溪从小就喜欢我……谁让雪溪就是这么哄我的。”
第四十三封
“找人给仙族老头套麻袋。”
“太幼稚了。”
“要不找牧云给老头们找点麻烦吧。”
“好主意。”
第四十六封
“!!!!!!!!!!”
“雪溪好笨。”
雪溪将这张纸翻来翻去,愣是没想出前因后果,也没想出来萧长泽这四个字是发什么神经。
第四十八封
“以后不喜欢太子妃皇嫂了。”
第五十二封
“今天又偷偷翻了雪溪的百宝箱。”
“上辈子真的错过了很多。”
“但这不妨碍我嫉妒鬼族族长, 我都没有翻过雪溪的窗。今晚等雪溪睡着翻一次。”
“不行,不能分房睡。”
第六十封
“我好像知道魔族族长心上人是谁了。”
“原来雪溪早就知道吗。”
“上辈子也是吗?”
第七十六封
“我把留影珠藏起来了,有些话,以后再告诉你。”
第七十九封
“雪溪要入朝了。这不容易,我应该能帮上一点忙,让我想想。”
第八十四封
“萧长祁!!!!!你收的什么玩意儿!!!看我下次见面不打死你!”
第九十封
“原来那么早雪溪就决定要嫁给我了。年少时的我,应该很令人失望吧。”
……
……
雪溪也数不过来究竟多少封了。
他拆了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把散落一地的信折了折,收回盒子里。
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的人,“下雪了,长泽。”
萧长晋是半夜来的,雪溪推开门时,他已经在院中等待多时,肩膀上缀着未化的雪花。
算是意料之中。
“大殿下有事?”
萧长晋:“神祭时在塔内,长泽私下寻了魔族族长和仙族族长相助,那时我便有所察觉。”
雪溪垂眸:“是吗。”
萧长晋:“长泽做了很多的准备,只是对你他始终放心不下,我受他所托,来问一句,你……”
雪溪:“不能。”
萧长晋早料到如此,或者说萧长泽最了解雪溪,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还是要拦。
“殿下,你拦不住我。”
“姑且一试。”
冷色的灵力张开,像织网般铺天盖地向雪溪收缩而去。
……
一刻钟后。
雪溪自三皇子府正门走出来。
谢灵如和薛玄正在外面,大概是起得太早了,薛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一开口便被寒气呛得咳嗽,“怎么回事。”
雪溪:“你们怎么来了?”
谢灵如眼神从薛玄身上收回,脸色不怎么好看,硬邦邦道:“来抢人,阻止你殉情。”
雪溪:“?”
薛玄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谢灵如改口:“好吧。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考虑一下,嫁我,或者我嫁给你也行。”
薛玄:“?”
雪溪:“……你们吵架了?”
薛玄“咳咳”咳了几声,强行转移话题道:“牧云寻我们求助,估计是联系不到师海寻。你要进通天塔?”
雪溪:“你们也要拦我?”
薛玄劝道:“不可冲动,通天塔内玄机重重,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一起想办法。”
雪溪叹了口气,若薛玄和谢灵如联手,确实比萧长晋来的要棘手,但今日通天塔他是一定要去的。
“你们拦不了我多久。”
薛玄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迂回委婉道:“就算你要去,开启通天塔也需要皇族中人的血,大殿下昨夜已经给众皇子传了信,不会有人帮你。难不成你要劫持皇子?还是说——”
薛玄一个摇晃,只来得及向后扭了下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倒谢灵如怀里了。
“啰嗦。”
谢灵如将人交给属下,回身冲雪溪挑了挑眉,歪了下头:“走啊。”
雪溪:“?”
谢灵如:“通天塔我还没闯过,这种好事怎么能少的了我。”
雪溪:“……”
雪溪并不希望牵连他:“此行凶险,你不必随我——”
谢灵如抱着手臂道:“你猜我都不是族长了,还会不会听你们啰嗦?”
雪溪:“……”
“谢谢。”雪溪真心道。
肉麻死了,谢灵如抖了抖胳膊,勉强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率先出发,走了两步忽然扭头,眯起眼睛警觉地看着雪溪:“你不会是假意答应,想要趁我不备将我打晕?”
“就像你刚才弄晕薛玄一样?”雪溪沉思道,“好主意。”
谢灵如被他语气一本正经的玩笑弄得有些无语,看着他从身边走过,正要转身跟上,脑后丝丝缕缕的凉意爬上,一阵眩晕传来,雪溪像他方才接住薛玄一样接住他。?
你还真这么干?合着我给你提供思路了?
谢灵如晕得没那么快,大概是气的,眼前天旋地转满眼朦胧还要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吩咐府里人安顿好谢灵如,撑着伞在不远处等了许久的柳闻南终于开口。
“谢小公子醒过来恐怕会被你气死。”
风里夹着雪,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柳闻南的脸色比薛玄的还要白,干燥的嘴唇上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长泽应当不会跟牧云说实情,但灵如和薛玄却知晓,是你卜算的,你受反噬了?”
柳闻南不以为意:“这点反噬还算不得什么。他们拦你是对的,我算不出缘由,但你真的不能去。”
雪溪:“我能做的已经做到最好了,这里不需要我了。”
柳闻南:“他需要你,所以你要去救他?”
雪溪张开手心,雪花落在他掌心融化成一小滩水,柳闻南默默将自己头顶上的伞移了过去。
雪溪:“不是他需要我,是我需要他。”
柳闻南蓦地变脸,把伞又收了回去,他侧过身去,心情不佳,碎碎念道:“送死还送出花样来了。”
雪溪:“……”
好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把自己说服,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好的符纸,扔给雪溪。
“护身符,收好。”
“就当是补你的新婚贺礼了。”
雪溪:“多谢。”
柳闻南:“咱俩就不用了,你给我平平安安回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知道萧长泽跟雪溪感情深厚是一回事,亲手放雪溪闯通天塔又是另一回事。
通天塔不比玄天塔,周围守卫寥寥无几,并不禁止人靠近,甚至每年五月,还会有很多百姓愿意来附近的二月兰花海祈福许愿。
这其中,硬闯通天塔的几乎没有。
只因通天塔没有皇族血脉无法开启,即便开启,内部危险重重,上辈子西海挟持长瑜意图打开通天塔,摧毁中洲神座,他们的目标甚至不是登塔,只是要进入塔底,也是集结了过数百精英死士,才敢冒险一试。
雪溪想靠近他猜到还会有人来拦,也许是二殿下,也许是六殿下,以萧长泽的性格来看,把人皇搬来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直到拾阶而上,那个俏丽的背影挡在去路前,雪溪都无法想象,来的人竟会是月妃娘娘。
“娘娘?”
跪坐长阶尽头之上的月妃娘娘起身,端庄得体的仪态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眉梢微扬,眼神中藏着的锋芒尽显,与让人觉察到几分微妙的异样。
“好久不见啊南——”
通天塔外正飘着几片雪花还不算特别阴沉的天空霎时间雷云翻滚,乌云密布。如果不是谢观玉住口及时恐怕这雷当场就要劈下来。
“唉……”谢观玉幽幽叹气,“好吧。”不能叙旧。
右手轻抬,纷纷扬扬的草叶顺着妖气涌动的方向汇聚在她手心,凝成一条长长的鞭子,而后在她收手的瞬间,铮铮熔为一把长剑。
没记错的话,月妃娘娘是人族,而且应该并无多少灵力在身。可眼下雪溪不得不重新确认,月妃娘娘妖力精纯,修为深不可测。
“您……?”
欣赏了一番自己随手锻造的新武器,知他要问什么:“我本是人族,不过现在不是。”
现在是神族。
早就有心和雪溪切磋一番,奈何同为万物之主的伴生神明,这位仙族守护神简直克己复礼到令人发指,从不动手。
“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拦你的,萧长泽倒是来求过我数次,但我今日是来……”她眉峰微敛,笑意尽收,凌厉的妖气顿时直冲而来,还夹杂着……真正的杀意。
“来杀你的。”
雪溪闪身避开,猝不及防间略显狼狈。
谢观玉食指指节蹭了下鼻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笑的有几分邪肆,“再来。”
……
雪溪到之前,谢观玉跪坐通天塔前。
“喂,主神。”
“雪溪今日若是真进了通天塔,神格重塑就算是失败了,你不就想看看萧长泽在雪溪心里什么分量?我帮你试试啊。”
“不过我儿子没了,我正伤心,万一下手没轻没重,把他直接砍回神殿养伤也不无可能,你做好心理准备。”
通天塔内,萧长泽魂魄飘在空中,塔内自内而外,不受墙的遮挡限制,目之所及,视线往哪里,视野就能呈现到哪里。
萧长泽竟也能听到母妃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主神有意为之。
身旁大片大片浓雾中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年纪,“什么有意为之!她是生怕吾装聋,直接把声音传进塔内每一个角落,你只要在通天塔里,就能听得见。”
萧长泽震惊,“母、母妃她……”还有这实力?
浓雾之中跳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雾气渐散,那少女眉梢眼角带着怒意,“你装什么!你找她不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了让她帮忙?”
萧长泽下意识反驳:“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只是单纯觉得母妃出面劝阻雪溪,把握更大。
等等……主神?少女?
少女瞪着他,对他心中所想尽数知悉:“万物之主无处不在无影无形,能幻化为任意形态,吾就喜欢少女样貌,你有意见?”
萧长泽:“……”没有没有。
您高兴就好。
第90章 第 90 章 哈?真是个好办法。……
母妃的真正身份, 萧长泽的确不知道,他只知道,母妃的确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从前有过离魂的症状, 很小的时候他在摆弄玩具时, 自己飘出了身体,身体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当时没有宫人在, 故而只有母妃发现。
母妃蘸水在他身体上写写画画,之后他便只有睡觉的时候会飘出身体,言语不能被人听到, 也不能触碰任何东西, 年幼的他初时有些恐慌害怕,但很快他发现母妃也同他一起从身体里飘了出来。
魂魄没有实体,比烟雾还要轻盈, 母妃像一缕风, 裹着他去过很多地方。
他曾经跟着母妃穿过繁华的集市,年幼的他还没有出过皇宫,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喧嚣热闹。
他跟着母妃去过宫里宫外各样的藏书阁,翻阅过厚重的书籍,母妃也曾在这样的深夜里提点他的修炼, 可惜年幼的他能够消化的并不多。
他跟着去过高天之上,星辰灿然, 与占星台的星辰不同,并非是小小的光点, 而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巨大的繁星从身旁划过,在身后拖出将要消失的星轨尾巴,母妃给他讲过日月星辰的变化, 辰星轨迹与万物法则之间的呼应,他总是似懂非懂。
他还跟着母妃去过中洲最边界的地方,见过南境翠色无边连绵起伏的群山,见过西边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边塞,见过北边一片雪色覆盖的冰原,见过东境云雾缭绕下隐匿其中的蓬莱仙岛,也听母亲说过那里是她的来处。
母妃时刻耳提面命不许他将这些事情外传,萧长泽做得很好,年幼的他能听懂的东西并不多,不妨碍他知道母妃很厉害。
到他八岁那年,母妃掐指算算,露出舒心的笑意说差不多了。他染风寒大病一场,还因此错过了九月神祭,康复后再未有过离魂之症,也将那些年离魂发生过的事情忘得十之八九,偶尔记起一点,也认作是幼时发梦。
重新记起是上辈子他进入通天塔,得益于万物之主将他浸在过去的记忆里,他这段曾经已经忘却的记忆清晰了不少。
母妃给他说的东西大多是她兴之所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是魂体,也没什么顾忌,说出来的东西越发能让萧长泽认识到,母妃绝非普通人。
至于究竟是什么身份……
“所以母妃她是……?”
万物之主身后,一把白玉雕刻的宽大椅子自迷雾中幻化而出,椅子上缠绕着翠绿的花枝,盛开的艳红色花朵爬满了椅背和扶手,少女双腿交叠,靠坐其上:“先东境之主,妖族守护神,吾的四位伴生神明之一。你们拜玄天塔的时候不是见过她了吗?”
“!!”
饶是萧长泽对母妃不一般的身份早有预感,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如此如此不一般。
玄天塔里妖族守护神的那个雕像?那和母妃长得……一样吗?不是,谁拜神的时候会觉得万年前的神明雕像和自己母亲长得一样啊。
少女版的万物之主歪了下头:“母子之间就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吗?”
萧长泽:“……”这种也能划分在心有灵犀的范围内吗?难不成主神和祂的母亲之间有?
读到他内心所想,万物之主难得耐心地回应了萧长泽:“吾诞生于世界法则之中,天生地养,没有母亲,四位伴生神明勉强算是吾的亲人。他们与吾一同诞生,只是我们生出意识的时间不同,你母亲,算是吾的伴生神明中最早诞生意识的一位。”
难怪母妃方才敢这么和万物之主说话。
万物之主:“的确,吾先前并不知晓你和她的真实身份,你的事情你母亲入凡世前禀过吾了,但是你和她的去向吾并不知晓。”真正知道,其实还是法则提醒了祂。
萧长泽仗着主神今日对他如此有耐心,多问了几句想知道的事情,“雪溪的身份,是不是也很特殊?”
上一次在通天塔里,从主神对雪溪的态度来看,他就有所猜想,或许主神是想点化雪溪成神,这一次从母妃的话里他又听出几分不一样来,或许……雪溪从前就是。
“他和你母亲一样,是吾的伴生神明之一,如今的仙族守护神明。前段时间西境异神动乱祸及凡世,他为保西境安稳,受了重伤神格有损,吾替他批命入凡世重塑神格,恰好也顺便将凡世的西境残局收拾一番。”
萧长泽脸色白了白,“那他、他神格重塑完成了吗?我是不是影响了他……”
万物之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托着下巴端详他脸上的表情,好半晌才开口:“神格重塑依托于凡世经历,入世需有始终。他如今尚未结束,有始无终,自然算不得完成。世间自有法则,想要成神,自得经历了考验和磨难,无论是吾还是吾的伴生神明,乃至神殿其他神明都要遵守。终,乃自然之终,寿终正寝,或是因凡间疾病去世,或是葬身凡人之手,都算。”
“但若他今日被已经恢复妖神身份的你母亲所杀,那便是受了‘外力’的干扰,是法则所不允的“终”。”
“或者他进了通天塔,通天塔内充斥着神殿的神力,他接触到这些神力,恢复了他往日的力量,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是法则所不允的。”
萧长泽:“上次他和我一同入通天塔,没事吗?”
万物之主看他如看傻子:“人族皇室被赋予了进通天塔的权利,祭神和硬闯能一样吗?”
萧长泽:“……哦。”
说话间,外面雪溪已至,和月妃娘娘交起手来。
万物之主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萧长泽身旁,“不着急吗?”
上一次,萧长泽是用赌约和主神换取了短暂的出塔机会,玄天塔中他利用妖族禁术分裂神魂为自己延长时间,而这一次……
是主神不放过他吗?恐怕不是。
通天塔内也是有法则在的,他要彻底离开,只能利用法则。
万物之主眼神赞许的点点头,虽然很有气势,但如果不是顶着一张妙龄少女的脸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少女挑眉,换了个问题,“这一次你打算如何自救?”
萧长泽却转而继续问起了雪溪的往事,“仙族守护神明是先历时的南境之主,旧历时的记载,都是真的吗?”想起典籍中有关南境之主的遭遇,从前只觉旧历惨烈,如今却多了一番挥之不去的心疼。
万物之主:“书中记载,寥寥几笔,哪能写尽前事,他已有神格,今生只为重塑,所历尚不足从前十之一二。”
“他们虽然生来便是吾的伴生神明,各自也要成功应劫方能成全神格,雪溪当年是被背叛,死在最信任的同族手里,吾的四位半生神明之中,雪溪的应劫之路看似对他的影响最不明显,伤害却只多不少,在神殿的日子里,他性子温和一如从前在凡世,实际上却与谁都不算不得真正亲近。”
萧长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所以你给他安排了朋友。”
主神:“他的朋友是自己结交的,吾的批命只是给他们一个相交的可能,个人命运可能被干涉但永远只由自己决定。”
萧长泽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和欣喜,为雪溪高兴,“他现在又有朋友了。”
“还有你了。”
“?”
这算是认可吗?
萧长泽没敢直接接话,能听到他心声的主神却径直道:“算。”
万物之主道:“吾替他批的命里本没有你。”
哪怕是万物之主,在入世后也不能替雪溪做决定,只能旁观。这样一个未曾写进既定命途里的爱人,又怎么不能说萧长泽是雪溪选择的呢。
“说起来,吾还要同你道歉。”主神的话音带着浓浓叹息。
萧长泽惊讶不已,同他?为何?
万物之主却已大大方方道,“吾不该干涉你们,将你困在记忆中。”
“是吗?”
萧长泽倒不觉得是什么坏事,若没有这一遭,他这辈子只怕还是稀里糊涂的过。“也未见得是坏事。”
萧长泽抬头,穿过塔内层层壁垒,看得到外间雪溪同母妃对打,朝露晨光,天色已经大亮。
夜里闪烁的星辰在白日里变得难以看见,却未曾真正消失,而在日光的遮掩下,天空中几颗不起眼的星星的轨迹发生了些微的偏移。
万物之主挥手,塔内跟着便暗了下来,外面星象一览无余,祂眯起眼睛:“这星象?”
万物之主回过头来:“血祭会引发特殊的星象,这星象再偏离一刻钟,就是血祭星象的逆转,借星象之力,你或许还真有重新出去的机会,你做的?”
萧长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星象:“是。”
母妃曾经教过他星辰轨迹和万物的呼应法则,用特定的灵力流向可以短暂的使星辰的运行轨迹有些微的偏离,再加上他在通天塔四处提前设好的阵法,他要制造出他想要的星象,借到星象之力。
要找到最合适修改的天象并不容易,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回到通天塔,只能推演出数月内几处最合适的星象,记下时间,根据不同时间的星象提前准备不同的阵法,好做到有备无患。
此举想要成功堪比蚍蜉撼树,却也是萧长泽推演过千百遍后定下的最好的方法了。
还要多亏了国师泄露给雪溪的《灵符集》和大哥给他的占星台设计原稿,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阵法,以及快速弄清楚占星台上星轨与灵气流动之间的关系,省去了他很多麻烦。
万物之主沉默片刻。
此法只能换萧长泽的魂魄出通天塔,他大费周章只换了一个出塔的机会而已。
设阵法,干扰星轨所耗费的灵力非同寻常,甚至因为他有离魂之症在先,还要冒着魂魄不能完全融合身体的风险。
这些萧长泽定然也都知道,可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主神忽然道:“还有一个办法。”
萧长泽:“什么办法?”
“你留在这里,等你母亲将雪溪劝返,百年之后,待雪溪回神殿后来寻你。”
萧长泽敷衍附和:“哈?真是个好办法。”
万物之主挑眉,收回视线,是他小看人了。
“有毅力完成血祭全过程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看来他大约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这可是观玉和那位的孩子。
也罢。
万物之主一笑,“历代典籍中只载有皇室有一人入塔血祭可重启天命星,世人都以为血祭会死,其实进入通天塔血祭成功之人,魂魄暂存塔内,也会遇到自己的一番造化。吾也很想看看如果没有吾的强行介入,你的造化会是什么。”